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牛若狭趁乱吻我。我用手背狠狠把他留在我嘴唇上的口水擦干,低头给佐野真一郎发短信,内容大概是对他的无限赞美之词,结尾添上一个“新年快乐”,算是结束了今天。一看时间已经凌晨十二点半,今牛若狭问我要不要先去酒店。

    “所以他上回说的要和你断联,真的假的?”

    我给了今牛若狭一肘:“别他妈乱说,他都没和你断联,凭什么针对我?”

    今牛若狭可开心了,咧着嘴没心没肺地冲我笑。我骂他染的头发丑,他把辫子留长了扎在脑后,紫色黄色一半一半掺在额前一绺刘海里,确实是不太符合我的审美。我把手指甲咬得弯弯折折,一股莫名其妙的焦躁感涌出来,我掐了今牛若狭一把,问他:“阿真什么时候来?”

    他从嘴里溢出白灰色的烟,嘟嘟囔囔说不知道。他的手伸进我衣领里,摸我胸口上一片纹身,手掌滑溜溜的,烟灰落在我衣服里,烫得我一哆嗦。

    “听说大学不让有纹身的人上呢。”

    “少咒我!”

    “不是。”他漫不经心地从我手机接过手机,拨佐野真一郎的号码,“我就是奇怪你为什么不跟我走,反而选择读书。”

    “跟你两天就不知道把我卖哪儿去了。”

    今牛若狭装模作样地挑起我的下巴来,把我的脸对准灯底下打量:“喂?哎,阿真啊――新年快乐,给你请的护工怎么样?”

    我没听清佐野真一郎说了什么,总之今牛若狭倦倦地耷拉下眼皮,对我露出一个“没救了”的表情:“……总之新年快乐啊,你说好的要出来,可别反悔。”

    我帮腔:“阿真不会反悔吧!”

    今牛若狭嗤一声笑出来,把手机贴到我耳朵边上。我的手指头在背后数自己已经有多久没见过佐野真一郎,竟然有点儿兴奋地发抖,男人的呼吸声从听筒里传出来,确实变得有些陌生。

    我想该对他说点什么。上回见面,和明司武臣他们几个一块喝酒,吞咽下嘴里的啤酒,抬眼看到佐野真一郎的嘴唇对着我开开合合。好不容易按耐下那股想要亲吻他的欲望,我终于开始认真辨认他在对我说什么东西。他的手伸到我的耳畔轻轻抚摸我的耳垂,而后将我耳前的碎发拢到耳朵后面。我眯起眼睛在这种抚摸之下微微失神,于是张嘴想要夸他摸的好――啵一声,他把我的耳塞拿出来了。

    音乐一瞬间涌进来,搞得我被酒精麻痹的感官飞快回归大脑,但是对着佐野真一郎这张脸又很难生气。突然被人摁倒在沙发上,怼进视野的从佐野真一郎变成今牛若狭的脸,他正吊儿郎当地把烟凑近我鼻尖,我才突然反应过来刚才摸我耳朵的不是佐野真一郎而是今牛若狭。

    于是我张嘴对他说:“滚蛋!”

    把另一只耳朵的耳塞也摘下来,感觉意识好不容易重新回到身体里,捋直了舌头说话,我又把视线放到佐野真一郎身上。他确实是变了很多,瘦了点、又高了点,黑眼圈多了些,身子半死不活地向前倾,胳膊肘支在膝盖上。那时候还不太冷,但也不暖和,他穿着黑色短袖,披了件羽绒外套,手指头捏着酒杯边缘,几乎要陷进液体里。

    我喝了两杯开始犯困,干脆戴上耳塞抽烟,吐出烟时爽得大脑都在发抖。

    佐野真一郎被簇拥在正中间,跟以前的位置分布没什么两样。他垂着眸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像贤妻良母,我心想让他当我的老婆也不错,入赘嘛,不寒颤。我伸出手把佐野真一郎的身影束缚在我手心上,他朝我这边转过身,于是脸远远地被托在我手上。我吹了个口哨。

    “还有俩月过年了。”我大声对他说,“哎,过年!阿真,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过年吗?”

    他总是家里过完年又出门,我们都知道他有弟弟妹妹和爷爷,去神社祭拜也好、爬山看新年日出也好都试过了,有时候拼酒,佐野真一郎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牙齿白得离谱:“我的愿望是黑龙登上日本第一!”振奋了干部们,于是男性们把酒杯举得高高的、直到琥珀色的液体被灯光直直穿过。

    “记得。”他说,“你酒量差,别喝了。”

    我挺起身子越过半张酒桌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抬眼是佐野真一郎在看我。从那暗沉色的眼眸里实在很难读出点什么来,我感觉他的眼睛没能在我身上聚焦。今牛若狭想打断我这个话题,我歪了歪身子:“明年的愿望还是关于弟弟吗?”

    佐野真一郎的黑眼珠垂下去,又提上来,上下躲了一圈,然后直直地盯着酒杯里他自己的倒影。今牛若狭的脚在桌子底下狠狠碾上我的鞋。

    佐野真一郎说:“没有愿望。”

    “你呢?”他问我,“你有什么新年愿望?是你的话,一定都能实现吧。”

    我和他面面相觑,今牛若狭拽着我的后脖颈,手里拿着啤酒瓶给我灌。我呛得一直咳嗽,眼泪哗啦啦流,大概是觉得我现在这时候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于是他干脆让我不要说话。显然今牛若狭学聪明很多,因为我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我要和佐野真一郎上床。佐野真一郎把玻璃杯在桌子上转了两圈,碰得当啷当啷地响。

    我还没成功憋出一句话,他就说累了,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

    “……果然还是算了。”

    佐野真一郎说不要再和他联系了,我的酒猛地吓醒了,差点儿把杯子摔地上。今牛若狭幸灾乐祸地笑,他和我咬耳朵:“看你干的好事!”

    此时此刻,我和佐野真一郎只隔着一个电话屏幕的距离。我绷起神经听他沉沉地从鼻子里出气,在今牛若狭把电话靠到我耳朵边上这短短两秒之间,我的脑子转的飞快,终于想到说什么。

    我说:“…你别和我断联,我会很伤心。”

    佐野真一郎隔了好长时间才回了一个“嗯”。

    “说着玩儿的。”他说,“都多久的事了还记得。一会儿过去,给阿若说谢谢他请的护工。”

    我如释重负地把电话挂断,今牛若狭嘲笑我通话时全身上下抖得像个筛子。我和他肩比肩站在酒吧后门的巷子里抽烟,地上攒了一片烟头。昨天涩谷下雪了,现在已经被人踩实结了一地冰,我瞅见垃圾桶旁边的呕吐物。他推开后门,于是刚从里面出来的我们又走进去,拍了拍肩膀上的凉意,我把烟屁股嚼成扁扁一片,挑了烟灰缸正中央的位置塞进去摁灭。

    佐野真一郎凌晨一点半来到酒吧,今牛若狭叫了几个还在工作的小姐来陪着。佐野真一郎的脸被淡紫色的光打着,我看不清他现在是什么状态,不过也大概能猜出来不太好,跟丢了魂似的。习惯性寒暄几句,从荒师庆三聊到明司武臣,又开始聊我上学的事。懂事的小姐们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有个女人温软的皮肤碰到我胳膊,软乎乎的诡异香味儿涌上来,我皱着眉毛想佐野真一郎应该哪个都看不上。他只想着他弟弟。

    本意是想让他解压些,他压力看起来太大了。我对他家的事不太了解,不过也清楚佐野家已经死的死散的散。佐野万作举办葬礼的时候我在备战高考,在那之后帮着他贴了几周的寻人启事,把佐野艾玛的脸黏在电线杆上的时候我悄悄看真一郎,他没什么表情,手底下动作倒是快,这么利索,我先前只在他打人时看到。

    佐野真一郎不喝酒,据说是为了赶着回去看万次郎,他给自己灌了三杯白开水。我用牙签叉果盘里的水果吃,他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扫过手表,指针叮叮地向下挪,我莫名觉得嘴里没有味道,吃水果只觉得汁水在嘴里裂开,没有甜味。

    我的脚在桌子底下和他的碰在一起。今牛若狭的话题讲完了,三个人对着沉默,我的舌头吮着牙龈挤出一声很大的啧。

    “阿真,新年了,你该往前走几步。”

    佐野真一郎答应我的速度比我结束最后一个发音的速度还快。我的靴子底湿漉漉的沾着外面的雪,我把它们在地上蹭两下,去踹他的小腿肚。他好不容易动一下,伸长了胳膊把盘子里的橘子拿走一个剥开,我看到他手指上贴的创口贴。这么说来,佐野真一郎好像也开始学着做饭做家务了,一股荒谬感挤着我喉咙,我垂着头想最开始跟着他玩黑龙的几个人都差不多走上正轨,只有佐野真一郎停滞在原地。

    我是不能理解他的。一个植物人罢了,真要想结束他的痛苦,还不如直接停止治疗。佐野真一郎求神拜佛,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倒让人有点儿反胃。但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对他仅存的那些期待,让我做不到和他撕破脸。

    今牛若狭掐我腰上的皮,用力捏了两下。我现在还没醉,于是斜眼看了他,今牛若狭抽出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火焰跳动着烧着包裹烟草的纸。

    “少说话。”他把打火机扔到桌子上,“闭上嘴。”

    我心想那我应该也揍不过佐野真一郎。佐野真一郎向后一仰,把两条腿叠在一起,凹陷下去的小腹随着胸膛微微鼓起而起伏,他敞着怀的外套落下肩头,肩头凸起一块圆润的骨头,他侧着头,脖颈到锁骨连成一道平整的斜线。我给了自己一耳光骂自己不争气,到现在了还老想着和他上床。

    换了个烟灰缸。我听到隔壁位置传来几个人打鼾的声音,我给小姐发了几张小费叫她们走,年龄和我差不多的姑娘抑制住哈欠,端正地讲些场面话。我浑浑噩噩地想现在看见佐野真一郎应该足够让我高兴,在两个小时之前我还要为他和我断联而哭一场,可能距离感就是让人产生美,现在我只觉得佐野真一郎是我恨铁不成钢的儿子。

    “万次郎最近怎么样?”

    “还好。状态挺平稳的。”

    “…那还挺好的。”

    “嗯。”他垂着眼,“你的话,当然什么都好。听阿若说你考上大学很久了,恭喜你。”

    我以为他会说些请我吃饭的事。我捏起酒杯用力撞了一下他的杯子,酒水从杯子里潵出来,落在他的裤子上,濡湿了一大片暗色。他没有生气,用手掌根抹了两下裤子,甚至没有看我,杯子在桌子边缘,还差一点点就要掉下去,我突然感觉佐野真一郎已经讨厌我了。

    我知道如果我问出这个问题,他就会像以前一样把我糊弄过去。我和佐野真一郎好像已经走上两条截然相反的路,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彻底不能和解。

    我把杯底边缘在桌面摩擦出一条直线时,佐野真一郎猛地站起来。

    他把杯子碰掉了,玻璃杯清脆地裂成好几瓣,碎屑亮晶晶地撒了一地。他没有停顿,无论是拉上外套拉链还是转过身体向外走去,都顺畅得不得了。

    “三点半了。”

    “喂。”我说,“真一郎,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想,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会帮他实现。我们大概从黑龙解散的那一刻开始分裂成几个个体,又或者是他在佐野万次郎变成植物人时单方面把自己隔离起来,意识到他再也不会喜欢我,我一脚踩上玻璃碎片。

    “真一郎。”我说,“你想要什么?”

    他猛地笑了,扭着头留给我一个侧脸,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翘得老高。没停下脚步,于是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距离我越来越远,扭过头时鬓发扬起个弧度,又重新落回耳朵旁。

    他说:“我啊,想要明天落下陨石!”

    我坐在佐野真一郎刚才坐的座位上,还留着点他的余温,我对着今牛若狭骂起真一郎,他哈哈地笑:“你还想着要帮他实现吗?”

    我的指甲抠进头皮里:“我不行!我怎么能做到!”

    “他这是要我杀了他,我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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