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月宗长老……是真的吗?”

    “是真的,老朽入府前有幸见过雁月宗令牌,公子,可要见他?”

    “见。”

    这年,闫安双九岁,忽有仙门大师造访,他擦干泪痕,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可靠,好让亲信们安心。

    大师一袭蓝袍踏进门来,文质彬彬,这高大男人身上的君子风度令闫安双稍稍放松,最吸引目光的,是他那束发用的金莲冠,精致华贵,一番衣着与闫安双想象中的一代宗师,有些不符。

    闫安双见一边作陪的?爷爷累了,就让所有家仆下去,他亲自招待大师。

    大师亦扶了?爷爷一段路,两人走回房里,大师向闫安双点点头,随后坐在了椅上,和蔼可亲地问“孩子,你是这家的公子?”

    闫安双恭敬地递去茶水“是,大师喝茶。”

    大师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急忙伸手接过“多谢闫小公子,叫我伯伯就好。”

    “好,听家仆说,伯伯想收我为徒?”

    “是,我有意收你为亲传。”

    “请问伯伯门下一共多少弟子?”

    “还未收徒。”

    “伯伯尊姓大名?”

    听闻此话,大师忽然停下喝茶,眼神漂浮,一会儿看地,一会儿看手,就是不敢抬头,犹豫许久,方说道“其实,隔院本是我母亲的房屋,我、我名休语,是你的……”

    休……休语?

    闫安双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险些忘记了。

    面前仪表堂堂,令他燃起些许希望的男人,竟然是他那伤风败俗、水性杨花的父亲。

    闫安双浑身一震,泪立刻自眼里奔涌而出“原来是你,你怎么敢回来……你怎么才回来!”

    一瞬,过往屈辱尽皆钻入骨血之中,瘙痒又作痛,母亲的厌恶,玩伴的孤立,丧母之后来自四面八方的丑陋嘴脸和抢夺,无数苦难,多得卡在喉间,千疮百孔的身心再也受不住一切。

    这一记打得闫安双措手不及,他一个不稳,便滑落瘫坐至地,闷头恸哭。

    他哭得头痛欲裂,满脑子回荡母亲常说的那四个字——你真像他。

    休语的心仿佛被揪着,自知不占理,不求儿子原谅,他只上前先扶人起来。

    闫安双气得发抖,见人靠近,抬手就是挥拳“你还敢回来!”

    某人下意识躲开,试图辩解“当初我与你阿娘赌气,如今我想通了。”

    “你倒是想通了,渣滓!”

    地上的闫安双已然疯癫,猛然跳起,夺过桌上刚刚敬休语的茶水一把摔碎,不断地跺地面破碎的一堆瓷片。

    休语的话越说越虚“你祖、祖父当初四处……我亦是他来山下寻回,我那时比你如今还年长几岁……”

    闫安双冷笑着打断,道“还真是虎父无犬子,做你的弟子,能有什么好处?”

    “你随我回雁月宗辅佐少主,多年后,你就可接替我成为新任的长老。”

    “你找我,就为了给他人作陪?!”

    “绝对不是,小双你听我说……”

    话未尽,闫安双一脚狠狠踹向休语前腹,休语这回没有躲闪,结结实实受了这脚,身子却纹丝不动。

    闫安双还是不解气,抬头扇了休语几掌,见其毫发无损,愈发火大,但纵使他使出全身气力,休语的脸颊依然不见红肿,身上也只留脚印,人是岿然不动。

    “骨头真硬,给我滚!”

    休语依言灰溜溜滚了,过去一天,又出现在府前,还悄悄跑到府中偷看闫安双,甚至都不避开府里人,包括闫安双。

    之后,休语每来一次,闫安双就拳脚相加一次,磨得闫安双是更加暴躁,不过,看休语强悍的身体,他有些想学了。

    闫安双不再踹休语,他差点得了失语症,疲惫地坐在心爱的藤椅里,问道“你的确有一套,你会倾囊相授吧?”

    休语眼中泛光,高兴回道“爹必定倾囊相授!”

    本不想去雁月宗,闫安双转念一想,还是到门中学艺更为方便,他想看看雁月宗的少主是何模样“我和你去雁月宗。”

    “好!”

    “进去后,我要出入自由,我要什么,你都给我。”

    “这些原本就都是你的。”

    “你还有别的孩子。”

    “没有没有。”

    “你不说我也能寻到,走吧,今日就带我去看看,把你的屋子给我住。”

    闫安双起身就走出门去,休语紧紧追上“好好,爹回去就搬走!”

    慕九还自灵识中探得闫安双的过去,她清楚一切。

    最初,休语因不愿与人结亲,才四处寻觅血脉,一打听到临城那个孩子在世,立刻下山将其寻回。

    休语前前后后见了很多孩子,最终才发觉,其他孩子皆无缘修道,唯闫安双天资卓绝。

    慕九还满是鄙夷,嘲笑道“真是父慈子孝,我都要哭了呢。”

    弟子们心照不宣,纷纷替慕九还收拾地方,接过装有闫安双修为的锦囊,被捕捉的覆画剑七上八下,慕九还挥散弟子,手里闫安双的青丝团成团,她走到覆画面前,手心攥紧青丝,抚过剑身。

    覆画不再动弹,慕九还持剑回屋,反手将其刺入腹中,又如法炮制用了闫安双的门道重重打了自己几次,直至倒地呕血。

    安裕堂,曲何意同皇甫煦璟仍是昏迷不醒,昌永阳忙得脚不沾地,按理来说十个也不在话下,但身怀六甲之人,他不敢乱用法子。

    听完千腊所言闫安双所举,昌永阳毫不意外。

    “你们好生歇息,别出了安裕堂,我亲自去寻宗主。”

    叮嘱完安裕堂的亲传们,昌永阳速速去了大殿,让众弟子都去木落斋救人,随后问得宗主行踪。

    宗里最低处的寒水池子边,天清正坐在石上看书,皇甫德在地上静静打坐,昌永阳人未到,声先至。

    “宗主,木落斋遇袭,何意和煦璟性命垂危!”

    天清愣了一下,立时问道“他们在哪?”

    “在我那。”

    天清脚下生风,眨眼便无踪影,皇甫德还待问些什么,见天清心急,他便也跟上了。

    半路,两人嗅到一道道浓郁的血味,转变方向到了木落斋。

    从屋子至树林,遍布死去的弟子。

    闫安双身子侧躺,除了掌心凝固的血,那面庞,若不去探其鼻息,看着像极了小憩。

    当天清走进里屋见到慕九还身处血泊之中,她大气都不敢出,昌永阳见此,亦是提着一颗心上前探脉。

    “还有气,快抬上去!”

    慕九还舌下含草,头扎银针,安裕堂亲传皆在侧帮手,其余人查事的查事,收拾的收拾,闫安双遗体被暂搁寒冰之中。

    被恶寒惊醒的慕九还面上照来熹微晨光,天凚看到自己的心肝终于醒来,不再对众人撒气,她连松散的鞋都不捡了,马上跑到慕九还跟前。

    “小还,还疼不疼啊?”

    慕成房两三步便跨来了,他轻轻搂着天凚,也关切问道“饿不饿,爹给你做些吃的。”

    慕九还只喝了水,吞了丹药,随后开始潸然泪下。

    “我从没想过,闫师兄真做出此等腌臜事来,我一直觉着,他就算走歪门邪道也定不会真的杀我,更不会对何意姐姐动手,遂不去戳破他私下……”

    慕九还一顿,像在吞下更多的苦泪,她脸色愈发煞白,说道“如今,不说我险些丧命,煦璟受惊,我们未出世的孩子这便遭罪,定是有人控制了闫师兄,对了,他人呢?”

    天凚双目是杀气腾腾,看向慕九还时,她又收敛了凶相“他已经死了,敢欺负我的孩子,他这肉身,无需安葬了,找个地方丢了。”

    慕成房暂时压下心里怨怼,急切起身“我去弄点吃的吧,小还,你想吃什么?”

    没听到孩子的回应,慕成房回头看了眼,然后,众人眼睁睁见慕九还当场直直倒回床上。

    天凚眼泪婆娑地,她当即勒令所有人不许打扰,除了天凚与慕成房,众人都转去了大殿。

    杨缦刚落座便脸色阴沉,说道“我再三探过,伤口的确是覆画所致,那魂魄,恐已入了他人腹中。”

    李驰松点头附和“按理这需得严惩,可是安双已经……”

    杨缦又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食恶果。”

    昌永阳轻叹道“教子不严啊,我就说如此惯着早晚要出大事,无论是不是他自己伤的人,还是说有人控制他,都是他道心不坚。”

    几人一番探讨,皆觉慕九还以德报怨,闫安双之前的蛮横无理,慕九还亦不会真的计较,足见心胸宽广。

    皇甫德心里直可惜,若休语传给闫安双的功力传给他,该有多好。

    一两日过去,慕九还总算可以下地,她撑着身子去了安裕堂。

    千腊与曲何意自醒来就寸步不离守着皇甫煦璟,直到慕九还来探望,昌永阳的结界方开。

    曲何意放下手里的陶罐,迎上前去“九还,你现下如何,身子可好些?”

    慕九还抬手挥了挥“我已经大好,只是,这卑鄙小人,他都对你们做了什么?”

    “他想要侮辱煦璟,重重伤了我们,如此被就地正法,也算自作自受,还好你没事。”

    一边的千腊给皇甫煦璟喂完了汤药,一边扶着人起来,一边说道“我那么多药都没药死他,现在才死,命真是硬。”

    “千腊,你身子不对……”

    “无碍,很快就能完好。”

    皇甫煦璟行动困难,话也是疼得说不出,眼巴巴看着慕九还,向其伸手,慕九还瞥见,马上过去抱住“谢天谢地,你们都无事,是我疏忽。”

    曲何意递来温水“不是你的原因,他总是这样钻空子,我也是心大,没及时打发了他,要是我早点制住他……”

    “男人多得是,姐姐别伤心,喜欢什么样的,我让他们寻来。”

    慕九还刚说完话,听得一侧千腊猛咳。

    诶,这是……

    千腊顺势坐在慕九还另一侧“姐姐不需要他们,姐姐有我就够。”

    皇甫煦璟原先狠狠咬紧的牙关与腹痛,一瞬听怔了,慕九还也听愣了。

    她们……

    她们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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