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熙攘混乱嘈杂不休，既要维持秩序以防踩踏引发更大的乱子，又要在不伤及人质的情况下拦住凶徒，当值的金吾卫显然力不能支，不能兼顾保全。
眼睁睁见着自家郎君带来的友人，被凶徒挟持而走，再是如何惊慌失措，郎古也反应过来当下的情况了，他踉踉跄跄逆着人群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烟中。
而高台之上，被刺的对象元家掌柜，也匆匆收回了视线，众人眼中她在惊惶之余，尤不忘朝周围看顾她的人群，回以一个极力维持镇静的安抚笑容，才翩翩然失神下了高台。
只是无人知晓的是，楼阁转角一朝背过人去，元英妩媚的脸上全无方才的惊惶怯然，余下的只有冰冷肃杀。
团扇轻挑，撩起轿帘，入轿前，她微微顿步侧首，出声同护卫她的妖物发号施令，声线极其平淡，却满是狠戾漠然：“别弄死了，抓回来，我要活的。”
远处人声嘈嘈，轿外之妖沉默了几息，敛眉问道：“那……那个被她挟持的娘子呢？”
入轿已然坐定的元英，没有答话，一息又一息，漫长的死寂过后，她忽而笑出了声。
“杀了就是，这还要我教你吗？”元英眼里没有分毫笑意，腕骨轻移，将手里的符箓捏得变了形，“你算一算几个月了，几次三番，再抓不住她，你便替她受罪好了。”
轿外即时传来一声痛苦的低吟，东风一扬，掀起轿帘，有淡淡冰雪的气息，轿外妖怪收起捂着心口的动作，扭身咬牙而去。
长安城浩大无边，莳萝最初入城时便知晓，真被人带着逃命时，这一点亦是被再三印证了一次。
许是知晓当下的情态，出城困难，挟持着她的妖怪带着她飞檐走壁，乃是顺江向着城内而行。
二人衣衫紧贴，女郎衣衫间的血腥气盖也盖不住，莳萝注意到，那血气似是从她腰腹之间传来的，回想方才她与另一妖物的对阵场面，那护卫元英的妖怪，诚然是一招一式直往她腰腹间攻。
此时莳萝才恍然，十有八九在行刺前，这绯衣妖怪便就已经受了伤，只是隐在红衣之下，从远处瞧不明晰罢了。
既是如此，还要于今日大张旗鼓的去刺杀旁人，属实是说不出的奇怪，这年头，还有这么傻兮兮的大妖吗？
事已至此，单是看定然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了，莳萝收起打量的眼神，索性直白问道：“你为什么要杀元英？”
似乎是没料到被挟持了，她非但没有惶恐害怕求饶，竟还有心思打探信息，绯衣女郎动作顿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望了她一眼，下一瞬便没好气地寒声道：“不想死就闭嘴。”
莳萝自然不会被她吓住：“你一个大妖怪，连一个人都杀不了，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我当然会好奇了，怎么了？问问而已，难不成还戳你痛处了？”
“你是谁？！”陡然看上去体弱的年轻娘子点破身份，绯衣妖怪再不能维持镇定，“你怎么会知道……”
她惊骇停步，从上到下将莳萝打量了一阵，忽而放下了悬在莳萝颈间的匕首，却是连以她做挟都不管了，便要逃遁的姿态。
瞧见这一幕，莳萝纳闷蹙眉，一时间心头却忽然又浮现出了个虽然荒唐，但并非毫无可能的猜想。
说时迟那时快，她当即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绯衣女妖的手臂，将她拦在了原地：“……你叫什么？你是不是流霞？！！”
一时间攻守相换，绯衣女妖的脸色难看至极，恶狠狠地放话道：“松开，别以为你是九嶷境主的女儿，我就不敢对你动手了。”
没有比这样一句话更能振奋人心的了，霉运转为好运，莳萝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手上分毫不松：“那你就动手好了，若你没有受伤的话，恐怕我还会忌惮几分，但现在……你连旁的妖怪都打不过，还想如何对我动手？”
明晃晃一句挑衅的话，激得绯衣女妖、不，流霞的气血一阵翻涌，她在九嶷受囚了近二十年，自然是听过山鬼义女的传闻，如果按照她几十年前的脾气，有人敢这般对她说话，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轻易揭过，大不了就是一条性命而已。
但……现在的她还有未了的事，她赌不起。
流霞面色难看地沉寂了许久，看上去像是在估量敌我双方的情况，又是一阵沉默，她显然是经历过了剧烈的思想斗争，才艰难地屈辱开口：“你先放我离开，等我杀了元英之后，九嶷再要抓我，我不会再反抗，届时不论是杀是剐，我都悉听尊便。”
这样言及生死的讨价还价，莳萝便不免又想起了先前从余非晚那处，所听闻到的消息来。
——眼前的女妖是当真杀过人行过凶的妖怪，而她当年大开杀戒，正是与那元家掌柜有关。
该是如何大的深仇大恨，才能过去几十年了都未曾忘怀，以至于好不容易寻着机会逃遁出来了，第一件事仍是同她不死不休。
思绪至此，好奇归好奇，但莳萝仍是动也未动，一丝要放她离去的意味都没有。
“你说的意思我明白了，的确，我也不喜欢人间，你要杀谁呢更是也与我无关，但丑话说在前头，我是不可能放你走的。”
莳萝开口平静，话音当中既没有对于所谓恶妖的鄙夷，也没有赞许：“不谈旁的，就是明知你要去杀人这一点，我就不能放你走了，毕竟若你真杀了元英，那这笔帐兜兜转转算起来，岂不是要算在九嶷看管不严的头上？”
“而且……阿娘当年都没要你的命，九嶷要你的……”莳萝话未道尽，便觉一股泠冽的寒意倏然自身后而来，不待她话音坠地，立在身前面色亦是陡然大变的流霞，已拽着她闪避到了一旁的小巷内。
曲江江流绵延，二人停驻藏身的位置，已离了城东乐游原一带，坊内的民居窄巷，清幽十分，别无什么特殊之处，唯一的异样，便是几息前二人所立的地面之上，此时隐隐有浮冰凝结。
想也知道，倘若方才她们没有躲开，那道冰刃所落之处，只会是她们身上。
巷口暗处，一击不中的大妖，不言不语显出了身形，蓝衫乌发，恰是竞渡高台上曾与流霞相斗的那一个。
几丈之遥，妖力毕现，莳萝震惊地瞧着来妖，少见地瞋目迟疑：“可御寒冰、吹气成霜……这是冰夷？！”
“十分之一都不到的冰夷血脉罢了。”听见莳萝不确定的揣测，流霞嗤了一声，便眼也不眨对着所来的妖怪嘲弄出声。
一击不成，蓝衫大妖手里便重又凝了冰刃，他望了一眼流霞带伤的腰腹，没有出声反驳她的话，只在有所动作之前，稍顿了顿，半是解释半是陈述地说道：“她要我活捉你回去。”
“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回去没准还不会死，但如果你要继续与我打斗的话，十之八九现在就会死。”
“别想着劝我束手就擒。”流霞冷冷一声嗤笑，即使明显落于下风，出言却是寸步不让，“若要我像你这般在她手里屈辱求生，那还不如现在就死。”
蓝衫大妖见劝不动，便也不再开口，随着他的步步逼近，无声无息的窄巷内冰霜凝结，霎时间冷得如同寒冬腊月，冻得莳萝不禁打了个寒战。
被这两个剑拔弩张的妖怪忽视了个一干二净，莳萝没什么气恼的，不过只是凡事该讲个先来后到，她费尽周折才寻到的逃犯，自然不能轻易叫旁的妖怪掠去了。
“我说……”莳萝试图开口，先前没有挣脱开她束缚的流霞，大力上前直拽得她一踉跄。
“我说你们……”莳萝再次试图开口，一道冰刃自她面前划过，若不是她闪避及时，险些斩断她的额发。
“我……”第三次试图开口，两个大妖同时投来视线，尤其是对莳萝一无所知的那个蓝衫大妖，终于是把她看进了眼里，他的神情之中，充斥着一个区区凡人竟然还敢在此插话的讶然。
事不过三，再是神仙脾气也忍不了，强忍着凉入骨髓的寒气，莳萝冷笑一声，松开紧抓住流霞的手，以最快的速度，对着不远处散发寒气的碍眼大妖，捏了个幻术法诀便丢了过去。
对莳萝毫无防范的蓝衫大妖，一时间顿住脚步，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下一瞬便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如同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般半跪在了地面上。
随着大妖倒地，寒气陡散，莳萝扭身抬手，扯过呆愣的流霞，便向着窄巷另一头的出口行去。
反应不过来局势变化的流霞，动了动唇角仍然有些抗拒，好似想要说些什么。
但还不待她开口，察觉到她动作的莳萝，便即时顿住脚步，率先露出了一个莳萝自认为十分和善的笑容，道：“别动，你也给我老实点，不然那家伙就是你的下场。”
流霞面上显出愤恼，下意识就想反手攻去，刚刚抬手，下一瞬便听见莳萝接着慢悠悠地补充道：“极地冰夷血脉，生性喜静，若置于尖利嘈声之中，便如万针扎心，我记得……你的原身是白鹤吧……”
讲道理有讲道理的办法，不讲道理有不讲道理的方式，明晃晃的威胁虽未出口，却顿然激发了流霞身为鸟兽敏锐的第六感，她总觉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年轻小娘子，口中所说的分明是，你再废话多一句，我就拔光了你的羽毛，把你丢在地上拖着走。
没有不爱洁爱美的鸟，士可杀不可辱，仅仅是想象了一番那样的场景，流霞便不由自主僵住了身子，耳观鼻鼻观心再不动弹了。
莳萝满意点头，引着她便出了小巷，初来长安尚且人生地不熟，也是瞧见了矗立在远处古刹内的古朴高塔，莳萝才勉强分晓她们所处之地，该是在城东南的晋昌坊。
旭日当空，炙阳正盛，出了坊便就是长安城的官道，流霞跟在莳萝身边，虽然神情难看，一路上却也极其乖顺。
只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影响，分明已离了那处窄巷，莳萝却仍是觉得浑身发凉，甚至头重脚轻，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昏沉感。
眼睫微颤，合上眼睛只是一刹，睁眼时尤在身边的流霞，还心不甘情不愿瞪了她一眼，但再一次合眼又睁开，却见本在身边的鹤妖不知何时已借机远远跑离她，奔到了长街尽头。
胸腔内的气血翻涌不是假的，但难以自控的困倦感更做不得伪，莳萝猛烈地晃了晃头，稍稍清醒了些，便要追上去，但不知怎的，忽而一声悠长的马嘶，长街尽头亟待逃走的流霞，却又停住步子，脸色铁青地定在了原地。
顺着流霞的视线望去，白马无垢，银甲耀日，见着远处的熟悉面孔，莳萝紧绷着的心弦不由一松。
耀目日光下，策马赶到的郎君，身姿颀长挺拔，清雅隽永之外，是一眼即知的无边冷然。
同样是冷，却无端令人心安，铺天盖地的寒意和睡意，倏然于此刻一齐袭来，昏昏沉沉彻底失去意识前，莳萝神思缭乱，分神所想到的却是，比起流霞，商陆好像更像一只鹤。
还是会趁着月色定时来到水边，避开人群去精心梳理清洗自己的羽毛，好教自个务必不染尘霜的那一种。
眼睁睁见着自家郎君带来的友人，被凶徒挟持而走，再是如何惊慌失措，郎古也反应过来当下的情况了，他踉踉跄跄逆着人群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烟中。
而高台之上，被刺的对象元家掌柜，也匆匆收回了视线，众人眼中她在惊惶之余，尤不忘朝周围看顾她的人群，回以一个极力维持镇静的安抚笑容，才翩翩然失神下了高台。
只是无人知晓的是，楼阁转角一朝背过人去，元英妩媚的脸上全无方才的惊惶怯然，余下的只有冰冷肃杀。
团扇轻挑，撩起轿帘，入轿前，她微微顿步侧首，出声同护卫她的妖物发号施令，声线极其平淡，却满是狠戾漠然：“别弄死了，抓回来，我要活的。”
远处人声嘈嘈，轿外之妖沉默了几息，敛眉问道：“那……那个被她挟持的娘子呢？”
入轿已然坐定的元英，没有答话，一息又一息，漫长的死寂过后，她忽而笑出了声。
“杀了就是，这还要我教你吗？”元英眼里没有分毫笑意，腕骨轻移，将手里的符箓捏得变了形，“你算一算几个月了，几次三番，再抓不住她，你便替她受罪好了。”
轿外即时传来一声痛苦的低吟，东风一扬，掀起轿帘，有淡淡冰雪的气息，轿外妖怪收起捂着心口的动作，扭身咬牙而去。
长安城浩大无边，莳萝最初入城时便知晓，真被人带着逃命时，这一点亦是被再三印证了一次。
许是知晓当下的情态，出城困难，挟持着她的妖怪带着她飞檐走壁，乃是顺江向着城内而行。
二人衣衫紧贴，女郎衣衫间的血腥气盖也盖不住，莳萝注意到，那血气似是从她腰腹之间传来的，回想方才她与另一妖物的对阵场面，那护卫元英的妖怪，诚然是一招一式直往她腰腹间攻。
此时莳萝才恍然，十有八九在行刺前，这绯衣妖怪便就已经受了伤，只是隐在红衣之下，从远处瞧不明晰罢了。
既是如此，还要于今日大张旗鼓的去刺杀旁人，属实是说不出的奇怪，这年头，还有这么傻兮兮的大妖吗？
事已至此，单是看定然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了，莳萝收起打量的眼神，索性直白问道：“你为什么要杀元英？”
似乎是没料到被挟持了，她非但没有惶恐害怕求饶，竟还有心思打探信息，绯衣女郎动作顿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望了她一眼，下一瞬便没好气地寒声道：“不想死就闭嘴。”
莳萝自然不会被她吓住：“你一个大妖怪，连一个人都杀不了，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我当然会好奇了，怎么了？问问而已，难不成还戳你痛处了？”
“你是谁？！”陡然看上去体弱的年轻娘子点破身份，绯衣妖怪再不能维持镇定，“你怎么会知道……”
她惊骇停步，从上到下将莳萝打量了一阵，忽而放下了悬在莳萝颈间的匕首，却是连以她做挟都不管了，便要逃遁的姿态。
瞧见这一幕，莳萝纳闷蹙眉，一时间心头却忽然又浮现出了个虽然荒唐，但并非毫无可能的猜想。
说时迟那时快，她当即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绯衣女妖的手臂，将她拦在了原地：“……你叫什么？你是不是流霞？！！”
一时间攻守相换，绯衣女妖的脸色难看至极，恶狠狠地放话道：“松开，别以为你是九嶷境主的女儿，我就不敢对你动手了。”
没有比这样一句话更能振奋人心的了，霉运转为好运，莳萝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手上分毫不松：“那你就动手好了，若你没有受伤的话，恐怕我还会忌惮几分，但现在……你连旁的妖怪都打不过，还想如何对我动手？”
明晃晃一句挑衅的话，激得绯衣女妖、不，流霞的气血一阵翻涌，她在九嶷受囚了近二十年，自然是听过山鬼义女的传闻，如果按照她几十年前的脾气，有人敢这般对她说话，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轻易揭过，大不了就是一条性命而已。
但……现在的她还有未了的事，她赌不起。
流霞面色难看地沉寂了许久，看上去像是在估量敌我双方的情况，又是一阵沉默，她显然是经历过了剧烈的思想斗争，才艰难地屈辱开口：“你先放我离开，等我杀了元英之后，九嶷再要抓我，我不会再反抗，届时不论是杀是剐，我都悉听尊便。”
这样言及生死的讨价还价，莳萝便不免又想起了先前从余非晚那处，所听闻到的消息来。
——眼前的女妖是当真杀过人行过凶的妖怪，而她当年大开杀戒，正是与那元家掌柜有关。
该是如何大的深仇大恨，才能过去几十年了都未曾忘怀，以至于好不容易寻着机会逃遁出来了，第一件事仍是同她不死不休。
思绪至此，好奇归好奇，但莳萝仍是动也未动，一丝要放她离去的意味都没有。
“你说的意思我明白了，的确，我也不喜欢人间，你要杀谁呢更是也与我无关，但丑话说在前头，我是不可能放你走的。”
莳萝开口平静，话音当中既没有对于所谓恶妖的鄙夷，也没有赞许：“不谈旁的，就是明知你要去杀人这一点，我就不能放你走了，毕竟若你真杀了元英，那这笔帐兜兜转转算起来，岂不是要算在九嶷看管不严的头上？”
“而且……阿娘当年都没要你的命，九嶷要你的……”莳萝话未道尽，便觉一股泠冽的寒意倏然自身后而来，不待她话音坠地，立在身前面色亦是陡然大变的流霞，已拽着她闪避到了一旁的小巷内。
曲江江流绵延，二人停驻藏身的位置，已离了城东乐游原一带，坊内的民居窄巷，清幽十分，别无什么特殊之处，唯一的异样，便是几息前二人所立的地面之上，此时隐隐有浮冰凝结。
想也知道，倘若方才她们没有躲开，那道冰刃所落之处，只会是她们身上。
巷口暗处，一击不中的大妖，不言不语显出了身形，蓝衫乌发，恰是竞渡高台上曾与流霞相斗的那一个。
几丈之遥，妖力毕现，莳萝震惊地瞧着来妖，少见地瞋目迟疑：“可御寒冰、吹气成霜……这是冰夷？！”
“十分之一都不到的冰夷血脉罢了。”听见莳萝不确定的揣测，流霞嗤了一声，便眼也不眨对着所来的妖怪嘲弄出声。
一击不成，蓝衫大妖手里便重又凝了冰刃，他望了一眼流霞带伤的腰腹，没有出声反驳她的话，只在有所动作之前，稍顿了顿，半是解释半是陈述地说道：“她要我活捉你回去。”
“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回去没准还不会死，但如果你要继续与我打斗的话，十之八九现在就会死。”
“别想着劝我束手就擒。”流霞冷冷一声嗤笑，即使明显落于下风，出言却是寸步不让，“若要我像你这般在她手里屈辱求生，那还不如现在就死。”
蓝衫大妖见劝不动，便也不再开口，随着他的步步逼近，无声无息的窄巷内冰霜凝结，霎时间冷得如同寒冬腊月，冻得莳萝不禁打了个寒战。
被这两个剑拔弩张的妖怪忽视了个一干二净，莳萝没什么气恼的，不过只是凡事该讲个先来后到，她费尽周折才寻到的逃犯，自然不能轻易叫旁的妖怪掠去了。
“我说……”莳萝试图开口，先前没有挣脱开她束缚的流霞，大力上前直拽得她一踉跄。
“我说你们……”莳萝再次试图开口，一道冰刃自她面前划过，若不是她闪避及时，险些斩断她的额发。
“我……”第三次试图开口，两个大妖同时投来视线，尤其是对莳萝一无所知的那个蓝衫大妖，终于是把她看进了眼里，他的神情之中，充斥着一个区区凡人竟然还敢在此插话的讶然。
事不过三，再是神仙脾气也忍不了，强忍着凉入骨髓的寒气，莳萝冷笑一声，松开紧抓住流霞的手，以最快的速度，对着不远处散发寒气的碍眼大妖，捏了个幻术法诀便丢了过去。
对莳萝毫无防范的蓝衫大妖，一时间顿住脚步，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下一瞬便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如同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般半跪在了地面上。
随着大妖倒地，寒气陡散，莳萝扭身抬手，扯过呆愣的流霞，便向着窄巷另一头的出口行去。
反应不过来局势变化的流霞，动了动唇角仍然有些抗拒，好似想要说些什么。
但还不待她开口，察觉到她动作的莳萝，便即时顿住脚步，率先露出了一个莳萝自认为十分和善的笑容，道：“别动，你也给我老实点，不然那家伙就是你的下场。”
流霞面上显出愤恼，下意识就想反手攻去，刚刚抬手，下一瞬便听见莳萝接着慢悠悠地补充道：“极地冰夷血脉，生性喜静，若置于尖利嘈声之中，便如万针扎心，我记得……你的原身是白鹤吧……”
讲道理有讲道理的办法，不讲道理有不讲道理的方式，明晃晃的威胁虽未出口，却顿然激发了流霞身为鸟兽敏锐的第六感，她总觉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年轻小娘子，口中所说的分明是，你再废话多一句，我就拔光了你的羽毛，把你丢在地上拖着走。
没有不爱洁爱美的鸟，士可杀不可辱，仅仅是想象了一番那样的场景，流霞便不由自主僵住了身子，耳观鼻鼻观心再不动弹了。
莳萝满意点头，引着她便出了小巷，初来长安尚且人生地不熟，也是瞧见了矗立在远处古刹内的古朴高塔，莳萝才勉强分晓她们所处之地，该是在城东南的晋昌坊。
旭日当空，炙阳正盛，出了坊便就是长安城的官道，流霞跟在莳萝身边，虽然神情难看，一路上却也极其乖顺。
只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影响，分明已离了那处窄巷，莳萝却仍是觉得浑身发凉，甚至头重脚轻，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昏沉感。
眼睫微颤，合上眼睛只是一刹，睁眼时尤在身边的流霞，还心不甘情不愿瞪了她一眼，但再一次合眼又睁开，却见本在身边的鹤妖不知何时已借机远远跑离她，奔到了长街尽头。
胸腔内的气血翻涌不是假的，但难以自控的困倦感更做不得伪，莳萝猛烈地晃了晃头，稍稍清醒了些，便要追上去，但不知怎的，忽而一声悠长的马嘶，长街尽头亟待逃走的流霞，却又停住步子，脸色铁青地定在了原地。
顺着流霞的视线望去，白马无垢，银甲耀日，见着远处的熟悉面孔，莳萝紧绷着的心弦不由一松。
耀目日光下，策马赶到的郎君，身姿颀长挺拔，清雅隽永之外，是一眼即知的无边冷然。
同样是冷，却无端令人心安，铺天盖地的寒意和睡意，倏然于此刻一齐袭来，昏昏沉沉彻底失去意识前，莳萝神思缭乱，分神所想到的却是，比起流霞，商陆好像更像一只鹤。
还是会趁着月色定时来到水边，避开人群去精心梳理清洗自己的羽毛，好教自个务必不染尘霜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