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苏菲来说,这几个敌人并不难缠。除开其中一个善于隐蔽气息的敌人难以定位有些棘手以外,剩下的只要稳扎稳打,胜负根本没有悬念。

    更何况她还唤了几只白狼保驾护航。

    但她还是失算了。

    “希诺被一只白狼袭击了。”她回忆起初到希诺的村子时,从那个村子的族长口中听到过这样的描述。

    当时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她唤来白狼时,发现了希诺表现出明显的动摇,但她依然没有在意,因为希诺很快就控制住了恐惧,为此她还在心里暗暗夸奖了希诺。

    希诺作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表现得太过优秀。出发至今十来天的长途奔袭,希诺只在一开始询问过大致路途,剩余的时间从未有过任何抱怨。和自己交谈时,虽然他依然会有所紧张,但是言语上从未有过任何不得体之处。面对白狼时,虽然他依然会恐惧,但是他能快速克制住恐惧。

    没有恐惧何来勇敢?

    所以她总是忘记,希诺还是个孩子。

    于是这成为了失败的伏笔。

    希诺被一只白狼袭击了,所以他理应惧怕白狼。

    恐惧是生物的财宝,生存的秘诀。

    此刻却变成他们二人的断头台。

    当发现希诺奄奄一息时,愤怒充斥了苏菲的大脑,以至于她没能及时察觉来自背后的攻击。

    她觉得羞愧,自己居然连个孩子都保护不好,还妄称神使。

    她倒下了,她一面向希诺道歉,一面向女神道歉。

    然而,当她万念俱灰闭上眼睛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她见过从希诺身体上钻出的触手,虽然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是既然女神表现得这么在意,那苏菲觉得她不知道应该也无所谓,反正女神会处理。

    没有谁什么都能明白,什么都能知道。

    但她清楚地记得希诺身上应该只有一条畏畏缩缩又弱小的触手才对。可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被触手的数量和体积吓到了。

    希诺的衣服完全碎裂,背后长出了四根粗壮的乳白色触手。每根触手都有希诺身体那么长,它们看起来一尘不染,洁净无比。

    为什么如此干净美丽的东西会让苏菲发自内心地感到胆寒?苏菲不知道。

    希诺像是蜘蛛一样,用四只触手撑地,让自己的身体完全悬在半空。他用手抱住稍微有些错位的脖子,然后“咔哒”一声,把脑袋扭回原位,接着他睁开了眼睛。

    那绝对不是希诺的眼睛,希诺的眼睛是美好的,带有光亮的,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带有压迫恐怖的气息。

    几个兽人被惊呆了,但是他们反应很快,一同向希诺发起了进攻。苏菲虽然想向希诺提供帮助,但是腹部的剧痛让她完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吟唱魔法。

    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希诺只是向着几个兽人的方向举起右手,然后嘴里念出了一个词语:

    “dumini——”

    大概是这样的发音,以希诺的手为起点,在他面朝的方向,一道微不可见的波动像是水面的波纹一样扩散了出去。三个兽人无一例外被这道波纹命中,随后就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瘫软倒向地面,凭着惯性滚动几圈,就再也没有动静。

    苏菲没有听过什么魔法像这样吟唱,相比于她知道的那些魔法,这个魔法的吟唱短得有些恐怖了。

    苏菲绞尽脑汁地回忆,什么魔法能有这样的效果。控制类?冻结类?即死类?这三类魔法都有可能。但是不管是什么效果的魔法,反正肯定不会是知识魔法,知识魔法的吟唱不可能短到如此地步。

    那信仰魔法呢?

    首先是四位人神的信仰魔法:智慧神没有信仰魔法,所以不是。爱情神只有妖精信徒,所以不是。勇气神的信仰魔法都是□□强化,所以不是。治愈神更不可能。

    再来是两位兽神:生命神艾丽莎,这位神袛苏菲很熟悉,她很清楚女神的信仰魔法做不到这样的事。心灵与操控神袛艾菲丽丝倒是很有可能,因为这几个兽人就像是一瞬间被夺走了意识,心灵与控制信仰魔法很擅长这种事情。

    除了这六位神祗外,剩下的两位正神,也就是死神和魔神则可以完全排除。前者因为希诺根本没去过西大陆。魔神则因为希诺不是魔族,所以更不可能。

    也就是说,这只有可能是心灵神艾菲丽丝的信仰魔法,或者——

    未知邪神的信仰魔法。

    希诺向那几个一动不动的兽人靠近,然后用触手抵住了其中一个兽人的脑袋。苏菲见过这个场景,那天希诺的触手吃果子时,也只是用触手抵住果子,然后果子很快就消融了。

    但是兽人并没有消融,希诺像是在犹豫什么,最后叹了一口气,作罢了。

    希诺落向地面,改为用双脚向苏菲靠近,这让苏菲有些心跳加快。希诺一边走一边缩回触手,到达苏菲身边时,触手已经全部缩回身体。

    希诺握住插在苏菲身体里的刀的木柄,用力把它拔了出去,扔在了一边,然后睁着没有神采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苏菲。

    苏菲强撑着坐起身子,对自己用了好几个治愈魔法,同着女神的赐福力量起效,让她的伤势飞快恢复。希诺则只是站在一边,像是木偶人一样看着这个过程,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苏菲感到陌生和不安。

    她刚想说点什么,希诺就失去意识瘫倒在地。

    ……………

    希诺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当他念出那个名字,向那个名字寻求帮助的时候,他眼前的现实,就像是梦境一样支离破碎。

    他又来到了这片黑暗的天地。

    然而,与上次不同的是,小怪物没有露面,这个世界真的除了他以外空无一物。

    他明明什么也没干,却感到越来越累越来越累,到后来他甚至不能让自己维持站立。他瘫倒在地上,连呼吸都觉得疲惫。

    他只能尽力减少每次呼吸吸入的空气,到后来他甚至连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的意识再次飘远,他觉得自己就要睡着了,可是梦里的梦里,会是什么呢?他不知道。

    就在这时,他隐约间听到一声呵斥:

    “dumini——”

    dumini?是什么?

    ……他没办法再思考了,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当他醒来时,他看到了溶洞的顶,还看到神使大人正用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的小铁锅煮蘑菇汤。

    神使大人看起来心情好极了,她一边手动往锅底加柴火,一边哼着他没听过的歌。

    歌调上下起伏,婉转温柔,像是哄小孩睡觉用的歌。

    但是希诺的注意力不在歌上,而在蘑菇汤里。他实在饿极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饿。

    他咽了一口唾沫,被神使大人注意到了。

    “醒了?”

    希诺点了点头,坐了起来。

    “醒了就吃饭!”

    神使大人把他包里的竹杯子拿走,然后连带着汤,果子蔬菜还有蘑菇一起倒进了他的杯子。最后又把杯子塞给了他。

    他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然后身体颤了一下。他没有尝到味道,反倒是口腔和整个食道都火辣辣地疼。

    他被烫得不轻。

    神使大人看着这样的他,什么也没有说。

    希诺这次聪明了很多,对着杯子连吹好几口气,然后才稍稍抿进去一点点汤。因为量比较少,虽然一开始还是会烫,但是很快热度就消散了。

    他终于尝到了味道,好像有点咸,但是他还是觉得很美味。

    他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其实他还想吃到里面的萝卜之类的蔬菜,但是他没有餐具,只有杯子,所以没办法把汤里的干食弄进嘴里。

    他喝着喝着,开始回想夜里发生的事情。他甚至觉得那只是一场梦。但是当他扭头看向神使大人的衣服时,发现上面的的确确被刺出一个窟窿。

    他又喝了一口汤,这次运气很好,他还吃到了一片菜叶。

    眼泪涌出,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最后戚戚然落进土里。

    像是奔流不息的河水。

    他啜泣起来,磕磕跘跘地说:

    “对、对不起…”

    “嗯?什么?”

    “对不起…我不该、不该跑远…”他的声音变了调子,但是他还是坚持着说出口,他又强撑着说了一遍:“对不起,神使大人。”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甚至不敢去看神使大人的表情。

    “行了行了,吃你的饭。”

    于是他住了口,但是眼泪还是止不住。

    汤终于冷却了一些,他也可以吃到萝卜了。但是无论他如何咀嚼,都始终无法下咽。

    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如果小孩真的什么都能做到最好,那小孩就不需要成长了,要我们这些大人也没什么用了。”

    神使大人撂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洞穴。

    后来希诺问神使大人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不记得?”

    “是的”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不记得。”

    “问你那根触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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