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严寒，房中烧着地龙，掐丝珐琅熏笼中木炭烧得火红，时不时发出“吱吱”的爆炭声。
夏侯曦赖在温暖的被窝里不肯起床，盯着帷帐出神。
若紫打了一盘热水进来给她簌口擦脸，看夏侯曦还在贪睡，便笑着道：“公主，今个儿可是下了初雪。”
夏侯曦登时起床推开了月牙窗，只见窗外雪花飘落，挂落枝头，苍茫大地银装素裹，太阳映照在雪地上，泛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她一扫往日忧郁，心情随着大地一样变得明亮起来。
“若紫，拿去岁冬日做的那件白色冬装拿出来，好衣配时节，今日我要穿这件。”
若紫应下，替她更衣时在耳边低低道：“陆今安一早就在外面候着了。”
夏侯曦有些奇怪，自那日说出让他记住自己的身份的话后，他已经有三日未曾踏进过嘉宁院了。
“我可没叫他。”
若紫仔细地替她抚平衣领的褶皱，去岁做的冬装今冬穿在身上却是有些大了，“他说有事要跟公主请示。”
“何事？”
“不知，问他也没说。声音有变，脸色瞧着也不好，像是受了风寒。”
夏侯曦挑了挑眉，道：“让他进来吧。”
说完，她坐到梳妆台前，打开首饰盒在里面挑选着，若紫在她身后为她梳发。
陆今安进来的时候，夏侯曦正拿着眉笔在细细地描着眉。
她今日着一件白色绣棠冬装，头上簪着一支他从未见过的海棠珠花步摇，青黛玉容，红唇粉颊，美人一盼，叫他心痛难忍。
“公主今日真好看。”他在想，是不是他向来吝于表达对她的夸赞，她才会觉得他不够好。
夏侯曦嘴角勾起：“今日穿着这件冬装去茶楼，应是不会失礼。”
陆今安疑惑：“公主是要去见谁吗？”
夏侯曦摆弄着手中的玛瑙镯子，漫不经心道：“魏亭，今年的新科状元。”
陆今安耳边嗡鸣，头上晕眩之感愈盛，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公主选中的驸马吗？”
“是，他模样生得标志，满腹经纶，虽说家世不够显赫，但也无妨，书香世家，家学渊源。待本公主下嫁，也能为其添光。”
似是不喜欢那玛瑙镯子，她又将它从手腕处摘出，继续在首饰盒上翻找着。
“诶，我记得有一只点翠花卉响镯，怎么不见了？”
若紫听言，也倾身在首饰盒里翻找着，无果才道：“许是放在别的箱笼里了，我现在去找找。”
夏侯曦摆摆手：“算了，今日素雅些，就不戴镯子了。”
说完，她满意地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她今日在梳妆打扮上下足了功夫。见陆今安傻傻地呆愣在那里，略有不满：“你来找我何事？”
陆今安吞下口中的苦涩，沉声道：“奴想告两日假。”
自陆今安调入嘉宁院后，平日里不是在她跟前服侍，就是在后院学这学那，跟着她这小半年，最是不会偷懒。难得他想告假，夏侯曦很爽快地道：“允了。”
陆今安有些溃败，她甚至都懒得问他告假的缘由。
“对了，你是不是染了风寒？那……”
还未等夏侯曦说完，陆今安已重重闭上眼睛，不忍再听：“奴这就走，不会传给公主。”
夏侯曦望着他离去时决绝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诶，这人，虽然我确实挺怕他传染给我，但我不是这个意思。若紫，你去找温大夫开两副治伤寒的药给他送去。”
——
陆今安从府中出来，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他现如今有些迷茫，因为夏侯曦的喜新厌旧，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本以为给他一些时间，他可以通过科举在朝为官，这样就能拥有资格光明正大去爱她，可现在他却悲哀地发现根本来不及。一来他是贱籍，要想科考还得赎身。二来他才读书半年，饶是再天资聪颖也比不上十年苦读的寒窗学子。
夏侯曦不愿意等他。
不，她是根本就不相信他。她要他时刻记得自己为奴为婢的身份，一旦他稍稍越过主仆这条线，她就会大惊小怪，严厉斥责。
他们的关系根本就不对等，他甚至没有资格反对她选驸马。
陆今安垂首失意，猝不及防一双黑色高筒靴撞进视野之中。
“你是陆今安吧。”
陆今安抬头，面前站着两个身材高挑健壮的佩刀男子，看样子像是某权势人家的侍卫。
“随我来吧，我们主子要见你。”
这是一件略显偏僻的茶楼，坐立在一片荒凉的竹林之中，茶楼虽只有两层，但不显荒败，布置处处透露着精致。
陆今安骑马随他们一同到茶楼，从门口走上二楼的路上，除了身旁这两名不曾离身的侍卫，没有再见到第三人，静谧得越发神秘。
俄顷，为首那名侍卫在二楼右手边最后一间房间门口停下，敲了敲门，直到里面传出声音才回头示意陆今安进去。
陆今安犹豫着进了门后，侍卫便关上门守在门口，满身戒备。
房间门口正对着一张半透纱制屏风，他要见的人就在屏风之后。屏风后面，是一张倚靠着窗户的木桌，能隐约看见桌上放着一个红色木盒和一套茶具，桌边坐着一个人。茶烟氤氲，在朦胧烟气中，陆今安看出那是个女人。
他绕过屏风，抬眸看见那人，眉间尽是诧异。
他只和她见过一面……而已。
“奴给长公主见礼。”
陆今安作了一个揖。
“坐。”
简单一个字，却不似寻常妇人家温婉，含着上位者的发布号令时的不可拒绝。
陆今安也不推辞，不卑不亢，依言坐下。
“喝茶。”襄阳给陆今安亲自倒上了一杯茶，递给了他。
“这茶是很多年前故人相赠的，猴山汀灵，最是茶中不可多得的珍品。”
陆今安接过茶，只勉强抿了一口，见状，襄阳也不勉强。
她似笑非笑问道：“我和你只有一面之缘，今日却特意约你出来，你不奇怪是何缘由吗？”
“事关崇宁公主吧。”除了这个原因，他想不出其他。
“我想你找错了人。”她是康王一党之人，在这关头，找他无论如何也没有什么好事。他答应过她，永远不会背叛她。
襄阳摇头，神情幽深，如墨的黑眸牢牢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摄入无尽的深渊：“我要讲的事情是你的身世。”
“你一直以为自己出生在小山村的一户农户家，生来是低下的平民对吧。其实不然，你是生在皇宫的锦绣窝里的，更确切的说，你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是一个月大就被册封为太子的储君。”
陆今安不知她在胡说什么，如果门口不是有两个守卫的侍卫的话，他现在一定掉头就走。
“能够证明你身份的最直接证据便是你腰侧的那道紫色虎头胎记。”
陆今安不自觉地捂着那道胎记所在的位置，如遭雷击，他从未想过这道胎记还有这样的秘闻。可转念一想，这未免太过草率。
“就凭这道胎记，你如何证明我的身份？天底下这样的胎记不计其数。”
襄阳嘴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一道胎记当然不足为证，那年二哥打着清君侧，诛奸臣的名号，攻入云京。在这之前，大哥或许是知道自己大势将去，便将你托付给了一名心腹侍卫，让他带你逃出宫保住一条命。之后你父皇用别的婴儿迷惑住了二哥，这些年世人皆以为你已经死了。”
“但你可能不知，大哥还给那名侍卫带走了传国玉玺，后来那名侍卫，也就是你口中的阿爹，带着你隐姓埋名，耕田为生。”说着，她将桌上那个红色木盒推到陆今安面前，“打开它。”
红色木盒看起来平平无奇，静置在那里，无声无息的，但陆今安直觉里面的东西威力无穷，他的人生将会随之改变。他紧了紧拳头，犹豫着抬起手打开，待看到里面的东西时，身魂俱震。
“托你的福，现今这纽传国玉玺终于得以重见天日，知道我从哪里找到的吗？就藏在那名侍卫的坟里，他想带着这个秘密一起从世上消失。”
陆今安脸色一变：“你竟然挖了我阿爹的坟？”
“放心，他老人家我已经让道士做法给请了回去，给他赔了罪。怎样，胎记加上这纽玉玺，能够证明你的身份了吗？”
陆今安声音发沉：“说到底，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言，我为何要相信你？”
“不如我们换个思路，我为何要骗你？你一无权势，二无钱财，我骗你有何意义？”
陆今安极力克制自己在桌底下颤动的手，世界倾覆不过如此：“你的目的是公主。不过你打错了算盘，我不会背叛公主。”
“那你说说，我编造你的身世出来，和崇宁有什么联系？”
陆今安哑然，他的确想不出来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好，就算你没骗我，那你告知我干什么？别忘了现在是明晟二十年。长公主您不要告诉我你只是想和我这个侄儿相聚团圆。”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眼神犀利：“毕竟，这可是要杀头的。”
当年明晟帝篡位后，杀了同父异母的哥哥文昌帝和他的妻儿妾室，所有文昌帝的宠臣和关系密切的宗室下场皆是凄惨无比。篡位的动荡持续了整整一年，直至杀无可杀后，朝中文武百官噤若寒蝉，世人不敢再多提一句文昌帝。
文昌帝的太子死后，起初那几年明晟帝犹不相信，他不相信文昌帝真的会将儿子带在身边等着他去杀，于是他派人四处寻找，直至多年寻找无果，帝位越坐越稳，明晟帝这才渐渐放下戒备之心。
这其中的动乱无人比襄阳更清楚，她身处风暴中心，身边的亲人好友不断接连去世，而她的驸马也因为是先皇后的堂弟而难逃一死，她不过是因为和明晟帝一母所出，最后才侥幸逃得一命。
她早已看清了皇室残忍的本质，为了那个君临天下的皇位，什么父子之亲，手足之情，皆是虚幻缥缈不足一提，只有权力才是最可靠的。所以她利用自己是明晟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这一层身份，站队康王宋允泰，好在哥哥百年之后，保住自己手中的权力。
然而她押错了宝，巫蛊之案一出，宋允泰倒台，她这二十年来付出的所有心血全都付诸东流，前功尽弃。这还不止，为了宋允泰，她亲自下场参与谋害宋允霁，半年前宋允霁奉命去庐州调查土地侵吞一案，她派出杀手埋伏在路上，只想他有去无回，奈何他早有防备，她的谋划以失败告终。
宋允霁是个城府极深，残酷无情之人，现在他面上对她仍是恭敬有余，只不过是因为他暂时还拿她没办法。若是有朝一日他登上帝位，他又岂会放过欲夺他性命之人！
明晟帝子嗣单薄，膝下仅有宋允泰和宋允霁两个儿子，现今宋允泰一败涂地，心灰意冷，已再无可用之处，宋云霁的皇位已是板上钉钉，她再无退路可言。
本以为自己最后下场已定，但在梅花林里，她又看到了她的希望。
“我只问你，你是想一辈子当个供人作乐玩弄的下等贱奴，还是想拼上这条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陆今安愕然，他万不敢想象她竟存了造反之心。是了，她本是宋允泰之党，这些年和宋允泰联手给了不少的苦给宋允霁吃。现在宋允泰倒台，宋允霁登基后绝对不会放过她。
以她现在的处境，不如放手一搏，另立山头。她若是能成功扶他登上帝位，就再也不会担心宋允霁的清算，日日担惊受怕了。
“你就不怕我告发你有不臣之心？”
襄阳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且不说你只是一个卑贱的奴仆，你所说的话有几人相信？就说你要告发我，那你的身份不就暴露了吗？只怕到时你死得比我还要快。”
陆今安垂眸，与其说面前的女人是为了担心宋允霁日后的清算，倒不如说她的野心足够大。
“你不用这么快给我答复。要是想清楚了，便来这座茶楼找掌柜，掌柜自会通传于我。”
陆今安偏头去看窗外的竹林，雪打修竹，但修竹常青。
他想得明白，若是和她联手共谋大事，他要么为九五至尊，成为天下之主；要么为黄泉亡徒，和心爱之人今生今世再也不得相见。
前者固然诱惑，但后者更令他绝望。
夏侯曦赖在温暖的被窝里不肯起床，盯着帷帐出神。
若紫打了一盘热水进来给她簌口擦脸，看夏侯曦还在贪睡，便笑着道：“公主，今个儿可是下了初雪。”
夏侯曦登时起床推开了月牙窗，只见窗外雪花飘落，挂落枝头，苍茫大地银装素裹，太阳映照在雪地上，泛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她一扫往日忧郁，心情随着大地一样变得明亮起来。
“若紫，拿去岁冬日做的那件白色冬装拿出来，好衣配时节，今日我要穿这件。”
若紫应下，替她更衣时在耳边低低道：“陆今安一早就在外面候着了。”
夏侯曦有些奇怪，自那日说出让他记住自己的身份的话后，他已经有三日未曾踏进过嘉宁院了。
“我可没叫他。”
若紫仔细地替她抚平衣领的褶皱，去岁做的冬装今冬穿在身上却是有些大了，“他说有事要跟公主请示。”
“何事？”
“不知，问他也没说。声音有变，脸色瞧着也不好，像是受了风寒。”
夏侯曦挑了挑眉，道：“让他进来吧。”
说完，她坐到梳妆台前，打开首饰盒在里面挑选着，若紫在她身后为她梳发。
陆今安进来的时候，夏侯曦正拿着眉笔在细细地描着眉。
她今日着一件白色绣棠冬装，头上簪着一支他从未见过的海棠珠花步摇，青黛玉容，红唇粉颊，美人一盼，叫他心痛难忍。
“公主今日真好看。”他在想，是不是他向来吝于表达对她的夸赞，她才会觉得他不够好。
夏侯曦嘴角勾起：“今日穿着这件冬装去茶楼，应是不会失礼。”
陆今安疑惑：“公主是要去见谁吗？”
夏侯曦摆弄着手中的玛瑙镯子，漫不经心道：“魏亭，今年的新科状元。”
陆今安耳边嗡鸣，头上晕眩之感愈盛，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公主选中的驸马吗？”
“是，他模样生得标志，满腹经纶，虽说家世不够显赫，但也无妨，书香世家，家学渊源。待本公主下嫁，也能为其添光。”
似是不喜欢那玛瑙镯子，她又将它从手腕处摘出，继续在首饰盒上翻找着。
“诶，我记得有一只点翠花卉响镯，怎么不见了？”
若紫听言，也倾身在首饰盒里翻找着，无果才道：“许是放在别的箱笼里了，我现在去找找。”
夏侯曦摆摆手：“算了，今日素雅些，就不戴镯子了。”
说完，她满意地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她今日在梳妆打扮上下足了功夫。见陆今安傻傻地呆愣在那里，略有不满：“你来找我何事？”
陆今安吞下口中的苦涩，沉声道：“奴想告两日假。”
自陆今安调入嘉宁院后，平日里不是在她跟前服侍，就是在后院学这学那，跟着她这小半年，最是不会偷懒。难得他想告假，夏侯曦很爽快地道：“允了。”
陆今安有些溃败，她甚至都懒得问他告假的缘由。
“对了，你是不是染了风寒？那……”
还未等夏侯曦说完，陆今安已重重闭上眼睛，不忍再听：“奴这就走，不会传给公主。”
夏侯曦望着他离去时决绝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诶，这人，虽然我确实挺怕他传染给我，但我不是这个意思。若紫，你去找温大夫开两副治伤寒的药给他送去。”
——
陆今安从府中出来，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他现如今有些迷茫，因为夏侯曦的喜新厌旧，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本以为给他一些时间，他可以通过科举在朝为官，这样就能拥有资格光明正大去爱她，可现在他却悲哀地发现根本来不及。一来他是贱籍，要想科考还得赎身。二来他才读书半年，饶是再天资聪颖也比不上十年苦读的寒窗学子。
夏侯曦不愿意等他。
不，她是根本就不相信他。她要他时刻记得自己为奴为婢的身份，一旦他稍稍越过主仆这条线，她就会大惊小怪，严厉斥责。
他们的关系根本就不对等，他甚至没有资格反对她选驸马。
陆今安垂首失意，猝不及防一双黑色高筒靴撞进视野之中。
“你是陆今安吧。”
陆今安抬头，面前站着两个身材高挑健壮的佩刀男子，看样子像是某权势人家的侍卫。
“随我来吧，我们主子要见你。”
这是一件略显偏僻的茶楼，坐立在一片荒凉的竹林之中，茶楼虽只有两层，但不显荒败，布置处处透露着精致。
陆今安骑马随他们一同到茶楼，从门口走上二楼的路上，除了身旁这两名不曾离身的侍卫，没有再见到第三人，静谧得越发神秘。
俄顷，为首那名侍卫在二楼右手边最后一间房间门口停下，敲了敲门，直到里面传出声音才回头示意陆今安进去。
陆今安犹豫着进了门后，侍卫便关上门守在门口，满身戒备。
房间门口正对着一张半透纱制屏风，他要见的人就在屏风之后。屏风后面，是一张倚靠着窗户的木桌，能隐约看见桌上放着一个红色木盒和一套茶具，桌边坐着一个人。茶烟氤氲，在朦胧烟气中，陆今安看出那是个女人。
他绕过屏风，抬眸看见那人，眉间尽是诧异。
他只和她见过一面……而已。
“奴给长公主见礼。”
陆今安作了一个揖。
“坐。”
简单一个字，却不似寻常妇人家温婉，含着上位者的发布号令时的不可拒绝。
陆今安也不推辞，不卑不亢，依言坐下。
“喝茶。”襄阳给陆今安亲自倒上了一杯茶，递给了他。
“这茶是很多年前故人相赠的，猴山汀灵，最是茶中不可多得的珍品。”
陆今安接过茶，只勉强抿了一口，见状，襄阳也不勉强。
她似笑非笑问道：“我和你只有一面之缘，今日却特意约你出来，你不奇怪是何缘由吗？”
“事关崇宁公主吧。”除了这个原因，他想不出其他。
“我想你找错了人。”她是康王一党之人，在这关头，找他无论如何也没有什么好事。他答应过她，永远不会背叛她。
襄阳摇头，神情幽深，如墨的黑眸牢牢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摄入无尽的深渊：“我要讲的事情是你的身世。”
“你一直以为自己出生在小山村的一户农户家，生来是低下的平民对吧。其实不然，你是生在皇宫的锦绣窝里的，更确切的说，你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是一个月大就被册封为太子的储君。”
陆今安不知她在胡说什么，如果门口不是有两个守卫的侍卫的话，他现在一定掉头就走。
“能够证明你身份的最直接证据便是你腰侧的那道紫色虎头胎记。”
陆今安不自觉地捂着那道胎记所在的位置，如遭雷击，他从未想过这道胎记还有这样的秘闻。可转念一想，这未免太过草率。
“就凭这道胎记，你如何证明我的身份？天底下这样的胎记不计其数。”
襄阳嘴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一道胎记当然不足为证，那年二哥打着清君侧，诛奸臣的名号，攻入云京。在这之前，大哥或许是知道自己大势将去，便将你托付给了一名心腹侍卫，让他带你逃出宫保住一条命。之后你父皇用别的婴儿迷惑住了二哥，这些年世人皆以为你已经死了。”
“但你可能不知，大哥还给那名侍卫带走了传国玉玺，后来那名侍卫，也就是你口中的阿爹，带着你隐姓埋名，耕田为生。”说着，她将桌上那个红色木盒推到陆今安面前，“打开它。”
红色木盒看起来平平无奇，静置在那里，无声无息的，但陆今安直觉里面的东西威力无穷，他的人生将会随之改变。他紧了紧拳头，犹豫着抬起手打开，待看到里面的东西时，身魂俱震。
“托你的福，现今这纽传国玉玺终于得以重见天日，知道我从哪里找到的吗？就藏在那名侍卫的坟里，他想带着这个秘密一起从世上消失。”
陆今安脸色一变：“你竟然挖了我阿爹的坟？”
“放心，他老人家我已经让道士做法给请了回去，给他赔了罪。怎样，胎记加上这纽玉玺，能够证明你的身份了吗？”
陆今安声音发沉：“说到底，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言，我为何要相信你？”
“不如我们换个思路，我为何要骗你？你一无权势，二无钱财，我骗你有何意义？”
陆今安极力克制自己在桌底下颤动的手，世界倾覆不过如此：“你的目的是公主。不过你打错了算盘，我不会背叛公主。”
“那你说说，我编造你的身世出来，和崇宁有什么联系？”
陆今安哑然，他的确想不出来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好，就算你没骗我，那你告知我干什么？别忘了现在是明晟二十年。长公主您不要告诉我你只是想和我这个侄儿相聚团圆。”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眼神犀利：“毕竟，这可是要杀头的。”
当年明晟帝篡位后，杀了同父异母的哥哥文昌帝和他的妻儿妾室，所有文昌帝的宠臣和关系密切的宗室下场皆是凄惨无比。篡位的动荡持续了整整一年，直至杀无可杀后，朝中文武百官噤若寒蝉，世人不敢再多提一句文昌帝。
文昌帝的太子死后，起初那几年明晟帝犹不相信，他不相信文昌帝真的会将儿子带在身边等着他去杀，于是他派人四处寻找，直至多年寻找无果，帝位越坐越稳，明晟帝这才渐渐放下戒备之心。
这其中的动乱无人比襄阳更清楚，她身处风暴中心，身边的亲人好友不断接连去世，而她的驸马也因为是先皇后的堂弟而难逃一死，她不过是因为和明晟帝一母所出，最后才侥幸逃得一命。
她早已看清了皇室残忍的本质，为了那个君临天下的皇位，什么父子之亲，手足之情，皆是虚幻缥缈不足一提，只有权力才是最可靠的。所以她利用自己是明晟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这一层身份，站队康王宋允泰，好在哥哥百年之后，保住自己手中的权力。
然而她押错了宝，巫蛊之案一出，宋允泰倒台，她这二十年来付出的所有心血全都付诸东流，前功尽弃。这还不止，为了宋允泰，她亲自下场参与谋害宋允霁，半年前宋允霁奉命去庐州调查土地侵吞一案，她派出杀手埋伏在路上，只想他有去无回，奈何他早有防备，她的谋划以失败告终。
宋允霁是个城府极深，残酷无情之人，现在他面上对她仍是恭敬有余，只不过是因为他暂时还拿她没办法。若是有朝一日他登上帝位，他又岂会放过欲夺他性命之人！
明晟帝子嗣单薄，膝下仅有宋允泰和宋允霁两个儿子，现今宋允泰一败涂地，心灰意冷，已再无可用之处，宋云霁的皇位已是板上钉钉，她再无退路可言。
本以为自己最后下场已定，但在梅花林里，她又看到了她的希望。
“我只问你，你是想一辈子当个供人作乐玩弄的下等贱奴，还是想拼上这条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陆今安愕然，他万不敢想象她竟存了造反之心。是了，她本是宋允泰之党，这些年和宋允泰联手给了不少的苦给宋允霁吃。现在宋允泰倒台，宋允霁登基后绝对不会放过她。
以她现在的处境，不如放手一搏，另立山头。她若是能成功扶他登上帝位，就再也不会担心宋允霁的清算，日日担惊受怕了。
“你就不怕我告发你有不臣之心？”
襄阳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且不说你只是一个卑贱的奴仆，你所说的话有几人相信？就说你要告发我，那你的身份不就暴露了吗？只怕到时你死得比我还要快。”
陆今安垂眸，与其说面前的女人是为了担心宋允霁日后的清算，倒不如说她的野心足够大。
“你不用这么快给我答复。要是想清楚了，便来这座茶楼找掌柜，掌柜自会通传于我。”
陆今安偏头去看窗外的竹林，雪打修竹，但修竹常青。
他想得明白，若是和她联手共谋大事，他要么为九五至尊，成为天下之主；要么为黄泉亡徒，和心爱之人今生今世再也不得相见。
前者固然诱惑，但后者更令他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