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上三个穿红西装的半大男孩站在一群玩偶中间,热热闹闹的边跳边唱,喜羊羊旁边站着雪人、小头爸爸边上是围裙妈妈、熊猫阿宝站在后排,憨态可掬的手舞足蹈。

    “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

    歌词旋律朗朗上口,周奇蜷在单人沙发里,大长腿无处安放的搭在椅背上,手上游戏机动作不停,一边耳朵塞着耳机,时不时跟着电视里的旋律哼两句。

    小婶端了果盘放在茶几上,起身顺手在他腿上拍了一把:“拿下去,没个正形!”

    “啪”一下动静不轻,走神的周静安吓一跳,回头就看周奇龇牙咧嘴的自己揉腿,一边揉一边不服气的顶嘴:“姐也搭腿了!怎么不说她?”

    “说的就是你!”小婶点了点他的脑袋,不敢戳的太重,毕竟马上中考,“她在自己家里怎么坐都行,要你管!”

    周奇还要说什么,被周静安瞄一眼闭了嘴,游戏也不玩了,跑到门口研究烟花去了。

    厨房里很热闹,四个大人也不嫌挤,要是换了小叔家,估计转身都难,但周静安这会儿很希望自己是在小叔家的厨房里。

    别墅区安静,外头偶尔传来零散的鞭炮声,被密集的绿化、厚重的院墙还有实木门一层层的过滤,几乎不太能分辨,显得厨房里的热闹格外清晰。

    今年春节两家人一起过,就在爸爸新买的别墅里,难得的团圆,大人孩子都很高兴,据周奇说,早在一月初就开始计划团年饭,海鲜干货、水果零食、生鲜腊货更是流水似的往家拿,像是每个人都突然对春节充满兴趣,争着感受办年货的乐趣。

    她在上海耽搁了两天,到家已经是二十八,除夕前一天,过年准备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小叔一家都不在,打了电话才知道全在爸爸那边。

    家里清清冷冷,火都没开,她自然不可能一个人犟着住,更没法扫兴,只能跟着去了她名义上的家。

    阿姨肚子已经很大,预产期就在年后,家里平时有保姆,过年放了假,她挺着肚子亲力亲为,准备年夜饭、招待客人,女主人派头十足。

    八点多饭菜陆续上桌,有鱼有肉摆满一张圆桌,摆了盘看起来分外精致,不像是家常菜,倒像是外面餐厅做的,中间茅台和橙汁放在一起,旁边是周静安寄回来的葡萄酒。

    有春晚做背景,年夜饭的氛围不会太差,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喝多了的躺在沙发上打盹,周静安在厨房跟着小婶一起收拾,让大肚子的阿姨去休息。

    周奇被酒味熏的坐不住,跑到厨房来凑热闹:“姐,待会儿出去玩吗?”

    过年剩菜是传统,她将肉菜滤了汤汁倒进保鲜盒里,顺手将碟子放到水池里:“你想去哪?”

    周奇还没开口,小婶突然从冰箱边上露出头:“大晚上往外跑什么?不嫌冷!”

    “妈你怎么在这儿?”周奇吓了一跳,做贼心虚似的后退半步,“怎么不出声?”

    “我还要怎么出声?”小婶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妈我就是洗手下厨房的命,你姐还能帮个忙,你能干什么?就会吃!”

    半大小子脾气急、又是青春期,周奇一扬脑袋就要嚷嚷,被周静安塞了块冷虾片:“行了你去外面呆着!我待会儿去找你!”

    手套湿淋淋的不好推人,她赶狗似的挥了两下手,没忘了转头安抚小婶:“过年可不兴打孩子!”

    当妈的都是顺嘴,真生气也不至于,况且儿子天天在眼前,所谓远香近臭,小婶笑着将话题转向了她:“去年还是一个人?没谈个朋友?”

    这类问题周静安早有准备,轻车熟路的拿工作搪塞过去,顺便讲了自己换工作的事。

    小婶和小叔一样,都认为女孩子要多见见世面,支持她在上海发展,比起小叔,小婶还会担心她的个人问题,每次回家都得问几句。

    她今年虚岁29,老家同龄人早已结婚生子,孩子都可能二胎了,小婶话语间免不了带些焦急,周静安一边听一边让她安心,说自己不会孤独终老。

    客厅开了热空调,暖和但是发闷,她收拾完从侧门出去走到了院子里,冷风让人精神一振,身上的酒菜味慢慢散去,她从口袋里拿出烟盒,点了只烟慢慢的抽。

    她没有烟瘾,她甚至不会对任何东西上瘾,好吃的东西、好看的首饰、提神的大麻咖啡因,都是有则有、没有也无所谓,在钱玻看来,她看似自在其实十分自律。

    烟才抽了几口,发了会儿愣,烟头就被风吹的半明半灭,她盯着那点火星看了一会儿,正准备掐了,背后的拉门被人推开,周奇低哑的嗓音传过来:“姐,你电话!”

    她下意识的将烟头往身侧藏,转头去接手机:“哦,好!”

    “别藏了,我都看见了!”周奇关上门走出来,伸手去抢她手上的烟,“让我来一口!”

    周静安气笑了,一手将烟头往墙上按灭,一边将他脑袋往边上推:“大过年的你是真想挨揍是吧?”

    “哼!你们这些假正经!”周奇发育晚,这样被她按着头就够不着那只手,只得悻悻站直了,“我又不是没抽过,你一个女生还抽烟呢!”

    这话要是被小婶听见,一顿揍是免不了的,但周静安毕竟不是家长,她笑了笑:“试归试,别上瘾,小心长不高!”

    身高是周奇的软肋,一戳一个准,原本还揪了小辫子得意洋洋的男孩瞬间耷拉下来,偏偏还要嘴硬:“我才15岁,还有好几年能长呢!你看着!”

    “行行行,你长!”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周静安一边按了接听一边赶人,“我接个电话!”

    周奇嘴硬归嘴硬,规矩还是懂的,闭嘴转身进了屋。

    “新年快乐!”电话那头钱玻声音传来,背景是如出一辙的春晚,夹杂着孩子吵闹的动静,“我换个地方!”

    “新年好!是有消息了?”周静安吸了一口寒气,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有点紧张。

    “嗯!本来想过几天跟你说,但怕你记挂着,就当新年礼物了!”钱玻语带笑意,“恭喜你!CM亚太区副总监!”

    周静安正要开口,突然被烟花炸响的动静打断,近的就在她耳边,心脏都跟着咯噔了一下,周奇在院子里放烟花,这会儿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她抬头看向头顶五颜六色的烟花,笑着回道:“谢谢,这真是最好的礼物了!”

    那头有人叫钱玻打麻将,两人约了回上海细聊,挂了电话。

    周奇玩的兴起,扬手扔了个摔炮在她脚底下:“姐,出去玩?”

    周静安心情很好,不计较他的幼稚行径:“去哪?这房子这么大,还不够你撒欢的?”

    他手里拿着一个摔炮正要扔,闻言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四周,灰黄色的法式院墙围出的宽阔院落,没铺地砖而是大面积的草坪,鹅卵石小路蜿蜒而近,两棵数人高的大树靠墙,伞状树冠向外张开,无人的秋千被风吹的微微摆动,角落里还有些低矮的花木,种在废轮胎做的花坛里,轮胎层叠着像座小山丘,大伯说后面要弄小滑梯和树屋。

    小时候他在社区公园玩,总抢不到秋千、滑滑梯要排好久的队,他总想要是自己家里有公园就好了,但这个院子比他赖着不走的社区小公园还漂亮。

    “要是毛豆还在就好了,它肯定很喜欢这里!可以到处跑,热了还能游泳,窝安在树下,妈妈就不会嫌它总掉毛把家里弄脏。”

    话说着那股烦人劲儿就散了,脑袋低着露出头发旋,显得可怜兮兮,周静安顿时有点愧疚,毛豆是他从小一起的伙伴,会走那会把狗当拐杖使,摔倒了狗就跟着趴下去当肉垫,睡觉都要捏着狗爪子,再大一点学会捣乱了,摸爬滚打搞破坏、挨揍都做伴儿,没少被小婶嫌弃。

    嘴上嫌弃,毛豆还是家里的宝,奶呼呼的小豆豆长成别扭爱顶嘴的周奇,小婶常说狗比人贴心,周奇不在家的时候她带狗去医院、给它洗澡,也不嫌它到处乱拱还掉毛了。

    她大学之后就很少常住在小叔家,但毛豆记性很好,每次见面都跳起来往她身上扒、想要舔她脸,尾巴狂摇热情的不行,纵然周静安对宠物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也还是会被它的热情感染。

    大二那年暑假,小婶小叔都很忙,她没兼职回来帮忙带豆豆,两人一狗经常在太阳落山后出去遛弯,小孩牵着大狗,一个呼哧呼哧、一个叽叽咕咕,跑起来都一样横冲直撞,头疼的很,但时过境迁,小孩和大狗坐在河边树下分享一根碎碎冰的背影,偶尔也让人怀念。

    有些记忆,旁观者总是比身临其境的更清晰、更有感触。

    周奇大概不会记得小时候的自己跟毛豆一起对着西瓜流口水的傻样,也不记得毛豆帮他打架变成小秃头······诸多细节在长大的过程里逐渐遗失,让位给更重要的人和事。

    或许总要失去后才后知后觉,名为过往的滤镜让每一次怀念都更胜从前,那种情绪不是越来越浅而是日益深刻。

    “好啦!”周静安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想去哪里玩?我帮你说!”

    周奇顺着她的力度歪头,小狗似的任她把头发揉的稀乱,兴致勃勃的举起一只手:“你说的啊!不能反悔!”

    两人回到客厅,周静安跟小婶说想出去转转,零点之前回来,带周奇一起做个伴儿。

    有求于人的小孩总是特别乖,周奇就贴在她背后站着,像小时候闯了祸怕挨揍一样,浑不似厨房那会儿点火就着的倔样儿。

    小婶看了看沙发上酒意未醒,直愣愣盯着电视看的两兄弟,又看了一眼躲在周静安身后的周奇,小狗似的满脸期待,大手一挥放了行,要求他们零点前回来:“没注意你俩都快差不多高了!”

    一出门周奇就现了原形,跳着脚对着手机一通嚷嚷,说公园小广场上汇合,带了烟花爆竹。

    这才知道是几个同学家里待不住,要趁着除夕人少去公园玩,周静安只是想出门,没什么具体的去处,就一起跟着了,毕竟一群十四五岁的小孩,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

    别墅区面积大,从家里到小区门口还有一段不短的路,两人出门刚好碰上开着接驳车巡逻的保安,搭车到小区门口,那公园不远,两人决定走过去。

    除夕晚上,家家户户都在家团圆,街上自然人迹罕至,这片又是新开发的城区,人也不多,偶尔有车经过开的极快,风驰电掣一般卷起落叶消失在红灯路口。

    周奇在群里发了句话收起手机:“姐,刚电话里有什么好事吗?笑的那么开心!”

    周静安正在手机上回复拜年信息:“你那会儿忙着放烟花呢!就看见我笑了?”

    “主要是吧,你很少笑的那么、那么······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归是跟以前不一样,你笑起来比我妈还老成,一点都不像年轻人。”周奇抓耳挠腮的组织语言,“得是特别惊喜的礼物才会那样笑,完全发自内心的。”

    她试着回想当时的场景,开心是肯定的,也笑了,却想象不出周奇话里的笑到底是什么模样,她从来都是理智淡定的,再开心也不会表现的很明显,反而会本能的压抑自己:“说什么呢?就是换了份工作,算是好消息吧!”

    周奇转身倒退着走,表情古怪的盯住她:“姐你不对劲!以前我问你的事情,你总是岔开话题,嫌我小孩操大人的心,今天居然正面回答我了!”

    如果说之前的笑只是有点反常,被周奇这么一提,她当真感觉自己有点不一样了,方才收到面试通过消息的时候,那种开心畅快的情绪并不像之前那样快速被另一种情绪吞没,立刻平静的像没事发生一样,她甚至很想跟人分享这个好消息,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看她发愣,周奇很懂事的晃了晃脑袋转身继续往前走,嘴里念经似的:“行啦,我知道啦!小孩子操不了大人的心啦!不过收礼物就是应该开心的嘛!分享出来就会更开心啦!”

    周静安走在后面,看着他映在地面上的影子也跟着摇头晃脑,忍不住笑了起来,刚要开口,街角亮灯的便利店门口有人放小烟花,噼里啪啦炸开一片红黄,众人笑着跑开又聚在一起。

    她盯着那片星火从光芒夺目到黯淡散落,恍然觉得方才纠结的那点事实在微不足道:好事发生了,就带着好事往前走,何必顾虑那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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