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六月,苏绽都在店里上班,店里和家里两点一线,每天睁眼上班、闭眼睡觉,一天都没休息,客人不多的时候就两边店里跑,买设备、招人、培训,里里外外一手统管、干脆利落,丽姐很是欣慰,琢磨着年底就提苏绽合伙的事情。

    今年夏天有些古怪,四月份有一周热的像提早入夏,如今已是六月,气温反而一直温温吞吞的每天在三十度上下徘徊,早晚甚至还有点凉,像是夏天走了一半路突然反悔,又把位置让给了春天。

    也许是因为才回了青堤,记忆里浅淡的故乡景色突然变的深刻起来,石桥下流淌的深色小河、岸边垂下的柳条、白院墙上趴着的猫,蜿蜒曲折的窄巷子里、抬头望见的一线天空,早上笼罩在远处山岚和近处河道上的雾,仿佛拧一下就能拧出一手的水来,等到六月梅雨一到,连日阴雨、河道涨水,衣服晒不干,衣柜角落都会生出霉斑。

    妈妈每年都会从乡下弄些草药晒干,做成香包,防潮驱蚊,夹在衣服被褥中间,等雨季过去拿出来晒,新鲜晴朗的太阳味道和奇怪草药味混在一起,说不上太好闻、但也不难闻,衣服裤子都是那个味道,习惯了根本不觉得。

    北方天气干燥清爽,除了冬天衣服裤子晾在外面忘收就会冻成雕塑,不小心还会折断,大部分时候外面晾一晾就干了,香包之类就再没见过。

    J城很少有雾,市内也几乎没有山,只有往西出城才有一处挺大的森林公园,马路很宽,横平竖直的棋盘一般规整,连公交站都是XX街XX路口的格式,方位感极强。春日里干燥少雨,路边高大笔直的杉树一字排开,树冠连绵,底下是连片的杜鹃和不知名的花毯,几乎每天都有洒水车唱着“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或者“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太阳”,一路泼洒出水雾,树叶花枝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水珠,天晴的时候能看见半边彩虹。

    苏绽最近睡的很好,客厅里没了猫到处翻腾的动静,心里记挂的事也只有一件,算得上是心无旁骛,这样反倒比之前东想西想的时候好很多,她计划的很好:这个月多上班,多做几个客人,把下个月的房贷和路上的花费都挣出来,到时候再去附近的城市找莫子桉。

    六月多晴天,天亮的也早,苏绽七点起床先去楼下跑会儿步,上个月她一直在路上奔波,发现自己体力变差了,动不动觉得累,于是决定加强锻炼。

    星河苑是一个大社区,分了三期开发,社区内部的几条城市道路不宽,树种的很密,还时常有行人穿行,少有外部车辆通行,很适合慢跑,穿越整个社区花园、外面绕一圈,出一身汗、有点累但也还能忍受,回去冲个澡收拾好去上班,一整天精力充沛、神清气爽。

    苏绽买的是最后一期,现房买的,住进来那会儿还没什么人,周边也都是荒地,离最近的超市三公里多,属于城市新开发区域,年初出了地铁规划,附近也有座商场在建,住进来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对门那户原本是空置的,年后住进来一家,祖孙三人,姥姥带外孙,小男孩刚上幼儿园,妈妈每天早出晚归,干瘦老太太早晚骑着小电驴送孙子上下学,晚上带着孩子在楼下小花园跳广场舞。

    小男孩像姥姥,瘦巴巴的矮个儿,跑不快蹦不高,似乎还有些轻微的跛足,不爱跟小伙伴玩,总是一个人蹲在花坛角落,广场舞的音响唱起来的时候,他就跟着“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或者“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摇头晃脑的跺脚挥手。

    数数只能数到五,却不妨碍他能跟唱完一整首的《最炫民族风》,不知道凤凰传奇会不会感动落泪。

    苏绽之前偶尔带小黑猫下楼玩儿,在电梯里碰见祖孙俩,小男孩对猫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眼睛像是长在了猫身上似的,原本还扭来扭去没有一个安生,眼神呆滞的盯着半空某处,一看见猫眼睛都亮了,伸手想要摸又不敢似的缩手,另一只手将姥姥的手攥的通红,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

    小花园里转了一圈,猫新鲜劲儿一过就不想动,只瘫在一块石头上,眯缝着眼看不远处草坪上疯跑的小孩儿,苏绽手里牵着绳子,低头在旁边玩手机,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看邻居小男孩站在几步外,呆呆傻傻的含手指头,黑溜溜的眼睛正盯着小黑猫看。

    “你想摸摸它吗?”苏绽觉得小孩楞呼呼的挺好玩,也少见小朋友不怕黑猫的。

    小男孩短暂的瞥了她一眼,很快又转到猫身上,往前走了两步蹲下了,脑袋顶上一个圆润的正旋,旁边却有一个破坏形状的长条状疤。

    黑猫察觉有人靠近,先是警觉的竖了下尾巴,朝苏绽转了下脑袋,短暂的睁眼看瞟了眼小男孩的脸,又躺回去了,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人说动物最能体察人的善恶,这大概是说明小男孩并不构成任何威胁,所以小黑猫根本懒得搭理他。

    为了防止被人指点,苏绽不会把小黑猫带到人多的小广场去,也没有固定的玩耍场所,一般是看哪人少就奔哪去,这处小花园在小区边上,紧靠着围墙,不远处就是广场舞的队伍,几个小孩儿在路灯下玩滑板车,这会只有他们两个人带一只猫。

    小男孩垂着脑袋,一手在身后握拳,一手朝黑猫伸过来,每次快要碰到的时候又像被咬了一口似的猛的缩回去,犹犹豫豫半天也没碰上猫脑袋。

    这小孩也太胆小了,苏绽在心里默默地想,正想开口再说点什么,猫突然受惊似的猛的一蹦,扯着绳子就往回跑,活像被谁狠踩了一脚尾巴。

    怕勒着它脖子,苏绽只得急忙起身跟着往回跑,不料小男孩突然劈手夺下她手里的牵引绳,跟着黑猫跑了起来。

    “哎!小朋友你干什么呢?”事情发展的突然,苏绽反应过来喊的时候小孩和猫已经跑过楼栋角,快要消失在视线里了。

    好在猫和小孩都认识家,应该不会跑丢,苏绽紧跑了几步跟上去,没多会儿就在一个小台阶上看见了,绳子紧紧在小男孩手里攥着,黑猫在他脚边绕来绕去,时不时的伸脑袋闻一闻、甚至想舔一舔。

    怕动静太大吓的又跑了,苏绽软着口气哄小孩:“小朋友,你喜欢它吗?”

    男孩一直低着头,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抬脑袋看向她,像是才听见似的重重点了两下头。

    黑猫冲她喵喵了两声,不太满意的样子,似乎是怪她怎么还不去解救它。

    苏绽慢慢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也没管地上脏不脏,伸手在黑猫脑袋上一把撸到尾,爽的它眯缝了眼:“你看,它很喜欢你摸它的,你要不要试试?”

    小男孩眼睛亮了亮,伸出手试探着朝小黑猫脑袋摸过去,悬在半空停了一会儿,黑猫有些疑惑的仰起脑袋看向头顶,喵了两声,自己往上顶了一下。

    大概是碰到了小男孩的手心,因为男孩很大声的“哈”了一下,难以置信似的看向苏绽,似乎没料到猫的毛这么软又这么热,嘴角往上牵了牵,主动将手放在猫脑袋上,放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往后摸。

    苏绽被他的反应弄的无措,虽然她没什么跟小朋友相处的经验,却也能看出来,这男孩反应似乎过于迟钝了些。

    “哎呀,聪聪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奶奶找你呢!”干瘦老太太穿着一件玫红色的纱裙、上身是紧身的黑色短袖,广场舞的统一服装,手里还拿着把粉白的大扇子,着急忙慌几步过来将小男孩拉扯起来,对着屁股抽了两巴掌,“让你再乱跑!回家!”

    小男孩不哭不闹,想来那两巴掌不比拍灰重多少,手里扔抓着绳子不放,喉咙里咕噜了两声,刚好跟小黑猫的动静混在一起。

    “大妈,那是我的猫!”眼看老太太将小男孩夹在咯吱窝底下往回走,苏绽连忙出声,“他牵着我的猫呢!”

    这会儿天黑,苏绽恰好又站在一棵树荫下,老太太没认出她,一边弯腰道歉一边夺了小孩手里的牵绳递给她:“哎哟哎哟,我没注意,给你给你!”

    原本安安静静埋在姥姥胸口的小男孩突然挣扎起来,口齿不太清楚的喊叫:“猫,猫,毛毛、毛毛!”

    苏绽吓了一跳,险些把绳子又塞回去,老太太忙着制住孩子顾不上她,两条干瘦的手臂像钢筋似的箍住小小的身体,一边念叨着安抚:“没事没事,别喊了,嗓子疼了要!”

    这下苏绽确定,这孩子大概是有些不正常,好在这会儿小区里人渐渐散了,这年纪的小孩不高兴了叫一叫闹一闹,撒泼打滚、哭嚎打人都很常见,这动静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看小孩手一直支棱着冲小黑猫,苏绽将小黑抱起来,不顾它轻微的振动,拿起聪聪的手在猫头上轻抚了两下、又摸了摸它下巴。

    聪聪的喊声慢慢低下来,也不死命挣动了,黑眼珠骨碌骨碌的转,跟小黑的绿眼睛对视,挺高兴的“哈”了两声。

    这一晚上,聪聪一直要跟小黑玩,光眼睛看到不行、一定得手能摸到,不行就开始喊,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词儿,就是各种单音节和叠词,含含糊糊的勉强能分辨,毛毛、软软、黑黑之类。

    楼里不比外头,有点动静楼上楼下的都能听见,大晚上的孩子要扯开嗓子喊叫,管保有人上门来吵嚷,他姥姥便央求这苏绽在她家多坐会儿,等他过了阵儿新鲜劲儿,就肯放开小黑了。

    小黑原本只是隋宁为了方便取的代号,喊着喊着真成了它名字了,聪聪换了睡衣一手牵着绳子一手拿着雪饼啃,眼睛在电视和猫之间来回,忙忙叨叨的,时不时哈两声。

    初时他只敢伸手摸,这会儿已经把猫团在怀里了,不过小黑并不是一只特别亲人的猫,耐心有限,被它撸了一会儿,给面子翻了会儿肚皮,不多会儿就累了烦了,蹬着后腿想跑,又被聪聪一把抓回沙发上,看着力气不小,小黑烦躁的呜了两嗓子。

    苏绽看的心惊胆战,唯恐小黑伸爪子狠挠一把,它不爱剪指甲,苏绽第一次给剪的时候就被挠了,气的她饿了它三天,但这样也没治好,她只能隔段时间想起来了就带到宠物诊所去剪,上次剪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小孩细皮嫩肉的,一把挠上去,肯定得出大事。

    她想把小黑抱过来,又怕惹到小孩,只得盯着墙上的挂钟看,马上快十一点了,姥姥说聪聪每天晚上等到妈妈回来才肯上床睡觉,祈祷他妈能早点回来。

    聪聪姥姥一直忙忙叨叨的走来走去,收拾屋子、倒水拿吃的,很是殷勤的把苏绽当贵客来待,面前小茶几上一盘堆顶的零食、一盘满当当的水果、一盘松子核桃、还有一盘巧克力,比过年还丰盛。

    苏绽实在无聊,很想问问聪聪是什么问题,但又觉得太唐突,想起隋宁之前带她去的那家面馆,那对残疾夫妻,旁人的苦和难,不必隔岸观火、更不必妄加评断,多说一句同情惋惜并不会改变什么,甚至会无意之中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没准聪聪只是内向不爱说话,娇惯了脾气不好,看见新鲜东西就抓着不放,非得抢了变成自己的,小时候托儿所也有这样的孩子,别人的东西就是比自己的好,力气大的自己上手抢、抢不过的就可劲儿哭闹到得了别的东西才罢。

    “小苏啊!我做了点梅菜,呆会儿你带点回去吃,炖肉可好了!”老太太这会儿终于忙完在孙子旁边坐下,一下一下薅他背,哄睡似的,“我看你也是一个人住,要是不想做饭,过来吃也行!”

    苏绽听多了这些客套,寒暄了几句,想着把小黑放这也行,它在陌生的地方不敢胡闹,也就一个晚上,明天再来接。

    刚要开口,原本安静的聪聪突然往沙发下面滑,整个人抽了骨头似的,小黑借机蹿了出去,跑到阳台上去了。老太太刚准备去扶,聪聪突然双腿一抖,身体开始抽搐,带着桌上盘子叮里哐啷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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