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上海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MU7825次航班改由6号登机口登机，请注意登机时间，以免误机。”
机场广播不知是电压不稳还是设备老旧，中文通知完之后，英文断断续续卡了带似的滋滋啦啦一长串，之后叮咚一声归于平静。
周静安过安检的时候听到登机提醒，但安检员并未因此加快动作，她也没着急，这机场很小，出租车在大门口停，进门十多米就是安检口，穿过去往右登机口一字型排开，这会儿已经有人排队，她就一个背包，时间是够的。
她本来也没想这么卡点到，不过来的路上遇到点意外耽搁了时间，航站楼里只有一家卖零食饮料的小店，她进去随便拿了几样面包饼干之类，这才往登机口走。
飞机还没起飞，她就睡着了，丝毫不受起飞时颠簸的影响，醒来的时候空姐正推着小推车，发放水和零食，舷窗外天气晴朗，纯净的天幕闪耀着太阳的金色，厚厚的云层像泡沫似的堆叠往远处尽头延展，云层之下的阴天不见踪影。
这几天她一直没休息好，有护工在她不用陪夜，但也不能离医院太远，那一片都是老小区，家庭式旅馆居多，正规酒店在三公里之外，是家快捷酒店，房间临街、隔断墙很薄，外面动静直到深夜才停，隔壁房间各种各样声响毫无阻隔的传过来，早上很早走廊上就有人咳嗽走动。
好在只住了三天。
父女见面的场景很是平淡、无趣的很，人是第二天醒的，腰部神经受损只有上身能动，保险起见温完全不能移动，好在有护工在，手脚熟练给人喂水把尿，还打水给他擦干净了头发上的血迹，周静安站在一边，显得十分多余。
纵然血脉相牵，但其中经历了没有彼此的那么多年，隔着病痛缠身、早早离世的妈妈，还有苏绽和莫子桉失怙的童年、完全改变的人生方向，她没法不怨、没法谅解，没法不痛不痒的喊一声爸爸，忙前忙后假装孝顺。
她本以为是可以的，因为事过境迁，知情人少之又少，甚至只有她一个人耿耿于怀、不肯忘却，青堤的那一场火是妈妈点燃的，可之前的他的每一次晚归、每一个情人，都在她心上扎了刺，刺的她在那一刻精神失常，点燃了房间的窗帘。
她没有走出那场她其实并未亲身经历的火灾，她不知道爸爸是否知道他们私奔后发生的那些事，可是即使他不知情，也不代表他无辜。
怀揣这样的心情，她看人的眼神里大概总带着冷淡和藏不住的怨恨，因为爸爸会躲开她的视线，局促又生疏的讲些无关紧要的话。
“下雨了！”
“要关窗吗？”
“医院饭菜挺清淡！”
“护士技术不行，血管都找不准。”
第三天一早，那位痛经恢复的阿姨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运动服，神采奕奕的出现在病房门口，带着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风风火火的接管了病人：跟医生沟通、嫌护士手重、盯护工干活、检查要吃的药，精明泼辣，与那日初见安静沉默的模样大不相同。
这下病房里有四个人，一个不能动，两个忙前忙后，剩个旁边插不上手的周静安，更多余了。
到第四天，病房更热闹，探病的人来了又走，水果花束营养品将柜子摆满，都是爸爸建筑公司的员工、合作方之类，聊天谈笑毫不顾忌，拍着他的肩膀说他大难不死倒有艳福，说等他出院接风去晦气，行为豪放言语粗鄙。
第五天，她将银行卡还给了爸爸，说单位催她回去，如果需要她会再过来。
爸爸如释重负，几乎是立刻点了头，但没拿那张卡，只说这钱给她了就是她的，他不缺这点。
医生那里有爸爸的病历，他每年体检，有轻微胃炎、胆囊结晶、血糖不稳定，在同龄人里算健康的那一类，爸爸如今名下有一家不小的建筑公司，项目遍布省内，身家丰厚，一直有女伴，若想再有孩子合情合理。
可惜有些事情，还是小婶想的太好了，这些年爸爸没有别的孩子，不是因为挂念她、也不是因为心怀愧疚，而是因他前几年生过一场病，生育能力受了影响，也可能他也觉得自己不适合家庭，所以没再结婚。
摆在眼前的事情，装看不见、不知道也没有意义，那位阿姨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忙前忙后的照顾打点，看向周静安的眼神里满是好奇和探究，怀揣着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不过好歹没在人面前表现出来，私下里也从没找她搭话说过什么。
她没想从爸爸那里拿到什么好处，更没想跟他们组成相亲相爱的新家庭，但这些话不必对他人交待。
飞机开始下降，平流层的艳阳天被阴云替代，舷窗外乌云擦着机身快速掠过，飞机颠簸，安全灯一直在闪，机舱里尖叫不断，小孩在哭闹，大人顾不上哄，纷乱场景映着外面暗沉的天色，犹如末日将至。
周静安正全力对耳鸣，倒没觉得下坠摇晃有多可怕，只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了扶手，脑子里想着的事情与此刻的场景全不相关。
她可能遇见了莫子桉。
来机场的路上，碰上堵车，百无聊赖之下看向旁边公交车，那张在照片上看过无数遍的脸猝然出现，虽然只是侧脸，还被车帘挡了一半，但她就是笃定，那是莫子桉。
莫兰在H城，他就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没等她想好下一步行动，车流松动，公交车前方左转，跟直行的出租车分道，她连忙让司机追车，但等下个路口掉头再跟上去的时候，那个位置已经空了，她不死心的让司机返回经过的公交站，甚至下车找了一段，最后无功而返。
有一瞬间她想退掉机票，但望着周边来来往往的人流，相似的短发、墨绿色的外套、黑色背包，记忆和视线都很模糊，她突然又不确定了，且当时走的匆忙，很多事情来不及安排，她必须尽快回上海。
也好，他会来找莫兰，说明他对生活仍有期待，不论这期待是落空还是实现，都能推着他往前走。
她这样自我安慰，在飞机巨大的轰鸣声中睁开眼睛，看到了外面城市的轮廓，飞机终于穿过云层，到达城市上空，机舱里安静下来，连小孩的哭闹都停了。
手机刚开机，一连串丁零当啷的动静，工作群里的消息、新闻通知、短信广告，瞬间将人带回繁忙躁动的现实世界。
美国导师跟她说过，最享受的就是飞机上的时间，即使每次出差都有同行人，他也坚持分开选座，关闭通讯、跟陌生人同座，不必费心社交、不被外界打扰，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
她以前觉得旅途有伴是很好的事，不理解这种想法，这会儿却有点懂了，生活在社会网络中的人，不能随心所欲的隔绝外界，但飞行给予了合理的理由。
上海的拥堵比H城更胜，她回程赶上晚高峰，堵在高架上，前方车尾灯猩红一片，谁都动不了，急也急不来，她索性将笔记本打开，开始写明天的课件。
苏绽一直没回她消息，上次见面虽然又是不欢而散，但为了找莫子桉，仍旧留了联系方式，微信在线7*24时保联的当下，她们只靠短信联系。
她知道苏绽一直在到处找莫子桉，陈酌告诉她的，他们加了微信，大概是朋友圈透露了行踪，在寻找莫子桉这件事上，她们目标一致，互通信息总比让一方做无用功好。
出租车停在巷口，夜风里飘着葱油饼的香气，勾的她原本已经饿过了的食欲冒头，暂时将高油高盐不健康的养生信条抛诸脑后，一口气买了三只刚出锅的葱油饼，店主切好用纸袋装着，还在隔壁摊打包了一碗瘦肉丸。
秋天风凉，蔷薇花已凋谢，枝叶还密密匝匝扒着院墙，勾连着墙外还在开花的桂树，香风纠缠，触到院子里的一丛金丝菊，白猫常趴在竹篱下的石头上，悠闲自的舔毛洗脸。
老太太在客厅，旗袍外搭了条开司米披肩，惯常坐在摇椅里看书，旁边收音机唱着无边风月，灯下昏黄，见人进来先取了眼镜放在盒子里才开腔：“周小姐回来啦？忙的伐？好今天没见了。”
“嗯！”周静安放下背包和吃的，先去卫生间洗了脸：“我买了葱油饼和瘦肉丸，一起吃点吗？”
“哎唷！闻起来挺香的嘛！就是油了点。”老太太解开袋子看了一眼，起身去厨房拿了碗碟回来摆好，“我炖了银耳，润肺降噪，配着吃刚刚好！”
暹罗猫闻见食物香气，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绕着桌脚喵喵叫，得不到回应就站起来扒拉人，老太太在它头上轻拍了一记：“你吃不得嘞！你是老猫，不好消化的。”
说是一起吃，但老太太养生的很，晚饭向来清淡简朴，葱油饼只吃了一小块，倒是喝了碗银耳汤，剩下的都让周静安吃完了，拿老太太的念叨佐餐。
饭后老太太开了电视看新闻，周静安收拾桌子，洗好碗洗碗放进橱柜里，刚关上柜门，放在厨房台面上的手机突然叮咚一响，有短信进来。
她擦干手点开来看，是苏绽的消息，短短的几个字，却让她的心一瞬间沉下去，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耳边响起了当年妈妈葬礼上的那声钟鼓：莫兰阿姨在H城过世。
信息发出去的一瞬间火车进了隧道，本就是傍晚将暗的天色，这下车厢内几乎全黑了，小圈圈转了几圈才显示发送成功，手机蓝光映的苏绽面色发白。
车上人不多，三人座只有她一个人，她将手机塞进旁边座位上的包里，将座椅往后放了一点，闭眼躺下去，视线里是一片黑，但又不是全黑，似乎掺了很多杂色，等车开出隧道视线骤然亮起来，黑色里溶进绚烂的彩色，像是流动的水彩，构成一副五彩斑斓却又毫无形状的画。
除了车辆运行的声音和些微的交谈声，周围其实挺安静，她闭着眼迷迷糊糊，一度神思松散，却一直没睡着。
记忆里兰嬢嬢高挑漂亮，衣着打扮都与其他大人不同，即使都穿着灰扑扑的工服，也能轻易分辨，手很巧，会扎漂亮的发辫和头花、会织花边的毛衣手套帽子，她小时候上学前总要先跑到隔壁，央着嬢嬢给她扎精致的小辫子，好让她去学校炫耀。
后来，兰嬢嬢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她不在家，莫子桉就在她家吃住，她喜欢的很，根本不理解爸妈避着他们说的那些话，不知道子桉哥哥为什么一脸不开心。
再大一点，她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事，兰嬢嬢在镇上名声不好，她跟不同的男人约会，跟着厂里的领导出门应酬，烟酒不离身，说她水性杨花、张狂胡闹。
当年她撞见兰嬢嬢和周叔牵手约会，吓了一跳，却埋在心里没根任何人说，从此之后，兰嬢嬢的形象就和那些传言里的形象逐渐融合，不过那时候她已经十多岁，不再是以前黏人的小姑娘，总对人亲近撒娇，和兰嬢嬢生疏起来。
火灾之后，她和爸妈一起消失在他们的生活里，记忆如此惨痛，谁都不会刻意提起，如此渐渐也就忘记了，她以为莫子桉跟她一样，但她后来才明白，莫子桉肯定是很想念莫兰的，毕竟她还活着，是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这一点让她很不安，她太害怕了，她只有莫子桉，可他还有莫兰，所以即使她知道了莫兰的下落，也没有告诉莫子桉。
如今莫兰不在了，这世上，只有她和莫子桉关系亲密，真正成为彼此的唯一，只要找到莫子桉，他们就能重新开始。
可是莫兰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与莫子桉紧密相连的人，她每次出门不管去哪里，最后都会来到H城，去哪附近转转，希望能找到莫子桉。
如果莫子桉了无牵挂，彻底消失，她还能怎么找他？
两种近乎相反的情绪在她脑子里碰撞，搅合了一路也没有获胜方，却让她疲惫不堪，出站路上接了丽姐的电话，挂断的时候刚好有一条新消息进来。
出站口人群快速集散，闸机口翻找车票的中年女子被旁边又哭又笑的女孩吓了一跳，连忙往边上让了几步，出站走远了又忍不住回头看，却发现人潮熙攘，那女孩已不见踪影。
机场广播不知是电压不稳还是设备老旧，中文通知完之后，英文断断续续卡了带似的滋滋啦啦一长串，之后叮咚一声归于平静。
周静安过安检的时候听到登机提醒，但安检员并未因此加快动作，她也没着急，这机场很小，出租车在大门口停，进门十多米就是安检口，穿过去往右登机口一字型排开，这会儿已经有人排队，她就一个背包，时间是够的。
她本来也没想这么卡点到，不过来的路上遇到点意外耽搁了时间，航站楼里只有一家卖零食饮料的小店，她进去随便拿了几样面包饼干之类，这才往登机口走。
飞机还没起飞，她就睡着了，丝毫不受起飞时颠簸的影响，醒来的时候空姐正推着小推车，发放水和零食，舷窗外天气晴朗，纯净的天幕闪耀着太阳的金色，厚厚的云层像泡沫似的堆叠往远处尽头延展，云层之下的阴天不见踪影。
这几天她一直没休息好，有护工在她不用陪夜，但也不能离医院太远，那一片都是老小区，家庭式旅馆居多，正规酒店在三公里之外，是家快捷酒店，房间临街、隔断墙很薄，外面动静直到深夜才停，隔壁房间各种各样声响毫无阻隔的传过来，早上很早走廊上就有人咳嗽走动。
好在只住了三天。
父女见面的场景很是平淡、无趣的很，人是第二天醒的，腰部神经受损只有上身能动，保险起见温完全不能移动，好在有护工在，手脚熟练给人喂水把尿，还打水给他擦干净了头发上的血迹，周静安站在一边，显得十分多余。
纵然血脉相牵，但其中经历了没有彼此的那么多年，隔着病痛缠身、早早离世的妈妈，还有苏绽和莫子桉失怙的童年、完全改变的人生方向，她没法不怨、没法谅解，没法不痛不痒的喊一声爸爸，忙前忙后假装孝顺。
她本以为是可以的，因为事过境迁，知情人少之又少，甚至只有她一个人耿耿于怀、不肯忘却，青堤的那一场火是妈妈点燃的，可之前的他的每一次晚归、每一个情人，都在她心上扎了刺，刺的她在那一刻精神失常，点燃了房间的窗帘。
她没有走出那场她其实并未亲身经历的火灾，她不知道爸爸是否知道他们私奔后发生的那些事，可是即使他不知情，也不代表他无辜。
怀揣这样的心情，她看人的眼神里大概总带着冷淡和藏不住的怨恨，因为爸爸会躲开她的视线，局促又生疏的讲些无关紧要的话。
“下雨了！”
“要关窗吗？”
“医院饭菜挺清淡！”
“护士技术不行，血管都找不准。”
第三天一早，那位痛经恢复的阿姨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运动服，神采奕奕的出现在病房门口，带着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风风火火的接管了病人：跟医生沟通、嫌护士手重、盯护工干活、检查要吃的药，精明泼辣，与那日初见安静沉默的模样大不相同。
这下病房里有四个人，一个不能动，两个忙前忙后，剩个旁边插不上手的周静安，更多余了。
到第四天，病房更热闹，探病的人来了又走，水果花束营养品将柜子摆满，都是爸爸建筑公司的员工、合作方之类，聊天谈笑毫不顾忌，拍着他的肩膀说他大难不死倒有艳福，说等他出院接风去晦气，行为豪放言语粗鄙。
第五天，她将银行卡还给了爸爸，说单位催她回去，如果需要她会再过来。
爸爸如释重负，几乎是立刻点了头，但没拿那张卡，只说这钱给她了就是她的，他不缺这点。
医生那里有爸爸的病历，他每年体检，有轻微胃炎、胆囊结晶、血糖不稳定，在同龄人里算健康的那一类，爸爸如今名下有一家不小的建筑公司，项目遍布省内，身家丰厚，一直有女伴，若想再有孩子合情合理。
可惜有些事情，还是小婶想的太好了，这些年爸爸没有别的孩子，不是因为挂念她、也不是因为心怀愧疚，而是因他前几年生过一场病，生育能力受了影响，也可能他也觉得自己不适合家庭，所以没再结婚。
摆在眼前的事情，装看不见、不知道也没有意义，那位阿姨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忙前忙后的照顾打点，看向周静安的眼神里满是好奇和探究，怀揣着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不过好歹没在人面前表现出来，私下里也从没找她搭话说过什么。
她没想从爸爸那里拿到什么好处，更没想跟他们组成相亲相爱的新家庭，但这些话不必对他人交待。
飞机开始下降，平流层的艳阳天被阴云替代，舷窗外乌云擦着机身快速掠过，飞机颠簸，安全灯一直在闪，机舱里尖叫不断，小孩在哭闹，大人顾不上哄，纷乱场景映着外面暗沉的天色，犹如末日将至。
周静安正全力对耳鸣，倒没觉得下坠摇晃有多可怕，只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了扶手，脑子里想着的事情与此刻的场景全不相关。
她可能遇见了莫子桉。
来机场的路上，碰上堵车，百无聊赖之下看向旁边公交车，那张在照片上看过无数遍的脸猝然出现，虽然只是侧脸，还被车帘挡了一半，但她就是笃定，那是莫子桉。
莫兰在H城，他就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没等她想好下一步行动，车流松动，公交车前方左转，跟直行的出租车分道，她连忙让司机追车，但等下个路口掉头再跟上去的时候，那个位置已经空了，她不死心的让司机返回经过的公交站，甚至下车找了一段，最后无功而返。
有一瞬间她想退掉机票，但望着周边来来往往的人流，相似的短发、墨绿色的外套、黑色背包，记忆和视线都很模糊，她突然又不确定了，且当时走的匆忙，很多事情来不及安排，她必须尽快回上海。
也好，他会来找莫兰，说明他对生活仍有期待，不论这期待是落空还是实现，都能推着他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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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导师跟她说过，最享受的就是飞机上的时间，即使每次出差都有同行人，他也坚持分开选座，关闭通讯、跟陌生人同座，不必费心社交、不被外界打扰，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
她以前觉得旅途有伴是很好的事，不理解这种想法，这会儿却有点懂了，生活在社会网络中的人，不能随心所欲的隔绝外界，但飞行给予了合理的理由。
上海的拥堵比H城更胜，她回程赶上晚高峰，堵在高架上，前方车尾灯猩红一片，谁都动不了，急也急不来，她索性将笔记本打开，开始写明天的课件。
苏绽一直没回她消息，上次见面虽然又是不欢而散，但为了找莫子桉，仍旧留了联系方式，微信在线7*24时保联的当下，她们只靠短信联系。
她知道苏绽一直在到处找莫子桉，陈酌告诉她的，他们加了微信，大概是朋友圈透露了行踪，在寻找莫子桉这件事上，她们目标一致，互通信息总比让一方做无用功好。
出租车停在巷口，夜风里飘着葱油饼的香气，勾的她原本已经饿过了的食欲冒头，暂时将高油高盐不健康的养生信条抛诸脑后，一口气买了三只刚出锅的葱油饼，店主切好用纸袋装着，还在隔壁摊打包了一碗瘦肉丸。
秋天风凉，蔷薇花已凋谢，枝叶还密密匝匝扒着院墙，勾连着墙外还在开花的桂树，香风纠缠，触到院子里的一丛金丝菊，白猫常趴在竹篱下的石头上，悠闲自的舔毛洗脸。
老太太在客厅，旗袍外搭了条开司米披肩，惯常坐在摇椅里看书，旁边收音机唱着无边风月，灯下昏黄，见人进来先取了眼镜放在盒子里才开腔：“周小姐回来啦？忙的伐？好今天没见了。”
“嗯！”周静安放下背包和吃的，先去卫生间洗了脸：“我买了葱油饼和瘦肉丸，一起吃点吗？”
“哎唷！闻起来挺香的嘛！就是油了点。”老太太解开袋子看了一眼，起身去厨房拿了碗碟回来摆好，“我炖了银耳，润肺降噪，配着吃刚刚好！”
暹罗猫闻见食物香气，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绕着桌脚喵喵叫，得不到回应就站起来扒拉人，老太太在它头上轻拍了一记：“你吃不得嘞！你是老猫，不好消化的。”
说是一起吃，但老太太养生的很，晚饭向来清淡简朴，葱油饼只吃了一小块，倒是喝了碗银耳汤，剩下的都让周静安吃完了，拿老太太的念叨佐餐。
饭后老太太开了电视看新闻，周静安收拾桌子，洗好碗洗碗放进橱柜里，刚关上柜门，放在厨房台面上的手机突然叮咚一响，有短信进来。
她擦干手点开来看，是苏绽的消息，短短的几个字，却让她的心一瞬间沉下去，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耳边响起了当年妈妈葬礼上的那声钟鼓：莫兰阿姨在H城过世。
信息发出去的一瞬间火车进了隧道，本就是傍晚将暗的天色，这下车厢内几乎全黑了，小圈圈转了几圈才显示发送成功，手机蓝光映的苏绽面色发白。
车上人不多，三人座只有她一个人，她将手机塞进旁边座位上的包里，将座椅往后放了一点，闭眼躺下去，视线里是一片黑，但又不是全黑，似乎掺了很多杂色，等车开出隧道视线骤然亮起来，黑色里溶进绚烂的彩色，像是流动的水彩，构成一副五彩斑斓却又毫无形状的画。
除了车辆运行的声音和些微的交谈声，周围其实挺安静，她闭着眼迷迷糊糊，一度神思松散，却一直没睡着。
记忆里兰嬢嬢高挑漂亮，衣着打扮都与其他大人不同，即使都穿着灰扑扑的工服，也能轻易分辨，手很巧，会扎漂亮的发辫和头花、会织花边的毛衣手套帽子，她小时候上学前总要先跑到隔壁，央着嬢嬢给她扎精致的小辫子，好让她去学校炫耀。
后来，兰嬢嬢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她不在家，莫子桉就在她家吃住，她喜欢的很，根本不理解爸妈避着他们说的那些话，不知道子桉哥哥为什么一脸不开心。
再大一点，她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事，兰嬢嬢在镇上名声不好，她跟不同的男人约会，跟着厂里的领导出门应酬，烟酒不离身，说她水性杨花、张狂胡闹。
当年她撞见兰嬢嬢和周叔牵手约会，吓了一跳，却埋在心里没根任何人说，从此之后，兰嬢嬢的形象就和那些传言里的形象逐渐融合，不过那时候她已经十多岁，不再是以前黏人的小姑娘，总对人亲近撒娇，和兰嬢嬢生疏起来。
火灾之后，她和爸妈一起消失在他们的生活里，记忆如此惨痛，谁都不会刻意提起，如此渐渐也就忘记了，她以为莫子桉跟她一样，但她后来才明白，莫子桉肯定是很想念莫兰的，毕竟她还活着，是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这一点让她很不安，她太害怕了，她只有莫子桉，可他还有莫兰，所以即使她知道了莫兰的下落，也没有告诉莫子桉。
如今莫兰不在了，这世上，只有她和莫子桉关系亲密，真正成为彼此的唯一，只要找到莫子桉，他们就能重新开始。
可是莫兰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与莫子桉紧密相连的人，她每次出门不管去哪里，最后都会来到H城，去哪附近转转，希望能找到莫子桉。
如果莫子桉了无牵挂，彻底消失，她还能怎么找他？
两种近乎相反的情绪在她脑子里碰撞，搅合了一路也没有获胜方，却让她疲惫不堪，出站路上接了丽姐的电话，挂断的时候刚好有一条新消息进来。
出站口人群快速集散，闸机口翻找车票的中年女子被旁边又哭又笑的女孩吓了一跳，连忙往边上让了几步，出站走远了又忍不住回头看，却发现人潮熙攘，那女孩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