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尔曼,我欠你一条命。”

    宇文邕拉好缰绳,坐在马上低头看向他,眼神坚决果断。

    “他日必定相报。”

    “一言为定。”纵然身处这般艰险的局面,瑟尔曼仍然弯起唇角,佯装轻松姿态,“我就信你这一回——希望我不是白白救了你。”

    “日后你有任何要求,只要不违背我大周利益,我必满足。”

    宇文邕许下承诺,话语掷地有声,让婉颜一瞬间仿佛看到了龙袍加身的帝王之尊。他双腿一夹马腹,当归便迈开四肢朝士兵围困的豁口冲去。

    “驾——”

    当归左躲右闪,宇文邕牢牢牵着缰绳控制它的方向,不至于失了阵脚,婉颜虽颤抖着手,但也操起临时所持的木棒抵挡敌人。幸好来的人马不多,他们才得以冲出重围,将漫天火光和兵刃相接之声抛在身后,只留下一串长长的马蹄印记,不一会儿也消融于雪原黑夜的寂静之中。

    “瑟尔曼和昭昀……他们怎么办?”婉颜喃喃道,眼眶中蓄着晶莹的液体,“我们逃出来了,他们被抓回去该怎么办……”

    是啊……虽然能逃出来,甚至就此终结在外面颠沛流离数月的经历,回到久违的中原,但她在这里并肩作战的朋友们,却可能面对杀身之祸……

    明明是该喜极而泣的时刻,但她只觉心里堵得慌,十分茫然无措。

    “我们必须先回周国,再从长计议。”见不再有追兵,宇文邕抽出一只手摁住婉颜的胳膊,以试图稳住她的心神,“一定是东可汗担心我们发现他的秘密,才选择了直接出兵捉拿我与瑟尔曼,但方才他并未直接出现,加之我们不知此事老可汗是否已经知情,因此事情或许还有转机——我们此刻能顺利逃出,就减少了他想要的证据。”

    “你说的有道理,但……”婉颜摇摇头,“算了,我现在心情不是就很好,再与你说也只是徒增烦恼,还是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宇文邕见她深锁的眉叹了一口气,随即也沉默下来,只是驱使着当归往南奔去。

    ……

    瑟尔曼与昭昀在婉颜他们远去后并未轻松下来,相反,士兵们没有去接着追宇文邕,而是继续围着瑟尔曼兄妹。虽碍于他的皇子身份,士兵们不敢太过放肆,但由于人多势众,他们也很难杀出重围。

    士兵们没有为难昭昀,但为防她帮助瑟尔曼逃脱,也夺去她手中弯刀,将她双手背在身后,以此钳制住她。

    老军医查木尔听到动静也走出营帐,却同样被士兵束住手脚,他虽有惊愕,但毕竟见过多年风雨,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厮杀的混乱局面若有所思。

    大殿下方才放走宇文邕,虽然能多一丝胜算,但确实将他自己推向了险境,只怕不一定能撑到宇文邕回报他的那一天……

    大殿下也真是的……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这样值得吗?

    “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昭昀只得在原地干着急,她哭着想要上前去帮助兄长,但士兵力气太大,她完全挣脱不开,“什么周国皇帝,什么叛徒……你到底做了什么?”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瑟尔曼急急应声,又朝士兵大喊,“放开公主和老先生!你们何来证据说我叛族?又何来权力绑住他们?!”

    “——本来是没有的,现在却有了。”

    两声清脆的鼓掌响起,士兵们停下手中动作,只见老可汗和东可汗驱马前来,身后还跟着一大队王帐兵马。

    东可汗一副痛心疾首模样,却玩味地盯着瑟尔曼:“我的好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任留宇文邕在我突厥境内还不禀报给你父汗。你刚才那样急切地放他走,难道是因为你们做了什么对不起突厥的事吗?那个你所谓的心爱的南方女人,也跟着宇文邕一起离开了,难不成你一直在欺骗你的父汗,只是为了利用可汗对你母妃的思念来获取信任吗?”

    东可汗咄咄逼人问了一连串问题,根本不给瑟尔曼喘息的机会——原来这是他安排好的!

    怪不得不见他本人只见兵马……原来是专门等着看他放走宇文邕,好在父汗面前坐实他私通周国的罪名!

    但他不得不放宇文邕走。

    此刻一走虽暴露了自己,但若不走,只怕他与宇文邕皆要落入东可汗之手,那时他们两人谁也走不了!

    宇文邕走,至少能有一线生机——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加之为人隐忍深沉,又足智多谋,不见得对付不了宇文护。正如东可汗与宇文护结盟一样,宇文邕和瑟尔曼的命运从他们合作的那日起便也休戚与共,宇文邕得势,他这边也能寻到机会反扑。

    “瑟尔曼,你叔父今日禀报我,说他觉得你带回来的中原人颇为蹊跷,暗中观察多日,发现他很可能是周国皇帝,于是想带我来察看。我本来不太信你叔父的话,但若不是你叔父放出一小队人马来试,不见到你立刻放走了那两人,我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儿子会是这样的人!”

    老可汗越说越气,瞪大了眼睛,连声音也因过于激动而颤抖起来:

    “你私藏周国皇帝做什么?想造反吗?想篡我的位吗?!”

    “父汗,哥哥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昭昀在一旁急急反驳,无奈士兵将她的胳膊紧紧抓住,她根本脱不开身。

    “你给我闭嘴。”老可汗斜了昭昀一眼,“来人,给我把公主押回她的营帐,没有我的命令,她一步也不能踏出营帐!”

    “父汗!”扑通一声,瑟尔曼跪下向老可汗求情,声音强压着怒意,“放过因喀芙,她什么也不知道!”

    老可汗抿唇不语,他看了哭泣的女儿一眼,又看向眼前向自己下跪求情的长子。

    当年……当年兰音也如此跪在他面前。

    望着眉眼间有几分像她的儿子,他一时陷入了极为复杂的情绪之中。他容不得叛徒,也知道皇族间的勾心斗角,但他身为可汗,必须从全局考虑……

    “父汗,你可曾想,若那人真是周国皇帝宇文邕,为何叔父知情却不继续派人去追?”

    瑟尔曼见老可汗突然沉默,紧接着说道,同时也在脑海中飞速回想方才各种细节以寻漏洞。

    “这……”东可汗犹豫一瞬,旋而又朝老可汗作揖,“回大哥,我只是认为,此时放那宇文邕回国,反而能牵制宇文护,这样对我突厥不无裨益。”

    竟然如此!原来东可汗也没想一定抓住宇文邕,他只是想借着这次机会来抓瑟尔曼的把柄!

    瑟尔曼睁大了眼睛,他强忍心中惊讶,面上不动声色:“父汗,儿臣实则也是这般想法。救下周国皇帝,正是因为儿臣想到日后我突厥算是对他有恩,而且也可让他牵制宇文护,以免宇文护权势过大,反过来攻我突厥。”

    “那为何回来这么久,还要隐瞒我?”老可汗神色稍有松动。

    “儿臣……只是还没寻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来告诉父汗。”

    他此刻根本拿不出十成十的证据来向老可汗说明绛州城之变背后的真相,纵然是他截下的那封东可汗与宇文护之间的书信,顶多也只是说明此事能对宇文邕有害,而非想栽赃他瑟尔曼——老可汗最多会因东可汗私下与宇文护勾结而心存疑虑,却大概不会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措。现在东可汗在场,根本不是向父汗拿出证据的最佳时机……

    对了,这件事虽然还不足以证明,但还有一事……

    “实不相瞒,儿臣隐瞒父汗也是为了避免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惊动父汗父汗,这些时日,儿臣一直在寻找证据。而今天……儿臣在此地发现了母亲的尸体。”瑟尔曼双手抱拳,咬紧牙关冷静道来,“就在营帐不远处,儿臣这便带您去看。军医查木尔已被儿臣请来验过尸体,确定她死于非命。”

    “回可汗,确有此事。”一直默不作声静观其变的查木尔终于开口,“今日大殿下请老夫来此,正是为了要老夫验尸,老夫虽不知实情,却明白大殿下寻找真相的一片苦心。”

    “……”查木尔德高望重,见他如此说话,老可汗沉默一瞬,而后又冷声道,“瑟尔曼,你速速带本汗去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哥……”

    “你就不好奇,兰音在你护送之下到底去了哪里么。”

    出乎瑟尔曼的意料,老可汗对叔父的态度并非那般好。

    “是……”东可汗吞咽口水,强装镇定跟上步伐。

    看来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瑟尔曼这才从雪地上站起来,膝盖早就冻得麻木僵硬,他拍了拍昭昀的肩,对她勾起了一个笑容,而后坚定地向前走去。

    父汗一直都不傻,发现镯子的端倪后,他心里或许也有疑惑。此时他们发现尸体与告发宇文邕的事凑在一起,很难不想到是东可汗为了掩盖一切,顾左右而言他。

    只要父汗对叔父的信任出现罅隙,纵然叔父势力再大,他也有反转局势的机会。

    这是一场他必须独自面对的战争,宇文邕和李婉颜已经离开,而他绝不想把妹妹拖入浑水,因此——他只能继续孤军作战。

章节目录

彼时黄沙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纸莎草园丁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纸莎草园丁并收藏彼时黄沙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