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有重回日,人无再少年》③

    也许,是因为安乐越来越懂事好学,也可能,是卢达终于看到了她的优点,总之,那堂课后,两个人真的成了朋友。

    一年仲秋,同学们相约景山郊游。

    到了正日子,天光刚亮,宫门一开,安乐就像匹脱缰的小野马一样,拉着燕暻,一路狂奔到了‘小卢府’。

    “不知六殿下和世子殿下,大驾光临,未能远迎。招待不周,还请六殿下恕罪,安世子恕罪。”

    燕暻坐在上座,小大人般抬抬手。

    “这里又没有外人。诚蕃兄,就不必拘礼了。”

    卢达看看安乐。

    “不知,二位殿下,这么早来府上,是有什么事么?”

    “还不是因为世子。”

    燕暻,忍不住吐槽。

    “天不亮,就跑到本殿下的寝宫砸门,非闹着,要来看看卢将军新得的那两匹汗血宝马。”

    “哦,那两匹马……”

    卢达挠挠头,有些为难道:

    “父亲,昨天去通州大营了,这会儿,马也不在马厩里阿。”

    看安乐撅着嘴,郁闷不乐,他促狭憋了半晌,只嘣出来一句。

    “六殿下和世子,用过早饭了么?”

    燕暻其实早就饿了,还得端着。

    “还没。客随主便,清粥小菜,吃一碗舒心茶饭就很好。”

    “那二位殿下稍坐,我去安排一下。”

    没看到马,安乐自然十分失望,可长这么大,除了亲舅舅宁家,她还没去过谁家做客呢。

    这会儿,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小卢府这么小阿?但,装饰布置还挺雅致的。”

    燕暻困恹恹的,还没睡醒,只敷衍的“嗯”了一声,就闭目养自己的神了。

    安乐背着手,在厅里乱走。

    一会儿拍拍大柱子;一会儿,把玩把玩架子上的古董和风灯;一会儿,又把东厢的窗户打开了。

    遛得两个小丫鬟团团转。一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

    卢夫人因病早逝,卢禧又常年在外戍边,平日里,这小卢府,只有卢达一个小主子,冷不防,有贵客上门,府上厨房难免准备不周。

    老管家只能打发人赶紧上街。

    “德海,去一趟如意包子铺,三丁,茴香,鸭油的各买两笼,再去必胜居买几样酱菜。一定要今天刚开坛的阿。”

    “快去快回阿。”

    “哎,小的记住了。”

    “跑着去阿。”

    趁这个时间,卢达赶紧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又陪着燕暻,安乐去了趟马厩。老管家才终于姗姗端来早饭。

    黑豆豆浆,鸡笋瘦肉小米粥,三笼包子,一碟豉油蒸咸鱼,一笸箩厨房新炸的麻团油饼,六样酱菜,还有两盘拌野菜。

    即使,卢达再年轻,没见过世面,也知道就用这些家常便饭,招待王子和世子,也委实太无礼了。

    但,这早餐能有什么花样阿?叫外卖,大酒楼也没开门呢阿。

    他正想着,是打发人出去再买些什么?还是告个罪呢?燕暻已经擦干净手,迫不及待入座了。

    他早就饿得眼睛都要蓝了,反客为主,招呼起卢达来。

    “诚藩兄快坐阿。”

    “殿下,您,您喝豆浆?还是喝粥?”

    “这就是如意包子铺的包子?”

    “是。”

    安乐因为今天要去郊游,兴奋过了头,本来一点儿也不饿,可看着小蒸笼里,一个个皮薄馅大,白白胖胖的大包子。也不由食指大动。

    三口就吃了一个大包子。

    “早就听大王,大殿下说,城里新开了一家如意包子铺,没想到,居然这么好吃。赶明,叫御膳房的人也去学学,陛下和娘娘肯定喜欢。”

    燕暻,又夹了一个包子。

    “百年秘方,传家之宝,你说学就学?客大欺店呀?”

    “吾说不给钱了么?”

    卢达赶紧用公筷,给两个‘小祖宗’,各夹了一个包子。

    “二位殿下尝尝,素三丁的。一点儿荤油没有,是他家的招牌。”

    粗茶淡饭,贵在真材实料,原滋原味,这顿家常饭,对从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小公主,小王子而言,却无疑是难得的美味。

    尤其是燕暻,难得今天有个好胃口,光粥就喝了两碗。

    因为时辰还早,卢达便提议,一起可以去后花园喂金鱼。

    小卢府面积不大,但人口也少,倒也住的宽敞。

    也许,是因为家里没有女眷的原因,不大的后花园里,没有一花半朵,只在金鱼池周围,耸着几块怪石,三面围墙下又栽了许多竹子。

    凤尾森森,龙吟细细。

    虚怀若谷,高人雅致。

    看得出,卢禧,这个侯门贵子的好品味。

    偏这个安乐,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不去喂金鱼,非要挖什么竹笋。

    她正蹲在地上,‘吭哧吭哧’挖的开心,突然,一阵风吹起来,竟刮来了一只纸鸢。

    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蝴蝶,被挂在了竹尖上,迎风翻展,简直栩栩如生,好不活泼可爱。

    连燕暻都被吸引,扔下鱼食,跑过来看。

    “哎?你们看,那纸鸢上,是不是有字阿?也不知道是谁家丢的。”

    安乐拍拍手里的土,使劲摇了摇竹子。

    “长的还挺结实。”

    话音未落,人已经暗纳提气,拉开姿势,一步登了上去。不是卢达眼疾手快,抱住了她,竹竿那么滑,非得摔她个大屁墩。

    安乐紧紧抱着竹子,急道:

    “你,你干什么阿?松开,松开!”

    “快松开阿!”

    卢达,见小安乐满脸通红,身子发僵,还以为她挂不住了,当然抱得更紧了。

    “它都破了,够下来也不能放,你非要它干什么?你下来,一会儿上街,我给你买一个。”

    这时,安乐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像只受惊的兔子,胡乱拍打着卢达的两只手。

    “哎呀,你赶紧松开,松开我!”

    “燕暻!燕暻!”

    她又气又羞,拼命挣扎乱动,重心早丢了,丹田气一松,没抱住掉下来,正砸在卢达怀里。

    她还恶人先告状。

    “都是你!有病阿,干嘛一直拽吾!”

    “让你松手,你听不懂么?”

    燕暻却凶她。

    “你才有病,突然爬什么竹子阿?”

    安乐顿时心虚哑了。

    “吾,吾想看看那上边写的是什么……”

    “昨天,你是怎么和陛下和娘娘保证的?”

    “你,你敢告诉父,告诉陛下!”

    “有什么不敢!”

    俩人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打的要急眼。卢达已经一跳,抱住另一棵竹子。

    他虽然只有十三岁,却也是个大孩子了,身体重,力量大,晃的竹子簌簌乱响。

    “诚……”

    燕暻,赶紧捂住她嘴。

    “别喊,万一吓到他,摔下来了呢。”

    卢达一个猿猴蹬枝,三五下,蹭蹭爬了上去,使劲探出胳膊,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够到那只大蝴蝶。

    下边,三个侍卫扶着竹子,深怕竹子折了把他摔下来,卢达却根本不怕,紧紧抱着竹子就滑了下来。

    身手矫健,一气呵成!还知道借力化力!

    在这个年纪,就能有这个功夫和悟性,实在太难得了。侍卫们互相看了一眼,心道:

    ‘真不愧是武状元的儿子阿。’

    安乐几乎是在尖叫。

    “诚蕃兄,你也太厉害了!太帅了!”

    “哎,你刚才怎么跳的?哪儿使得劲儿?”

    “你,你是滑下来的,还是跳下来的?”

    燕暻,挤过来半个肩膀,故意,挡了安乐一下。

    “诚藩兄。时辰不早了,咱们走罢。”

    “好。我去拿一下弓。”

    京都,东华门。安乐仨人来时,人已经集合差不多了。

    十几个少年,随意的排成两队,个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吸引了街市上许多人的目光。

    安乐,虽然只有十一岁,是个孩子。可,她还是刻意压低了帽沿儿,只露出半个鹅蛋尖的下颏。

    卢达,看她一路上只顾低头骑马,一句话都没说,实在有些老实的过分了。还以为,她在生燕暻的气。

    便故意快走两步,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

    “看了么?那纸鸢上写的什么?”

    安乐低着头,嘴角却都要弯到耳朵根了。

    “没什么。就是几句祈福消灾的老词。”

    “哦。”

    “嗯。”

    一行人,带着一大群护卫奴才,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刚下官道,薛文宇,就张罗着要赛马。

    “今天,谁最晚一个到景山的,就罚酒三杯……”

    薛文鸿,赶紧拦住他。

    “胡闹。六殿下和世子都在,赛什么马?还要罚酒。你才多大阿,就喝酒?”

    安乐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

    “吾和六殿下怎么了?缺胳膊,还是少腿阿,瞧不起谁呢。”

    “世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安乐骑马,往前走了一大步。

    “那你是什么意思?”

    “燕安,你今天闹够了没有?你要是不想去就自己回去。”

    “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安乐,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燕暻嘴里说出来的。

    “身份?吾是什么身份?”

    她鼻子里挑衅一笑。

    “吾是世子,又不是残废,好胳膊好腿儿,站起来比你还高半头,哪影响骑马了?”

    燕暻才懒得和她斗嘴。

    “吾突然有点儿不舒服,就和安世子先回宫了。”

    “大家玩的开心。”

    “你有意思么?!”

    “吾就想踏踏实实,开开心心上完这几年太学,碍着你什么了?”

    眼看,二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安乐的语气也越来越嚣张,卢达担心她祸从口出。

    赶紧骑马过来,横在两人中间。

    “世子,六殿下和德铭兄说得对。”

    “这景山,本就地势偏远又多岔路,这附近一带,还常有牛车驴车来往,大家都不熟悉路况,赛马太危险了。”

    薛文鸿这个‘始作俑者’,也赶紧出来打圆场。

    “世子,我就是这个意思。”

    “但六殿下和世子,要是想赛马这里就不错嘛,又开阔又平坦,还没什么人,就,就到前边那个土坡怎么样?目测距离也得有两公里了。”

    卢达举起大拇指,量了量。

    “差不多。”

    “好,好好!去景山,我不认路,吃亏。”

    “这路宽,横着排一排,正好。”

    “你们几个,赶紧去土坡守着,拦着点儿车和人。”

    众人明显热情过了头,不等燕暻这个王子发话,就纷纷呼应,动了起来。

    谁输谁赢,罚不罚酒的都无所谓,只求这俩神仙兄妹,千万别打起来就好。

    护卫奴才们忙着清扫路障,大家也忙着调整鞍镫,寻找位置。

    大约,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比赛场地就准备好了。

    也不知道,谁家的管家这么有先见之明,居然连撞线都带了。

    安乐自然当仁不让,站在最中间,燕暻则故意选了边线。

    “预备备!!”

    “跑!”

    几乎,在信号弹升空的同时,安乐就一马当先,飞缰冲了出去。

    卢达本来想随大流,往后垫垫,但见安乐蹿得实在太猛,人都快被颠飞了,只能一咬牙,抽鞭跟了上去。

    “驾!”

    不负大家‘众望’,安乐果然得了第一。十分扬眉吐气。故意拖着彩绸,在燕暻面前炫耀,好几次,差点儿绊住别人马腿。

    “你怎么得的这个第一,心里没数吗?”

    安乐微微一笑。

    “哎~ 怎么得的第一不重要,重要的是,吾赢了。而且,肯定比你快。”

    “这么厉害,等回到京都,让父王也给你封个大将军王阿?以后,开疆拓土,镇守一方,就靠你和二王兄了。”

    “你少阴阳怪气的!!”

    安乐,卷起马鞭一指燕暻脑门。

    “总有一天,本主,一定,会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卢达本来远远很在后边,这时,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不身份,硬生生挤到中间。

    “听说,景山有金色的兔子,六殿下,您见过么?”

    燕暻,不想看安乐。

    “吾没见过。只听说,七八年前,二王兄打到过一次。”

    卢达,装作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是在东山,还是西山打到的阿?”

    安乐,见卢达对燕暻,比跟她更热络,当然不高兴,把绸子一扔。就骑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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