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还是不肯复命吗?”

    范仲淹无奈叹息道,“前几日几番折腾无果,如今又是整日呆在将军府里以酒为伴,不问世事了。”

    “那就把他扔去战场。”

    “这……他如今的状态恐不能领兵打战吧?”

    “放心,他只是颓废,不是铁石心肠。等他眼看着同袍浴血奋战,边关的百姓垂死挣扎,他会支愣起来的!”

    范仲淹豁然明了,连连点头。

    “范爱卿……你说朕是不是铁石心肠?”

    当范仲淹听到这话抬起头时,正看到赵祯直直望着窗外的背影,萧索落寞。他当然明白皇帝意有所指,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等范仲淹回答,也或者是他等得太久,只听赵祯望着窗外飘荡的枯叶轻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范仲淹不由地同情起眼前这位年轻的君王,痛其所痛。

    不知过了多久,赵祯收拾了情绪,转过身屏退殿内所有侍奉的人,走近范仲淹沉声道,“朕不信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巧合……”

    范仲淹猝然抬头,接着赵祯的话道,“这让微臣想起那年自西北回京的路上也不寻常。”

    “此事朕就只能交给爱卿去查了。朕要真相,朕也该还给她一个真相。”

    范仲淹退后一步,拱手一礼郑重道,“微臣定一查到底,不负重托!”

    内忧未平,外患再起。李元昊果然说到做到,简直是不惜代价地向中原挺进,一时间战火燎原。

    狄青自被扔回西北战场,不出两日便呆不住了。再披战甲飒飒英姿一如往昔。

    只是他这哪是打战,简直是一次次地找死。每次都是第一个冲锋在前,不要命了似地勇猛杀敌。

    事实上他是真不想要这条命了,自己最想保护的人没能保住,活着于他而言就是没日没夜的无尽悔恨。如果初见时他不自怨自艾,如果当初他不顾所谓的家国大义,如果后来他能抛开一切带她走……

    最想保护的人没能保住,那就拼了这条命来守护她曾守护的城吧,唯愿此去无回战死沙场!

    俗话说“胆小怕胆大的,胆大怕不要命的。”如今战场上“面涅将军”的名号一响,敌军各个闻风丧胆。不过十日宋军由被动挨打节节败退扭转为收复失地步步为营,西北的战事算是稳定下来。

    只是严冬将近,两军胶着,再加上今年又是大旱年,虽后来的雨水缓解了旱情不算是颗粒无收,但收成也是捉襟见肘。之前大批的灾民虽有安置但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完结的事。国库不容乐观,哪哪都需要银钱。

    为了各项支出如何取舍,各部大臣各有各的理,叽叽喳喳吵了一上午都没个结果。

    龙椅上坐山观虎斗沉默了好半日的赵祯终于出声,“是时候了,结束这场战争!”

    是夜,李元昊所率铁鹞子突袭宋军大营不成,反被突袭。

    宋军一改往日防御为首的风格,此次竟是穷追不舍誓不罢休之势,且速度之快来势之猛更令李元昊吃惊,就像是算到他今夜来袭早有准备。

    这令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直至人被逼到洮河边摔落马下,眼看死期将至,而宋军领头之人跃然下马,不疾不徐地几步过来却只是在他身前站定,手里的剑都没拔出。

    这人是谁?狄青竟立在他身旁以作护卫。

    难不成……

    李元昊心思百转,瞳孔骤缩。

    领头人摘下玄色面具,目光深邃,声音里透着不容置喙居高临下的傲气,“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终于见面了。”

    “赵祯!”

    “朕不想打仗但也不惧打仗。”

    李元昊轻叹一声道,“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动手吧!”

    他闭上眼,引颈迎上,摆出一副等死的姿态,而那致命一剑却迟迟未至。他缓缓睁开眼,瞧见赵祯眼里明显不屑的神情。

    “不杀我?”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朕要的是结束战争,而非区区你的一条命。”

    李元昊呆滞片刻突然笑得歇斯底里,“哈哈,你果然是天子,真龙天子!别再用你所谓的大爱来掩饰你的冷血,你根本没有人类的情感。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为你的天下大义牺牲!本王确实自愧不如!”

    “所以,朕是天下君主,而你只配做一代枭雄!”

    “所以,我能为她负天下人,而你却为天下人负她!在她的心里你就是天下,而她在你心里算什么?!”

    赵祯仰头望天没有回答,一旁的狄青眼里已是潮湿一片。

    半晌,赵祯出声,声音悲凉,“她在朕心里是个错误,是个意外。如今悲剧,只因相遇太美好,忘了高处不胜寒,朕自登基那日起便已没了爱一个人的资格。”

    赵祯说罢,扔给李元昊一份合谈书,转身走了。

    他已走出数米远,李元昊突然站起身抬起头,大声喝问,“你当真杀了她吗?”

    狄青听到这话一愣,睁着泪目也炯炯地看向皇帝的背影。

    赵祯停下了脚步,抬头凝望着夜空那轮皎洁的圆月,好半晌开了口,“你可曾听过一首好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说罢,他没有回头,径直向宋军大部队走去,身后的李元昊和狄青已是泪流满面,似哭似笑。

    初冬的湖面波光瑟瑟,两岸层林像是结了一层霜只剩下了单调的白色,阴沉沉的天空让这萧瑟的画面更显凄凉。

    湖心的那艘小船已停泊许久,却并非欣赏风景,只是这般摇摇晃晃了数十日船上的人实在有点吃不消了。

    坐于船头的掌舵人并没有着急或催促的意思,手握着船桨随时等着一声令下划动起来,硕大的斗笠下也掩藏不住他那头金色的卷发,发梢被寒风吹得一颤一颤的。船身微动,他扭头抬眼看,船篷里的人身着一件天青色斗篷走了出来,伸手轻推帽沿,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尽显憔悴。

    “姐姐,你可好些了?”

    立着的女人轻晃了下头,连说话的力气都省了。抬眼望向漫无边际的湖面,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那年夏天。他们泛舟湖上,他唱着她教的歌-《爱江山更爱美人》。歌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如今听来却甚是讽刺,到头来不过是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天真地差点丢了性命。就连刚才的小憩,也是被那日的恐惧惊醒,她多希望那只是一场恶梦啊!

    遥想行刑当日天刚蒙蒙亮,就有两个宫人提着食盒来了瑶华宫。这是多着急她死啊,连断头餐都送得这般早。郭精奇想挤出一丝苦笑,却是眼泪先掉下来了。

    而当她听到史密斯熟悉的口音自头顶传来,她简直以为自己幻听。

    换上史密斯早有准备的宫人服饰,郭精奇假扮刚和他一起进来的那人,与史密斯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偷梁换柱。

    当大步跨出瑶华宫,她忽地扭头回望替她留下的那个人,那人却在她回望时瞬间低头。因为一直没有与那人正视过,郭精奇并未注意那人的模样。想必赵祯不是个滥杀无辜之人,人换了,总不会硬推上刑场,那人终不会有性命之忧。逃命要紧不容她细思量,只得紧跟史密斯一路出宫。

    瑶华宫门再次被关闭时,那人缓缓抬起头来,与郭精奇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她凝望宫门的方向,默默道,“姐姐,好好活下去,紫芙就此别过了!”

    就在顺利出了宫门那一刻,郭精奇停下脚步回头望。她要看清这座皇城,她的掘墓之地,往日种种就此埋葬!

    收回激荡的思绪,郭精奇抹去眼角的泪痕,轻声冲史密斯道,“上岸吧。”

    扬州城熙熙攘攘,热闹如常。两人将斗篷的帽沿一遮再遮,生怕路过的行人认出他们,毕竟这一路逃亡实属不易。

    不过这样也很容易注意到街上多了一些衣衫褴褛,有的还拖家带口貌似逃难的人。郭精奇有些纳闷,自她逃出皇宫就雨水不断,按理说旱情早有缓解,为何如今灾民反而有增无减?

    他们不能打尖儿或住店,只寻了个街角的包子铺,史密斯叫摊主包了二十几个大包子,准备做后面一段路程的盘缠。

    郭精奇在离他不远的茶摊外等他,正听到里面的客人闲聊,才知西北战事又起,这些难民都是自西北奔波而来讨生活的。

    郭精奇听到看到不免唏嘘,说好的互不侵犯呢?

    这才多久?

    难不成是因为她?

    正思量的郭精奇不经意间眼睛扫到街边的告示牌,上面的一张画像虽已残缺,她还是很快辨认出那是史密斯。再凑近了仔细看,这张缉拿令旁的另一张告示更叫她触目惊心。纸张已经泛黄,字迹也是日久模糊了,她伸着手指指着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认下去,到头来手指已经颤抖得不能自控,她整个人就像是那空中的落叶直往下沉,好在被史密斯一把捞住。

    “死,死了……紫芙死了!”郭精奇的声音好不容易连成了句,史密斯扭头去看,心下了然。

    没等他想好怎么安慰郭精奇,郭精奇自顾自撑起身子大步冲来时路往回走。史密斯自然明了,他快跑几步拦住她,为避人耳目将她硬是拉进一条偏僻小巷。

    “你别拦我,紫芙死了,百灵不能再有事了,我要回去救她!”

    “别傻了,你救不了她!”

    “大不了拼了我这条命!”郭精奇哭着吼道。

    “百灵已经死了!”

    郭精奇瞬间僵住,惊愕的目光回望史密斯。

    “姐姐,你冷静点。告示上写着秋后问斩,眼下已入了冬,她还能活着吗?”

    郭精奇呆滞片刻后整个人瘫坐在地泣不成声,“她们,她们……终归,是被我连累了!”

    紫芙,那个自她来到这个时代第一个见到的人。单纯地对她好,无条件效忠于她的人;

    百灵,那个心直口快,把她当再生父母的人。为了她操碎了心,可以拼出性命去保护她的人;

    她记得和紫芙一结金兰的那一幕,记得百灵唤她一声姐姐感恩戴德的那张脸。她俩是她的妹妹,是她在这个时代的亲人啊!

    郭精奇泣不成声,拳头狠狠地一下一下砸在自己胸口上,“我,我好恨啊!都怪我!都怪我!”

    史密斯看着心疼,将人抱在怀里,此时此刻又有什么话能安慰得到她呢,只有默默陪伴。

    过了不知多久,郭精奇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开始思考,她开始焦虑,她捧着史密斯的脸认真道,“你不能再出事了!我们走,马上走!”

    她说着,忙起身拉起史密斯就要走,突然又想到什么,忙对史密斯道,“咱们赶紧离开扬州城,我不能再连累姐姐和石兄了!”

    “我们去哪儿?”

    郭精奇一下子被问懵了,她一时没了方向,“我,我不知道……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也不认识任何人的地方吧!”

    两人刚转出巷口,眼前的路突然被迎面一人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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