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难以启齿,双手缩在衣袖里,渗出了汗。

    “不好说?"他目光逼仄过来,瞬也不瞬,"说吧!这里就陛下和臣,怕什么呢?"一串挑衅的冷笑声,从他口中滑出。

    踌躇又躇躇,我张唇,断断续续。“是不是——那个人,做了什么……坏事?”

    他敛起唇角笑意,声音带上分生冷。"窦大将军杀了枕边人,陛下一点不怕?还帮他说话?"

    我神情变得麻木,答起话不加思索。

    “不是……”我摇摇头,说得小声,却又清晰自然,"燕儿也和我睡过,还看不起我,她选三弟不选我,常询就把她腿打断了,后来……"我停了下,又接着,语气随随便便,"后来不知道,我没管。″

    知道了,又怎样?窦将军的事,我能怎么样?

    “这就是,陛下的理由?”他语调低低,目光紧紧。

    "做错就要受罚,不是吗?"我面冲他,表情真挚又灿烂。

    目光相对,一阵无言。囚室清静下来,比方才更晦暗,幽冷。我不得不提醒他。“你还,要说什么?"

    他默了声息,目光咄咄,不知在想什么。少顷,他嘴轻悄咧开,好一个怪异的笑。"先帝崩后,寝殿的香就换了,陛下知道么?"他半是无心半有意。

    “啊?”我惊讶地张着嘴,满脸傻乎乎。

    我不喜欢父皇寝殿的浓香,只在那里守丧,别的都沒注意。

    笑容收了收,他眸光沉沉一闪。

    "什么?”我空转着脑子,迷惘惘。

    "没什么,小事,小事而已。”他漫漫回了一声。我闷闷地闭嘴。

    我不喜欢,这种宁静。一静下来,沉闷和阴森就从各条罅隙,各个角落渗出来,像潮湿斑驳的苍苔,铺满整个屋室。

    卢沛毫不掩饰地凝盯我,眸光暗暗的,稠稠的,像积淀着淤泥的一处死角。

    四下,一片凝固的阒静。

    一种本能的固执,我想要打破这沉寂,心弦一阵波动,脑中飘过一个念头。“铁燕令,是什么?”

    他的双眉一挑,面色一凝,瞳光逐渐由暗转明,好像蓄势待发。

    "陛下,问这做什么?”他缓缓反问。

    “是,元佑世子的东西吗?”

    “东西在窦钧繇手上,陛下不去问他,反来问臣?"

    元佑世子的事,我不想告诉别人。

    可他不一样,他是要死的人。

    我绞着手指,讷讷而言。"真是元佑世子的东西,我就叫大将军……还给他。"

    "就是个传说……”他不屑冷哼,“窦钧繇的鬼话!陛下也信?”

    我的心莫名一凉,剩下的话噎在喉咙里,进退不得。

    他移开眼去,瞳眸半明半昧,冷不丁迸出声轻笑,似讥讽也似自嘲。"输了就输了,真不真——无所谓!”

    我歪头一笑,语带嫣然。

    "谢谢你对我说,我要——嗯,给你个恩典!"我笑容天真,一点城府也没有,"死罪没办法,我——不要你死得难看!

    “就给你,一个好的死法!"

    话未落音,他目光一寸寸冷却,变得坚/硬,像岩石般嶙峋。

    他身体绷起,与我目光对撞,铁链又哗哗地晃动。"逆臣,不用陛下可怜!”他嘴角抽/动,带上一抹冷嘲,“该怎样就怎样!″

    “谁要可怜你!"我又气又恼,用了尖锐的语气,“我是皇帝!想怎样就怎样!"

    他们都不听我的,就算死,怎么死,也不听!

    我一甩袍袖,忿忿地掉头。

    后方,传出他一声高喊。"逆臣——恭送陛下!”

    声音夹着寒霜,混着炽热,就像夜晚的雷电交替,眩目震耳。

    三弟靠在墙角,死水无澜。

    囚室里,我与三弟隔栏而望,四目对峙,我笑容仍旧美好,如珍珠晕彩,满室生光。“三弟!他们说我该叫你皇弟,不是王弟。”.我双唇微开,音色清甜,“你是皇帝的弟弟!"

    难受吗?难受的。开心吗?开心的。

    那个在雪天来看我的三弟。

    那个会抱抱我,安慰我的三弟。

    那个好多次我在尘士里仰望的人,也染上一身污泥。

    仙人掉下来,没什么不同。

    他身子略动,目光在我身上停滞片刻,惨然淡笑。“恭贺——陛下!″

    “我好像,又错了?"我喃喃,"三弟要杀我呢,是要杀皇帝的逆贼呀!”

    “罪臣……怎敢加害主上!”他的声音低沉,轻颤。

    “卢沛也这么说,他不想杀我,他想……"我止住声,眼睛一眨一眨,细细地瞧他,“三弟不杀我,想怎样?"

    三弟就地长跪,面色庄肃。

    他幽幽盯着我,旋而垂下眼睫,目光凄然。“罪臣,不是为了皇位,是为了岱国!陛下坐不稳皇位,必有权臣异心!届时,朝堂动荡,天下大乱……”

    “你想说,我一个傻子,当了皇帝,也当不长?"我抢过他的话去,嗤嗤一笑,"废后殷氏,说一样的话呢!"

    他神情一怔,一副始料未及。

    脱去壳的蝉,颜色会变。

    身体变黑,两翅由软变硬,浅色变成墨绿。为了更好地,不被人发现。

    "我为什么要当得长?"我心中激荡着怒火,伴随着快/意,口中倾吐着恶语,“只要比你们活得长!”

    就好。

    深呼出一口浊气,像一种释放,心中闷痛减轻了三分。

    他目光直盯盯地,一脸错愕不可置信,像被雷劈到,样子好呆。

    “不想兄长如此恨我,可知小弟——又何尝甘心?”他用力咬着下唇,双手紧掐入掌心,“十数年!我用了十数年,也得不到父皇半分关爱,一点偏心!”

    他的唇松开,一道浅浅的血痕,如划出一道哀怨的弧线。

    “谁想要,我才不……”我嗫嗫嚅嚅,将后半句吞回肚里。

    他眸底缠绕着悔恨,哀怨,痛楚,如浪涛翻卷,一重一重。

    “臣只是想——陛下退位,仍是住在宫里,臣仍敬陛下为长兄,只去帝王尊号,其余待遇不变……”

    “把我关起来,偷偷杀掉,对吗?"我盯着他双眼,看得极其认真,极其仔细。

    他面色倏忽一变。"不是!臣从未想过!也绝不会去做!”

    "会的!会的!"我直叫着,"你不杀,外舅也要杀的!杀了我,作皇帝,要我皇后作新妇!”

    "不会!臣怎会夺人之妻!那只是,权宜之计......”他声音低落,痛悔又颓然,“不定下昏书,王骁不肯帮我……”

    “三弟,你又说做假话了,羞不羞!要当皇帝,要岱国,不都一样?父皇说过,国就是君,君就是国!″我指着他,"说得好听,你就是——逆贼!”

    他面上一抹浓浓的灰败,抹去他最后的华光,只剩一片晦影般的默寂。

    “是吗?是吧……”他目光虚浮,幽叹,极轻极浅。

    眼前横亘着木栅,他在木栅之内,伏身,顿首,是视死如生的从容。

    “臣,重罪当诛!

    “但愿一死,消陛下余恨!"

    我选了最后见皇后,我想,见得晚一点,记得久一点。

    时间长了,什么都变得模糊。

    "陛下,”常询倾身,对我耳语,“大将军勒令三逆贼不得自死【自杀】,否则加五刑于亲族——就是不许他们自杀,不然把最重的死法用在他们亲族身上,务必把命留到行刑之日……”他语气振奋,满面欣然。

    我恍了恍神。"三弟的亲族……不是我吗?"

    唔,还有黎少傅。

    “陛下!诚废王已被除去皇籍,他的亲族就是他的母族,和妻族!"

    经他一提,我再一想,不由低喃。

    "我阿母是徐皇后【先帝追谥为后】,三弟母,母亲是……”

    常询不以为意。“听说过,就是个八子【后宫称号,低于美人】。"

    “八子?八吗?那有七子罗?"

    “有的!在八子之下。”

    “有五子,四子罗?″

    他稍一支吾。"没有,陛下!往下有良人,长使,少使……”

    我听得烦了,一口打断他。"都没个顺序!不听了!″

    谈话间,马车已驶近永巷。

    这里层层设防,重门依次开启,披甲持戟的禁卫,退到两旁。

    长长的巷道,吹过长长的风,锐利,孤冷。

    (待续)

    (2024年10月19日17:35独发晋#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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