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解千愁
她把牛奶倒在了黑川伊佐那头顶上。
哗啦啦的、乳白色的液体从黑川伊佐那头顶倾泻而下。牛奶被她打开喝了一口，在倒下去之前，她漫不经心地用舌尖舔过瓶口周围又暧昧地将口水顺着舌尖嘀嗒进入瓶身。她摇晃了两下牛奶瓶，又把里面最后一点儿液体滴在黑川伊佐那头顶上。
黑川伊佐那端着午餐盘子愣住了。他很瘦，她想大概是因为他没爹没妈才会这样。奶哗啦啦流在他的盘子里泡湿了米饭，银白色的短发被牛奶凝成一缕缕紧紧贴在他黑色的皮肤上，又一滴一滴地钻进他的校服衣领里。她噗嗤一声围着他笑出来，手指头悄悄敲了两下后桌的桌子，于是笑声在班级里蔓延出来。她边笑边贪婪地、隐蔽地闻着黑川伊佐那身上的奶腥味，他们刚上完体育课，汗水和奶味混合在一起不算好闻，她嬉笑着骂他真恶心，但是又控制不住地吸入他的气味。
黑川伊佐那不动声色地扯起衣服干燥的下摆，擦了两下下巴。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黑川伊佐那露出的那点巧克力色的腹部，不动声色地吞咽着唾沫，走过去用力踹了一脚他的课桌。木制桌子上都是她用油性笔画出来的杰作，当然还有她煽动的属于别的男孩儿的笔迹。大大咧咧、引人瞩目地盘踞在课桌上，像一条丑陋的虫子，就像黑川伊佐那一样在班级里格格不入。桌子被她踹了一脚，碰撞到底下的椅子，摇摇晃晃地歪倒在地面，桌洞里的废纸团被踹出来，散落一地。
她用余光扫了一圈班里的人，看到几个小心翼翼蹲在角落用试卷遮住自己的同学，眼珠转了一圈，她咬住下唇紧紧盯着黑川伊佐那。他已经擦干净了脸，把餐盘放在桌子上自顾自吃起饭来。被泡透的米饭颗粒分明，被用勺子连汤带水地舀起来塞进嘴里咀嚼。黑川伊佐那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他漂亮的、透亮的、大大的紫色眼睛，只顾着盯着盘子里剩下的那点菜和饭。
于是怒火突兀地从心头升起，她愤怒地想要把黑川伊佐那的脸摁到饭里去，在手快要触及到他湿漉漉的头发时又快速收回。她并不想碰黑川伊佐那，尽管这种触碰会给她极大的快乐，她心想今天放学后会有伊佐那和她留下来干值日，这才是最大的乐子。黑川伊佐那垂着眼吃饭，他一口一口塞得腮帮子鼓鼓的，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像一只动物。
黑川伊佐那其实并不常来上学，他是最近才慢慢来得勤快，而她也是六年级才转学来这学校的。她第一眼看到黑川伊佐那，就觉得他会是班级里不合群的那一个。毕竟深色的皮肤和那特别的面庞，那对玻璃似的大眼睛，都宣布黑川伊佐那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她忍不住用最恶毒的想法揣测他，他的混血身份一定来的不明不白。
她后来才慢慢了解关于他的事，当然是从班里的风言风语中。听说他是一个孤儿，现在在福利院里，不上学是因为在外面打架斗殴――不过，她还从来没见过他打人的模样。黑川伊佐那黑黑瘦瘦，个子不高，她先入为主地、擅自判断他不会打架。她坐在教室第一排，歪着头远远看到最后一排黑川伊佐那的座位。他半伏在桌子上歪着头看窗外，银白色的卷发被风吹动。
她想，她要欺负他。
好像不是为了什么巩固地位，她的地位已经在班级中足够高。她无论何时何地都名列前茅，她欺负黑川伊佐那，只是因为她想这么干。她看到他，于是心底那点儿隐秘的、见不得光的蓬勃而生的感情爆发出来，像止不住的燃烧起来的火，她被烧得心发慌，她几乎控制不住地，作用自己最熟悉的手段，欺凌他。
先是制造流言，再是藏起课本、塞进垃圾与死去的动物，在课桌上刻画，有意无意地取笑诋毁，在黑板上大大地写出侮辱他的话。黑川伊佐那在六年级成功地成为班里混乱的中心。她至今记得他某天上学，从课桌里掏出死老鼠时难看的脸色，那股子厌恶与作呕的表情几乎让她窃喜，下一秒黑川伊佐那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目光，他们短暂地交接了双眼，黑川伊佐那眯起眼睛，他长长的睫毛微弯，他居然对她笑了。
毫无情感，看不出喜悦的笑容。只是单纯地作出了这个表情，然后颇有兴趣地，继续用探究的目光看向她。她被看得打了个冷战，莫名感受到这行为中的挑衅与屈辱。
――不对。
欺凌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害怕，他应该将她视作一个心理阴影，而不应该是这么轻松的模样。他应该从始至终表现出狼狈的模样，而不应该这么沉闷，像个哑巴，只是对她笑，用那双仿佛什么都看透了的眼睛。所以才有了之后更控制不住的事情，她一次又一次刷新欺凌的底线，她从中体会到很多快感，她举起美工刀交给身强力壮的男同学，只要娇嗔几声就惹得他们心花怒放，一次又一次围堵黑川伊佐那，一次又一次给他找麻烦。老师也好，同学也好，无论在哪里都不被待见的黑川伊佐那，被欺负了也只会被他们无视，不如说，因为她只欺负他，所以他们会安心。
想看他痛苦的模样，只要这样就会让她幸福。意识到这一点，于是面对伊佐那时越来越像是一个偷窥狂、一个神经病。她用扔自己喝了一半的牛奶、在黑板上写出黑川伊佐那的名字这种小细节满足自己。只是写出这三个字，心脏便疯狂地颤抖起来，是如此、如此的痴狂。
她终于如愿以偿，在前天看到黑川伊佐那站在班级门口。他没有背书包，两手空空地倚在墙上，浑身都湿透了，头发变成一绺一绺、沉沉地坠在脸颊上。她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杰作，可怜的黑川伊佐那一定是被人堵在厕所里倒废水了。他身上散发出一股类似于腐臭的气味，她却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他，再靠近他一点儿。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她便感受到浑身颤抖，她咬住下唇狠狠撞击他的肩膀，黑川伊佐那啊了一声，站在原地不动。他不说话，只是在她与他擦肩而过时，看到他保持着笑容看她。那笑容的成分变化了些，她看到让她手心濡湿的厌恶与无趣在里面。那成分是“失望”，深深的失望，好像她已经做错了什么事，并且无可挽回似的。
她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猛地回头，黑川伊佐那已经走远，只留下一个背影。
而今天下午她会再次与黑川伊佐那单独相处。她想到这点，便紧张得攥紧了拳头。这应该是找乐子。这应该是找乐子。但是，但是――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无助地跌坐在地上，面前是笑着的黑川伊佐那。他总是在她面前笑着，她迷茫地想着他笑起来的样子怎么会这么好看、那眉眼中又带着点儿让她起鸡皮疙瘩的瘆人。他轻松地勾起嘴角，扫把头抵在她的脖颈上深深地凹陷进皮肤里，她已经退到墙角，感觉喉咙痒痒的、怎么也呼吸不了。黑川伊佐那蹲下，那双眼睛死水一样沉沉盯着她，他用木制扫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她的脖子。
他张嘴，好像想对她说什么话。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感与被羞辱了的痛苦、那自尊被他折碎时露出的相当愉快的乐趣，在她心里拧成一团。她感觉心里有火在烧，那火噼里啪啦炸出火星的感觉让她爆发。
她从裙子的兜里摸出随身携带的美工刀。推出刀片时发出的咔哒声让黑川伊佐那的表情一瞬间很不好看，她猛地冲向他，在一瞬间黑川伊佐那向后一仰躲开她的刀片，她堪堪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她来不及看他那一刻的脸色，她连滚带爬地从地板上冲到教室外面，在走廊上大力奔跑起来，她在下楼梯时崴了脚，于是一蹦一跳地离开学校，在校门口疼痛地蜷缩起来。
黑川伊佐那没有跟上来。
她心想真是疯了。她颤抖地看被汗水濡了个透的手掌心和从始至终被她死死握住的美工刀，刀柄在手心印下浅红色的纹路，刀刃侧着抹过黑川伊佐那的脸时蹭到他的血，留下一片红色。她两只手握住刀整个人发着抖，她竟然只能想到黑川伊佐那的血居然是红色的。
她曾早早地来到学校，只为在黑板上写那些羞辱他的话。粉笔被横过来确保每个笔画都占相当大的面积，她写完之后退到教室最后面远远地看效果，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可能是因为已经预料到这些话的杀伤力，还是因为别的――总之，她居然莫名其妙地拿起粉笔，在那些大大的句子下，画起小小的相合伞。
她想她一定会喜欢班里那个理科很好的瘦弱男生，或者喜欢体育最好的那个健壮的男生，总之不可能喜欢上一个被自己欺负的受害者。而她却下意识写下伊佐那三个字，小心翼翼地用身体遮住这块笔迹，在相合伞下面写上她和伊佐那。
一定有什么东西从根本上就坏掉了。
……一定是在发疯。
她想起黑川伊佐那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于是浑身发麻起来。他为了躲避她的刀而向后跌去，她从地上爬起来时，黑川伊佐那的手就在她脚腕旁边。他如果想抓住她，那么一定是可以的、可是他没有！他没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喜悦从心中升起，她居然下意识美化起他们之间那些肮脏的点点滴滴，心中只剩下三个字那就是伊佐那。
他没有！倘若他想要把她扯住拉倒再骑在她身上殴打她，他一定早就做了……！
她的脚腕因为崴了而高高的红肿起来，这点儿疼痛在此时此刻却毫无察觉。她一瘸一拐地回家去。尽管心中情感再怎么复杂、再怎么兴奋，她也只是坐在床上发抖着大喘气，那美工刀上的血、被她用指腹抹去，又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腔里，她舔去那些红色，就像幼猫取食。
明天没法上学了。她用感冒为借口向班主任请假，因为她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允许的。父母全部在国外出差、只是每个月给她打生活费，定时请老奶奶上家里打扫卫生，她孤零零地往脚踝上贴膏药，孤独地看着天花板。
突然有人摁响了门铃、她疑惑着会是谁，从猫眼里看到黑川伊佐那。
……黑川伊佐那？！他来做什么？
他的身影在猫眼中微微扭曲着，脸部被放大、长得不高的男孩脸上贴着一块棉布，那是她昨天划伤的位置。他漫不经心地垂眸看着她家门口的地毯，然后再次摁了她的门铃。她从猫眼里看到他怀里拿着的一束花。
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与揣测从心中炸裂，她急忙打开门。
“班主任让我来慰问一下你。”黑川伊佐那的表情堪称平静，“先让我进去吧？”
于是她按耐着心中的跳跃，弯腰给黑川伊佐那拿拖鞋。门从内被他关上，她听到咔哒一声落锁的声音，疑惑地抬起头时，发现他正在笑。那笑容隐匿在阴影下，他整个人逆着光，干净利索地将花束扔在地上。她看着那些花瓣被他一脚踩碎，于是颤抖着看向黑川伊佐那。
他从那花束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刀身崭新，泛着光。
哗啦啦的、乳白色的液体从黑川伊佐那头顶倾泻而下。牛奶被她打开喝了一口，在倒下去之前，她漫不经心地用舌尖舔过瓶口周围又暧昧地将口水顺着舌尖嘀嗒进入瓶身。她摇晃了两下牛奶瓶，又把里面最后一点儿液体滴在黑川伊佐那头顶上。
黑川伊佐那端着午餐盘子愣住了。他很瘦，她想大概是因为他没爹没妈才会这样。奶哗啦啦流在他的盘子里泡湿了米饭，银白色的短发被牛奶凝成一缕缕紧紧贴在他黑色的皮肤上，又一滴一滴地钻进他的校服衣领里。她噗嗤一声围着他笑出来，手指头悄悄敲了两下后桌的桌子，于是笑声在班级里蔓延出来。她边笑边贪婪地、隐蔽地闻着黑川伊佐那身上的奶腥味，他们刚上完体育课，汗水和奶味混合在一起不算好闻，她嬉笑着骂他真恶心，但是又控制不住地吸入他的气味。
黑川伊佐那不动声色地扯起衣服干燥的下摆，擦了两下下巴。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黑川伊佐那露出的那点巧克力色的腹部，不动声色地吞咽着唾沫，走过去用力踹了一脚他的课桌。木制桌子上都是她用油性笔画出来的杰作，当然还有她煽动的属于别的男孩儿的笔迹。大大咧咧、引人瞩目地盘踞在课桌上，像一条丑陋的虫子，就像黑川伊佐那一样在班级里格格不入。桌子被她踹了一脚，碰撞到底下的椅子，摇摇晃晃地歪倒在地面，桌洞里的废纸团被踹出来，散落一地。
她用余光扫了一圈班里的人，看到几个小心翼翼蹲在角落用试卷遮住自己的同学，眼珠转了一圈，她咬住下唇紧紧盯着黑川伊佐那。他已经擦干净了脸，把餐盘放在桌子上自顾自吃起饭来。被泡透的米饭颗粒分明，被用勺子连汤带水地舀起来塞进嘴里咀嚼。黑川伊佐那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他漂亮的、透亮的、大大的紫色眼睛，只顾着盯着盘子里剩下的那点菜和饭。
于是怒火突兀地从心头升起，她愤怒地想要把黑川伊佐那的脸摁到饭里去，在手快要触及到他湿漉漉的头发时又快速收回。她并不想碰黑川伊佐那，尽管这种触碰会给她极大的快乐，她心想今天放学后会有伊佐那和她留下来干值日，这才是最大的乐子。黑川伊佐那垂着眼吃饭，他一口一口塞得腮帮子鼓鼓的，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像一只动物。
黑川伊佐那其实并不常来上学，他是最近才慢慢来得勤快，而她也是六年级才转学来这学校的。她第一眼看到黑川伊佐那，就觉得他会是班级里不合群的那一个。毕竟深色的皮肤和那特别的面庞，那对玻璃似的大眼睛，都宣布黑川伊佐那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她忍不住用最恶毒的想法揣测他，他的混血身份一定来的不明不白。
她后来才慢慢了解关于他的事，当然是从班里的风言风语中。听说他是一个孤儿，现在在福利院里，不上学是因为在外面打架斗殴――不过，她还从来没见过他打人的模样。黑川伊佐那黑黑瘦瘦，个子不高，她先入为主地、擅自判断他不会打架。她坐在教室第一排，歪着头远远看到最后一排黑川伊佐那的座位。他半伏在桌子上歪着头看窗外，银白色的卷发被风吹动。
她想，她要欺负他。
好像不是为了什么巩固地位，她的地位已经在班级中足够高。她无论何时何地都名列前茅，她欺负黑川伊佐那，只是因为她想这么干。她看到他，于是心底那点儿隐秘的、见不得光的蓬勃而生的感情爆发出来，像止不住的燃烧起来的火，她被烧得心发慌，她几乎控制不住地，作用自己最熟悉的手段，欺凌他。
先是制造流言，再是藏起课本、塞进垃圾与死去的动物，在课桌上刻画，有意无意地取笑诋毁，在黑板上大大地写出侮辱他的话。黑川伊佐那在六年级成功地成为班里混乱的中心。她至今记得他某天上学，从课桌里掏出死老鼠时难看的脸色，那股子厌恶与作呕的表情几乎让她窃喜，下一秒黑川伊佐那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目光，他们短暂地交接了双眼，黑川伊佐那眯起眼睛，他长长的睫毛微弯，他居然对她笑了。
毫无情感，看不出喜悦的笑容。只是单纯地作出了这个表情，然后颇有兴趣地，继续用探究的目光看向她。她被看得打了个冷战，莫名感受到这行为中的挑衅与屈辱。
――不对。
欺凌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害怕，他应该将她视作一个心理阴影，而不应该是这么轻松的模样。他应该从始至终表现出狼狈的模样，而不应该这么沉闷，像个哑巴，只是对她笑，用那双仿佛什么都看透了的眼睛。所以才有了之后更控制不住的事情，她一次又一次刷新欺凌的底线，她从中体会到很多快感，她举起美工刀交给身强力壮的男同学，只要娇嗔几声就惹得他们心花怒放，一次又一次围堵黑川伊佐那，一次又一次给他找麻烦。老师也好，同学也好，无论在哪里都不被待见的黑川伊佐那，被欺负了也只会被他们无视，不如说，因为她只欺负他，所以他们会安心。
想看他痛苦的模样，只要这样就会让她幸福。意识到这一点，于是面对伊佐那时越来越像是一个偷窥狂、一个神经病。她用扔自己喝了一半的牛奶、在黑板上写出黑川伊佐那的名字这种小细节满足自己。只是写出这三个字，心脏便疯狂地颤抖起来，是如此、如此的痴狂。
她终于如愿以偿，在前天看到黑川伊佐那站在班级门口。他没有背书包，两手空空地倚在墙上，浑身都湿透了，头发变成一绺一绺、沉沉地坠在脸颊上。她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杰作，可怜的黑川伊佐那一定是被人堵在厕所里倒废水了。他身上散发出一股类似于腐臭的气味，她却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他，再靠近他一点儿。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她便感受到浑身颤抖，她咬住下唇狠狠撞击他的肩膀，黑川伊佐那啊了一声，站在原地不动。他不说话，只是在她与他擦肩而过时，看到他保持着笑容看她。那笑容的成分变化了些，她看到让她手心濡湿的厌恶与无趣在里面。那成分是“失望”，深深的失望，好像她已经做错了什么事，并且无可挽回似的。
她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猛地回头，黑川伊佐那已经走远，只留下一个背影。
而今天下午她会再次与黑川伊佐那单独相处。她想到这点，便紧张得攥紧了拳头。这应该是找乐子。这应该是找乐子。但是，但是――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无助地跌坐在地上，面前是笑着的黑川伊佐那。他总是在她面前笑着，她迷茫地想着他笑起来的样子怎么会这么好看、那眉眼中又带着点儿让她起鸡皮疙瘩的瘆人。他轻松地勾起嘴角，扫把头抵在她的脖颈上深深地凹陷进皮肤里，她已经退到墙角，感觉喉咙痒痒的、怎么也呼吸不了。黑川伊佐那蹲下，那双眼睛死水一样沉沉盯着她，他用木制扫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她的脖子。
他张嘴，好像想对她说什么话。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感与被羞辱了的痛苦、那自尊被他折碎时露出的相当愉快的乐趣，在她心里拧成一团。她感觉心里有火在烧，那火噼里啪啦炸出火星的感觉让她爆发。
她从裙子的兜里摸出随身携带的美工刀。推出刀片时发出的咔哒声让黑川伊佐那的表情一瞬间很不好看，她猛地冲向他，在一瞬间黑川伊佐那向后一仰躲开她的刀片，她堪堪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她来不及看他那一刻的脸色，她连滚带爬地从地板上冲到教室外面，在走廊上大力奔跑起来，她在下楼梯时崴了脚，于是一蹦一跳地离开学校，在校门口疼痛地蜷缩起来。
黑川伊佐那没有跟上来。
她心想真是疯了。她颤抖地看被汗水濡了个透的手掌心和从始至终被她死死握住的美工刀，刀柄在手心印下浅红色的纹路，刀刃侧着抹过黑川伊佐那的脸时蹭到他的血，留下一片红色。她两只手握住刀整个人发着抖，她竟然只能想到黑川伊佐那的血居然是红色的。
她曾早早地来到学校，只为在黑板上写那些羞辱他的话。粉笔被横过来确保每个笔画都占相当大的面积，她写完之后退到教室最后面远远地看效果，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可能是因为已经预料到这些话的杀伤力，还是因为别的――总之，她居然莫名其妙地拿起粉笔，在那些大大的句子下，画起小小的相合伞。
她想她一定会喜欢班里那个理科很好的瘦弱男生，或者喜欢体育最好的那个健壮的男生，总之不可能喜欢上一个被自己欺负的受害者。而她却下意识写下伊佐那三个字，小心翼翼地用身体遮住这块笔迹，在相合伞下面写上她和伊佐那。
一定有什么东西从根本上就坏掉了。
……一定是在发疯。
她想起黑川伊佐那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于是浑身发麻起来。他为了躲避她的刀而向后跌去，她从地上爬起来时，黑川伊佐那的手就在她脚腕旁边。他如果想抓住她，那么一定是可以的、可是他没有！他没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喜悦从心中升起，她居然下意识美化起他们之间那些肮脏的点点滴滴，心中只剩下三个字那就是伊佐那。
他没有！倘若他想要把她扯住拉倒再骑在她身上殴打她，他一定早就做了……！
她的脚腕因为崴了而高高的红肿起来，这点儿疼痛在此时此刻却毫无察觉。她一瘸一拐地回家去。尽管心中情感再怎么复杂、再怎么兴奋，她也只是坐在床上发抖着大喘气，那美工刀上的血、被她用指腹抹去，又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腔里，她舔去那些红色，就像幼猫取食。
明天没法上学了。她用感冒为借口向班主任请假，因为她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允许的。父母全部在国外出差、只是每个月给她打生活费，定时请老奶奶上家里打扫卫生，她孤零零地往脚踝上贴膏药，孤独地看着天花板。
突然有人摁响了门铃、她疑惑着会是谁，从猫眼里看到黑川伊佐那。
……黑川伊佐那？！他来做什么？
他的身影在猫眼中微微扭曲着，脸部被放大、长得不高的男孩脸上贴着一块棉布，那是她昨天划伤的位置。他漫不经心地垂眸看着她家门口的地毯，然后再次摁了她的门铃。她从猫眼里看到他怀里拿着的一束花。
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与揣测从心中炸裂，她急忙打开门。
“班主任让我来慰问一下你。”黑川伊佐那的表情堪称平静，“先让我进去吧？”
于是她按耐着心中的跳跃，弯腰给黑川伊佐那拿拖鞋。门从内被他关上，她听到咔哒一声落锁的声音，疑惑地抬起头时，发现他正在笑。那笑容隐匿在阴影下，他整个人逆着光，干净利索地将花束扔在地上。她看着那些花瓣被他一脚踩碎，于是颤抖着看向黑川伊佐那。
他从那花束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刀身崭新，泛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