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玖长安月·途
绾月刚凭着画得了皇帝的青睐，便找了个拜访隐居在金陵的画师的由头。
姜正熙一脸担忧。
“你的身子才养好，我不放心你自己出这么趟远门。”
绾月早便想好了托词，软磨硬泡道：“戚大公子近日便要回去任上。我与他是好友，父亲实在不放心的话，我可跟随他一同前往。”
姜正熙冷哼了一声。自从上次绾月在戚府出了事，连这戚府唯一看得顺眼的戚思瑜他也一定讨厌了。
“戚家也就戚思瑜这一个算得上正人君子。”
“那父亲这是同意了？”绾月眉开眼笑，“女儿立马去跟戚公子商议此事。”
绾月见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内心雀跃，刚要出门就被姜正熙叫住。
“等等，你不对劲。”姜正熙狐疑地看着绾月。
绾月提起心，睁大眼睛故作疑惑。
“爹爹，什么不对劲？”
姜正熙严肃道：“萧瑯呢？他可知此事，可要与你一同前去？”
绾月：“他……这是女儿自己的事，也并非事事都要与他商量吧。”
姜正熙盯着绾月看了片刻，放声大笑。
“好，我闺女能这样想我很开心呐。”
走出书房，绾月长呼了一口气。想起刚在姜正熙那欣慰的笑容，绾月有些愧疚。
但这愧疚并未能持续太久。
次日，御书房。
姜正熙一脸铁青地站在那看萧瑯在皇帝面前表演。
萧瑯：“陛下啊，姜绾月是臣未过门的妻子，臣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一同去金陵游玩呢？”
李昭：“姜姑娘是去学艺，并非是游玩。再说了，朕听闻戚思瑜一向同你交好，你只管放心便是。”
萧瑯：“不能放心。绝对放心不下！臣毕竟还未与姜绾月成婚，若是因为这次去金陵我不在，臣的婚事生出什么变故来，臣怕是会抱憾终生！”
姜正熙指指点点。
“你这是怀疑我女儿的品格！”
萧瑯垂眸笑了笑：“绾月是萧某倾心之人，萧某怎么会不相信绾月。萧某不放心的是戚思瑜。”
萧瑯向李昭道：“臣担心戚思瑜不能保护好臣的未婚妻。”
李昭眯眯眼说：“那依你看此事应当如何？”
萧瑯道：“臣请陛下暂先允臣离京护送姜绾月前去金陵学艺。”
姜正熙也道：“陛下不可，臣女是与宁安侯订婚不假，但毕竟还未成亲，孤男寡女一路同行实在不妥。”
萧瑯道：“那我便同绾月一起跟着戚思瑜一同走。”说着露出一抹疾风的笑容，“毕竟姜相信任戚思瑜。”
李昭捏捏眉头，脸色晦暗不明道：“宁安侯，你如此这般是不是太过小气了些。”
萧瑯面部改色从容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该计较的时候千万要计较。”
李昭问：“也罢也罢，这桩婚事是朕促成的，朕也不想有什么差池。宁安侯便与戚思瑜、姜绾月同去吧！”
“陛下！”姜正熙道。
“此事无需再议。朕与姜相还有要事相商。宁安侯先下去安排吧。”
与此同时，姜府花园内姜亭正抱着绾月的胳膊不撒手。
“姐，你昨日和父亲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上回你和萧瑯哥哥去拂岳山没带上我，这回就带着我一并去金陵吧！”
绾月干脆地拒绝了。
“不行，不行，现下正值酷暑，金陵太热，你会水土不服！”
姜亭摇晃着绾月的胳膊：“我不怕热，姐姐你就带我去嘛！”
“正值汛期，怕是会有洪水灾害。”
“那我男子汉大丈夫更应该待在姐姐身边保护姐姐！”
绾月态度坚决：“不行，学不可以已。”
姜亭道：“夫子教的那些东西我早便已经会了，我觉得现在我缺少的正是去游历磨炼。”他说着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再说了，从即日起一直到八月初，学堂休假了。”
绾月无奈道：“父亲不会同意的。”
姜亭：“所以我才要求你嘛，姐姐姐姐，你得站在我这一边帮我说说话。”
救命啊，现在快来个人救救她吧。
绾月正为难，只听身后响起一个深沉冷冽的声音。
“我准了。”此人不是姜正熙还是谁。姜亭闻言双眼放光。
绾月不可置信道：“爹爹？”
姜正熙：“今日我与陛下议事，宁安侯忽来觐见，说是不放心你与戚思瑜同行执意要与你同去。萧瑯胡搅蛮缠，陛下只得同意了。”
“正好亭儿学堂休假，就随你一同去，也好看住萧瑯叫他不要胡来。”
绾月知道萧瑯要去皇帝面前闹，但不巧他去的时候恰巧碰上了姜正熙。现在多出了个计划外的姜亭……
不过好在能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地去金陵了。
**
绾月第一次到金陵，是跟她娘到这行医。具体有多早呢，她记不准了，大概是八九年前吧。
“前阵子天天下雨，爆发了几处山洪，金陵城外也聚集了不少流民。”戚思瑜掀起马车帘子，示意萧瑯绾月他们看向车外。
安置棚外几个官差正在施粥。
各地民风不相同，各地百姓的艰辛倒是别无二致。
戚思瑜道：“现在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差不多再有一个月，安置区就能建好了。”
萧瑯道：“你这地方父母官做得还不赖啊。”
戚思瑜看着端着粥碗蹲在城墙边的流民，笑了笑道：“还差得远。听说侯爷在圣上面前要死要活要跟来，说是不相信戚某的人品。那进城之后你们便自己找住处吧。切莫随我一同回府。”
萧瑯笑道：“戚兄切莫生气，我是在京中闷了太久了，想出来透透气。再者你公务繁忙，也不能时刻陪伴在绾月身边，我多少是有些不放心的。”
一直未曾开口的姜亭插话道：“萧瑯哥哥的话有理，但是你是不是把我姐想象的太脆弱了。”
萧瑯：“哦？”
姜亭：“家姐现在在家每天都要习武，”他伸出胳膊，“小孩胳膊粗的木头，姐姐嫩同时掰断三根！”
绾月惭愧：“技多不压身，我现在越发知道有个康健的好身子的重要性了。”
戚思瑜乐道：“也罢，也罢。现在你们是未完婚的夫妻，我只是个外人，也不便多管你们的闲事。住处找好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萧瑯道：“都已经安排好了。不用麻烦戚大哥了。”
姜亭在一旁露出狐疑的神情。都找好了，真的吗？明明他们此行只带了几身换洗衣物。已知他绾月姐姐肯定在金陵买不起房，那难道是他萧瑯哥哥在金陵有自己的房产不成？
马车驶入闹市，在一处环境优美、位置优越的宅院前停了下来。萧瑯扶着绾月和姜亭下车。
萧瑯： “我们可能会在金陵住上一个月，我便早叫人将这座宅院收拾了出来。”
院门一打开，立马便有人出来帮忙从马车上搬行李。
姜亭震惊道：“萧瑯哥哥，你真在金陵有房产啊？”
萧瑯摇摇头，从袖中掏出一摞银票在姜亭面前晃了晃。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管家上前相迎：“公子小姐们舟车劳顿，家中已经备好了洗澡水和餐食，请快快进屋休息吧。”
次日一早，绾月便带着萧瑯和姜亭出门去拜会故人。
上一次来金陵已多年之前的事情，绾月早已记不得她那竹马的府宅在哪条街。顺着信上的地址去找，却只找了一处空宅。
绾月看着眼前颓圮的院墙，心中生出一丝怅惘。
他早已搬家了吗？那之前的信是怎么收到的？
萧瑯趁姜亭在问路人，压低声音悄声在绾月耳边道：“我怀疑姜亭这孩子是你爹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
绾月：“？”
萧瑯：“这几日我一离你近一些，姜亭就一直盯着我。”
两人抬头去看，和姜亭四目相对。
姜亭拜别那路人，走近绾月道：“姐姐打听到了，这里之前确实有一家姓杜的人家，是做仵作的。但几个月前已经搬走了。”
绾月喃喃道：“怪不得这么晚才收到回信。”
姜亭：“姐，你说什么？”
绾月：“没什么，可打探到搬去了哪里？”
姜亭摇摇头。
萧瑯：“仵作常和官府打交道，为防仇家寻上门，搬家也是常有的事。你这朋友莫不是想和我们玩捉迷藏，要我们找到他？”
绾月叹了口气：“确实像是他的行事风格。可我还是有些难受，上次写信的时候他明明可以告诉我此事的。”
萧瑯摸了摸她的头：“许是发生了什么事吧。别担心，会找到他的。”
眼见两人之间的距离越靠越近，姜亭一个箭步扎进两人之间。
“哎哎哎，姐姐你先别急着伤心。哥哥你也等会再安慰。我话还没说完呢！”
两人扭头看向姜亭。
姜亭举起手中的绢布说：“呐，方才那人说这是以前住这家的人留下的，说是将来交到来巡的人手上。”
***
庭院里造了一处人工湖，不见天光云影，唯见接天莲叶。
湖中有座亭，亭下坐着个人。是个少年，明明盛夏，身上却披着厚厚的大氅。
少年未曾束发，三千青丝虚虚拢在身后。他肌肤白得像是瓷做得，衬得发更乌黑，眼眸更加清亮。
“家主，如您所料，绾月姑娘已经去过老宅了。我们安排的人已经把您留的字条交给他们了。”家仆弯着腰。
少年的扇子停止了摇动。“
他们？”
家仆解释道：“同绾月姑娘一起的，还有一大一小两个男子。年长的看着年近弱冠，小的那个看着也就十岁。”他说着挠了挠头，“应该不是绾月姑娘的儿子……”
少年斜了他一眼，收起扇子敲他的头。
“不可胡言乱语，坏人名声。她才十五岁，都还未嫁人！”
家仆一脸紧张：“是是是，家主您别动气，小心自己的身子。”
天忽然暗了下来，风卷着青色的纱帘欲往水中飘。
家仆直起身，绕到少年身后道：“要下雨了，我推您回厅里去。”
少年收拢了手中折扇，抬头看了眼天，喃喃道：“初来乍到，她一定没带伞。”
家仆神情紧张：“家主，您是要……”
少年脸上露出笑。
“有远客来访，哪里有不迎接的道理。青松，我们不能做没有礼貌的人。”
“你说是不是？”
***
金陵城平安街。绾月一行正在屋檐下躲雨。姜亭嘟着嘴抱怨道：“这是什么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
绾月道：“那绢布上说要我们到平安街，这里会有人来接应我们。”
姜亭接着她的话往下说：“但是这么大的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萧瑯看姜亭的嘴撅得老长，伸手捏住，冲绾月笑道：“你们饿不饿，不如我们进店里吃碗粉？”
他们三人已经在人家店门口站了两刻钟了。店里的伙计也目光炯炯、炯炯有神地盯了他们两刻钟了。
萧瑯话一出，店小二就满脸堆笑的出来迎接了。
“哎！几位客官里面请，这是小店的菜单，看看想吃点什么啊？”店小二手脚麻利地上了茶，就怕三人临时反悔。
出来了一上午，三人正巧也有些饿了，在店小二的撺掇下电了一桌子金陵特色美食。
店小二边添汤边骄傲道：“那可不是，咱们小店可是百年老招牌了，若不是今日暴雨，您三位能不能吃得上堂食还不一定呢！”
姜亭尝了口，眉开眼笑说：“你别说这家店的饭菜还真挺好吃的。”
三人正说说笑笑只听门外传来一阵吵嚷。
“去去去！小叫花子，你手脚上都是泥，别坐在门口。”
小叫花子嗫嚅道：“雨太大了，我想在这躲会雨。”
绾月循着声音向那边看去。小叫花子浑身是泥，看不出男女，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四肢像是烧火棍一样。店小二指着天，大牙一呲，将人推的一个趔趄。
“去去去，马上天就晴了，赶紧走开，免得弄脏了门槛耽误我们做生意！”
小女孩苦苦哀求，店小二不为所动。绾月看不下去，起身道：“我说店小二，开门做生意应不拒八方来客，有客人来了你非但不请进来，怎么还把人往外赶呢！”
小二露出两个板牙，嘲讽道：“客人？她只是个叫花子。我们小店的吃食她买得起吗？”
绾月笑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小哥，我看这孩子怪可怜的，不如叫她进来吧，就当是我的客人。”
店小二见钱眼开眉开眼笑说道：“好说好说。既然是姑娘的朋友，便是我们店的客人。”
说罢转身向门外道：“还不快进来，好心肠的女菩萨请你吃饭呢！”
绾月笑道：“还请老板好人做到底，给她找身合适的衣裳。”
银子到手，小二点头如捣蒜。
姜亭道：“姐姐真是好脾气，像这般不讲人情的店……”绾月适眼神示意他小声些。
姜亭不吐不快，压低了声音说道：“像这样黑心的商家，姐姐还能陪着笑脸。要是我早就和他理论了。萧哥哥，你说是不是？”
萧瑯象征性地点点头：“这话有理，但不对。咱们出门在外，又是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少与别人起争执的好。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必拿自己的安危来冒险。”
小叫花借着雨水洗净了自己的脸。
门外雨潺潺。一道雨幕将小店与外面的街道隔开。
街对面的酒肆二楼，坐着一对主仆。小叫花遥遥看了一眼。
绾月刚凭着画得了皇帝的青睐，便找了个拜访隐居在金陵的画师的由头。
姜正熙一脸担忧。
“你的身子才养好，我不放心你自己出这么趟远门。”
绾月早便想好了托词，软磨硬泡道：“戚大公子近日便要回去任上。我与他是好友，父亲实在不放心的话，我可跟随他一同前往。”
姜正熙冷哼了一声。自从上次绾月在戚府出了事，连这戚府唯一看得顺眼的戚思瑜他也一定讨厌了。
“戚家也就戚思瑜这一个算得上正人君子。”
“那父亲这是同意了？”绾月眉开眼笑，“女儿立马去跟戚公子商议此事。”
绾月见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内心雀跃，刚要出门就被姜正熙叫住。
“等等，你不对劲。”姜正熙狐疑地看着绾月。
绾月提起心，睁大眼睛故作疑惑。
“爹爹，什么不对劲？”
姜正熙严肃道：“萧瑯呢？他可知此事，可要与你一同前去？”
绾月：“他……这是女儿自己的事，也并非事事都要与他商量吧。”
姜正熙盯着绾月看了片刻，放声大笑。
“好，我闺女能这样想我很开心呐。”
走出书房，绾月长呼了一口气。想起刚在姜正熙那欣慰的笑容，绾月有些愧疚。
但这愧疚并未能持续太久。
次日，御书房。
姜正熙一脸铁青地站在那看萧瑯在皇帝面前表演。
萧瑯：“陛下啊，姜绾月是臣未过门的妻子，臣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一同去金陵游玩呢？”
李昭：“姜姑娘是去学艺，并非是游玩。再说了，朕听闻戚思瑜一向同你交好，你只管放心便是。”
萧瑯：“不能放心。绝对放心不下！臣毕竟还未与姜绾月成婚，若是因为这次去金陵我不在，臣的婚事生出什么变故来，臣怕是会抱憾终生！”
姜正熙指指点点。
“你这是怀疑我女儿的品格！”
萧瑯垂眸笑了笑：“绾月是萧某倾心之人，萧某怎么会不相信绾月。萧某不放心的是戚思瑜。”
萧瑯向李昭道：“臣担心戚思瑜不能保护好臣的未婚妻。”
李昭眯眯眼说：“那依你看此事应当如何？”
萧瑯道：“臣请陛下暂先允臣离京护送姜绾月前去金陵学艺。”
姜正熙也道：“陛下不可，臣女是与宁安侯订婚不假，但毕竟还未成亲，孤男寡女一路同行实在不妥。”
萧瑯道：“那我便同绾月一起跟着戚思瑜一同走。”说着露出一抹疾风的笑容，“毕竟姜相信任戚思瑜。”
李昭捏捏眉头，脸色晦暗不明道：“宁安侯，你如此这般是不是太过小气了些。”
萧瑯面部改色从容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该计较的时候千万要计较。”
李昭问：“也罢也罢，这桩婚事是朕促成的，朕也不想有什么差池。宁安侯便与戚思瑜、姜绾月同去吧！”
“陛下！”姜正熙道。
“此事无需再议。朕与姜相还有要事相商。宁安侯先下去安排吧。”
与此同时，姜府花园内姜亭正抱着绾月的胳膊不撒手。
“姐，你昨日和父亲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上回你和萧瑯哥哥去拂岳山没带上我，这回就带着我一并去金陵吧！”
绾月干脆地拒绝了。
“不行，不行，现下正值酷暑，金陵太热，你会水土不服！”
姜亭摇晃着绾月的胳膊：“我不怕热，姐姐你就带我去嘛！”
“正值汛期，怕是会有洪水灾害。”
“那我男子汉大丈夫更应该待在姐姐身边保护姐姐！”
绾月态度坚决：“不行，学不可以已。”
姜亭道：“夫子教的那些东西我早便已经会了，我觉得现在我缺少的正是去游历磨炼。”他说着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再说了，从即日起一直到八月初，学堂休假了。”
绾月无奈道：“父亲不会同意的。”
姜亭：“所以我才要求你嘛，姐姐姐姐，你得站在我这一边帮我说说话。”
救命啊，现在快来个人救救她吧。
绾月正为难，只听身后响起一个深沉冷冽的声音。
“我准了。”此人不是姜正熙还是谁。姜亭闻言双眼放光。
绾月不可置信道：“爹爹？”
姜正熙：“今日我与陛下议事，宁安侯忽来觐见，说是不放心你与戚思瑜同行执意要与你同去。萧瑯胡搅蛮缠，陛下只得同意了。”
“正好亭儿学堂休假，就随你一同去，也好看住萧瑯叫他不要胡来。”
绾月知道萧瑯要去皇帝面前闹，但不巧他去的时候恰巧碰上了姜正熙。现在多出了个计划外的姜亭……
不过好在能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地去金陵了。
**
绾月第一次到金陵，是跟她娘到这行医。具体有多早呢，她记不准了，大概是八九年前吧。
“前阵子天天下雨，爆发了几处山洪，金陵城外也聚集了不少流民。”戚思瑜掀起马车帘子，示意萧瑯绾月他们看向车外。
安置棚外几个官差正在施粥。
各地民风不相同，各地百姓的艰辛倒是别无二致。
戚思瑜道：“现在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差不多再有一个月，安置区就能建好了。”
萧瑯道：“你这地方父母官做得还不赖啊。”
戚思瑜看着端着粥碗蹲在城墙边的流民，笑了笑道：“还差得远。听说侯爷在圣上面前要死要活要跟来，说是不相信戚某的人品。那进城之后你们便自己找住处吧。切莫随我一同回府。”
萧瑯笑道：“戚兄切莫生气，我是在京中闷了太久了，想出来透透气。再者你公务繁忙，也不能时刻陪伴在绾月身边，我多少是有些不放心的。”
一直未曾开口的姜亭插话道：“萧瑯哥哥的话有理，但是你是不是把我姐想象的太脆弱了。”
萧瑯：“哦？”
姜亭：“家姐现在在家每天都要习武，”他伸出胳膊，“小孩胳膊粗的木头，姐姐嫩同时掰断三根！”
绾月惭愧：“技多不压身，我现在越发知道有个康健的好身子的重要性了。”
戚思瑜乐道：“也罢，也罢。现在你们是未完婚的夫妻，我只是个外人，也不便多管你们的闲事。住处找好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萧瑯道：“都已经安排好了。不用麻烦戚大哥了。”
姜亭在一旁露出狐疑的神情。都找好了，真的吗？明明他们此行只带了几身换洗衣物。已知他绾月姐姐肯定在金陵买不起房，那难道是他萧瑯哥哥在金陵有自己的房产不成？
马车驶入闹市，在一处环境优美、位置优越的宅院前停了下来。萧瑯扶着绾月和姜亭下车。
萧瑯： “我们可能会在金陵住上一个月，我便早叫人将这座宅院收拾了出来。”
院门一打开，立马便有人出来帮忙从马车上搬行李。
姜亭震惊道：“萧瑯哥哥，你真在金陵有房产啊？”
萧瑯摇摇头，从袖中掏出一摞银票在姜亭面前晃了晃。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管家上前相迎：“公子小姐们舟车劳顿，家中已经备好了洗澡水和餐食，请快快进屋休息吧。”
次日一早，绾月便带着萧瑯和姜亭出门去拜会故人。
上一次来金陵已多年之前的事情，绾月早已记不得她那竹马的府宅在哪条街。顺着信上的地址去找，却只找了一处空宅。
绾月看着眼前颓圮的院墙，心中生出一丝怅惘。
他早已搬家了吗？那之前的信是怎么收到的？
萧瑯趁姜亭在问路人，压低声音悄声在绾月耳边道：“我怀疑姜亭这孩子是你爹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
绾月：“？”
萧瑯：“这几日我一离你近一些，姜亭就一直盯着我。”
两人抬头去看，和姜亭四目相对。
姜亭拜别那路人，走近绾月道：“姐姐打听到了，这里之前确实有一家姓杜的人家，是做仵作的。但几个月前已经搬走了。”
绾月喃喃道：“怪不得这么晚才收到回信。”
姜亭：“姐，你说什么？”
绾月：“没什么，可打探到搬去了哪里？”
姜亭摇摇头。
萧瑯：“仵作常和官府打交道，为防仇家寻上门，搬家也是常有的事。你这朋友莫不是想和我们玩捉迷藏，要我们找到他？”
绾月叹了口气：“确实像是他的行事风格。可我还是有些难受，上次写信的时候他明明可以告诉我此事的。”
萧瑯摸了摸她的头：“许是发生了什么事吧。别担心，会找到他的。”
眼见两人之间的距离越靠越近，姜亭一个箭步扎进两人之间。
“哎哎哎，姐姐你先别急着伤心。哥哥你也等会再安慰。我话还没说完呢！”
两人扭头看向姜亭。
姜亭举起手中的绢布说：“呐，方才那人说这是以前住这家的人留下的，说是将来交到来巡的人手上。”
***
庭院里造了一处人工湖，不见天光云影，唯见接天莲叶。
湖中有座亭，亭下坐着个人。是个少年，明明盛夏，身上却披着厚厚的大氅。
少年未曾束发，三千青丝虚虚拢在身后。他肌肤白得像是瓷做得，衬得发更乌黑，眼眸更加清亮。
“家主，如您所料，绾月姑娘已经去过老宅了。我们安排的人已经把您留的字条交给他们了。”家仆弯着腰。
少年的扇子停止了摇动。“
他们？”
家仆解释道：“同绾月姑娘一起的，还有一大一小两个男子。年长的看着年近弱冠，小的那个看着也就十岁。”他说着挠了挠头，“应该不是绾月姑娘的儿子……”
少年斜了他一眼，收起扇子敲他的头。
“不可胡言乱语，坏人名声。她才十五岁，都还未嫁人！”
家仆一脸紧张：“是是是，家主您别动气，小心自己的身子。”
天忽然暗了下来，风卷着青色的纱帘欲往水中飘。
家仆直起身，绕到少年身后道：“要下雨了，我推您回厅里去。”
少年收拢了手中折扇，抬头看了眼天，喃喃道：“初来乍到，她一定没带伞。”
家仆神情紧张：“家主，您是要……”
少年脸上露出笑。
“有远客来访，哪里有不迎接的道理。青松，我们不能做没有礼貌的人。”
“你说是不是？”
***
金陵城平安街。绾月一行正在屋檐下躲雨。姜亭嘟着嘴抱怨道：“这是什么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
绾月道：“那绢布上说要我们到平安街，这里会有人来接应我们。”
姜亭接着她的话往下说：“但是这么大的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萧瑯看姜亭的嘴撅得老长，伸手捏住，冲绾月笑道：“你们饿不饿，不如我们进店里吃碗粉？”
他们三人已经在人家店门口站了两刻钟了。店里的伙计也目光炯炯、炯炯有神地盯了他们两刻钟了。
萧瑯话一出，店小二就满脸堆笑的出来迎接了。
“哎！几位客官里面请，这是小店的菜单，看看想吃点什么啊？”店小二手脚麻利地上了茶，就怕三人临时反悔。
出来了一上午，三人正巧也有些饿了，在店小二的撺掇下电了一桌子金陵特色美食。
店小二边添汤边骄傲道：“那可不是，咱们小店可是百年老招牌了，若不是今日暴雨，您三位能不能吃得上堂食还不一定呢！”
姜亭尝了口，眉开眼笑说：“你别说这家店的饭菜还真挺好吃的。”
三人正说说笑笑只听门外传来一阵吵嚷。
“去去去！小叫花子，你手脚上都是泥，别坐在门口。”
小叫花子嗫嚅道：“雨太大了，我想在这躲会雨。”
绾月循着声音向那边看去。小叫花子浑身是泥，看不出男女，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四肢像是烧火棍一样。店小二指着天，大牙一呲，将人推的一个趔趄。
“去去去，马上天就晴了，赶紧走开，免得弄脏了门槛耽误我们做生意！”
小女孩苦苦哀求，店小二不为所动。绾月看不下去，起身道：“我说店小二，开门做生意应不拒八方来客，有客人来了你非但不请进来，怎么还把人往外赶呢！”
小二露出两个板牙，嘲讽道：“客人？她只是个叫花子。我们小店的吃食她买得起吗？”
绾月笑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小哥，我看这孩子怪可怜的，不如叫她进来吧，就当是我的客人。”
店小二见钱眼开眉开眼笑说道：“好说好说。既然是姑娘的朋友，便是我们店的客人。”
说罢转身向门外道：“还不快进来，好心肠的女菩萨请你吃饭呢！”
绾月笑道：“还请老板好人做到底，给她找身合适的衣裳。”
银子到手，小二点头如捣蒜。
姜亭道：“姐姐真是好脾气，像这般不讲人情的店……”绾月适眼神示意他小声些。
姜亭不吐不快，压低了声音说道：“像这样黑心的商家，姐姐还能陪着笑脸。要是我早就和他理论了。萧哥哥，你说是不是？”
萧瑯象征性地点点头：“这话有理，但不对。咱们出门在外，又是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少与别人起争执的好。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必拿自己的安危来冒险。”
小叫花借着雨水洗净了自己的脸。
门外雨潺潺。一道雨幕将小店与外面的街道隔开。
街对面的酒肆二楼，坐着一对主仆。小叫花遥遥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