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城老城区很小,这些年发展外拓,东南西北各有侧重,其中城南定位为核心开发区,以商务和高端服务也为主,未来政府部门也规划搬过去,目前是整个J城高楼最多、街道最新、车流最密集的地方,堪称城市新中心。

    去年新开业的金德广场在开发区核心,临着新建的市图书馆和会展中心,是当之无愧的新商业中心,占地面积很大,包括了开放式街区和传统裙楼商场,远期规划里还有室内体育馆等大型配套,将来将成为整个J城最大的复合商业体。

    这些都是丽姐老公闲谈时说起的,丽姐在家听的耳朵起茧,跟人聊天时也会不由自主的带出来,次数多了,倒生出点别的想法。

    美容店如今开了两家,上客量基本都稳定了:苏绽负责的二店因为是在写字楼里面,熟客生意居多,为了保证档次,也不好大规模的推广揽客,兰登街的老店处于各类同行的夹缝中,老城区胜在人多但临街铺面环境一般,价格做不起来,客单价太低利润自然有限,房租还水涨船高,虽不至于入不敷出,但终归不上不下的让人难受。

    她盘算着索性将老店关了,找地方重开一家,算作旗舰店,之后再逐步扩张。雷厉风行惯了,既然有了想法就得动手去做,列了计划表开始分派人手,准备在今年年内把店开起来,等明年晨晨上了幼儿园,她就有更多时间放在店里,正好能大刀阔斧的做生意。

    苏绽如今是丽姐的合伙人,自然要承担一些任务,不过她毕竟经验少,基本是听丽姐的命令行事,目前领到的任务是逛商场,听起来简单,但除了收集空铺位信息之外,更要观察商场店铺门类、人流量等各类大大小小的信息,最后还要形成方案交给丽姐。

    这对于从小不爱读书的苏绽而言,很难不说是赶鸭子上架。

    可鸭子没办法,鸭子只能被赶,不仅被赶还得帮赶鸭子的人看孩子。

    苏绽隔着透明玻璃窗往教室里看,一群小萝卜头围坐在铺了橙色地垫的教室里,跟着年轻的女老师做游戏,简单的七巧板在老师手上变成小船城堡和房子,软塌塌的橡皮泥经由老师的巧手成了歪头的小狗,小孩们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每变一次都迎来一阵欢呼,再在老师的指导下笨手笨脚的学做。

    两三岁的小孩也不指望他们做出什么太精巧的东西,能坐的住不到处乱爬就不错了,丽姐将晨晨送来早教班就是希望他无处安放的表达欲能有容纳之处,毕竟如今会说的词汇比之前多很多,求知欲十分旺盛,经常从早到晚说个不停,偏又叽里咕噜不是谁都能听懂,大人承受不住,索性报了班让他跟同龄人玩,也算是为幼儿园做准备。

    晨晨穿了件青绿色的套头衫,裤腿蹭起一截,露出肉乎乎的小腿,一张小脸垂着看自己被橡皮泥染红的手,嘴角一撇就要哭,老师注意到,连忙凑过去安慰,指了指外面站着的苏绽,不知说了什么将他劝住了,换了副七巧板接着摆弄。

    苏绽如释重负叹了口气,她虽然很喜欢晨晨,但也实在怕他哭闹,尤其今天丽姐不在,她这会儿一个人带着这孩子,几乎是寸步不离,唯恐有什么磕碰。

    教室外面有一排软垫椅,她坐下来掏出手机拍了张晨晨的照片给丽姐发过去,准备的收起来的时候有消息进来,隋宁说他到楼下了。

    她原本紧绷着的背不自知的松了一点。

    丽姐有事情要回老家两三天,今天刚好家里人都腾不出空来带孩子,只好托付给苏绽,还十分贴心的给苏绽找了个帮手,也就是隋宁,照丽姐的说法,隋宁对小猫小狗那么耐心有经验,看顾一个两岁的小孩肯定是小菜一碟,而且还能帮手做调研。

    要是再努力一点,没准就能让隋宁代写报告,毕竟隋宁是自己做生意的人,大学时还上过一些市场方面的课,不用白不用;苏绽时常怀疑,丽姐对隋宁这个表弟有什么意见,净逮着一只羊薅羊毛。

    培训室外头就是商场的走廊,绕中庭一圈,对望上去是五楼的电影院,透明的天顶折射出春日午间的天色,灿烂澄澈的蓝耀眼夺目。

    她眯缝着眼看了一会儿,闭上眼视野里都是跳跃的彩色光点,手机又想了一声,她正低头看着,感觉有人走过来,停在面前,刚好挡住了一束金属围栏折射过来的亮光。

    “看什么呢?”隋宁不急不缓的话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想也不想的将手机屏幕背过去:“你看花花又作妖了!”

    屏幕上赫然是一张变了形的花脸,伸着带刺的舌头一舔一舔,小胡子一抖一抖的分毫可见,背景里能看见散了一地的白色物体,不知道是沙发的芯子还是卷纸的碎屑,总归不是应该在地上的东西。

    “行吧,我赔给你!”隋宁似真似假的哀叹一声,自己在旁边坐下了,“怎么不给它关起来,或者放在阳台上养?这猫个性跟狗似的。

    丽姐在场的那次见面之后,她跟隋宁算是又恢复了朋友关系,可能比之前更亲近自然了一点,但也不到交往的程度,冬天那会儿,诊所多了好几只流浪猫,其中几只是一窝出生的小奶猫,冬天环境恶劣,不少流浪猫狗都熬不过去,他给流浪猫们打了疫苗、打理的干净齐整,挂了领养的牌子。

    小奶猫黏人又萌态可掬,没几天就被领走了,只有一只两岁多的黑花,长相不讨喜,脸上一块黑斑显得凶,性子也惫懒,总是躺着,任人逗引召唤也绝不肯凑过去讨好,意料之中的被剩下了。

    隋宁知道了小黑失踪的事情,先是沉默,然后才安慰苏绽说,人和宠物之间固然是有缘分,也会把感情寄托在宠物身上,但宠物也有自己的因缘,就像人有各自的路要走。

    原本剩下的黑花留在宠物诊所养也可以,但偏偏猫是极有灵性的动物,看着同来的伙伴一个个被领走,只有自己一直无人问津,陷入了时而抑郁时而暴躁的情况,不吃不喝、人靠近就喊的撕心裂肺、给它洗澡梳毛还会被抓,显然不适合继续在诊所生活。

    无奈之下,隋宁去求苏绽,求她收留黑花一阵子,一边继续找合适的领养人,等它恢复了再送走。

    苏绽从小就是记吃不记打性子,小黑失踪那段时间,她曾在心里埋怨过小黑太不讲义气、居然安安生生的被人带走,后来又想小黑毕竟只是一只猫,装进箱子里就能拖着走,是无力反抗的,于是很快原谅了它,并且希望它能过的好,并没有因为小黑失踪去排斥别的猫。

    何况,黑花那懒洋洋不爱搭理人的样子,跟小黑还有点相似,她也算是有了驯服流浪猫的经验,黑花那些症状一个月后就基本消失了。

    领养的事没人再提,黑花以“花花”的名字正式在她家里安了家,从“咪咪”“安安”“小黑”到“花花”,可见她在取名这件事上是从来没什么天赋的。

    为了感谢苏绽,隋宁许诺“花花”在诊所终生免费,要是弄坏了什么东西由他赔偿,到现在几个月过去,咬坏的沙发垫、卫生纸、拖鞋、盆栽不少,隋宁还真的说到做到,买新的给她换,活像给逆子擦屁股的操心老父亲。

    “狗都没它闹腾!”苏绽将手机收起来,“在家的时候可高冷了,就瘫在猫窝里不理人,要不是我装了监控,都不知道它这么能装。”

    “回家拍照片给我!弄坏了什么我给你买。”隋宁打了个哈欠,他昨天没睡好,早上起得晚,这才迟到,“晨晨呢?”

    “喏!里头呢!”苏绽下巴往里撇了撇,“目前还没哭过,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隋宁顺着看过去,刚好跟转头望过来的晨晨对视,小孩原本还乐呵着,脸上沾了些花花绿绿的颜料,小怪物似的在地板上扑腾,认出隋宁之后猛的站起来,拖着小短腿就往门口跑,脚步还不太稳,踉跄着眼看要摔倒又神奇的稳住了,顿了两秒继续往前跑。

    年轻老师阻挡不及,又被其它小孩缠住,只得嘴上拦了几句,看着隋宁推开教室门把孩子抱起来才放心去安抚抱腿的小孩。

    晨晨委屈的很,一被隋宁抱住就咧嘴哭了,还不是那种放开的哭嚎,小声的吸鼻子拼命往人怀里扎,一下一下的抽噎,喘不上气似的可怜兮兮。

    这个年纪小孩大部分时候讲不了道理,问他饿不饿、渴不渴、上不上厕所都摇头,光顾着自己哭的入戏,头埋在隋宁怀里还没忘了一只手牵苏绽的衣角,主打一个谁都不能走。

    教室外头陪孩子上课的家长也有好几个人,看这情景见怪不怪,看苏绽年轻显见的动作生疏,热心大姐还给了她一包消毒湿巾。

    隋宁果真耐心十足,一直低声跟晨晨说小话,从好吃的糖果到机器猫玩具,十分钟左右总算把晨晨哄得放了人下地,瓮声瓮气的说饿了。

    苏绽如蒙大赦,金德广场有专门的餐饮区,地下是美食街、楼下是口味丰富的餐厅小馆,还有外头开放街区的各种小店,选择多多,不过晨晨还小,不能吃太重口味的东西,她最终挑了家清淡的粤菜。

    三人吃完饭,带孩子上厕所换尿片整理好出来,他已经困得睡在隋宁肩膀上了,到他午睡的时间了,其实这会儿最好是带他回家睡午觉,但苏绽是带了任务来的。

    金德广场是丽姐重点关注的,一方面是出现频率太高、先入为主了,另一方面新开业的商场在招商上会有相关的优惠,且整个城南高端居住氛围日益成熟,正适合把美容店的档次做起来。

    好在各层都有电梯,隋宁抱着晨晨,陪着苏绽从五楼逛到一楼,搞清了业态分布,又着重看了美容美甲美发这一类店铺的位置,最后去管理处咨询了空铺情况和价格。

    丽姐说的没错,隋宁果然是有用的,租售比、盈利点、分拆合同、销售返点这些听起来半懂不懂的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格外有可信度,之后还帮苏绽总结分类了信息,苏绽拿着小本子边听边记,报告的基本框架已经有了。

    偌大的商场逛下来已经下午四点多,三个人在一家咖啡馆歇脚,大人喝咖啡,小孩喝牛奶,三人分食一只据说糖度最低的小蛋糕。

    小孩子都爱甜食,平日里丽姐严格限制晨晨的糖摄入量,这会儿捧着被大人分去了大半的小蛋糕一口一口舔的很珍惜,脑袋顶的发旋都透着可怜。

    五月天气多变,午后一场小雨,地面淋的半湿,太阳仍在天上悬着,将积在一起的水坑打散成一个个散乱的光点,定睛看过去亮的刺眼。

    雨后空气清新,他们坐在户外,遮阳棚旁边是一人高的绿植,叶片被雨水洗的鲜亮,宝宝椅比一般椅子高,晨晨一边吃蛋糕一边还跃跃欲试的想去摘叶子,不注意就溅下零星几点水,好在不至于沾湿,就随他去了。

    苏绽小心翼翼的捧起光滑莹润的咖啡杯,唯恐晃散了上头栩栩如生的吐舌小狗,试了好几下才轻轻从杯缘啜了一口,确认小狗还在才慢慢放回盘子里。

    隋宁看在眼里,没觉得好笑,只觉得心疼,咖啡拉花并不是什么稀有物事,这小狗甚至不算精致,妹妹有一阵子喜欢这个,就买了材料自己学,一开始画圆画线画爱心,后来玫瑰小狗城堡,技术越发娴熟,只是没多久新鲜劲儿就过了,而且她毛躁的很,耐着性子画完已经是极限,拉花再好看也不妨碍她一勺子将咖啡搅匀了再喝。

    刚才苏绽对着菜单一脸茫然,是他擅自做主给她点了卡布奇诺,要是只有苏绽自己,大概是不会主动走进咖啡店来的。

    他时常下意识的把家里的妹妹跟苏绽比较,她们同龄却如此迥异,苏绽实在太苍白贫乏又太复杂。

    这很矛盾,一个拥有太少又无比执着的人,应该是很好懂的,因为她的爱憎如此明显,几乎是写在脸上,每个靠近的人都能看见,可是苏绽不是,她经历了那些事,对人对事都保持着几乎相同的态度,可有可无、可无不可,很难从日常相处中窥见她真实的想法,去了解她的热情和失望所在。

    比如这次开店的事情,丽姐让她来金德考察,她就来了,没人知道她愿不愿意或者有没有别的想法。

    逆来顺受,或者说,认命。

    隋宁喝了一口很苦的咖啡,脑子里突然跳出这两个词,如果莫子桉没出现之前,她怀着期待忐忑,所有悲欢喜乐都系在此间,是一个充满生机的、对未来期待满满的年轻姑娘,莫子桉离开之后,她就抽掉了生活中的某一部分,像一锅沸过头的热水,一天比一天的冷淡平静了下来。

    他有一点分不清,当初让他心上一揪痛的悲伤表情是否真的在她脸上出现过,还是说只是他醉眼朦胧下的一次错认?

    那一点揪痛扯着他心上的一根线,让他在下决心不再多打扰之后自食其言又主动回头,如今他还没想过要跟她成为什么样的关系,确定的是不要再次陌路。

    妹妹偶尔说他“滥好人”“圣父心态”“中央空调”,看来是没有错的,可是,这需要改么?

    “怎么了?”苏绽回头看了身后,三五行人悠然路过,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又疑惑的回头接住他的视线,“怎么看着我发呆?”

    “哦!”隋宁笑了笑回神,没说自己方才旖旎万端又毫无根基的遐思,转而问起别的,“咖啡好喝吗?”

    “好喝的!”苏绽重重点了一下头,惋惜的描了描已经没了形状的拉花图案,“小狗也可爱!”

    “别喝太多,晚上可能会睡不着!”隋宁伸手将两人的咖啡都挪到一边,“我家里有工具,你要是喜欢可以学着自己画画看,挺简单的!”

    “是吗?”苏绽恋恋不舍的看了才喝了三分之一的咖啡,想起之前失眠的痛苦,还是算了,“我手笨,可能学不会!”

    “你还手笨,那我妹妹就是手残了!”隋宁哈哈笑了两声,不惜拉踩自家妹妹,“美容院那些活都是手上功夫,学这个小菜一碟才是!”

    日头下沉,昏黄的光线渐渐消失在高楼之后,给泛着冷光的玻璃棱边罩上一层温暖的壳,旁边树林间突然飞出一双红嘴巴的鸟,一前一后的落在屋顶外挑的檐角上,旁若无人的埋头互相梳起羽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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