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同母亲见她这副模样,筛选家世才华样貌,自做主张给她安排见一面都城的周家公子。

    周暮景乃礼部尚书之子,二十岁及冠便高中状元,现任户部官吏。徐父与此人见过几面,此人心性沉着,淡泊明志,不似官场如蚁附膻,八面玲珑之人。

    在徐父看来,阿若与周公子就是天作之合。

    父亲之言不敢怠慢,徐今若被母亲拉在梳妆台前好一番打扮,母亲看“这只钗子太过素雅”,“那只簪子又过于艳丽”,操心的模样比她还要着急。

    “阿若,若是周公子不和你心意,或是他无意于你,咱们就当见个面而已,还有下次啊。”

    徐今若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闪过出府门上轿时,母亲对她说的话。

    待到真见了周公子,二人坐在茶楼互相道句好后,周暮景坦然,心中已有所属,徐小姐甚好,值得他人所爱,却非周某良人。

    不知为何她一听是高兴,无所顾虑三两句就差聊成友人。

    回程马车上小荷见她一直望着窗外一语不发,便安慰道,“小姐,都城与您相配的公子甚多,不必丧气,周公子是好,但小姐更好。”

    徐今若笑而不语。

    入府门,家中门客与父亲商讨事宜,却见宋方遇也在。

    他坐在金丝楠木椅上,举杯饮茶间听到门外的动静,放眼瞧去,少女步步生莲,桃色衣衫衬得浑然天成的媚态中,多了几分清雅。

    她向徐父一众人等浅笑颔首,门客们少见女子倾城之色,不敢失礼却又遮遮掩掩多看几眼,直指身影转进长廊,哑然的门客才回过神来。

    一众人中,沈陆淮眸色冷冷沉下,在看向徐父时恢复平和,“大人,适才沈某所言,意下如何?”

    “相国大人认为是,那便是。”徐父道,“我自当领命。”

    夙江桥塌,众多百姓流离失所,皇帝下旨谴责知府,让相国择个办法,解百姓之难,眼望朝中只有徐父发妻故地在此,谙熟环境,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由徐父主持,夙江再建新桥。

    竣工验收之日,两岸楼阁撒下白色冥纸,掺杂者血色字迹的黄纸,百姓纷纷嚷嚷,有人抓了空中飘下的纸张,当即扯着嗓子高声念出,“呈典十六年!夙江桥成而督工身死!”

    “时年六月桥塌而百姓罹难!”

    “知府大人却在府中夜夜笙歌!”

    “当真是父母官!当真父母官!”

    越来越多人应和,顿时人声鼎沸,一片人心惶惶,刚建的桥梁似在申冤摇摇欲坠。

    直到穿着冷铁铠甲的官兵带走为首最为猖獗的百姓,人们才被刀剑吓得闭嘴哑声。

    午时知府大门外聚集一众百姓,厉声叫唤夙江知府给他们一个交代。

    眼瞧着大门要被推倒,知府带着家丁及两箱银两遁入后门,仓皇出逃。

    此事传入都城,闹了大笑话。

    皇帝龙颜大怒,在南河别院也待不住了,立即回朝,不久前一个陈氏已让他劳心劳神,这次竟又出个夙江知府畏罪携款潜逃。

    徐长临乃此次主修之人,让下属犯此大错,皇帝忌惮他位高权重,不敢重罚,免他几日早朝,削减三月俸银,在府中思过。

    承德殿内——

    “臣下本是有疑夙江知府。”宋方遇呈上两本账目,“三年前夙江桥建成,知府账目便被人篡改,真正的账目在名为袁述的督工手中。”

    皇帝接过,才翻几页,顿时黑了脸色,“阴阳账目,出入如此之大,难怪国库逐年亏空,都是被这些人吃了去!”

    “臣以为。”宋方遇又道,“此为表象,一个知府尚胆大到如此地步,先是篡改账目,后又暗杀督工,做得太过明显……”

    “如何?”

    “背后另有其人。”宋方遇踱步,“陛下遣我前往夙江时,遇害身亡于豆腐作坊的文吏官员,便是开始。”

    “有人故意指引,放长线钓大鱼,那人本该让我们查的,应是……”

    皇帝没有接着说下去,他心中已然明了,此次宋方遇能寻到的账目,是袁述死前主动献上的,而督工最后和那惨死的年轻文吏官员一样,暴尸于江氏老宅。

    “知府必定和背后之人勾结,这无需多疑。”宋方遇抬眸,墨色眼瞳深不可测,“让我们调查江氏的人躲在暗处,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皇帝长叹一口气,挥手令他退下。

    皇帝从来不信任朝野官员,除却一个薨逝的前任相国,唯独深信一个宋方遇,一介布衣荣升高官,与朝中权贵泾渭分明,知根知底才敢将彻查之事交予他。

    宋方遇心中顾虑,徐长临乃前朝老臣,江氏一脉稳居夙江,皆难从中下手,只怕打草惊蛇。

    现下督工已死,知府也未缉拿归案,唯一能有些头绪的,便是那座夙江桥。

    他想寻回建桥匠人,然而惹恼了谁似的,册上名单无一幸免,皆死于非命。

    正愁无处可寻,知府被捕入狱。宋方遇见他时,已是疯癫状态,眼神涣散,口中嚷嚷着,“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从一个疯子口中套不出什么话,关了数日,侍从告诉他,几夜之间,狱外闪着男子鬼鬼祟祟的身影。

    侍从跟了几日,那个黑衣男子次次归处,都在东郊林场旁的木屋。室内和普通猎户的屋室没有不同,但人却无影无踪。

    屋室下连着暗道,不过已经被人毁了。

    宋方遇彻夜无眠,披了件外袍,独自前往东郊季寒楼,此处乃都城最高处,可俯瞰全城,看风景人白日登上高楼气喘吁吁,夜间鲜少人愿意来此。

    从底下看,楼阁高耸入天,不点一盏烛灯,还阴森恐怖,实属吓人。

    楼高而寒气逼人,他的衣袂被疾风吹得猎猎作响,耳边传来呼啸,眼下灯火稀疏,眉间忧思难平。

    他站了许久,直到灯火一点点灭去。

    “走!”

    楼下传来男子冷厉的声音,他即刻收回思绪,快步藏身在一处遮蔽物后。

    缝隙处透出男人魁梧的身形,而男人手中还抓着一个被反手绑住,黑布蒙住头的女子,她固执地要挣脱束缚,拗不过勒紧绳索,片刻没了力气。

    女子被推到高台栏前,男子抬脚就要踹向她的腰间,忽然来了一记钝物落在后腿,男子重重倒落在木板上,龇牙咧嘴一阵哀嚎。

    宋方遇扶住跌落的女子,迅速解开她手上的麻绳和头上覆盖的黑布,还来不及惊讶,倒地男子抽出腰间的剑向他们刺来。

    宋方遇推开她闪身躲过利刃,迅速起身抓起她的手腕跑向楼阶,男子凶狠地瞪着二人逃跑的方向,即刻追了上来。

    楼内暗层密布,间间屋室交错,楼道盘旋而下,而层间不止一处可以降至底层,若稍有不慎,忘了规律迷失方向,便要大费周章才可寻得出路。

    他们一直奔走,回头望男子早被甩开好几层,宋方遇见她疲惫不已上气不接下气,走进一间暗室锁上门。

    “季寒楼建有三十三层,暗室九十九间,那人不可能一间间搜寻得到。”宋方遇安抚她道,“我时行步此楼,熟稔构造,不必担忧。”

    “嗯……”她已没什么力气,虚弱应声。

    真是个倒霉姑娘,宋方遇这样想。

    好在出手搭救她一命,否则一介小女子于黑夜悄声无息地坠下高楼,心中绝望无所申诉,令人心寒也实在可怜。

    宋方遇靠在门边,静静听着男子脚步声渐行渐远,才松了口气,正要开门之际,男子竟折返回来!

    她的视线被遮挡,看不见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男子,半个字还未蹦出。

    “你……”

    他慌忙用手缚上她的下半张脸,将她抵至墙边,边摇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男子似乎察觉到什么,停下脚步四处查探搜寻。

    此时一只老鼠窜到她的脚上,刹那她眼中噙泪。老鼠在她脚边周旋,“吱吱——”叫着,张嘴用尖牙咬住裙摆撕扯,她心中的害怕愈深,大颗大颗的泪珠洒落在他手背之上。

    宋方遇揽住她的腰抱起,再靠近墙边近一寸,让她踩在自己的鞋面上,老鼠作罢转向别处。

    仅一墙之隔,男子还未离去,她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畏怯逐渐褪去。

    待到屋外彻底没了动静,宋方遇才放开她,连连退后,鞠躬拱手道失礼。

    四下安静,风动吹得陈年老旧的窗户吱嘎作响,她像惊弓之鸟一般跑向前去抱住他,又不敢大声说话,压着声音呜呜哭着细语,“是我失礼了。”

    “别怕。”

    风声鹤唳,她抱得更紧,头顶传来轻轻地叹息,背上蓦地一阵温热,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心抚慰。

    一步一步下高楼,她跟着他身后,紧紧拽着他的袖子,转角处他步子迈得太大,她被带着一个趔趄扑向前。

    雪色外袍扯落在地上,尘土飞扬呛得咳嗽不止。

    她赶紧捡起来拍了拍递给他,低声道,“对不起……”

    他平日喜洁,衣衫素来纤尘不染,右手接过拿在手中。

    见状她怯生生地退后,不敢再牵他的衣袖。

    “我不怪你。”

    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声色温和,“走吧。”

章节目录

月云门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木辞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木辞书并收藏月云门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