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闻其详。”周大勇明明与时归没有什么交情,却在说话的时候

    陆审确知道他的意思,原本还只压在一只脚上的重心,一下子转回了正中间儿,她解释的时候,端端正正地,极为严肃。

    “药应该是他下的,我没有证据,你不相信也没有关系,但是我一直都觉得朝中有北朝安插的奸细,三年前晋峡关一战,粮草兵刃,都扣在了卫御寺账上,从备战到最后撑不住我爹送我去外面避难,都没有到,而他本人,我怕他是北荣的四殿下,尹时早。”

    大抵长久相处过的人,无论讨厌的还是喜欢的,骤然发现对方可能居心叵测,甚至于身份都是假的,必然都难以接受,周大勇的表情一片空白,陆审确给他时间,叫他在这种时候,还能够奢侈地反复在心里确认了好几遍,最后露出一脸的褶子,是被夸张的表情给惊出来的。

    他似乎头一次经历这种事儿,说话都吓得和汲枝一样有了点结巴:“什么玩意儿?”

    周大勇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周围的人因为这一句,都往他们这边儿侧了侧头,原先各自收拾打扫战场的环境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都凑什么热闹,该干啥干啥去。”他后晚之后,神情终于有了一点收敛,但是他说话的时候几乎不会讲究措辞,周大勇估计还是怕她跑了,所以说话的时候还有些防备意味:“你去可以,只身去太危险,我陪着你吧。”

    这人说这种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理直气壮,明明他连魁星都打不过,却偏生要带着一脸‘我是为你好的’表情,大抵全靠的是脸皮,才没转头就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陆审确并不在意他说这种话,只是笑了笑:“好啊。”

    这话说完,看轮到周大勇震惊了,毕竟之前当真以为她是要借机逃走的,却没想到这时候她答应的这么干脆,没有说一点儿多余的话,可看着陆审确的神情,周大勇突然就回过味儿来了一般意识到:她笑是因为自己自不量力,而答应也说明她并不在意有人跟着这件事儿。

    周大勇一宿没睡的大脑在这个时候陷入了空白。

    他仿佛被轻视了,可他清楚的知道,他确实打不过这个姑娘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功夫,但是他也......不得不尽到一个良将的本分,免得让京城里他守了这么多年的百姓出事儿。

    “行了,既然你非要跟着我,那就去收拾下满身血,别把百姓吓着。”

    这话说完,周大勇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确实如她所言,虽然一身衣服的颜色还是黑的,可血腥味儿和已经逐渐干涸的血渍却叫他看起了就有点骇人了。

    “姑娘,那我呢?”魁星是等周大勇走开之后才过来问的,但是她耳力极佳,方才的对话她已然都清楚了,所以这时候便没有看陆审确,而是望着周大勇离开的背影,语气沉稳,似乎比起之前的不管这些有了些变化:“我是留在这边稳住局势吗?”

    “我们这边儿的只有你了,我总不能放心把这边儿的事儿,还有手下的姐妹都放手给他们管吧?”说归说,陆审确没有忘了魁星是个不喜欢动脑子的性子,揉了一把她的头发,然后安慰:“有事儿还能找姚清规一起来问,状元的脑子总还是算得上好使的,不会叫你难么为难。”

    “这还差不多,要是全靠我想,我都怕我搞砸。”魁星虽然已经被安抚下来了,但这么难得事情交到自己手里,还是头一遭,她又为了将要花费的脑力谈了一口长气,还是没能叫上行的肝火熄灭,一拳打在了陆审确肩膀上。

    见着他当真吃痛,咬牙。魁星还是没有缓过来,反而更难受了,仿佛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又下不来,终于还是自己把自己气的要命,转头招呼着其他姐妹们走了。

    惹不起躲得起。

    陆审确:一个两个的,脾气都这么大。

    但是她还有一点儿并不放心,远远地朝着魁星走开的方向喊:“魁星姐姐!帮我照顾好姚清规!”

    魁星远远地朝她挥了挥手,头都没回,其他姑娘们却暗暗地笑,不知道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什么小话呢。

    连旁边儿跟着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林舟都像是被几个人拉去讲这事儿了,他时不时便回头看看陆审确,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陆审确无视那些人的目光,反而四处看了看,最后还是到自己家营地去了一趟,那儿多少会有几套衣服,再咋样也比穿着现在这身儿强,刚到地方吩咐了斥候回家送趟战报,却被告知母亲已经派人去了之后,她悬着的心又放下了一点,因为精神上的放松,她哼了两句西北的民歌儿。

    心下感叹着还好母亲做事儿周全。

    转头就看见角落里绑着个人,远看邋里邋遢,一只脚脚似乎肿的厉害,从鞋里面挤出一条缝来,还绑了两块儿简陋的夹板,像是谁好心连夜做的,近看她认了出来,这位是容靳。

    也不知道容大人现在会不会想把自己砍了。

    陆审确还没来得及想如果是容大人知晓了自己现在身上嫌疑最大,会怎么反应,就听见容靳干涩的嗓子喊:“水。”

    这人在这儿,总不好不管,陆审确拿了旁边悬挂在帐篷里的水囊,把它抵到了容靳唇边儿,因为干裂而流的血沾到了水囊上,似乎尝到了这种冰凉感,他吞了几口,意识终于回笼了,看着陆审确,第一句话是:“我之前做的什么梦,怎么陛下好像死了,我满营地晃,也不知道陛下在哪儿,你是陛下看好的臣下,快带我去找陛下。”

    陆审确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神在说这些的时候从混沌走向了清明,而后收起了水囊。

    似乎逐渐反映了过来,容靳感受到自己身上被绑的结结实实的,还有的地方因为血液循环跟不上而逐渐有些发麻,没有给陆审确说话的机会,便骤然反应过来了,继而失落地垂下了头:“原来不是梦。”

    “嗯,不是。”陆审确点了点头,伸手去解他的绳子:“陛下确实死了,我不知道在哪儿,但是大抵在小殿下身边儿,保存的总不至于太差,你要是回去,也还算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容靳被放开了,他自己的身体麻的动不了,每一处都针扎一般地仿若是要炸开了,可是他还是提着一口气,一条腿勉强撑着地,另一边儿仍旧在刺骨地疼着:“凶手是谁?”

    “我觉得是时归。”  陆审确见他如此精神状态,便没避开他的眼,也没因为这时候他泄露的杀意儿而后退分毫,将手指指向了自己:“但现在不少人都觉得是我。”

    “你?”容靳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神情之中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落寞:“我估计活不了多久了,你还要框着我玩?”

    陆审确神情一滞,侧了一下头,避开他视线:“我确实有很大嫌疑,陛下的毒与我素日吃的方子同源,你这都不怀疑?”

    “哪有杀人凶手上赶着把嫌疑往自己身上引的道理?”容靳扫了一眼她全身的血,最后淡淡地移开了视线:“如果我昨日没有在做梦,那调兵的人也绝对不是做梦,只不过他们那队连一点儿士气都没有,完全看不出正规军的样子,你家的丫头倒是都训练有素。”

    陆审确不知道是谁把这么个杀神给带到自己这儿的,但是这人确实有用处,也确实是小殿下立威必须要有的一块儿磨刀石,既然决定了恩威并施,也便没有了放他一马的可能,容靳是必须要死的,她也收了逗一下的心思,正色道:“确实是容大人,你在这儿也不安全,我这营地里,只剩下几个擅长疾行的斥候姑娘,保不了你性命,不如跟我进京,搜一搜时归的屋子。”

    这个提议并没有让容靳心动,他蹙眉,而后摇头,又把视线放回了营地所在的区域,终于还是摇头拒绝:“我不关心他家里有什么,我现在只想好好守着陛下,最后两天也罢,总要让我伺候完最后一程。”

    容靳是倔驴脾气,认定的事儿和认定的人比别人更极端。

    “既然如此,容大人也听完我说的,再做决断。”陆审确一宿没有停转过的脑筋又开始了新一轮儿的思考,方才因为母亲而产生的短暂停手给了她喘息的时间,现在反而没有什么阻滞感便说说出了个所以然来:“陛下生前,对小殿下的让步是最多的,你承认的话,便该知道,他现下只希望程霁白陪在身边。”

    程霁白三个字让容靳皱了一下没,但是碍于并非是在说老皇帝,所以也只是停留在皱眉的阶段,没有因此打断陆审确说话,反而1是认真思索起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主上只想儿子陪着,自己在与不在,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所谓。

    “你刚刚说,你没多久好活了。”她像是想起了君臣反目的戏码,忽而又觉得京中的事儿有些恶心,嗤笑一声继续道:“昔年多位秦王登位之后,都会弃前一代的相国如敝屣,后续历朝历代不乏如此的例子,而今小殿下立威,或许也要靠着杀了你。”

    “我死便死了。”容靳的眼神很淡然,似乎没有对此产生任何不满,反而有点儿欣慰地勾唇:“等小殿下杀我之前,我喝够了酒,再陪一个刚出锅的馒头,便去见陛下。”

    “那便不该留在这儿。”陆审确不知道他为什么对馒头有这么强的执念,只把自己想讲的话说完:“你既然知晓要死,便该在殿下的刀落到你脖子上之前,保护好颈项,只留给对的人砍。”

    “好好好!”容靳似乎对此种解释一下子变得满意:“好头颅,让我主上的儿子取之。”

    说罢竟然哈哈大笑,笑声在这片儿回响,把不远处刚探出了一个头的野兔子吓得缩回了兔子窝里,半晌方才又小心翼翼地换了个窟窿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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