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不需要闹钟，莫子桉准时睁开眼，毫不留恋的离开床榻，轻手轻脚下楼洗漱完，打开厨房冰箱准备早餐，前几天老太太说想喝小米粥，他翻出昨天买的小米，淘好放进电锅里定时，看了一圈决定还是去外面买点葱油饼。
正想着要不要买点别的，不知道周静安在不在家吃，转身在厨房门口跟一个裸上身的金发男子对上脸，对方一脸惺忪的睡意、一边揉眼睛一边非常自如的打招呼：“Hi！我叫Jean ，是个法国佬！”
莫子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先被他的自我介绍堵了一下，法国佬跟日本鬼子一样，怎么听都不是夸人的话：“早上好，你中文很好！”
“谢谢！”Jean捋了捋散下来的头发，打着哈欠往厨房走，“Joan还在睡，我有点饿了，有吃的吗？”
“哦，有！”莫子桉退回去打开冰箱，先拿了牛奶，又从橱柜里拿了小袋的麦片递过去，“够吗？”
“够了，谢谢！”Jean又打了个哈欠，自己拿了碗和勺子，泡了麦片也不去餐厅，靠着冰箱开始往嘴里送。
牛奶和麦片都是周静安买的，他只是顺手拿了而已，莫子桉想着自己该出门了，脚上却没有动的意思，反而盯着Jean看了几眼。
个子比他高一点，估计有185，肩背宽厚、肌肉不突出但仍显健壮，皮肤很白，衬着浅金色的头发显的年轻稚嫩，不过外国人本来就不太容易看出年纪，下巴有些不明显的胡茬，不像是没刮，倒像是过夜就长出来的，这会儿只穿着条金色的包臀内裤，线条很紧实。
男生在某些方面的攀比大概是天生的，他默默看了看自己软塌塌的胸腹，有点后悔没多穿件外套。
Jean应该就是昨晚跟周静安在酒吧拥吻的那个人，带回来过了夜，不知道是不是男朋友。
他想的入神，没注意到Jean已经吃完在水池前冲洗碗勺了，这会儿正十分古怪的看着他，换任何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盯着看都不会觉得舒服，Jean也不例外，放好餐具在他面前甩了甩手：“嘿，Qu’est ce qui se passe?”
水溅到脸上莫子桉才回神，虽然听不懂话，但语气里的不悦已经很明显，于是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走神了！”
“没事儿！bye!”Jean没多说什么，踢踏着拖鞋又往楼上去了。
莫子桉握紧手里的无纺布袋，原地站了会儿才出门买早点。
三楼窗户紧密，门一关就伸手不见五指，Jean人高马大的又不熟悉地形，本想着轻手轻脚却接连踢到床脚和凳子，毫无意外惊醒了床上的人：“去哪了？”
见人醒了，Jean毫无心理负担的放开手脚，接连踢开挡路的衣服裤子抱枕，往床上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接着身体靠过去，用某处抵了抵：“我补充了能量！再来一把！”
周静安伸出一条细长的胳膊，笑着在他腹肌上戳了戳：“又行了？”
“哈！”Jean像条早起过分精力茂盛的金毛，在她头颈边上拱了拱，一把掀开被子滚了进去，还没忘将她的手臂压在枕头边上。
窗外露台上早起的野猫迈着脚步逡巡了一圈领地，选了一个满意的软垫，端坐低头给自己舔毛，不多时喵喵长叫起来，吵醒了远处的鸽子，也跟着咕咕叫成一片。
莫子桉买完早餐往回走的时候，头顶一群鸽子飞过去，几根灰羽毛打着旋往下坠，恰好有一根落到他肩膀上，伸手拣了捏在手里，一直拿回了家。
这片人多，今天又是周一，上班的上学的都凑到一起，好吃的早餐店家家都很忙，他排了会儿队，出来的时候忘记骑车，往回走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
想到锅里煨着小米粥，老太太可能在等，他急走了几步干脆跑了起来，好歹今天没买豆浆，不用担心洒出来。
刚进院子就听到音乐声，是熟悉的缠绵婉转的调子，虽然是上海方言，因为听多了也能听明白一些，这会儿正放到“知心人儿呀出了门，他一去呀没音讯，我的有情人呀，莫非变了心······”
老歌大概都有这种魔力，总是让人很容易心有戚戚焉，好像真的感同身受了似的。
“小莫回来了呀！”老太太耳力不错，他甫一进门就听到了，“买了什么早点哦？”
“葱油饼、豆花、油条、萝卜糕······”莫子桉一边答一边抬眼看过去，赫然发现Jean就坐在老太太脚边的小凳子上，侧着耳朵有滋有味的听音乐，时不时的跟着摇晃脑袋，语塞了一下才停止报菜名，“我去拿碗筷，可以吃早饭了！”
他低头往厨房走，见周静安弯腰拿橱柜里的东西，还穿着长袖睡衣，露出的小腿上一片淡淡的粉色，心里一热急忙挪开视线：“早！”
周静安站起身来，手里拿着麦片看他：“早，你买早点去了？有多的吗？”
其实他每次买早点都是按三人份买的，老太太和周静安胃口都不大，他一个护工也不好吃的太多，之前每次都会剩点，后来老太太就让他要么少买点要么就负责收尾，总不要浪费才好。
她这么问，显然是因为Jean，他在这里留宿，现在还要一起吃早餐。
“有的。”内心思绪万千，他还是冷静的上前打开上头的餐具柜，“我还煮了小米粥，肯定够吃的。”
“那谢谢啦！我下次多交点生活费！”她松了一口气似的笑开，弯腰将麦片又放了回去。
“那个，早上我给你男朋友拿了一包。”莫子桉指了指麦片，“还有牛奶！”
周静安眼里闪过一瞬间的诧异，本能的张口想要说什么，又很快掩饰了过去：“嗯，好！”
莫子桉一直逃避似的没看她，自然没注意到她的表情，打开小米粥的盖晾着，急匆匆离开了厨房。
周静安低头撑着厨房台子，自顾自的笑了笑：“男朋友啊！”
四个人同桌安安静静的吃早餐，周静安平时八点半到学校，今天是因为要出差才迟，吃完就直接上楼收拾行李，不多会儿就带着Jean一起出了门，老太太吃得少但吃的慢，莫子桉等她吃完收拾好，将剩饭放到一个塑料碗里出门喂猫。
这片流浪猫多，不过大部分都很少在白天出门活动，专挑人忙碌的时候睡觉，显得十分任性自由，这大概是流浪猫区别宠物猫的一点优越感所在。
喂猫的墙角放着旧碗，这会儿已经有几坨肉馅在里头了，有只脏兮兮的白猫正埋头在里面，察觉人的动静蹭的就上了墙，随后消失无踪。
他将不多的葱油饼和粥倒进去，倒是不担心吃不完，猫吃不完还有狗，狗吃不完还有鸟，这一片鱼龙混杂，骂街偷东西打架的大有人在，却都对动物挺友善，除了小孩没见谁揍狗追猫的。
拿着碗往回走的时候遇见Jean一个人在巷子里乱窜，摸着后脑勺一副迷了路的模样，于是走上去打招呼，得知他走错了路，这会儿已经转了好几个地方了。
“你们的巷子太复杂了，问路一会往左一会儿往南，我理解不了。”Jean搔了搔头发，眉头皱着一脸迷惑，却没什么不开心的样子，“真有意思！”
比起这个，莫子桉更好奇，他跟周静安一起出门的，这会儿少说也二十分钟过去了，难道周静安就把自己男朋友丢这儿自生自灭了？
既然遇见了，他肯定得把人送出去，本以为到路口打车就行，结果Jean一本正经的说自己要坐地铁，希望能去地铁站。
Jean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夹克衫，背后印的logo他昨天恰巧见过，是陈酌买了同款的运动衫，价格不提也罢，显见的物质条件不差，结果居然要去挤早高峰的地铁，呼吸困难、无处下脚的有什么好体验的。
这下莫子桉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为什么？你没带钱？”
“我才19岁，没工作，省着花。”Jean一脸认真，并不觉得承认没钱有什么丢脸的。
莫子桉目瞪口呆：19岁？刚成年？周静安的男朋友才19岁？
他看了看Jean下巴上似乎又明显了一点的胡渣，几乎立刻相信了他的话，这种胡子一夜不刮就长出来的速度，只有十几岁青春期的时候才会有，可见他真的很年轻。
但19岁，莫子桉默默看着他肩膀走动间露出来的线条，又想起他早上刚从周静安房间里下来，很快说服了自己，转而真心实意的夸奖起对方来：“不花女朋友的钱，你真有志气！”
“nonono！”Jean快速摇头，“不是女朋友，是partner！昨天才认识的，one nignt stay!”
“什么？”这下莫子桉是真的震惊了，只觉这春天八九点钟的太阳亮的有点晃眼，“什么partner?”
这话是废话，纵然他没出过国、也没去过酒吧，大学有英文课还有外国电影，他很清楚这个词的意思，是关于男女关系的，跟一夜情、非专一型关系联系在一起。
“哦哦，我忘了你们中国人比较保守！”Jean以为他真的没懂，体贴的要给他解释，“就是我们······”
“不，不用，我，”莫子桉结结巴巴的阻止，“我明白的，你不用解释！”
“不过Joan真好，要是她愿意，我想多约几次，谈恋爱也行！”Jean舔了舔嘴巴似乎是在回味什么，一抬眼看到前方的地铁站，于是原地跳了一下往前跑，“我要迟到了，Merci!”
莫子桉反应不过来的摇了摇手，惯性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下来，觉得这一早上实在信息量超载，甚至很想跟谁交流一下，但等他真的拿出手机划了一圈，又在陈酌的名字上停了一会儿，还是默默放弃转身往回走了。
不说陈酌现在忙不忙，这是周静安的私事他不该跟人私下讨论，何况陈酌见多识广，没准会觉得这个很正常，倒显的他大惊小怪还背后散播人隐私了。
他沿着街道往回走，手上无意识摩挲着塑料碗，脑子里一时十分混乱，本能觉得这全是周静安的私事，与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又想到陈酌那天说的话，说那家酒吧玩的开、又很乱，而刚从Jean那里得知，周静安是那里的常客。
想了半天没结果，走到巷子的时候索性拍了两把脑袋告诉自己别瞎操心，不如顺路去服务站看看有没有活干，不然自己大概是闲的。
今天运气不错，他过去的时候正遇到一对老人家在找搬家帮手，在接待人员大力推荐下，约了下午一点去家里干活。
到家的时候纪老太太已经换了身亮色毛衣配同色系外套，兴致勃勃的准备去社区活动中心找朋友们玩，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她受伤又生病，如今已经小半年没去过，也不许人频繁上门来看，曾经的活动积极分子不得已安静下来，其实有点寂寞，有点想念过去那些老朋友，毕竟大家岁数都到大了，见一面少一面。
莫子桉帮她收拾了点心和水，要吃的药放在透明盒子里标记好，骑自行车将人送去活动中心，老太太许久没露面，一进教室就有人围上来问东问西，瞬间就将莫子桉隔绝在外。
进来的时候扫了眼门口的课表，今天是声乐课，他后面没事儿，也就没着急走，给老人们当了会儿观众，听了首黄河大合唱，觉得自己像第一天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和纪老太太的相处的久了，他有时候会想到过世多年的奶奶，她走的太早，四五岁的记忆又模糊的很，他已经想不起奶奶的模样了，去年出狱后他回过一趟老家村里，幸好莫兰后来带他回去过一次，不然他肯定找不到地方。
经过村子的国道比之前宽了不少，新建的瓦房贴着白瓷砖，土坯房也新刷了外墙，正值春天，浅山处大片翠绿，白色花树漫山泼洒，不知名的野花开了一路，红黄蓝紫、迎风招展，春意浸染之下，掩在密林中间的低矮坟包也显得没那么灰暗。
那时候村里还是土葬，农村没有公墓，都埋在田间地头或是各家的承包山里，山路边有些无主的野坟，上头的树已经数人高，他小时候每次路过都觉得很怕，总感觉那里面会有什么东西跑出来。
他沿着已被树枝和荒草遮蔽的看不清的小路走上去，转了几圈才找到爸爸和奶奶的坟，两个小小的土包，没立碑，无人洒扫祭拜，坟头的草长了一茬又一茬，旁边一棵小树已经长到一人多高。
将买来的黄纸和鞭炮放在一边，先徒手清理了杂草，将太低的树枝掰掉，酝酿许久才开口叫人。
爸爸、婆婆，都是小孩的叫法，因为离开后就没有再叫的机会，苏绽外婆是唯一亲近的长辈，但叫法不同，他跟着苏绽叫“嘎嘎”，嘎嘎过世的时候他已经高中住校，没见到最后一面。
如今想来，老人家嘴上会嫌他拖累，但实际对他却是跟苏绽差不多的，给他带自家腌的小菜、偶尔塞一点零花钱，并没有亏待他，他曾经幻想，如果她能活的久一点，他和苏绽的命运肯定会不太一样，她去世时刚过六十岁不久，在农村还算劳动力，大早上精神头十足的田间后院忙一通再做早饭催苏绽起床上学，背着塞满猪草的背篓轻轻松松走过狭窄的田埂，一顿能吃两大碗饭，说莫子桉吃饭像吃猫食，活该细的像豆芽菜。
豆芽菜如今长高了，想要做一棵遮风挡雨的树，可是树下却已经没了伸着竹竿打栗子的婆婆、也没有了往他旧书包里塞红薯干的嘎嘎。
瓷盆里经年的纸灰干了又潮、潮了又干，新烧的黄纸腾起青雾，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地底下的人还能不能收到这点微薄的供奉。
正想着要不要买点别的，不知道周静安在不在家吃，转身在厨房门口跟一个裸上身的金发男子对上脸，对方一脸惺忪的睡意、一边揉眼睛一边非常自如的打招呼：“Hi！我叫Jean ，是个法国佬！”
莫子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先被他的自我介绍堵了一下，法国佬跟日本鬼子一样，怎么听都不是夸人的话：“早上好，你中文很好！”
“谢谢！”Jean捋了捋散下来的头发，打着哈欠往厨房走，“Joan还在睡，我有点饿了，有吃的吗？”
“哦，有！”莫子桉退回去打开冰箱，先拿了牛奶，又从橱柜里拿了小袋的麦片递过去，“够吗？”
“够了，谢谢！”Jean又打了个哈欠，自己拿了碗和勺子，泡了麦片也不去餐厅，靠着冰箱开始往嘴里送。
牛奶和麦片都是周静安买的，他只是顺手拿了而已，莫子桉想着自己该出门了，脚上却没有动的意思，反而盯着Jean看了几眼。
个子比他高一点，估计有185，肩背宽厚、肌肉不突出但仍显健壮，皮肤很白，衬着浅金色的头发显的年轻稚嫩，不过外国人本来就不太容易看出年纪，下巴有些不明显的胡茬，不像是没刮，倒像是过夜就长出来的，这会儿只穿着条金色的包臀内裤，线条很紧实。
男生在某些方面的攀比大概是天生的，他默默看了看自己软塌塌的胸腹，有点后悔没多穿件外套。
Jean应该就是昨晚跟周静安在酒吧拥吻的那个人，带回来过了夜，不知道是不是男朋友。
他想的入神，没注意到Jean已经吃完在水池前冲洗碗勺了，这会儿正十分古怪的看着他，换任何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盯着看都不会觉得舒服，Jean也不例外，放好餐具在他面前甩了甩手：“嘿，Qu’est ce qui se passe?”
水溅到脸上莫子桉才回神，虽然听不懂话，但语气里的不悦已经很明显，于是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走神了！”
“没事儿！bye!”Jean没多说什么，踢踏着拖鞋又往楼上去了。
莫子桉握紧手里的无纺布袋，原地站了会儿才出门买早点。
三楼窗户紧密，门一关就伸手不见五指，Jean人高马大的又不熟悉地形，本想着轻手轻脚却接连踢到床脚和凳子，毫无意外惊醒了床上的人：“去哪了？”
见人醒了，Jean毫无心理负担的放开手脚，接连踢开挡路的衣服裤子抱枕，往床上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接着身体靠过去，用某处抵了抵：“我补充了能量！再来一把！”
周静安伸出一条细长的胳膊，笑着在他腹肌上戳了戳：“又行了？”
“哈！”Jean像条早起过分精力茂盛的金毛，在她头颈边上拱了拱，一把掀开被子滚了进去，还没忘将她的手臂压在枕头边上。
窗外露台上早起的野猫迈着脚步逡巡了一圈领地，选了一个满意的软垫，端坐低头给自己舔毛，不多时喵喵长叫起来，吵醒了远处的鸽子，也跟着咕咕叫成一片。
莫子桉买完早餐往回走的时候，头顶一群鸽子飞过去，几根灰羽毛打着旋往下坠，恰好有一根落到他肩膀上，伸手拣了捏在手里，一直拿回了家。
这片人多，今天又是周一，上班的上学的都凑到一起，好吃的早餐店家家都很忙，他排了会儿队，出来的时候忘记骑车，往回走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
想到锅里煨着小米粥，老太太可能在等，他急走了几步干脆跑了起来，好歹今天没买豆浆，不用担心洒出来。
刚进院子就听到音乐声，是熟悉的缠绵婉转的调子，虽然是上海方言，因为听多了也能听明白一些，这会儿正放到“知心人儿呀出了门，他一去呀没音讯，我的有情人呀，莫非变了心······”
老歌大概都有这种魔力，总是让人很容易心有戚戚焉，好像真的感同身受了似的。
“小莫回来了呀！”老太太耳力不错，他甫一进门就听到了，“买了什么早点哦？”
“葱油饼、豆花、油条、萝卜糕······”莫子桉一边答一边抬眼看过去，赫然发现Jean就坐在老太太脚边的小凳子上，侧着耳朵有滋有味的听音乐，时不时的跟着摇晃脑袋，语塞了一下才停止报菜名，“我去拿碗筷，可以吃早饭了！”
他低头往厨房走，见周静安弯腰拿橱柜里的东西，还穿着长袖睡衣，露出的小腿上一片淡淡的粉色，心里一热急忙挪开视线：“早！”
周静安站起身来，手里拿着麦片看他：“早，你买早点去了？有多的吗？”
其实他每次买早点都是按三人份买的，老太太和周静安胃口都不大，他一个护工也不好吃的太多，之前每次都会剩点，后来老太太就让他要么少买点要么就负责收尾，总不要浪费才好。
她这么问，显然是因为Jean，他在这里留宿，现在还要一起吃早餐。
“有的。”内心思绪万千，他还是冷静的上前打开上头的餐具柜，“我还煮了小米粥，肯定够吃的。”
“那谢谢啦！我下次多交点生活费！”她松了一口气似的笑开，弯腰将麦片又放了回去。
“那个，早上我给你男朋友拿了一包。”莫子桉指了指麦片，“还有牛奶！”
周静安眼里闪过一瞬间的诧异，本能的张口想要说什么，又很快掩饰了过去：“嗯，好！”
莫子桉一直逃避似的没看她，自然没注意到她的表情，打开小米粥的盖晾着，急匆匆离开了厨房。
周静安低头撑着厨房台子，自顾自的笑了笑：“男朋友啊！”
四个人同桌安安静静的吃早餐，周静安平时八点半到学校，今天是因为要出差才迟，吃完就直接上楼收拾行李，不多会儿就带着Jean一起出了门，老太太吃得少但吃的慢，莫子桉等她吃完收拾好，将剩饭放到一个塑料碗里出门喂猫。
这片流浪猫多，不过大部分都很少在白天出门活动，专挑人忙碌的时候睡觉，显得十分任性自由，这大概是流浪猫区别宠物猫的一点优越感所在。
喂猫的墙角放着旧碗，这会儿已经有几坨肉馅在里头了，有只脏兮兮的白猫正埋头在里面，察觉人的动静蹭的就上了墙，随后消失无踪。
他将不多的葱油饼和粥倒进去，倒是不担心吃不完，猫吃不完还有狗，狗吃不完还有鸟，这一片鱼龙混杂，骂街偷东西打架的大有人在，却都对动物挺友善，除了小孩没见谁揍狗追猫的。
拿着碗往回走的时候遇见Jean一个人在巷子里乱窜，摸着后脑勺一副迷了路的模样，于是走上去打招呼，得知他走错了路，这会儿已经转了好几个地方了。
“你们的巷子太复杂了，问路一会往左一会儿往南，我理解不了。”Jean搔了搔头发，眉头皱着一脸迷惑，却没什么不开心的样子，“真有意思！”
比起这个，莫子桉更好奇，他跟周静安一起出门的，这会儿少说也二十分钟过去了，难道周静安就把自己男朋友丢这儿自生自灭了？
既然遇见了，他肯定得把人送出去，本以为到路口打车就行，结果Jean一本正经的说自己要坐地铁，希望能去地铁站。
Jean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夹克衫，背后印的logo他昨天恰巧见过，是陈酌买了同款的运动衫，价格不提也罢，显见的物质条件不差，结果居然要去挤早高峰的地铁，呼吸困难、无处下脚的有什么好体验的。
这下莫子桉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为什么？你没带钱？”
“我才19岁，没工作，省着花。”Jean一脸认真，并不觉得承认没钱有什么丢脸的。
莫子桉目瞪口呆：19岁？刚成年？周静安的男朋友才19岁？
他看了看Jean下巴上似乎又明显了一点的胡渣，几乎立刻相信了他的话，这种胡子一夜不刮就长出来的速度，只有十几岁青春期的时候才会有，可见他真的很年轻。
但19岁，莫子桉默默看着他肩膀走动间露出来的线条，又想起他早上刚从周静安房间里下来，很快说服了自己，转而真心实意的夸奖起对方来：“不花女朋友的钱，你真有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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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这下莫子桉是真的震惊了，只觉这春天八九点钟的太阳亮的有点晃眼，“什么partner?”
这话是废话，纵然他没出过国、也没去过酒吧，大学有英文课还有外国电影，他很清楚这个词的意思，是关于男女关系的，跟一夜情、非专一型关系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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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用，我，”莫子桉结结巴巴的阻止，“我明白的，你不用解释！”
“不过Joan真好，要是她愿意，我想多约几次，谈恋爱也行！”Jean舔了舔嘴巴似乎是在回味什么，一抬眼看到前方的地铁站，于是原地跳了一下往前跑，“我要迟到了，Merci!”
莫子桉反应不过来的摇了摇手，惯性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下来，觉得这一早上实在信息量超载，甚至很想跟谁交流一下，但等他真的拿出手机划了一圈，又在陈酌的名字上停了一会儿，还是默默放弃转身往回走了。
不说陈酌现在忙不忙，这是周静安的私事他不该跟人私下讨论，何况陈酌见多识广，没准会觉得这个很正常，倒显的他大惊小怪还背后散播人隐私了。
他沿着街道往回走，手上无意识摩挲着塑料碗，脑子里一时十分混乱，本能觉得这全是周静安的私事，与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又想到陈酌那天说的话，说那家酒吧玩的开、又很乱，而刚从Jean那里得知，周静安是那里的常客。
想了半天没结果，走到巷子的时候索性拍了两把脑袋告诉自己别瞎操心，不如顺路去服务站看看有没有活干，不然自己大概是闲的。
今天运气不错，他过去的时候正遇到一对老人家在找搬家帮手，在接待人员大力推荐下，约了下午一点去家里干活。
到家的时候纪老太太已经换了身亮色毛衣配同色系外套，兴致勃勃的准备去社区活动中心找朋友们玩，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她受伤又生病，如今已经小半年没去过，也不许人频繁上门来看，曾经的活动积极分子不得已安静下来，其实有点寂寞，有点想念过去那些老朋友，毕竟大家岁数都到大了，见一面少一面。
莫子桉帮她收拾了点心和水，要吃的药放在透明盒子里标记好，骑自行车将人送去活动中心，老太太许久没露面，一进教室就有人围上来问东问西，瞬间就将莫子桉隔绝在外。
进来的时候扫了眼门口的课表，今天是声乐课，他后面没事儿，也就没着急走，给老人们当了会儿观众，听了首黄河大合唱，觉得自己像第一天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和纪老太太的相处的久了，他有时候会想到过世多年的奶奶，她走的太早，四五岁的记忆又模糊的很，他已经想不起奶奶的模样了，去年出狱后他回过一趟老家村里，幸好莫兰后来带他回去过一次，不然他肯定找不到地方。
经过村子的国道比之前宽了不少，新建的瓦房贴着白瓷砖，土坯房也新刷了外墙，正值春天，浅山处大片翠绿，白色花树漫山泼洒，不知名的野花开了一路，红黄蓝紫、迎风招展，春意浸染之下，掩在密林中间的低矮坟包也显得没那么灰暗。
那时候村里还是土葬，农村没有公墓，都埋在田间地头或是各家的承包山里，山路边有些无主的野坟，上头的树已经数人高，他小时候每次路过都觉得很怕，总感觉那里面会有什么东西跑出来。
他沿着已被树枝和荒草遮蔽的看不清的小路走上去，转了几圈才找到爸爸和奶奶的坟，两个小小的土包，没立碑，无人洒扫祭拜，坟头的草长了一茬又一茬，旁边一棵小树已经长到一人多高。
将买来的黄纸和鞭炮放在一边，先徒手清理了杂草，将太低的树枝掰掉，酝酿许久才开口叫人。
爸爸、婆婆，都是小孩的叫法，因为离开后就没有再叫的机会，苏绽外婆是唯一亲近的长辈，但叫法不同，他跟着苏绽叫“嘎嘎”，嘎嘎过世的时候他已经高中住校，没见到最后一面。
如今想来，老人家嘴上会嫌他拖累，但实际对他却是跟苏绽差不多的，给他带自家腌的小菜、偶尔塞一点零花钱，并没有亏待他，他曾经幻想，如果她能活的久一点，他和苏绽的命运肯定会不太一样，她去世时刚过六十岁不久，在农村还算劳动力，大早上精神头十足的田间后院忙一通再做早饭催苏绽起床上学，背着塞满猪草的背篓轻轻松松走过狭窄的田埂，一顿能吃两大碗饭，说莫子桉吃饭像吃猫食，活该细的像豆芽菜。
豆芽菜如今长高了，想要做一棵遮风挡雨的树，可是树下却已经没了伸着竹竿打栗子的婆婆、也没有了往他旧书包里塞红薯干的嘎嘎。
瓷盆里经年的纸灰干了又潮、潮了又干，新烧的黄纸腾起青雾，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地底下的人还能不能收到这点微薄的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