“师叔母!”
马招娣睡意顿时全消,一骨碌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姜子牙皱起眉头咕哝了一句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马招娣悄然下榻,掩好床帏后胡乱地扯过一件外袍披上,迈出卧房后二话没说一把捂上了哪吒的嘴巴,连拖带拽地直到把他领进了距离卧房很远的屋子里才松开手。哪吒猛地喘了口气,马招娣责怪地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哪吒撅着嘴,小脸上写满了委屈,马招娣软下脸色,问道,“宝贝哪吒,好容易今天没有朝会,你师叔能多睡一会儿,你这大清早的嚷嚷什么呀?缺乏母爱啊?”
“缺乏什么母爱啊!”哪吒使劲跺了一下脚,“师叔母,咱们府里进贼了!”
马招娣愣了愣,扑哧笑道,“我说哪吒呀,大早晨的就别说梦话了。咱们家别说贼了,连只耗子都没有。好了好了,乖,回去再睡会儿啊。”说着就要把哪吒往门口推。哪吒按住马招娣的手,瞪着眼睛认真道,“师叔母,我说真的。前些个晒在后院里的白萝卜全都不见了,不是有人偷了还能是萝卜自己长腿跑了呀。”
马招娣掐了掐哪吒的脸蛋,慈爱道,“肯定是你们这些小馋猫给偷吃了。行了,师叔母这就差人再买些回来。”
哪吒不高兴地拿开马招娣的手,比划着,“师叔母,我们再能吃也不可能一口气地吃光那么多的萝卜呀。”
此言甚是有理,马招娣不禁敛了眉目。她思忖片刻后,吩咐道,“哪吒,你师叔该起床了,我先去看一眼。你去问问大伙儿,有没有丢什么东西,我随后就来。”
哪吒“嗯”了一声小跑出去,马招娣叹着气回了卧房。姜子牙正挽着纱帐,见马招娣似有烦恼,遂温声询问。马招娣蹲身,一边侍候姜子牙穿靴,一边喟叹道,“相公啊,这丞相府是不是风水不好啊,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哪吒刚才跑过来,说有贼溜了进来,把大娘晒在后院的萝卜全都给偷了。”
姜子牙颇感意外地“啊”一声,站起身来由着马招娣为他穿衣,疑惑问道,“丞相府日夜有人值守,这小偷是怎么进来的?再者,行盗窃之举就只是为了萝卜?”
马招娣低头给姜子牙系绅,“我让哪吒去打听了,除了萝卜还有没有丢其他的东西。”
说话间姜淑祥端着水盆进来,朝着姜子牙夫妇屈膝行礼,“女儿给爹娘请安。”
马招娣接过水盆,姜子牙问道,“糖糖,昨晚睡得可好?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姜淑祥困惑地摇了摇头,哪吒和哮天犬跑跳着进来,“师叔母,我问过了,只丢了萝卜。”
哮天犬道,“丞相,这个小偷能在丞相府来去无踪,还能一下子偷走那么多的萝卜,他肯定身怀高深的法术。”他顿了顿,斩钉截铁道,“他肯定是朝歌派来的探子!”
哪吒在一旁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姜淑祥问了一嘴后,脑筋快速一转,掩口而笑,“爹娘,依女儿看来,这事倒不是什么探子作下的,不过是一只小兔子饿昏头罢了。”
望舒蜷在后院的墙角里睡得香甜,右手还半紧不松地握着一根萝卜。姜子牙夫妇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哪吒掐着腰上前对着望舒的耳朵大吼了一声。望舒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晶亮的眸子闪着迷茫的色彩。哪吒指着望舒手里的萝卜,问道,“你这萝卜哪来的?”
望舒眨了眨眼睛,答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院子里啊。”
哪吒压着怒气继续问道,“这院子里的萝卜,都是你吃的?”
望舒点了点头,见哪吒眼睛里溅出火花出来,把手里的萝卜递了过去,“你也吃萝卜吗?这里还有一个,拿去吧。”
哪吒彻底无语,哮天犬捂着肚子笑了起来。马招娣面色暖如春风,正要上前把望舒扶起来,耳边却传来姜子牙清冷地斥问,“望舒星官,有道是不问自取是为盗也。虽说这萝卜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可你不打声招呼就自行食用,未免说不过去。”
望舒瞧着姜子牙语气不善赶忙笔管条直地站好,恭恭敬敬地把萝卜捧到姜子牙面前,头深深垂了下去,俨然一个犯了错误等着受长辈教训的孩子。姜子牙伸手将萝卜推了回去,道,“望舒星官是贵客,子牙自当厚待。我们夫妇尽主人之谊,也请星官全客人之礼。”转头对马招娣道,“你去让厨下多备些萝卜。”说罢往书房过去。待姜子牙离开后院,望舒拽了一下姜淑祥的衣角,小声道,“淑祥姐姐,你爹好凶哦。”
姜淑祥拨开望舒的手,哪吒道,“这就是你,换作我和糖糖姐果果哥,早就藤条招呼了。”
哮天犬弹了一下望舒的脑门,望舒害怕地缩了缩脖子,马招娣道,“好了哪吒,你师叔哪有那么凶,你就别吓唬望舒了。”她看向姜淑祥,“糖糖,你不是要去找果果吗?趁着天亮这便出发吧,早去早回。”
姜淑祥颔首一礼后退下,回房收拾了一番后行至大门,正要腾云,自身侧传来一声呼唤。姜淑祥听着耳熟,循声望去,看清来者是谁后,脸色一沉,两道柳眉九折成川。
马招娣向厨房管事传达了姜子牙的吩咐后端着茶点去了书房,姜子牙正在聚精会神地处理公文。马招娣拈起一块点心喂进姜子牙的嘴里,轻声道,“相公啊,我看望舒不是故意偷吃的,你就别怪他了。不就是几个萝卜嘛,为了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实在是不值得,回头再把孩子吓着,太阴星君找上门来,不是更不好吗?”
姜子牙放下公文,伸臂将马招娣揽抱在怀,“你当这是小事?你想想,望舒在后院吃了一晚上的萝卜,值夜的戍卫仆役竟没有丝毫的察觉。若说望舒是神仙,普通人注意不到,那百花仙子和琥珀她们皆有仙术傍身,居然也没有发现。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府上有空可钻。”
马招娣紧张地用力抓了一下姜子牙的衣襟,姜子牙握上马招娣的手,继续道,“上回糖糖身边的侍婢变节一事,虽已处置,但我至今仍心有余悸。招娣,你作为丞相夫人,这次就借这个由头将丞相府内外好生整顿一番,提防后院起火。”
马招娣窝在姜子牙的怀里点了点头,“相公放心,妾一定办妥。”
姜子牙拍了拍马招娣的后背,瞄了眼漏刻,“糖糖这会儿应该到主宅了吧?”
马家主宅正房,鲛儿服侍姜伋穿上黑色长衫,“姜郎,你今天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这么早就起来还要换上这件衣服?你素爱白色,昨日又歇得那么晚。”
姜伋神情伤感,低声道,“我想去看看蒯明他们。”
鲛儿动作顿了顿,踌躇半晌垂下眼帘问道,“这回你可还是要带着团团一起去?”
姜伸手抚摸着鲛儿的脸颊,“团团身为人子应该前去祭拜,你若在这上头计较,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鲛儿面上晕出浅淡恼色,“妾是不贤,但还懂些道理。”她素手用力往下压把姜伋按到铜镜前端坐,拾起黄梨木雕缠枝莲缀如意结的梳子,细细为姜伋梳理头发。忽然鲛儿手微微一颤,引得尖利梳齿斜斜刮上姜伋头顶肌肤。姜伋眉头皱起不过瞬间便舒展开来,笑问道,“是不是我又生华发了?”
鲛儿凝视着铜镜中姜清纯俊朗的盛世容颜,弯腰靠上他的肩头,借机悄然摘下隐没于青丝中的那根华发,“姜郎还没到鬓生华发的年纪呢。是妾见夫君唇边笑纹如朝日般灿烂夺目,一时贪看住了。”
姜伋疑惑地扭过去头,“我方才有笑吗?”
鲛儿搂上姜伋的肩膀,“蒯明他们死得冤枉,家主心情沉重,是以前些年每每想起都是面容悲戚。但今时了结前仇,亡魂可安,家主撂下心头大石,自然会不觉露出笑意来。”
姜伋不相信地看向镜中的自己,仔细地打量着。朱成进屋跪在帘外候命,鲛儿起身为姜伋束好发冠。
姬旦赶辆马车到主宅门口,看见姜伋牵着姜衡出来忙迎了上去。姜衡扬起小脸疑惑地看着姜伋,跟在他父子后面的朱成解释道,“家主凭吊故人向来步行。”
姬旦一怔,待他回过神来,姜伋已经走出去了老远。姬旦将马车甩给门口的僮仆,自己则是加紧脚步追了上去,随着众人来到邯郸城外的一处山坡。姬旦抬眼望去,坡上遍植红枫,遮天蔽日。漫天枫叶通红如血,在矗立树下的一排排白色墓碑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姬旦为这庄严沉重的氛围所感染,不禁眼眶泛红肃然起敬,随着姜伋等人一同叩拜。行过祭礼后,姜伋蹲下身子,指了指排最前面的墓碑,对姜衡沉着嗓子道,“团团,去给你舅父磕头。”
朱成呆住,姜衡却听话地跪在蒯明的墓碑前,恭恭敬敬地伏身三拜。待他礼毕,姜伋又看了眼位在蒯明墓碑左侧靠后的墓碑,道,“这边葬的你的生母,过去行礼。”
朱成惊讶失色,脱口唤了一声“家主”。姜伋冷冷瞪了朱成一眼,低头催促着姜衡。姜衡乖巧地跪了过去,磕了三个头。他直起身子,回过头来,小手拉扯着姜伋的衣服,哀求道,“爹爹,孩儿想跟蒯姨娘说会儿话。”
朱成听到这声“蒯姨娘”神情又是一变,姜伋怜爱地摸了摸姜衡的小脑袋,起身避到一旁。朱成望了望姜衡小小的身子,行至姜伋身畔,不敢相信地颤声问道,“家主,您给了蒯沅侍妾的名份?”
姬旦不解朱成为何是这样的反应,“朱成哥,家主纳妾有何不妥吗?”
朱成嘴唇打着哆嗦眼泪夺眶而出,噗通一声跪在姜伋足下呜咽。姜伋瞥了一眼朱成弯下去的脊背,阴声质问,“你敢查我?”
朱成匍匐告罪,“奴才不是故意的,只是蒯沅暴卒,奴才念她是蒯明大哥的亲妹,所以……”
“闭嘴!”姜伋严厉警告,“朱成,我不管你知道多少,但你给我记住了,若你胆敢在衡儿面前说一个字,你这条命便不用要了。”
向来黑白分明的眼眸覆上一层恐怖血色,红色枫叶飘然降落,顺着姜伋黑衣上的纹路缓缓而下,恍若一道血痕蜿蜒流淌。此刻的姜伋周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震慑得就连站在一旁的姬旦都心惊胆战。朱成泣不成声磕头如捣蒜,姜伋踩着积在地上厚厚的枫叶负手往姜衡身边过去,枫叶碎裂的瑟瑟声响刀子一般戳着他的心窝。姬旦扮了多日的下人,马家的规矩了然于心,知晓奴隶擅自窥探家主私隐乃是重罪,因此他并未立刻上前扶起朱成,而是待姜伋父子到了山坡下面,才走过去蹲下身子,“朱成哥,你可以起来了。”
朱成全身已经麻木,姬旦只好陪着他慢慢缓着,见朱成额上乌血一片粘稠不堪,于是掏出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朱成摆了摆手,靠在枫树上大口地喘着气。姬旦数落朱成道,“你真是的,家主乐意纳谁为妾那都是他的私事,主母还没发话呢,平白地你瞎操什么心啊?”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说来也奇怪,外面都传家主不好女色,怎么就冒出个侍妾出来呢?”
朱成沉了沉气,道,“主母入门至今都是专房之宠,蒯沅从未伺候过家主。”他示意姬旦凑过来,“我跟你说,其实姜衡不是家主亲生的。”
姬旦猛地想起先前在丞相府的一次私宴上,鲛儿曾当众请求姜子牙夫妇准许姜伋收养一位乳名唤作团团的孩子……朱成心绪翻涌不断是以不曾注意到姬旦面上微微漾出的点点涟漪,兀自往下说道,“听华云说,蒯大哥临死前求家主找到他失散多年的妹妹,家主二话没说就应下了。后来家主找到了蒯沅,可没过几年她就没了。我觉得事有蹊跷,就暗中调查。结果让我查到……”朱成幽深的眼眸中烧起一把火来,“蒯氏私通外人陷害家主,被戳穿后不思悔改,还敢兴风作浪。家主怒极,这才依家法将她处置了。”话至此处,朱成幽幽一叹,音调里涌出无限感激,“没想到家主不但认养了她的儿子,还给了她侍妾的名份,全了姜衡和蒯大哥的颜面。说实在的,姜家是不承认妾室的,家主顶着他父亲的威严做到这一步,我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好的主子,我居然还那样伤他,我真是该死啊。”
两行眼泪自朱成的眼窝里淌了出来,姬旦见他这副愧悔不迭的揪心模样不免又是好生安慰一番。朱成举袖擦了擦眼睛,扶着树干站了起来。姬旦确定他缓过劲来,松了口气,和他一并下了山坡。马家主宅门前,一位头戴银冠身着紫衣的清秀男子神情忐忑地来回踱着步子。鲛儿挪着碎步出来,男子见到她立刻欣然迎了上去。鲛儿黯淡着脸色转半个身子以躲开男子热情的目光。男子脸上泛起一丝痛苦,一把握上鲛儿的手腕。鲛儿眼中泫着泪光拼命的挣脱,蓦然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鲛儿循声望去,神情顿时惊慌,挣扎的动作也不自觉地渐渐停了下来。在她脉脉水意中,一枝兰花伸出墙头。姜伋站在花枝下似笑非笑地往她这边看过来,眉目之间一片冰寒。
马招娣睡意顿时全消,一骨碌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姜子牙皱起眉头咕哝了一句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马招娣悄然下榻,掩好床帏后胡乱地扯过一件外袍披上,迈出卧房后二话没说一把捂上了哪吒的嘴巴,连拖带拽地直到把他领进了距离卧房很远的屋子里才松开手。哪吒猛地喘了口气,马招娣责怪地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哪吒撅着嘴,小脸上写满了委屈,马招娣软下脸色,问道,“宝贝哪吒,好容易今天没有朝会,你师叔能多睡一会儿,你这大清早的嚷嚷什么呀?缺乏母爱啊?”
“缺乏什么母爱啊!”哪吒使劲跺了一下脚,“师叔母,咱们府里进贼了!”
马招娣愣了愣,扑哧笑道,“我说哪吒呀,大早晨的就别说梦话了。咱们家别说贼了,连只耗子都没有。好了好了,乖,回去再睡会儿啊。”说着就要把哪吒往门口推。哪吒按住马招娣的手,瞪着眼睛认真道,“师叔母,我说真的。前些个晒在后院里的白萝卜全都不见了,不是有人偷了还能是萝卜自己长腿跑了呀。”
马招娣掐了掐哪吒的脸蛋,慈爱道,“肯定是你们这些小馋猫给偷吃了。行了,师叔母这就差人再买些回来。”
哪吒不高兴地拿开马招娣的手,比划着,“师叔母,我们再能吃也不可能一口气地吃光那么多的萝卜呀。”
此言甚是有理,马招娣不禁敛了眉目。她思忖片刻后,吩咐道,“哪吒,你师叔该起床了,我先去看一眼。你去问问大伙儿,有没有丢什么东西,我随后就来。”
哪吒“嗯”了一声小跑出去,马招娣叹着气回了卧房。姜子牙正挽着纱帐,见马招娣似有烦恼,遂温声询问。马招娣蹲身,一边侍候姜子牙穿靴,一边喟叹道,“相公啊,这丞相府是不是风水不好啊,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哪吒刚才跑过来,说有贼溜了进来,把大娘晒在后院的萝卜全都给偷了。”
姜子牙颇感意外地“啊”一声,站起身来由着马招娣为他穿衣,疑惑问道,“丞相府日夜有人值守,这小偷是怎么进来的?再者,行盗窃之举就只是为了萝卜?”
马招娣低头给姜子牙系绅,“我让哪吒去打听了,除了萝卜还有没有丢其他的东西。”
说话间姜淑祥端着水盆进来,朝着姜子牙夫妇屈膝行礼,“女儿给爹娘请安。”
马招娣接过水盆,姜子牙问道,“糖糖,昨晚睡得可好?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姜淑祥困惑地摇了摇头,哪吒和哮天犬跑跳着进来,“师叔母,我问过了,只丢了萝卜。”
哮天犬道,“丞相,这个小偷能在丞相府来去无踪,还能一下子偷走那么多的萝卜,他肯定身怀高深的法术。”他顿了顿,斩钉截铁道,“他肯定是朝歌派来的探子!”
哪吒在一旁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姜淑祥问了一嘴后,脑筋快速一转,掩口而笑,“爹娘,依女儿看来,这事倒不是什么探子作下的,不过是一只小兔子饿昏头罢了。”
望舒蜷在后院的墙角里睡得香甜,右手还半紧不松地握着一根萝卜。姜子牙夫妇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哪吒掐着腰上前对着望舒的耳朵大吼了一声。望舒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晶亮的眸子闪着迷茫的色彩。哪吒指着望舒手里的萝卜,问道,“你这萝卜哪来的?”
望舒眨了眨眼睛,答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院子里啊。”
哪吒压着怒气继续问道,“这院子里的萝卜,都是你吃的?”
望舒点了点头,见哪吒眼睛里溅出火花出来,把手里的萝卜递了过去,“你也吃萝卜吗?这里还有一个,拿去吧。”
哪吒彻底无语,哮天犬捂着肚子笑了起来。马招娣面色暖如春风,正要上前把望舒扶起来,耳边却传来姜子牙清冷地斥问,“望舒星官,有道是不问自取是为盗也。虽说这萝卜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可你不打声招呼就自行食用,未免说不过去。”
望舒瞧着姜子牙语气不善赶忙笔管条直地站好,恭恭敬敬地把萝卜捧到姜子牙面前,头深深垂了下去,俨然一个犯了错误等着受长辈教训的孩子。姜子牙伸手将萝卜推了回去,道,“望舒星官是贵客,子牙自当厚待。我们夫妇尽主人之谊,也请星官全客人之礼。”转头对马招娣道,“你去让厨下多备些萝卜。”说罢往书房过去。待姜子牙离开后院,望舒拽了一下姜淑祥的衣角,小声道,“淑祥姐姐,你爹好凶哦。”
姜淑祥拨开望舒的手,哪吒道,“这就是你,换作我和糖糖姐果果哥,早就藤条招呼了。”
哮天犬弹了一下望舒的脑门,望舒害怕地缩了缩脖子,马招娣道,“好了哪吒,你师叔哪有那么凶,你就别吓唬望舒了。”她看向姜淑祥,“糖糖,你不是要去找果果吗?趁着天亮这便出发吧,早去早回。”
姜淑祥颔首一礼后退下,回房收拾了一番后行至大门,正要腾云,自身侧传来一声呼唤。姜淑祥听着耳熟,循声望去,看清来者是谁后,脸色一沉,两道柳眉九折成川。
马招娣向厨房管事传达了姜子牙的吩咐后端着茶点去了书房,姜子牙正在聚精会神地处理公文。马招娣拈起一块点心喂进姜子牙的嘴里,轻声道,“相公啊,我看望舒不是故意偷吃的,你就别怪他了。不就是几个萝卜嘛,为了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实在是不值得,回头再把孩子吓着,太阴星君找上门来,不是更不好吗?”
姜子牙放下公文,伸臂将马招娣揽抱在怀,“你当这是小事?你想想,望舒在后院吃了一晚上的萝卜,值夜的戍卫仆役竟没有丝毫的察觉。若说望舒是神仙,普通人注意不到,那百花仙子和琥珀她们皆有仙术傍身,居然也没有发现。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府上有空可钻。”
马招娣紧张地用力抓了一下姜子牙的衣襟,姜子牙握上马招娣的手,继续道,“上回糖糖身边的侍婢变节一事,虽已处置,但我至今仍心有余悸。招娣,你作为丞相夫人,这次就借这个由头将丞相府内外好生整顿一番,提防后院起火。”
马招娣窝在姜子牙的怀里点了点头,“相公放心,妾一定办妥。”
姜子牙拍了拍马招娣的后背,瞄了眼漏刻,“糖糖这会儿应该到主宅了吧?”
马家主宅正房,鲛儿服侍姜伋穿上黑色长衫,“姜郎,你今天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这么早就起来还要换上这件衣服?你素爱白色,昨日又歇得那么晚。”
姜伋神情伤感,低声道,“我想去看看蒯明他们。”
鲛儿动作顿了顿,踌躇半晌垂下眼帘问道,“这回你可还是要带着团团一起去?”
姜伸手抚摸着鲛儿的脸颊,“团团身为人子应该前去祭拜,你若在这上头计较,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鲛儿面上晕出浅淡恼色,“妾是不贤,但还懂些道理。”她素手用力往下压把姜伋按到铜镜前端坐,拾起黄梨木雕缠枝莲缀如意结的梳子,细细为姜伋梳理头发。忽然鲛儿手微微一颤,引得尖利梳齿斜斜刮上姜伋头顶肌肤。姜伋眉头皱起不过瞬间便舒展开来,笑问道,“是不是我又生华发了?”
鲛儿凝视着铜镜中姜清纯俊朗的盛世容颜,弯腰靠上他的肩头,借机悄然摘下隐没于青丝中的那根华发,“姜郎还没到鬓生华发的年纪呢。是妾见夫君唇边笑纹如朝日般灿烂夺目,一时贪看住了。”
姜伋疑惑地扭过去头,“我方才有笑吗?”
鲛儿搂上姜伋的肩膀,“蒯明他们死得冤枉,家主心情沉重,是以前些年每每想起都是面容悲戚。但今时了结前仇,亡魂可安,家主撂下心头大石,自然会不觉露出笑意来。”
姜伋不相信地看向镜中的自己,仔细地打量着。朱成进屋跪在帘外候命,鲛儿起身为姜伋束好发冠。
姬旦赶辆马车到主宅门口,看见姜伋牵着姜衡出来忙迎了上去。姜衡扬起小脸疑惑地看着姜伋,跟在他父子后面的朱成解释道,“家主凭吊故人向来步行。”
姬旦一怔,待他回过神来,姜伋已经走出去了老远。姬旦将马车甩给门口的僮仆,自己则是加紧脚步追了上去,随着众人来到邯郸城外的一处山坡。姬旦抬眼望去,坡上遍植红枫,遮天蔽日。漫天枫叶通红如血,在矗立树下的一排排白色墓碑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姬旦为这庄严沉重的氛围所感染,不禁眼眶泛红肃然起敬,随着姜伋等人一同叩拜。行过祭礼后,姜伋蹲下身子,指了指排最前面的墓碑,对姜衡沉着嗓子道,“团团,去给你舅父磕头。”
朱成呆住,姜衡却听话地跪在蒯明的墓碑前,恭恭敬敬地伏身三拜。待他礼毕,姜伋又看了眼位在蒯明墓碑左侧靠后的墓碑,道,“这边葬的你的生母,过去行礼。”
朱成惊讶失色,脱口唤了一声“家主”。姜伋冷冷瞪了朱成一眼,低头催促着姜衡。姜衡乖巧地跪了过去,磕了三个头。他直起身子,回过头来,小手拉扯着姜伋的衣服,哀求道,“爹爹,孩儿想跟蒯姨娘说会儿话。”
朱成听到这声“蒯姨娘”神情又是一变,姜伋怜爱地摸了摸姜衡的小脑袋,起身避到一旁。朱成望了望姜衡小小的身子,行至姜伋身畔,不敢相信地颤声问道,“家主,您给了蒯沅侍妾的名份?”
姬旦不解朱成为何是这样的反应,“朱成哥,家主纳妾有何不妥吗?”
朱成嘴唇打着哆嗦眼泪夺眶而出,噗通一声跪在姜伋足下呜咽。姜伋瞥了一眼朱成弯下去的脊背,阴声质问,“你敢查我?”
朱成匍匐告罪,“奴才不是故意的,只是蒯沅暴卒,奴才念她是蒯明大哥的亲妹,所以……”
“闭嘴!”姜伋严厉警告,“朱成,我不管你知道多少,但你给我记住了,若你胆敢在衡儿面前说一个字,你这条命便不用要了。”
向来黑白分明的眼眸覆上一层恐怖血色,红色枫叶飘然降落,顺着姜伋黑衣上的纹路缓缓而下,恍若一道血痕蜿蜒流淌。此刻的姜伋周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震慑得就连站在一旁的姬旦都心惊胆战。朱成泣不成声磕头如捣蒜,姜伋踩着积在地上厚厚的枫叶负手往姜衡身边过去,枫叶碎裂的瑟瑟声响刀子一般戳着他的心窝。姬旦扮了多日的下人,马家的规矩了然于心,知晓奴隶擅自窥探家主私隐乃是重罪,因此他并未立刻上前扶起朱成,而是待姜伋父子到了山坡下面,才走过去蹲下身子,“朱成哥,你可以起来了。”
朱成全身已经麻木,姬旦只好陪着他慢慢缓着,见朱成额上乌血一片粘稠不堪,于是掏出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朱成摆了摆手,靠在枫树上大口地喘着气。姬旦数落朱成道,“你真是的,家主乐意纳谁为妾那都是他的私事,主母还没发话呢,平白地你瞎操什么心啊?”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说来也奇怪,外面都传家主不好女色,怎么就冒出个侍妾出来呢?”
朱成沉了沉气,道,“主母入门至今都是专房之宠,蒯沅从未伺候过家主。”他示意姬旦凑过来,“我跟你说,其实姜衡不是家主亲生的。”
姬旦猛地想起先前在丞相府的一次私宴上,鲛儿曾当众请求姜子牙夫妇准许姜伋收养一位乳名唤作团团的孩子……朱成心绪翻涌不断是以不曾注意到姬旦面上微微漾出的点点涟漪,兀自往下说道,“听华云说,蒯大哥临死前求家主找到他失散多年的妹妹,家主二话没说就应下了。后来家主找到了蒯沅,可没过几年她就没了。我觉得事有蹊跷,就暗中调查。结果让我查到……”朱成幽深的眼眸中烧起一把火来,“蒯氏私通外人陷害家主,被戳穿后不思悔改,还敢兴风作浪。家主怒极,这才依家法将她处置了。”话至此处,朱成幽幽一叹,音调里涌出无限感激,“没想到家主不但认养了她的儿子,还给了她侍妾的名份,全了姜衡和蒯大哥的颜面。说实在的,姜家是不承认妾室的,家主顶着他父亲的威严做到这一步,我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好的主子,我居然还那样伤他,我真是该死啊。”
两行眼泪自朱成的眼窝里淌了出来,姬旦见他这副愧悔不迭的揪心模样不免又是好生安慰一番。朱成举袖擦了擦眼睛,扶着树干站了起来。姬旦确定他缓过劲来,松了口气,和他一并下了山坡。马家主宅门前,一位头戴银冠身着紫衣的清秀男子神情忐忑地来回踱着步子。鲛儿挪着碎步出来,男子见到她立刻欣然迎了上去。鲛儿黯淡着脸色转半个身子以躲开男子热情的目光。男子脸上泛起一丝痛苦,一把握上鲛儿的手腕。鲛儿眼中泫着泪光拼命的挣脱,蓦然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鲛儿循声望去,神情顿时惊慌,挣扎的动作也不自觉地渐渐停了下来。在她脉脉水意中,一枝兰花伸出墙头。姜伋站在花枝下似笑非笑地往她这边看过来,眉目之间一片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