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醒来,已经处在全然不同的情景当中。

    少年身形修长,模样十七八岁,面容白皙惊艳,精致端正。与现实里的黑衣少年不同的是,这里的他,很是神采飞扬,仪容华贵,颇有几分潇洒之意。

    他的一双狐狸眼,并不显狡黠或阴郁,而是一副意气风发,目光炯炯。从头到脚,都很是光鲜亮丽。

    偶见两行侍女匆匆走来,伸手便要脱他的外裳,而那外裳上亦是绣着金丝云纹,绸缎一般,质地极好,披在身上格外合身。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真实。这身衣裳,好似第一次穿一般。

    他拦住侍女,对方是个鬼身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十分疑惑地看向他。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他不解问道,语气却端正温润。

    侍女笑了一声,旁边的侍女亦笑了,两人的双髻抖动,很是可爱。

    温润如玉,如朗月清风一般的小王君,谁不喜欢?况且他待侍女仆从,都格外尊重有礼。

    侍女脸颊微微红,笑着道:“小王君莫要开玩笑了,方才您在猎场,与那些差使大臣一同猎妖,您猎得最多,他们都比不过。王后召您入殿,可不能穿着带汗的衣裳去啊。”

    “猎妖?”他微蹙眉头。

    对方道:“是呀,‘猎妖’是当今鬼界很时兴的活动,猎的是那些未生灵智的混沌小妖,它们破坏鬼界安定,扰得民生不安。那些被任命去除妖的差使都不顶用,算下来还没有小王君您猎得多。”

    当今鬼界繁盛安宁,只是一些小妖小怪扰乱民生,啃坏灵田,咬毁法器。

    他觉得铲除妖物这事好似很熟悉,便未曾多疑,任由几个侍女为他换上新衣。新衣是件白裳,袖口宽大,衣摆曳地,制作很精美,上面还绣着几只飞鹤,羽毛都根根分明。

    他的乌发被束起,戴上玉冠,垂下两缕金丝带。

    丝带挂在如瀑般的长发上,很是衬得人华丽贵气。

    少年望向铜镜,有些出神。他觉得这模样很奇怪,自己好像从未这样过。

    低下头,发觉腰带也缀满宝石。

    她们喊他“小王君”,对他都很是尊敬。

    他跟随她们,走到一所金碧辉煌的殿堂外。

    这里长满鲜花与灵草,清风拂过,沁人心脾。两侧的侍从为他打开宫殿大门,他顿时被其中光芒所吸引。

    无他,只是这琉璃宫殿太过华贵,富丽堂皇,他一时有些惊住。

    一个青衣侍女站在他身侧,脸上带笑,温婉恭敬,展开手臂,对他道:“殿下,请。”

    身后方才为他换衣的侍女亦道:“小王君,王后在里面等候,您进去后,记得要恭顺些,不要惹了王后生气。”

    他心中疑惑,还当是多严厉暴躁的王后,谁知进了门,向前走,看到的是王座上身着华衣,长发及腰,年轻的美貌女子。

    离得太远,他看不清对方的眉眼五官,却能感知到对方的柔和良善,如春风一般,脸上洋溢着温婉的笑容,似乎在召他过来。

    而那人身形挺拔,与他相似,却不他更成熟些。双肩宽阔,端坐在宫殿中央,并无什么令人恐惧的戾气威压,只是自然散发出一种庄重威严的气质。

    二人在一处,给少年的冲击感极强,脑中唯一浮现的形容,便是“岁月静好”,真是如一张画卷般。

    他身体微颤,看到这幕很是触动,有些难以相信,便一直僵在原地,没有动。

    王后见状,冲鬼王嗔道:“看看,你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是不是吓到孩子了?”

    她又对少年莞尔一笑,招手道:“阿褚,快过来,离娘亲近些。是不是方才猎妖久了,有些吓到了?早知就不该让他们带你去那般危险的地界……”

    鬼王有些手足无措,听夫人的话,亦缓和了眉眼,冲少年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

    他好像已经接受了“阿褚”这个身份,也从容淡定地面对王后的关怀,自然地接着她的话而回答道:“没有,孩儿猎妖时百发百中,并不输那些差使,母后不必担心。”

    可他太难以置信,殿堂上坐着的两个人,竟是自己的父母。而这里的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唤他“小王君”。

    他真是这里的小王君?

    那分明是他朝夕相处的父母,怎会感到如此陌生,好似是第一次相见一般。他双眼怔怔地盯着二人,莫名其妙的,发觉脸颊上划下几滴泪来。

    两人面色一僵。阿褚这般坚强,怎么突然哭了?

    侍女亦有些手足无措,慌忙跪倒在地。

    “难道是侍从没照料好吗……”王后神色担忧,她思想单纯,不懂少年的心事。

    他抬手一抹,发现竟是哭了,觉得很是奇怪,又抬起眼,郑重仔细地看向二人。

    这个年轻的女子,是他母亲,温柔得体,慈眉善目,也很爱他。

    另一个,则是他的父君,是从小将他当作继承人悉心培养,教导有方,温和肃穆,庄严而不凶恶的鬼王。

    鬼王愣愣道:“怎么长大了,还反倒小孩子气了,你平日很坚强,小时候也很少哭闹,这是怎么了?”

    褚奚让磕磕绊绊道:“是,是吗?我儿时也很乖,很少哭闹?”

    这些事情,他完全不记得了。

    王后眉眼弯弯,回答道:“是呀,阿褚从小便很伶俐,爹和娘亲都很喜欢你。五岁你便掌握了驭鬼的本领;七岁,你很有勇气,也很义气,见到小姑娘从树上掉落,还上前接住了……”

    “阿褚不似别的小孩一般捣乱调皮,反倒很是温和有礼,也很安静,不哭闹,就是阖宫上下的侍女,也都很喜欢你。”

    听至此处,那几个侍女有些害羞,如抖动的花枝一般,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

    他听后,觉得怪异,又好似很熟悉。好似他的童年时光,真是异如常人的安静与沉稳,旁人捣乱调皮时,他也并没有参与其中。

    丝丝缕缕的记忆缠绕、混淆在一起。他已经分辨不出,眼下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

    王后舒展眉头,又侧身与鬼王道:“如今鬼界安定,一片繁荣,六界亦各自安好,近百年来从未发起战争了。”

    鬼王应道:“是啊,哪似当年那般动荡。如今鬼域已很辽阔,将士战力非凡,再也不会有什么妖魔敢惹到鬼界头上。”

    鬼界发展美好,一片大好前途。

    褚奚让想起那奇怪女子所说的“家”、“真正的鬼域”,不禁感慨,难道这才是真正的鬼域吗?他终于兜兜转转回到了真正的家。

    那些流浪在外,凄冷孤寂的记忆,难道都只是一场梦?

    现在他是尊贵的小王君,鬼域上下安定有序,鬼域之外,六界并无战争,各自安好,人界也是一片繁荣,没有妖魔侵害。

    他的记忆混乱模糊,眼下一切都按照正常的轨道发展。可这正常中带着一丝怪异,就是不知到底错误出在哪里。

    殿堂上,偶有鬼使来报,皆披斗篷而来,单膝跪地,恭敬地行一个礼,用密语交流。

    褚奚让看到,这里的鬼使,打扮都很像方才的奇怪女子。

    他没心思议政,本想找个机会溜到后院里,可直到一个女鬼使到来,她一身黑裳,着面纱,身形纤细修长,三两步走到鬼王面前,利落地跪下行礼。

    他蹙起眉,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紧紧盯着这女使。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鬼使十分古怪。尤其是她身后,还跟着个不高的女童。女童约莫七八岁,也带着面纱,额间有枚印记,绯红颜色,呈菱形。这女童似乎很胆怯,躲在女使身后,身形微微发颤,连带着衣裙都颤动起来。

    她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不安地四处观望着,瞟来瞟去,最后终于瞟到打扮齐整,形貌惊艳的小王君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女童吓了一跳,立即移回视线。

    二人对视,褚奚让觉得很是奇怪,便更加对这个女童产生好奇,歪着头仔细打量几眼。他的一双狐狸眼在好奇时,多了几分尖锐,带了些许侵略性。女童察觉到他的目光,更加不安紧张起来。

    这时,女使莞尔一笑,将女童推到身前,向鬼王鬼后介绍道:“这是卑职的孩儿阿澪,从今日起,她便开始入修罗殿,为以后接替卑职的职务,辅助王君做准备。”

    女童磨磨蹭蹭,半晌才走过来,学着母亲的模样,也跪下行了一礼,用青涩稚嫩的嗓音道:“东初澪,见,见过王君、王后……”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褚奚让,又颤抖着声音道:“见过小王君。”

    他作为鬼王之子,鬼界的王储,早晚有一天要接手鬼域的。

    提早熟悉熟悉,也正好东初澪任职时,便是为他做事。

    褚奚让一步一步走上前来,颇为好奇地盯着她,扬起清澈的声音,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你叫什么?”

    这次对上眼神,东初澪反倒没那么紧张害怕了,莫名觉得安心了一些,小王君素来有贤德温润之名,待人和善。眼下相见,觉得也的确如此,他问她的声音,都很是温和,不咄咄逼人。

    方才那狐狸一般尖锐的眼神,恐怕是错觉吧。

    她答复道:“我叫东初澪。”又抬手用了术法,指尖上蓝色光芒流转,在空中划出一个字。

    那莹光闪烁,似乎经久不息,显现出一个“澪”字。

    她向人介绍自己,总爱以这样的方式。

    褚奚让瞠目,总觉得这名字让他很是熟悉,似乎从前就在哪里听到过,也好像早就认识眼前的人。可这女童是第一日来鬼王殿,怎么可能认识他。

    这女童一身白衣,以面纱遮脸,露出的双眸清澈如潭,很是清冷。除却不安,还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那双眼看向他时,似乎在希翼什么。

    这双眼好像总是这样期望地看着他。

    到底是期望什么呢?

    他又觉得头疼,大段大段模糊的记忆如潮涌一般袭来,一时间分辨不出来哪个是虚,哪个是实。混乱的回忆交杂在一起,眼前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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