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学的第二天,我被剃了光头。

    敬安中学,一向以管理严格著称。

    三大禁令,八项条规,数不尽、念不完的管理规则,让敬安中学声名远扬。

    我早就听闻敬安中学的“恶名”,也想过在开学之初,学校或许会想要抓几个典型,来一场杀鸡儆猴,来镇镇我们这群刚入学的新生,只是我内心还存在着一些侥幸,万一会晚一点呢,万一会没事的呢,结果,学校没有给我喘息的时间,而且更令我没想到的是,学校会率先在头发这个事情上开刀。

    在上高中之前,我一直以为前不遮眉,侧不盖耳这项关于头发的规定只是一项形式主义,但事实证明我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

    至少在敬安这是一项被严格执行的规定,学校会不定期地检查,而且还会请专门的理发师来学校,用流利的动作宣告头发的死刑,只不过到那时候可没有什么商量发型的余地。

    当我知道这个规定的时候我是绝望的,当我从知道今天就要抽查时,我更绝望了。

    在上午大家都在讨论着即将到来的军训生活时,我却坐在教室等待着教导主任的到来,在这一瞬间我切实体会到了“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在来到敬安中学的时候,我还在疑惑为什么几乎所有男生都留着短短的平头?现在,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用手触摸着我这一根根肆意生长的头发,我知道他们很快就要离开我了。

    学校并没有给我和头发留下太多的诀别时间,很快教导主任就来到了我们的班级。教导主任背着手,挺着肚子,在班级踱步,目光在每一个男生的头顶迅速扫过。我深深地趴着,恨不得把自己藏在桌子底下,心中不断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手中的笔在纸上胡乱地画着,祈求教导主任能够暂时性失明,看不到我这野蛮生长的头发。

    这时候我在想,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选择抛弃所有的侥幸心理,一定不再自欺欺人了。

    但生活总是不遂人意的,在我不断哀求的时候,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肩上,我知道,这意味着对我头发的死刑宣判,我站了起来,苦着脸,心如死灰,跟着教导主任去小黑屋里接受命运的安排。

    连同我在内,我们班还有两个同学头发不合格。看着他们的头发,比我还短,却依旧被抓起来了。事到如今,只能暗叹自己“死”得不怨。

    当我们三个倒霉蛋踏进小黑屋的时候,里面的人倒是不多,大约十几个人围成一个圈,圈里面有个老爷子灵活地舞动着自己的电动剃刀,精准且粗鲁。

    有人喜,有人悲。开心的人是因为自己排在最后,可以看到一群倒霉蛋排队剃头,悲是因为自己即将成为或者已经成为那个可怜的倒霉蛋。每个人都会经历由悲到喜的过程,只不过或早或晚罢了。

    剃头的老爷子很开心,脸上乐呵呵地笑着,手上的电动理发器却是毫不留情地上下飞舞着。

    我猜老爷子笑得这么开心是因为这是他经历过的最简单的理发过程,完全不用在乎顾客的体验和感受。也无需在意发型的合适与否,只要在头顶上划过一遍就好了。

    看着一个又一个,排队,坐下,三分钟后理发结束,只剩一个光溜溜的卤蛋和满地的头发,起身,让位,自己跑到厕所旁的水龙头处冲洗,流水线一般的理发艺术。

    磨刀霍霍向猪羊。

    我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蹦出这句诗,大概此时的我和那些待霍霍的猪羊没有什么区别吧。

    我悲伤地想着,却也和那群猪羊一样,根本无力反抗。

    很快就到我了,一样的三分钟,一样的卤蛋。

    剃完头,脖子上还残留着很多碎发,但老爷子完全不管,只是忙着催促下一个人坐下,开始新的流水线工程。

    我们只能跑到厕所旁边的洗手池自行处理,至于洗发水也是完全没有的,索性现在的我们也不太需要什么洗发水了。

    我顶着光秃秃的脑袋在水龙头下冲洗,冲走最后的头发碎屑。大概是缺少了那层头发的保护,九月的天气虽不寒冷,却依旧让我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乐观点,起码能省下很大一笔理发的钱。

    我拂过光秃秃的脑袋,在心底安慰着自己。

    我灰溜溜地从后门走回座位,幸好我的位置在最后一排,没有什么人注意到。

    当然,除了方秒。

    尽管方秒正捧着她最爱的侦探小说,但我能感觉得到,她的余光正时不时地往我这边瞄,微微上扬的嘴角早就暴露了她内心的想法。

    现在的我更想把自己藏到桌子下面了。

    “想笑就笑吧。”我梗着脖子说了一句。

    “哈哈哈哈。 ”

    听到我的话,方秒终于不再隐藏自己内心的想法,捂着嘴笑了起来。

    “哪有哪有,你的新发型挺……”

    话到嘴边,方秒突然哽住了,看得出来,她很想从脑海里挑选出一个合适又不伤人的形容词,但我光溜溜的头顶确实很难给方秒一个较好的发挥机会。

    “挺圆的。”

    方秒憋了半天,最后蹦出这句话。

    听到这话,我看着方秒,方秒看着我,两个人都笑了出来,只不过我是苦笑,她是开怀大笑。

    “果然,我就不该期待你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我依旧保持苦笑。

    “可是,确实很圆啊!”方秒眼睛发亮,笑得很开心。

    “或许你可以讲它拥有了更多的观赏性。 “我对着我的脑袋自嘲着。

    “确实,看上去也更有食欲了。”方秒提出了更新奇的表达方式。

    她讲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是那么地真诚,以至于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有一种冷冷的幽默感,更像个冷笑话。

    我故意打了个哆嗦,以此来表达我对这个无聊冷笑话的抗议。

    托这个光头的福,我和方秒的关系更近了一步,这么看,倒也不算太糟。

    我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有些无奈。

    一向以管理严格著称的敬安中学不仅在仪容仪表上严格,对时间安排上也是变态地紧凑。

    它没有留给我为自己头发伤春悲秋的时间,很快我们就被召集集合开始军训了。

    我不喜欢军训,不止是因为一天又一天暴晒,不止是因为一遍又一遍的口令,军姿转向的标准很快就会被时间冲淡,行进跑步的整齐也会被惰性重新锻造。

    它更像一种让班级同学快速融为一体的方式,它通过强硬严格的命令让每个人按标准运行,高效但冷酷,却完全不在乎大多数人的想法。

    抱怨归抱怨,但我依旧只能像大多数人一样迅速集合整队、前往操场。

    炎热的太阳高悬在天空,无情地挥洒着自己的热情,尽管我们不是很喜欢这份热情。

    热、热、热。

    这是我呆在操场的唯一感受。在这一刻,我甚至宁肯自己还在被剃头的小黑屋里,至少在那里面我不用感受这份难以忍受的温度。

    炙热的阳光似乎尤为钟情这片操场,阳光火辣辣地照在裸漏在外的肌肤,太阳穴不一会就有汗滴冒出,感受着这份炎热,我的内心痛苦又煎熬,幸好军训服含有帽子,不然我这光溜溜的脑袋很快就要从卤蛋变成煎蛋了。我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为期两周的军训注定十分难熬了。

    我眯起眼睛,挺直身板,目光投向前方,教官正站在前方,讲些军训的具体事项。

    我仔细打量着站在队列前的教官,黝黑的皮肤,坚毅的眼神,话语中带着坚定和不容置疑。

    讲了许久,教官终于停了下来,他扫过所有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见状,我收回视线,两眼放空,面容保持平静,尽量将存在感降至最低,以免有什么事情再找上自己。

    总感觉脖子后面有凉风吹过,或许只是缺少了头发的保护。

    “你、你调换一下位置。”

    教官的手指突然指向了我,和前排的一个男同学。

    我撇撇嘴,果然怕什么来什么,不过还好,只是调换一个位置罢了。

    我的目光向那边扫去,突然一愣,前面站着的刚好是方秒。

    不会错的,尽管大家都已经换上了统一的军训服装,尽管我和方秒才刚刚相识,但那个背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内心突然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在异乡忽逢故友,惊喜又突然,又像是迷雾中突然看到熟悉的标记,安心又信任。

    真是奇怪,我们明明只是刚刚认识罢了,明明只是站在前后的位置罢了,心里干嘛这么变化?

    我心里突然翻涌的情绪让我有些慌张,大概只是在陌生的环境中看到熟悉事物所引发的安全感。

    我只能这么劝解自己。

    我提起步子,朝方秒后方走去,我的身体保持冷静,心脏却不平静地加速跳动着。

    真奇怪。

    我对自己说。

    我走了过去,静静地站在方秒身后,教官剩下的话语在耳边徘徊环绕,却始终进不去。

    原本炙热的阳光落在方秒身上的时候竟变得那么柔和,温柔的光线轻轻拂过头发,发丝在阳光照耀下稍稍泛黄。发梢随着呼吸缓缓地、轻轻地上下跳动。

    几缕的阳光,穿过了云层,跨越了距离,落在了轻飘飘的发丝上,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我呆呆地看着,时间好像定格在这一刻。

    如果可以的话,我多么希望自己手上有一个照相机,这样就可以这一幕拍下来;我多么希望自己有高超的画技,这样就可以把这一刻画出来。但可惜,我什么都没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呆呆地看着,让这一幕留在我的脑海里,久一点,再久一点。

    或许这个世界本就有很多美好,它们稍纵即逝,它们昙花一现,可能,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呆呆地看着、牢牢地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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