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魔标记的阴影
第一百零四章黑魔标记的阴影
一听到营地的惊叫声，哈利·波特就穿好衣服，和他的好哥们罗恩尽快冲了出去。
他看到穿着白色晨袍的金妮惊慌失措地从隔壁帐篷中跑出来，口中叫嚷着：“赫敏不在床上，她的魔杖也不在……她去哪里了？”
“你们几个——快进林子里去，走在一起，不要散开！我们要帮助部里维持秩序，会顺便留意她的！”韦斯莱先生的声音盖过了喧闹声，他一边喊，一边迅速卷起了自己的袖子。
哈利看到，比尔、查理和珀西正跟在韦斯莱先生后面，穿戴整齐，袖子高高卷起，魔杖拿在手里，准备同自己的父亲去维持秩序。
不能再耽搁了。弗雷德已经一把抓住了金妮的手，把依旧四处张望、寻找赫敏的她拖进了树林。哈利和罗恩则跟在他们后面，顺着小路匆匆跑了进去。
树林里已经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巫师。他们有些穿着晨衣晨袍，困倦不堪地打着呵欠，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有些则穿着爱尔兰队色系的衣服，脖子上还挂着一堆装饰，神色显得非常惊恐。
然而此刻，无论身着何种服装、支持哪一个球队，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人们像打翻了调色盘那样掺和在一起，纷纷探着头，朝营地的火光方向张望，嘴里或议论、或抱怨，像一群失去了家园的蜜蜂那样挤挤挨挨、嗡嗡作响。
在这片纷乱嘈杂中，不过几个转身，哈利和罗恩就与弗雷德他们走散了。更糟糕的是，哈利的魔杖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
“荧光闪烁。”罗恩举起他的魔杖，让细长的光柱照亮地面上的更多地方，试图帮助哈利尽快发现那根该死的魔杖。可哈利在周围找了又找，始终一无所获。
“是不是刚刚奔跑的时候，掉出来了？”罗恩皱着眉头问。
“很有可能。”哈利烦恼地说。
一股软弱无助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这才发现，没有魔杖的滋味是多么难受。以往德拉科敲打他的那些话——让他好好保护自己魔杖的那些话——此刻才真的发挥作用。
可现在为时已晚。现实正在逼近他们，不准许他们再无休无止地耽搁下去。他们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爆响正从树林边缘传来，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哈利，我们还是先走吧，好不好？”罗恩侧耳听了一会儿，紧张地说。
哈利正有此意。罗恩的判断没有错，此地不宜久留。他虽无奈，却不得不把“寻找魔杖”这件事压在心底，暂时将“逃到安全位置”这件事放在首要位置。
两个男孩有些垂头丧气，顺着漆黑的树林往里走，希望能碰到乔治、弗雷德和金妮，甚至还怀着一点微茫的希望，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莫名失踪的赫敏的下落。
他们路过了一群叽叽呱呱说笑的小矮妖——他们显得无知无畏，一点都不害怕；而后，他们又经过了几个漂亮的媚娃——一群年轻巫师正吵吵嚷嚷地聚集在她们身边，不出意外地卖弄着自己绞尽脑汁所想出来的、荒诞离奇的人生成就。
“走吧，罗恩，别看了。”哈利奋力扯走自己的好友，没敢过多停留。他们越走越深，一直走到树林的中央。
这里的一切都归于寂静，那些爆炸声似乎离他们远去了。
寂静中，一对年轻男孩女孩对话的微弱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这声音来自某处茂密的树丛后。
“哎……轻点……”女孩幽微地喘息着。
“好……”男孩在深深地喘气，他语气听起来很紧张。
“不行，太疼了……”女孩倒抽一口气，她的声音含着隐隐的痛苦，哈利听出，那似乎是赫敏的声音。
“忍一下……马上就好了……”男孩的声音似乎是德拉科？哈利有一丁点儿不确定，因为他从未听德拉科讲话如此温柔过，他的声音往往更冷静、甚至冷淡一点。
但是，能让赫敏如此亲近的人，除了那个斯莱特林男孩，还能有谁？
“他们在干什么？”罗恩也隐隐分辨出了他们的身份。他瞪大眼睛，对哈利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哈利几乎用口型在说话。咽了口唾沫，他与罗恩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露出了一模一样的好奇与八卦的光。
他们蹑手蹑脚地向前，从树丛后面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张望——
果然是赫敏。她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某人那身曾经笔挺的黑色西装外套，蓦然出现在她身上，并且显得有些皱巴巴的。
此刻，她一点都没有平日里的那幅蛮横或者强势的神态，竟然显得有点柔弱。
德拉科则穿着一身黑色衬衣，袖子被随意挽起来。他屈膝半跪在她面前，一只手托着她光着的脚踝，另一只手则握着她的脚背，轻柔又缓慢地晃动。
女孩似乎被这动作弄得快要哭出来了。德拉科抬头看了一眼她眼泪汪汪的脸，又迅速低下头，轻声说，“乖女孩……马上就好了……”
哈利和罗恩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睁大眼睛互相对视了。
今天一早还像韦斯莱夫人那样，凶巴巴地锤门叫他们起床的赫敏，假期里不写完作业就没收他们飞天扫帚、不许他们玩的女魔头，今夜忽然就换了个人，成了德拉科口中软绵绵的“乖女孩”？
德拉科真是勇气可嘉，哈利想。
几个月前，她还生猛地揍了德拉科一拳，哈利和罗恩旁边看着都觉得疼。
德拉科就没有心理阴影吗？还敢招惹她？
而且，令人意外的是，这位傲气十足、痛恨别人把她看扁的大小姐，竟然对此称呼没有任何异议？
她甚至对面前这个铂金色头发的男孩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地“嗯”了一声？
哈利和罗恩无声地用眼神交流彼此心中的不服与震惊，忽然听到黑暗中传来“咔”的一声——那是骨头归位的轻响。
“好了。现在应该就不再脱臼了。”德拉科缓缓把她的脚搁在自己膝盖上，对她笑了笑，声音更加温和了，“活动一下试试，脚腕能动吗？”
赫敏试着晃动了一下脚腕，忽然发现它重新活动自如了。
“你真有一手，德拉科！”她抽了抽鼻子，忍不住赞叹。
“接下来的两三天内，最好还是别乱走动了。还需要休养。”德拉科放下心来，帮她把袜子和鞋子穿上，动作依旧很轻柔。
赫敏没有动，乖乖地坐在那儿，看着他的动作。他替她穿完鞋子，抬头打量她，语气里有点担心的成色：“怎么了？怎么呆呆的？还不舒服吗？”
“没有。”她讷讷地说。月光下，哈利看到赫敏脸上似乎燃起一片绯红。
“我们还以为你们在干什么呢……”罗恩手里拿着魔杖从树丛后面走了出来，语气里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失望。哈利也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出来，手心空荡荡的。
“哈利，罗恩，感谢老天！你们没事！”赫敏惊喜地说。而后，她又怀疑地看着他俩，“你们以为我们在干什么？”
“就是……这样、那样的事……”罗恩被她的反问搞得有些不好意思，语气变得含混不清起来。
德拉科苍白消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他也是个男孩，大致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心里都在想些什么鬼东西。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哈利，你的魔杖呢？”略微的惊慌后，他重新恢复了冷静自持的状态，他犀利地瞄了一眼哈利空荡荡的手，一针见血地问。
“丢了。”哈利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失落下来。
“你跟那个隆巴顿是有亲戚关系吗？”德拉科板着脸问。
隆巴顿上学期可没少丢魔杖。
“没有。”哈利有些恼火地说。
“你得注意你放魔杖的习惯，不要再放在牛仔裤后口袋里了。”德拉科一本正经地说，“这简直就是在对所有的小偷说，欢迎来拿。”
哈利心里早已经后悔多时，他小声说，“我会听取你建议的……假使我还能找到它的话。”
一旁的赫敏已经不怎么脸红了。这会儿，她忽然想起什么来，插嘴问，“金妮呢？她没事吧？”
“哦，她好着呢。乔治和弗雷德正带着她呢——”罗恩随口说。
突然间，一簇漆黑的树丛后面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好像有人正在高一脚低一脚地向他们这边走来。
哈利刚想喊一句什么，对那人打个招呼，却看到德拉科将食指放在自己唇上，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这种危险的夜晚，在不确定是敌是友之前，怎能轻易妄动？德拉科想，还是先按兵不动比较好。
毫无预兆地，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划破了寂静——那是一句咒语——“尸骨再现”。
紧接着，黑暗中冒出了一个巨大的绿光闪闪的骷髅，一条蛇从骷髅的嘴巴里出来。它越上树梢，飞到了空中，并使得周围的树林里爆发出一阵阵恐惧的尖叫声。
德拉科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黑魔标记。前世的黑暗记忆似乎一下子全涌上来了，巨大的恐怖之感令他眩晕。
他记得，前世的魁地奇世界杯当晚，是有黑魔标记出现过。问题是，他没有亲自去经历这件事。前世，他只是在树林边缘隐约看到了它而已，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标记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新奇，甚至有些酷。
而现在，身临其境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尤其是当他们附近可能有一个食死徒的时候。
他强忍恐惧，迅速挡在赫敏所处的石头前，手中紧紧握着魔杖，杖尖警惕地对着那处释放魔咒的漆黑的树丛，生怕从那里突然释放了什么更可怕的魔咒。生怕有什么食死徒会蹿出来对她不利。
但是，借着骷髅升腾起来的巨大光亮，德拉科可以逐渐确定，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那是什么？”罗恩还没反应过来刚刚是多么危险。他抬头指着天问。
“怎么回事？”哈利也浑然不觉地问。
“那是黑魔标记，神秘人的符号！我在《黑魔法的兴衰》里读到过！”赫敏试着从石头上站起来，脸色惨白地说。她原地单腿蹦了两下，扯了扯德拉科的衣角，“这里很危险，我们走吧。”
“是的。我们必须马上走。”德拉科经她提醒，迅速反应过来。他话音刚落，就看到大约二十个巫师从天而降，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将魔杖掏出来——
德拉科不假思索，赶紧喊，“快躲！”他顾不上更远一点的哈利和罗恩了，迅速抱着反应不迭的赫敏倒地躲避。
他灵活地打了个转，自己先用后背垫在底下，在草地上滚了一圈，最终躬身将她覆盖在自己身下。
这些动作几乎都是在电光火石间完成的。与其说是经过了缜密的思考，不如说是出自本能的反应。
“昏昏倒地！”一秒钟后，大概有二十个声音同时吼道。
赫敏的心跳和呼吸似乎被谁按下了暂停键。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德拉科猛然抱住了。
天旋地转。
她莫名其妙地滚落在沁着凉意的草地，被他密切地搂在怀里。从他散发着雪松味的肩膀上方，她看到了一连串耀眼刺目的闪光。
一瞬间，一道道烧灼般的红色光束在他们头顶相互交错，撞在树干上，又被弹回到黑暗里。
它们像疯狂而火红的流星，带着致命的危险，冲击在他们身体上空。
她不敢想象，如果不是德拉科迅速的一扑，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她或许会被击中。
或许她已经被击中了。她被他猛烈地击中了。
凭借明灭闪烁的红光和树梢间漏下来的凄冷月光，她能看到，一丝凌乱头发垂到他紧皱的眉头上。她听得到他紧张的喘气声，她看得出他脸色惨白。
他的表情看起来没有平时那样淡定自如。但他紧抿的嘴角透着一股坚决的意味。
在那些咒语停息之前，他们谁也不敢动。她的手紧抓着他后背的衬衫，微微颤抖。他的手正垫在她后脑勺，还有一只手垫在她腰间。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尽管他在微微战栗。
赫敏能感觉到他的战栗，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那心跳激烈如同鼓点，透过他的黑衬衫，打在她的衣服上。
他像一张泛着雪松味的微温的礼盒包装纸，把她裹得那样严实，这使得他的一切都被她的心脏感知得无比清晰。
“德拉科……”她下意识地轻唤他的名字，似乎这样就能给她安全感一样。那种感觉又来了，那种无法自拔的她对他的依恋感，令人恐慌又令人难以抗拒。
她能怎么办呢？在这恐怖的瞬息间，他的怀抱让她濒临绝望。她绝望地把自己埋进男孩的怀里。这个把她当成妹妹看待的男孩，他是动荡不安中她唯一确信的安全所在。
有他在，一切致命红光或者地面磕碰都伤不到她。他又一次用身体替她挡住了危险。为什么他会这样对她呢？她在呼吸间唤着他的名字，觉得自己大概更无可救药了。
“我在……别怕。”他说。这会儿他急促地歪过头来，微凉的脸颊拂过了她的脸颊。他转过脸来查看她还好不好，却猛然望进了她的眼睛，因为她也正转过脸来看他。
那一刻她看到了他的灰色眼睛。那双眼睛不安又惶恐地眨动着，像是害怕她消失一样。她知道自己眼神里可能有一些迷茫，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些东西从她猛然剧烈的心跳声中升腾起来，一直升到她眼睛里去了。
心跳声中，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无法从他晃动着担忧的眼睛里走出来。她的灵魂大概被他的眼睛捻成一条直线，从瞳孔被他抽走了。
眼神对视间，一秒的时间被延长成永恒。在永恒的对视里，她感觉到，他们之间温热的鼻息在相互吹拂。
假使他再凑近她一点，或者她再凑近他一点的话，她确信他们的唇会立刻触在一起。她嘴唇微启，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忽而感觉到她后脑的手在收紧。
德拉科不由自主地被微微倾斜了脸。他们正面对面，距离近到能感受到某种奇妙的引力。那股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青涩甜香让他濒临失控。一瞬间，黑魔标记这件事似乎离他远去了。
他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的唇近在咫尺。如果再凑近的话——
“住手！”这时，韦斯莱先生在远处惊恐地喊，“住手！那是我儿子！”
魔法部的巫师官员们都慢慢走上前，围了过来，他们手中的魔杖不再对着他们。
赫敏惊慌回神。她把脸转向另一边查看情况，发现不远处的哈利和罗恩正相互搀扶着起身，看起来没受什么伤害。
喊叫声让德拉科猛然惊醒。他闭了闭眼，猛然远离了她透着亮光的眼睛、柔软如云的脸颊和瞬息可触的唇。
他喘了口气，眨了眨眼，回过神来。迅速起身，他扶着她的腰，顺势将她从原地拉起来。
天空中闪烁的黑魔标记唤回了他的理智。担忧重新回到了他的心头，恐慌重新占据了他的大脑。
德拉科可以预料到，尴尬地出现在这种场合，对他这个马尔福来说，会是一场麻烦。
果不其然，巴蒂·克劳奇先生快步走上前来，他犀利的眼睛在他们四个之间扫来扫去，厉声说：“这是你们谁干的？你们谁变出了黑魔标记？”
“我们没有！”“我们什么也没干！”这是哈利和罗恩的声音，他们看起来既迷惑不解又怒气冲冲。
赫敏看到，罗恩正气呼呼地望着韦斯莱先生问，“你们为什么攻击我们？”
“不要撒谎，先生！”巴蒂·克劳奇粗暴地对哈利和罗恩说——他目前是在场唯一拿魔杖指着他们的巫师。
而后，他扫视了他们一圈，暴突的眼珠子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德拉科的身上——大声喊道：“啊哈！看我发现了谁？我发现了一个马尔福！我总算逮到了！那就是你，是你变出了黑魔标记！”
他怎么能胡乱攀咬人呢？赫敏惊讶极了。克劳奇先生的魔杖尖都快要戳到德拉科脸上了。而德拉科倨傲地偏过头，并不打算多做什么解释。
见此情景，韦斯莱先生犹豫了一下，他想起了他与卢修斯·马尔福的不对付。但他还是站出来说：“他还只是个孩子——”
“亚瑟，这不关你事——”克劳奇先生保持着脸上那股可怕的神情，逼近德拉科，看都没看韦斯莱先生一眼。
克劳奇先生，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赫敏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置信。
“不，不是他！”赫敏抓紧身边男孩微凉的手，有些生气。她试图冷静地对克劳奇先生说，“他什么都没做，唯一做的就是保护差点被你们攻击的我。”
“他是在犯罪现场被发现的！你不明白，他的父亲——”克劳奇先生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依旧不依不饶地盯着德拉科，“他是有前科的！”
“巴蒂，”一个穿着长长的羊毛晨衣的女巫小声说，“他们还是孩子，巴蒂，他们绝不可能——”
“你们四个，这个标记是从哪儿来的？”韦斯莱先生焦急地问。克劳奇先生恶狠狠地盯着德拉科，还是没有收回他的魔杖。
德拉科冰冷地沉默着。这种来自魔法部官员的恶劣对待和怀疑态度，让他顿时回想到了自己前世的某些时刻，那是他父亲作为食死徒被逮捕的时刻。
他们只会气势汹汹地问自己想问的问题、表明自己的立场、挥发挥发自己的嚣张气焰，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要他的任何回答。
况且，他知道巴蒂·克劳奇咄咄逼人的德行。他非常确信，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反驳只能带来更恶劣的对待。
那些魔法部的傲慢官员，他们一向如此，听不进任何人的辩白，自说自话，自顾自地给任何人判刑。
而后，他想起了更多东西。父亲的袖口被魔法部的傲罗们粗暴地撸起来，他手臂上的黑魔标记让他们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而后是他，懵懂无知地站在黑魔王面前，被他“赐予”黑魔标记的“荣光”，把这令人疼痛的“荣光”印在手臂上……
德拉科僵硬地站在原地，忽然无法动弹。
一瞬间，他内心经历着恶劣回忆的轰击。这感觉糟透了，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在被击碎。
能维持表面的冰冷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他无法发出言语，他怕自己一出声，就会怒吼或者崩溃掉。
赫敏做出了与德拉科截然不同的反应。她可不管魔法部的这一套，她也不在乎巴蒂·克劳奇是多么位高权重的官员。
她一把将这沉默的、无辜的少年扯到自己身后，高傲地仰起脸，像只怒气冲冲的猫一样炸了毛，直面了克劳奇先生的魔杖。
德拉科惊讶地看着她，看着他身前的那个娇小的女孩子，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也不知道她现在想要干什么。
他想要把她拉开，让她远离克劳奇先生的魔杖，她却更蛮横地把他往自己身后扯了扯，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她终于爆发了哈利和罗恩对德拉科提及的、属于赫敏·格兰杰的强硬、凶狠的那一面。她似乎从来不知道“柔弱”怎么写似的。
德拉科呆呆地看着她，看她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克劳奇先生疯狂的暴突的眼睛，手臂笔直地指了指他们刚才听见声音的地方，坚决地、一字一顿地说，“我再告诉你一遍，绝不是他！树后面有人大声说话，然后念了一句咒语。我们几个都听见了！”
“哦，那个人就站在那里，是吗？”克劳奇先生没有动，但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凶恶了，终于把眼睛转向赫敏，脸上写满了怀疑，“还念了一句咒语，是吗？你似乎对怎么变出标记知道得很清楚啊，小姐——”
赫敏没有动。她直挺挺地挡在德拉科身前，紧抿着嘴，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
她甚至握紧了手中的魔杖，虽然还没有抬起杖尖，但她握得很紧。
至于哈利和罗恩，甚至韦斯莱先生，都被这对峙的架势给惊呆了。
“拜托了，巴蒂，她还是个孩子！”穿着羊毛晨衣的方下巴女巫看了一眼赫敏，两条浓眉扬得高高的，脸上的单片眼镜似乎快要滑落下来，“我认识她。她跟我侄女是同学，是个麻瓜出身的孩子！她没有途径了解这一切，况且，他们这个年纪是变不出那种东西的！”
部里的巫师官员们认同了这位女巫的意见。他们似乎都认为这几个孩子是无辜的，而把魔杖对准赫敏此前所指的方向，冲着黑黢黢的树丛里窥视。
“我们来晚了。”那女巫透过单片眼镜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他们早就幻影移形了。”
“我不这样认为。”一位留着棕色短胡子的红脸庞巫师说，“我们的昏迷咒正好钻进了这片树丛……我们很有可能击中了他们……”
德拉科认出他是阿莫斯·迪戈里，塞德里克·迪戈里的父亲。他此刻显得精神奕奕，全然没有前世三强争霸赛决赛场地上那种悲痛欲绝的模样。
迪戈里先生挺起胸膛，举起魔杖，大步穿过空地，消失在黑暗中，不一会儿就传来他的喊叫声。他从树丛后抱出了一个更可疑、也更可怜的嫌疑人——一只家养小精灵。
“那是顶层包厢角落的家养小精灵闪闪，是克劳奇家的。”附近的巫师们都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这下，巴蒂·克劳奇成了他自己的假想敌。他的目光终于不放在赫敏或者德拉科身上了。
他死死地盯了一会儿闪闪，而后脸色惨白地亲自去草丛里寻找，似乎想要再找一个替罪羊出来。
但他最终空手而归，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她手中还有魔杖……”迪戈里先生说，举起一根魔杖展示，“就是这根魔杖施放了黑魔标记。”巫师们都聚集上前，去看那根魔杖。
巴蒂·克劳奇不再威逼德拉科以后，赫敏终于慢慢放松了紧绷着的身体。她小小地呼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身后的男孩，对他柔和地、微微地笑了。
那男孩眼睛闪动着，脸色苍白地、惊诧地注视着她，嘴角微动，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她刚想凑近他一点，就听见哈利惊叫起来——魔杖正是他丢失的那一根。
在一片兵荒马乱的争论中，魔法部的官员们从林林总总的细节中拼凑出一个可能的事实：有人偷走了哈利的魔杖，释放黑魔标记后把魔杖扔在树林里；而倒霉的闪闪，正好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把那根魔杖捡到了。
一听到营地的惊叫声，哈利·波特就穿好衣服，和他的好哥们罗恩尽快冲了出去。
他看到穿着白色晨袍的金妮惊慌失措地从隔壁帐篷中跑出来，口中叫嚷着：“赫敏不在床上，她的魔杖也不在……她去哪里了？”
“你们几个——快进林子里去，走在一起，不要散开！我们要帮助部里维持秩序，会顺便留意她的！”韦斯莱先生的声音盖过了喧闹声，他一边喊，一边迅速卷起了自己的袖子。
哈利看到，比尔、查理和珀西正跟在韦斯莱先生后面，穿戴整齐，袖子高高卷起，魔杖拿在手里，准备同自己的父亲去维持秩序。
不能再耽搁了。弗雷德已经一把抓住了金妮的手，把依旧四处张望、寻找赫敏的她拖进了树林。哈利和罗恩则跟在他们后面，顺着小路匆匆跑了进去。
树林里已经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巫师。他们有些穿着晨衣晨袍，困倦不堪地打着呵欠，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有些则穿着爱尔兰队色系的衣服，脖子上还挂着一堆装饰，神色显得非常惊恐。
然而此刻，无论身着何种服装、支持哪一个球队，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人们像打翻了调色盘那样掺和在一起，纷纷探着头，朝营地的火光方向张望，嘴里或议论、或抱怨，像一群失去了家园的蜜蜂那样挤挤挨挨、嗡嗡作响。
在这片纷乱嘈杂中，不过几个转身，哈利和罗恩就与弗雷德他们走散了。更糟糕的是，哈利的魔杖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
“荧光闪烁。”罗恩举起他的魔杖，让细长的光柱照亮地面上的更多地方，试图帮助哈利尽快发现那根该死的魔杖。可哈利在周围找了又找，始终一无所获。
“是不是刚刚奔跑的时候，掉出来了？”罗恩皱着眉头问。
“很有可能。”哈利烦恼地说。
一股软弱无助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这才发现，没有魔杖的滋味是多么难受。以往德拉科敲打他的那些话——让他好好保护自己魔杖的那些话——此刻才真的发挥作用。
可现在为时已晚。现实正在逼近他们，不准许他们再无休无止地耽搁下去。他们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爆响正从树林边缘传来，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哈利，我们还是先走吧，好不好？”罗恩侧耳听了一会儿，紧张地说。
哈利正有此意。罗恩的判断没有错，此地不宜久留。他虽无奈，却不得不把“寻找魔杖”这件事压在心底，暂时将“逃到安全位置”这件事放在首要位置。
两个男孩有些垂头丧气，顺着漆黑的树林往里走，希望能碰到乔治、弗雷德和金妮，甚至还怀着一点微茫的希望，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莫名失踪的赫敏的下落。
他们路过了一群叽叽呱呱说笑的小矮妖——他们显得无知无畏，一点都不害怕；而后，他们又经过了几个漂亮的媚娃——一群年轻巫师正吵吵嚷嚷地聚集在她们身边，不出意外地卖弄着自己绞尽脑汁所想出来的、荒诞离奇的人生成就。
“走吧，罗恩，别看了。”哈利奋力扯走自己的好友，没敢过多停留。他们越走越深，一直走到树林的中央。
这里的一切都归于寂静，那些爆炸声似乎离他们远去了。
寂静中，一对年轻男孩女孩对话的微弱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这声音来自某处茂密的树丛后。
“哎……轻点……”女孩幽微地喘息着。
“好……”男孩在深深地喘气，他语气听起来很紧张。
“不行，太疼了……”女孩倒抽一口气，她的声音含着隐隐的痛苦，哈利听出，那似乎是赫敏的声音。
“忍一下……马上就好了……”男孩的声音似乎是德拉科？哈利有一丁点儿不确定，因为他从未听德拉科讲话如此温柔过，他的声音往往更冷静、甚至冷淡一点。
但是，能让赫敏如此亲近的人，除了那个斯莱特林男孩，还能有谁？
“他们在干什么？”罗恩也隐隐分辨出了他们的身份。他瞪大眼睛，对哈利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哈利几乎用口型在说话。咽了口唾沫，他与罗恩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露出了一模一样的好奇与八卦的光。
他们蹑手蹑脚地向前，从树丛后面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张望——
果然是赫敏。她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某人那身曾经笔挺的黑色西装外套，蓦然出现在她身上，并且显得有些皱巴巴的。
此刻，她一点都没有平日里的那幅蛮横或者强势的神态，竟然显得有点柔弱。
德拉科则穿着一身黑色衬衣，袖子被随意挽起来。他屈膝半跪在她面前，一只手托着她光着的脚踝，另一只手则握着她的脚背，轻柔又缓慢地晃动。
女孩似乎被这动作弄得快要哭出来了。德拉科抬头看了一眼她眼泪汪汪的脸，又迅速低下头，轻声说，“乖女孩……马上就好了……”
哈利和罗恩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睁大眼睛互相对视了。
今天一早还像韦斯莱夫人那样，凶巴巴地锤门叫他们起床的赫敏，假期里不写完作业就没收他们飞天扫帚、不许他们玩的女魔头，今夜忽然就换了个人，成了德拉科口中软绵绵的“乖女孩”？
德拉科真是勇气可嘉，哈利想。
几个月前，她还生猛地揍了德拉科一拳，哈利和罗恩旁边看着都觉得疼。
德拉科就没有心理阴影吗？还敢招惹她？
而且，令人意外的是，这位傲气十足、痛恨别人把她看扁的大小姐，竟然对此称呼没有任何异议？
她甚至对面前这个铂金色头发的男孩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地“嗯”了一声？
哈利和罗恩无声地用眼神交流彼此心中的不服与震惊，忽然听到黑暗中传来“咔”的一声——那是骨头归位的轻响。
“好了。现在应该就不再脱臼了。”德拉科缓缓把她的脚搁在自己膝盖上，对她笑了笑，声音更加温和了，“活动一下试试，脚腕能动吗？”
赫敏试着晃动了一下脚腕，忽然发现它重新活动自如了。
“你真有一手，德拉科！”她抽了抽鼻子，忍不住赞叹。
“接下来的两三天内，最好还是别乱走动了。还需要休养。”德拉科放下心来，帮她把袜子和鞋子穿上，动作依旧很轻柔。
赫敏没有动，乖乖地坐在那儿，看着他的动作。他替她穿完鞋子，抬头打量她，语气里有点担心的成色：“怎么了？怎么呆呆的？还不舒服吗？”
“没有。”她讷讷地说。月光下，哈利看到赫敏脸上似乎燃起一片绯红。
“我们还以为你们在干什么呢……”罗恩手里拿着魔杖从树丛后面走了出来，语气里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失望。哈利也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出来，手心空荡荡的。
“哈利，罗恩，感谢老天！你们没事！”赫敏惊喜地说。而后，她又怀疑地看着他俩，“你们以为我们在干什么？”
“就是……这样、那样的事……”罗恩被她的反问搞得有些不好意思，语气变得含混不清起来。
德拉科苍白消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他也是个男孩，大致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心里都在想些什么鬼东西。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哈利，你的魔杖呢？”略微的惊慌后，他重新恢复了冷静自持的状态，他犀利地瞄了一眼哈利空荡荡的手，一针见血地问。
“丢了。”哈利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失落下来。
“你跟那个隆巴顿是有亲戚关系吗？”德拉科板着脸问。
隆巴顿上学期可没少丢魔杖。
“没有。”哈利有些恼火地说。
“你得注意你放魔杖的习惯，不要再放在牛仔裤后口袋里了。”德拉科一本正经地说，“这简直就是在对所有的小偷说，欢迎来拿。”
哈利心里早已经后悔多时，他小声说，“我会听取你建议的……假使我还能找到它的话。”
一旁的赫敏已经不怎么脸红了。这会儿，她忽然想起什么来，插嘴问，“金妮呢？她没事吧？”
“哦，她好着呢。乔治和弗雷德正带着她呢——”罗恩随口说。
突然间，一簇漆黑的树丛后面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好像有人正在高一脚低一脚地向他们这边走来。
哈利刚想喊一句什么，对那人打个招呼，却看到德拉科将食指放在自己唇上，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这种危险的夜晚，在不确定是敌是友之前，怎能轻易妄动？德拉科想，还是先按兵不动比较好。
毫无预兆地，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划破了寂静——那是一句咒语——“尸骨再现”。
紧接着，黑暗中冒出了一个巨大的绿光闪闪的骷髅，一条蛇从骷髅的嘴巴里出来。它越上树梢，飞到了空中，并使得周围的树林里爆发出一阵阵恐惧的尖叫声。
德拉科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黑魔标记。前世的黑暗记忆似乎一下子全涌上来了，巨大的恐怖之感令他眩晕。
他记得，前世的魁地奇世界杯当晚，是有黑魔标记出现过。问题是，他没有亲自去经历这件事。前世，他只是在树林边缘隐约看到了它而已，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标记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新奇，甚至有些酷。
而现在，身临其境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尤其是当他们附近可能有一个食死徒的时候。
他强忍恐惧，迅速挡在赫敏所处的石头前，手中紧紧握着魔杖，杖尖警惕地对着那处释放魔咒的漆黑的树丛，生怕从那里突然释放了什么更可怕的魔咒。生怕有什么食死徒会蹿出来对她不利。
但是，借着骷髅升腾起来的巨大光亮，德拉科可以逐渐确定，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那是什么？”罗恩还没反应过来刚刚是多么危险。他抬头指着天问。
“怎么回事？”哈利也浑然不觉地问。
“那是黑魔标记，神秘人的符号！我在《黑魔法的兴衰》里读到过！”赫敏试着从石头上站起来，脸色惨白地说。她原地单腿蹦了两下，扯了扯德拉科的衣角，“这里很危险，我们走吧。”
“是的。我们必须马上走。”德拉科经她提醒，迅速反应过来。他话音刚落，就看到大约二十个巫师从天而降，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将魔杖掏出来——
德拉科不假思索，赶紧喊，“快躲！”他顾不上更远一点的哈利和罗恩了，迅速抱着反应不迭的赫敏倒地躲避。
他灵活地打了个转，自己先用后背垫在底下，在草地上滚了一圈，最终躬身将她覆盖在自己身下。
这些动作几乎都是在电光火石间完成的。与其说是经过了缜密的思考，不如说是出自本能的反应。
“昏昏倒地！”一秒钟后，大概有二十个声音同时吼道。
赫敏的心跳和呼吸似乎被谁按下了暂停键。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德拉科猛然抱住了。
天旋地转。
她莫名其妙地滚落在沁着凉意的草地，被他密切地搂在怀里。从他散发着雪松味的肩膀上方，她看到了一连串耀眼刺目的闪光。
一瞬间，一道道烧灼般的红色光束在他们头顶相互交错，撞在树干上，又被弹回到黑暗里。
它们像疯狂而火红的流星，带着致命的危险，冲击在他们身体上空。
她不敢想象，如果不是德拉科迅速的一扑，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她或许会被击中。
或许她已经被击中了。她被他猛烈地击中了。
凭借明灭闪烁的红光和树梢间漏下来的凄冷月光，她能看到，一丝凌乱头发垂到他紧皱的眉头上。她听得到他紧张的喘气声，她看得出他脸色惨白。
他的表情看起来没有平时那样淡定自如。但他紧抿的嘴角透着一股坚决的意味。
在那些咒语停息之前，他们谁也不敢动。她的手紧抓着他后背的衬衫，微微颤抖。他的手正垫在她后脑勺，还有一只手垫在她腰间。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尽管他在微微战栗。
赫敏能感觉到他的战栗，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那心跳激烈如同鼓点，透过他的黑衬衫，打在她的衣服上。
他像一张泛着雪松味的微温的礼盒包装纸，把她裹得那样严实，这使得他的一切都被她的心脏感知得无比清晰。
“德拉科……”她下意识地轻唤他的名字，似乎这样就能给她安全感一样。那种感觉又来了，那种无法自拔的她对他的依恋感，令人恐慌又令人难以抗拒。
她能怎么办呢？在这恐怖的瞬息间，他的怀抱让她濒临绝望。她绝望地把自己埋进男孩的怀里。这个把她当成妹妹看待的男孩，他是动荡不安中她唯一确信的安全所在。
有他在，一切致命红光或者地面磕碰都伤不到她。他又一次用身体替她挡住了危险。为什么他会这样对她呢？她在呼吸间唤着他的名字，觉得自己大概更无可救药了。
“我在……别怕。”他说。这会儿他急促地歪过头来，微凉的脸颊拂过了她的脸颊。他转过脸来查看她还好不好，却猛然望进了她的眼睛，因为她也正转过脸来看他。
那一刻她看到了他的灰色眼睛。那双眼睛不安又惶恐地眨动着，像是害怕她消失一样。她知道自己眼神里可能有一些迷茫，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些东西从她猛然剧烈的心跳声中升腾起来，一直升到她眼睛里去了。
心跳声中，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无法从他晃动着担忧的眼睛里走出来。她的灵魂大概被他的眼睛捻成一条直线，从瞳孔被他抽走了。
眼神对视间，一秒的时间被延长成永恒。在永恒的对视里，她感觉到，他们之间温热的鼻息在相互吹拂。
假使他再凑近她一点，或者她再凑近他一点的话，她确信他们的唇会立刻触在一起。她嘴唇微启，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忽而感觉到她后脑的手在收紧。
德拉科不由自主地被微微倾斜了脸。他们正面对面，距离近到能感受到某种奇妙的引力。那股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青涩甜香让他濒临失控。一瞬间，黑魔标记这件事似乎离他远去了。
他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的唇近在咫尺。如果再凑近的话——
“住手！”这时，韦斯莱先生在远处惊恐地喊，“住手！那是我儿子！”
魔法部的巫师官员们都慢慢走上前，围了过来，他们手中的魔杖不再对着他们。
赫敏惊慌回神。她把脸转向另一边查看情况，发现不远处的哈利和罗恩正相互搀扶着起身，看起来没受什么伤害。
喊叫声让德拉科猛然惊醒。他闭了闭眼，猛然远离了她透着亮光的眼睛、柔软如云的脸颊和瞬息可触的唇。
他喘了口气，眨了眨眼，回过神来。迅速起身，他扶着她的腰，顺势将她从原地拉起来。
天空中闪烁的黑魔标记唤回了他的理智。担忧重新回到了他的心头，恐慌重新占据了他的大脑。
德拉科可以预料到，尴尬地出现在这种场合，对他这个马尔福来说，会是一场麻烦。
果不其然，巴蒂·克劳奇先生快步走上前来，他犀利的眼睛在他们四个之间扫来扫去，厉声说：“这是你们谁干的？你们谁变出了黑魔标记？”
“我们没有！”“我们什么也没干！”这是哈利和罗恩的声音，他们看起来既迷惑不解又怒气冲冲。
赫敏看到，罗恩正气呼呼地望着韦斯莱先生问，“你们为什么攻击我们？”
“不要撒谎，先生！”巴蒂·克劳奇粗暴地对哈利和罗恩说——他目前是在场唯一拿魔杖指着他们的巫师。
而后，他扫视了他们一圈，暴突的眼珠子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德拉科的身上——大声喊道：“啊哈！看我发现了谁？我发现了一个马尔福！我总算逮到了！那就是你，是你变出了黑魔标记！”
他怎么能胡乱攀咬人呢？赫敏惊讶极了。克劳奇先生的魔杖尖都快要戳到德拉科脸上了。而德拉科倨傲地偏过头，并不打算多做什么解释。
见此情景，韦斯莱先生犹豫了一下，他想起了他与卢修斯·马尔福的不对付。但他还是站出来说：“他还只是个孩子——”
“亚瑟，这不关你事——”克劳奇先生保持着脸上那股可怕的神情，逼近德拉科，看都没看韦斯莱先生一眼。
克劳奇先生，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赫敏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置信。
“不，不是他！”赫敏抓紧身边男孩微凉的手，有些生气。她试图冷静地对克劳奇先生说，“他什么都没做，唯一做的就是保护差点被你们攻击的我。”
“他是在犯罪现场被发现的！你不明白，他的父亲——”克劳奇先生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依旧不依不饶地盯着德拉科，“他是有前科的！”
“巴蒂，”一个穿着长长的羊毛晨衣的女巫小声说，“他们还是孩子，巴蒂，他们绝不可能——”
“你们四个，这个标记是从哪儿来的？”韦斯莱先生焦急地问。克劳奇先生恶狠狠地盯着德拉科，还是没有收回他的魔杖。
德拉科冰冷地沉默着。这种来自魔法部官员的恶劣对待和怀疑态度，让他顿时回想到了自己前世的某些时刻，那是他父亲作为食死徒被逮捕的时刻。
他们只会气势汹汹地问自己想问的问题、表明自己的立场、挥发挥发自己的嚣张气焰，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要他的任何回答。
况且，他知道巴蒂·克劳奇咄咄逼人的德行。他非常确信，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反驳只能带来更恶劣的对待。
那些魔法部的傲慢官员，他们一向如此，听不进任何人的辩白，自说自话，自顾自地给任何人判刑。
而后，他想起了更多东西。父亲的袖口被魔法部的傲罗们粗暴地撸起来，他手臂上的黑魔标记让他们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而后是他，懵懂无知地站在黑魔王面前，被他“赐予”黑魔标记的“荣光”，把这令人疼痛的“荣光”印在手臂上……
德拉科僵硬地站在原地，忽然无法动弹。
一瞬间，他内心经历着恶劣回忆的轰击。这感觉糟透了，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在被击碎。
能维持表面的冰冷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他无法发出言语，他怕自己一出声，就会怒吼或者崩溃掉。
赫敏做出了与德拉科截然不同的反应。她可不管魔法部的这一套，她也不在乎巴蒂·克劳奇是多么位高权重的官员。
她一把将这沉默的、无辜的少年扯到自己身后，高傲地仰起脸，像只怒气冲冲的猫一样炸了毛，直面了克劳奇先生的魔杖。
德拉科惊讶地看着她，看着他身前的那个娇小的女孩子，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也不知道她现在想要干什么。
他想要把她拉开，让她远离克劳奇先生的魔杖，她却更蛮横地把他往自己身后扯了扯，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她终于爆发了哈利和罗恩对德拉科提及的、属于赫敏·格兰杰的强硬、凶狠的那一面。她似乎从来不知道“柔弱”怎么写似的。
德拉科呆呆地看着她，看她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克劳奇先生疯狂的暴突的眼睛，手臂笔直地指了指他们刚才听见声音的地方，坚决地、一字一顿地说，“我再告诉你一遍，绝不是他！树后面有人大声说话，然后念了一句咒语。我们几个都听见了！”
“哦，那个人就站在那里，是吗？”克劳奇先生没有动，但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凶恶了，终于把眼睛转向赫敏，脸上写满了怀疑，“还念了一句咒语，是吗？你似乎对怎么变出标记知道得很清楚啊，小姐——”
赫敏没有动。她直挺挺地挡在德拉科身前，紧抿着嘴，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
她甚至握紧了手中的魔杖，虽然还没有抬起杖尖，但她握得很紧。
至于哈利和罗恩，甚至韦斯莱先生，都被这对峙的架势给惊呆了。
“拜托了，巴蒂，她还是个孩子！”穿着羊毛晨衣的方下巴女巫看了一眼赫敏，两条浓眉扬得高高的，脸上的单片眼镜似乎快要滑落下来，“我认识她。她跟我侄女是同学，是个麻瓜出身的孩子！她没有途径了解这一切，况且，他们这个年纪是变不出那种东西的！”
部里的巫师官员们认同了这位女巫的意见。他们似乎都认为这几个孩子是无辜的，而把魔杖对准赫敏此前所指的方向，冲着黑黢黢的树丛里窥视。
“我们来晚了。”那女巫透过单片眼镜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他们早就幻影移形了。”
“我不这样认为。”一位留着棕色短胡子的红脸庞巫师说，“我们的昏迷咒正好钻进了这片树丛……我们很有可能击中了他们……”
德拉科认出他是阿莫斯·迪戈里，塞德里克·迪戈里的父亲。他此刻显得精神奕奕，全然没有前世三强争霸赛决赛场地上那种悲痛欲绝的模样。
迪戈里先生挺起胸膛，举起魔杖，大步穿过空地，消失在黑暗中，不一会儿就传来他的喊叫声。他从树丛后抱出了一个更可疑、也更可怜的嫌疑人——一只家养小精灵。
“那是顶层包厢角落的家养小精灵闪闪，是克劳奇家的。”附近的巫师们都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这下，巴蒂·克劳奇成了他自己的假想敌。他的目光终于不放在赫敏或者德拉科身上了。
他死死地盯了一会儿闪闪，而后脸色惨白地亲自去草丛里寻找，似乎想要再找一个替罪羊出来。
但他最终空手而归，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她手中还有魔杖……”迪戈里先生说，举起一根魔杖展示，“就是这根魔杖施放了黑魔标记。”巫师们都聚集上前，去看那根魔杖。
巴蒂·克劳奇不再威逼德拉科以后，赫敏终于慢慢放松了紧绷着的身体。她小小地呼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身后的男孩，对他柔和地、微微地笑了。
那男孩眼睛闪动着，脸色苍白地、惊诧地注视着她，嘴角微动，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她刚想凑近他一点，就听见哈利惊叫起来——魔杖正是他丢失的那一根。
在一片兵荒马乱的争论中，魔法部的官员们从林林总总的细节中拼凑出一个可能的事实：有人偷走了哈利的魔杖，释放黑魔标记后把魔杖扔在树林里；而倒霉的闪闪，正好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把那根魔杖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