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林站直身体,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漠的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童倩心中的怒火“嘭”地炸开,她没料到宋西林会用这种态度对待她,非但没有一丝亏欠内疚,还一脸的厌恶,倒像是她在寻衅滋事。

    “宋西林,你畜生!”童倩对着面前的人拼尽全力喊道。

    童倩的面孔白得吓人,她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微微颤抖,她盯着宋西林,胸中满溢着委屈和愤怒,眼泪不受控地夺眶而出,她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咒骂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在他冷冰冰的注视下强咽了回去,她突然意识到咒骂他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想要个结果。

    童倩抬手擦了一下眼睛,直视着他说道,“我哥是为你杀的人,你说怎么办吧!”

    宋西林冷笑一声,“为我杀人?”

    “是!”童倩不容置辩的说,“我哥对孙律师说,因为你是他的同班同学他才会去帮你,换做别人,他不会多管闲事。我哥现在还被关在看守所,不能回家,不能上学,也不能参加今天的考试,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要负责!”

    宋西林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他把目光从童倩脸上移开,沉默片刻,他轻哼一声说道,“你哥的事只能由他自己负责,我承认他现在的处境因我而起,但是请你搞清楚,那天我并没有请他帮我,更没有指使他杀人,他所有的行为都是自发的,与我无关,”他突然盯着童倩的眼睛,语气冷冽,“因此,我不会为童强负任何责任,请你以后不要招惹我,离我远点!”

    童倩脸色青白,浑身轻颤,“你的意思是,我哥是自作自受?”

    “你可以这么理解!”宋西林语气冷硬,转身便走。

    童倩看着他的背影,气得脑袋一片空白,她想骂他,想大喊,喉咙却被扼住了似的,过了好半天,她终于冲着宋西林的背影喊出了声,“宋西林,你不是人!我哥杀的是强间你姐姐的流氓,你竟然说他自作自受,你恩将仇报!你不得好死—!”

    宋西林已经走得很远了,几乎没有听见这些诅咒的可能性。

    童倩呆呆的站在原地,只觉得太阳穴阵阵疼痛,她抱住头痛哭起来......

    —

    天色昏黑,童倩推开自家院门,拖着疲惫的双腿跨进院子。

    厨房亮着昏黄的灯光,赵金花听到院门的响声,立刻从厨房走出来,童倩纤薄的身影朝她走来。

    “今天考得怎么样?”

    童倩低低“唔”了一声,“就那样。”

    “先吃饭吧。”

    童倩垂头走进厨房,赵金花立刻跟进来。

    童倩把书包丢到柴垛上,赵金花急切地问,“宋西林今天去学校了吗?”

    童倩揭锅盖的手停顿了一下,低声回道,“没有。”

    赵金花站在案台边,忽然沉默了。

    童倩从锅里端出一碗温热的面条,坐在灶口的小板凳上默默吃起来。

    一只飞蛾围着灯泡上下翻飞,墙壁上映出飞蛾快速流动的黑影,空气安静得凝结了一般。

    赵金花声音缥缈,“他们......难道再也不回来了?......咱们自建村十多年前有个女娃被个老光棍糟蹋了,那女娃一家人也是不声不响就走了,到现在都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女娃的名声比金子还贵重,”她停顿片刻,突然捶胸顿足道,“可他们也不能这时候走啊!他们走了你哥怎么办?谁来给你哥作证?谁来帮咱们?咱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童倩端着碗默不作声,苍白的脸像覆盖着一层寒冰。

    赵金花的声音带着哭意,虚弱而无助,“咱们怎么办?没有律师肯帮咱们打官司,你哥弄死的那个人家大势大,人家要你哥偿命,咱们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你哥去送死?”

    童倩蹙眉看向母亲,训斥道,“我哥不满18岁,还未成年,不能判死刑,而且他是见义勇为失手将人打死,这种情况只会从轻处罚,这些孙律师都对咱们说过,你怎么还要胡说八道!”

    “噢噢,对,对!孙律师是说过!”赵金花忙不迭地点头附和。

    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令赵金花的思维凌乱不堪,童倩看着神情恍惚的母亲,忽觉胸口一阵窒痛。

    赵金花长长的“唉”了一声,道,“咱们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一的指望就是宋家,宋西林的父母都是有本事的人,不然他们也成不了大学老师,咱们找不来律师,他们总能找得到,他们要是能帮咱们,你哥就有救了!”她停顿了一会儿又喃喃地说,“你爷说了,冤有头债有主,你哥杀人是为他们家杀的,你哥的事他们无论如何都得管!......可是咱们上哪才能找到他们......难道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哥被关起来了?”

    童倩放下碗,对母亲低声说,“我明儿还要考试,我去睡了。”

    童倩走进自己的屋子,关上门,泪水登时喷涌而出。

    她知道宋西林的态度代表的就是他们全家人的态度,可母亲还在期望宋家的帮助,还在设想宋家是因为不知道哥哥的现状才迟迟没有露面,母亲哪里知道,宋家人其实是一群忘恩负义、没有良心的狼!

    童倩不敢把宋西林说的那些话说与母亲,家人到现在还对宋家抱着幻想和希望,她不敢碾灭这最后的希望,这希望就像绝境中的一缕光明,让日益恐慌的母亲和一天比一天吃得少的爷爷至少还能撑下去。

    童倩不敢哭出声音,她紧紧捂着嘴巴,心中一遍遍哭问,“哥,你为什么要去帮他?你为什么不好好的待在教室?你知不知道爷爷为你吃不下饭,我和妈天天为你找律师!哥!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为什么?”

    童倩哭了很久,直到累得睡着。

    她睡得很不安稳,一直都在做梦。

    她在梦里依旧和母亲东奔西走地找律师,她们找了很多很多律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都无一例外地遭到了拒绝,她们找到最后一个律师的时候不等对方拒绝就抢先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芬姨却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芬姨说你俩快起来跟我去法院,童强现在用不着律师了,法官已经给童强判刑了,判了十年!她们赶紧跟着芬姨心急火燎地去法院,却被芬姨带到了一片无人的荒地里,芬姨指着杂草丛中的一块白布说童强就在这白布下面,他已经被枪毙了!童倩和母亲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童倩被自己的哭声惊醒了。

    她哭着从床上坐起来,心脏“砰砰”狂跳,浑身都是冷汗,她定了定的神,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梦,但眼泪却依然疯狂地涌出眼眶。

    明知那是梦,她还是无法抽身出来,她悲伤欲绝地哭道,“不是说好判十年吗,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

    那梦太真切了,母亲的哀嚎声好像还在耳边回荡,她的两条腿也疲乏得厉害,好像刚才真的跟着芬姨在荒地里跋涉......

    童倩爬到窗边,揭开窗帘望向厨房旁边的小屋,那里漆黑一片,不再亮着熟悉的灯光。

    童倩凄然地看着那里,口中轻唤,“哥!哥!哥!”,她的眼泪滑过脸庞,一滴滴地砸在手背上......

    天蒙蒙亮时,童倩背着书包走出屋子,她径直朝院门走去。

    厨房亮着灯光,赵金花正准备做早饭,听到院子里传来的脚步声,急忙走出厨房。

    “倩倩!这么早干啥去?”

    童倩没停步,“上学。”

    “这才5点多,太早了!”

    “昨天迟到了,今天早点走。”

    眼看童倩要跨出院门,赵金花急忙喊道,“你还没吃早饭呐!”

    童倩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

    晚霞漫天,整个校园笼罩在一片橘红色的光芒中。

    随着一阵清脆的下课铃声,一群青春逼人的少男少女从各个教学楼里一涌而出。

    考试结束了,明天就是暑假的第一天,每个人都是一副轻松愉悦的表情。

    走在人群中的童倩却是例外。

    童倩神情阴郁地盯着前方的一道身影,不紧不慢地跟着,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振东回头瞥了一眼,低声对宋西林说,“西林,童倩跟着你呢。”

    “我知道。”宋西林语气淡漠。

    振东又低声道,“我听说童倩今天早上来得特别早,校门还没开她就站在学校门口了。”

    两人并肩走到校门口的大柳树下,振东对着马路挥了挥手,一辆深红色的出租车朝他们驶来,出租车在距离他们20来米的地方突然停下来,两个女孩快速上了车。

    “诶,被截胡了!”振东叹了一声,下意识的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童倩已经站在了他和宋西林的身后。

    振东将童倩上下打量了一遍,咧嘴对她笑道,“童倩,你的衣扣!”

    宋西林闻言扭头看向童倩。

    童倩穿着一件粉色的的确良衬衣,衬衣纽扣扣错位了,衬衣下摆一边长一边短。

    一整天了,她居然都没有发觉。

    她好像病了,脸色很不好,嘴唇干裂,眼睛浮肿,眼底布满血丝,她虚弱的站着,看上去楚楚可怜。

    宋西林收回目光,回头看向马路,一辆出租车远远驶来,宋西林向出租车挥动手臂。

    “宋西林,”童倩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宋西林没有回头。

    “能不能让你父母为我哥请个律师?”童倩说的很慢,语气带着明显的哀求。

    宋西林依然没有回头,出租车“吱”一声停在他面前,他的手刚搭上车门把手,童倩又开口了,她语速很慢,小心着措辞,“我哥的事...的确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是他自己主动跑去帮你,他现在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的。”

    宋西林握着车门把手僵立不动,脑海中却浮现出她昨天辱骂自己、用书包砸自己的画面。

    他诧异于一夜之间她怎么就像换了个人。

    童倩的语气依旧可怜兮兮,“我哥杀的那个人...他家里有钱有势,他们扬言要置我哥于死地...没有律师敢接受我们的委托,我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能不能让你父母帮帮我们,给我哥找个律师...毕竟我哥杀的是强间你姐姐的坏蛋...”

    宋西林猛地回过头,咄咄逼人地盯着童倩,恶狠狠地道,“你说话小心点!我姐从来就没有被什么坏蛋强间过,你跟你妈再敢去艺院小区胡说八道散布流言,我就对你不客气!”

    他说完一把拉开车门,“振东,上车!”

    童倩怔愣片刻,急忙跑向出租车,她声音嘶哑地对着车窗里的宋西林喊道,“你先别走,你把话说清楚!”

    “师傅,快开车!”宋西林催促司机。

    出租车“呜”地一声蹿了出去。

    童倩连忙追着车跑,边跑边喊,“你把话说清楚!你把话说清楚—!”

    出租车速度很快,眨眼间就跑出去很远,童倩拼命追,拼命追,马尾辫跑散了,一只凉鞋也跑掉了,她依然不肯停下脚步......

    振东默默转回头,不再看车后的画面,他的脸上尽是同情和怜悯,却紧闭双唇,沉默不语。他身边的宋西林瘫靠在椅背上,目无表情地望着车窗外。

    红霞染透了西边的天空,就像有一朵巨大花朵在天边绽放,美得如梦如幻,宋西林的眼里却满是童倩虚弱的摇摇欲坠的身影...

    她昨天用书包砸过他之后状态就突然变得很差,她没再找他麻烦,也没再看过他一眼,一个人萎靡不振的趴在课桌上直到考试结束。

    今天她依旧在课桌上趴了一整天,他没看到她去食堂吃午饭,也没看到她和任何人说话。

    她这两天每一科的考试交的都是白卷,整个考试过程中他没看到她动笔写字。

    宋西林的心一片灰暗,她的学业和生活已然是糟糕到了极点。

    而童强现在的境遇,不用猜也知道,只会比她更苦更糟糕。

    宋西林不敢去想身陷囹圄的童强,可童强的身影偏偏在眼前不断跳动...

    童强每天都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带着童倩上下学...

    童强上体育课时手里总会握着一本书.......

    每个课间10分钟童强都会趴在课桌上做题...

    童强从不拒绝找他讲题的同学,每次都是寥寥几句却直击重点...

    宋西林用力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再想童强兄妹,脑中偏又浮现出了第一次看到童强兄妹时的情景...

    那是开学第一天,来自各个学校的同学都要走上讲台做一番自我介绍,有一对穿着朴实的男女生是一同上去的,他们还未开口,班主任笑眯眯的道,“这两位同学由我来亲自介绍给大家!这位是童强,这位是童倩,他们来自一所普通中学,由于家境贫寒,他们从来没有上过任何课外辅导班,他们凭借自身的努力、勤奋和刻苦在中考中取得了非常优异的成绩,童强的中考成绩只比本届的中考状元低了2分!”

    教室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兄妹俩站在一起,哥哥健壮俊朗,妹妹端庄秀丽,他们红着脸互看一眼,脸上都挂着羞馁局促的笑容......

    出租车行驶在一条村庄道路上,道路两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绿油油的菜地。

    沉默了一路的振东突然低声问道,“为什么不答应她?给童强找个律师很难吗?”

    宋西林静静地看着窗外,似乎没有听到。

    振东看了他一眼,默默转过头向另一侧的窗外看去。

    出租车在村口停下,宋西林和振东下车后并肩走进村子。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色却还清亮,几个村民扛着锄头往村外走,振东热情的跟他们逐一打招呼,宋西林在一边低声嘲讽,“人家认得你吗你就叔叔伯伯地挨个叫一遍!”

    振东讪笑道,“他们好像不记得我了,但我认识他们,我小时候每年放暑假都会来这儿住一段时间......”他还未说完,宋西林忽然撒腿向前冲去。

    振东愣了一下,连忙向前看去,看到姑姑家大门口的柿子树下赫然停放着一辆挂着警灯的警车。

    振东立刻跟在宋西林身后狂奔过去。

    宋西林冲进院子,直奔正屋,他一把揭开竹帘跨了进去。

    屋里坐着三个人:林静、林平、宋西玲。

    林静和宋西玲坐在宽大的实木沙发上,林平坐在她们对面的板凳上,他们之间隔着一张玻璃茶几。

    三人一同望着大口喘气的宋西林。

    宋西林稳了稳气息,一脸戒备地盯着林平问道,“舅,你几时来的?”

    “刚到。”林平口吻随和。

    “哗啦”一声响,振东揭开竹帘跑了进来,他一边喘息一边紧张的看了宋西玲一眼,而后轻手轻脚地退到一边。

    屋子一片沉静,每个人都保持着之前的状貌,不动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林静终于站起身打破沉默,“西林,振东,你俩陪着玲玲,林平,你跟我来。”

    林静掀开竹帘出了屋,林平抬眼盯了宋西玲片刻,站起身走了出去。

    宋西玲黑发披肩,穿着一件白色睡裙,一脸漠然地端坐着,宛如脱离俗世的圣女。

    宋西林紧紧盯着姐姐的脸,在舅舅之前坐过的凳子上坐下,振东则走过来坐在林静刚刚坐过的位置上。

    宋西玲伸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素描本和铅笔,她把素描本放在腿上,旁若无人地画了起来。

    宋西林盯着画纸,画纸上是一副未完成的人像素描,宋西玲正在描绘人像的头发。她看似耐心地描绘了片刻,突然扬起手在人像上重重地画了个X,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她开始用力在画纸上胡乱涂抹,她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泪珠大颗大颗从眼中跌落到画纸上,她满脸恨意,拼命的破坏手中的画纸,仿佛那是一件让她恨之入骨的东西。

    她的情绪转瞬间就到了崩溃的边缘。

    振东恐慌的一把将宋西玲的手腕紧紧握住,宋西林嚯的站起来,急切的喊道,“姐,你别这样,我这就去把他赶走!”

    他疾步走到门边,回过头对振东喝道,“振东,看着她,一步都不能离开!”

    宋西林站在西屋窗下,听到屋子里舅舅和母亲正在进行的对话。

    “姐,你要明白,这是一起案中案,玲玲不仅是受害者,她还是至关重要的证人,她必须把当天发生的情况如实讲出来,这不仅是为了维护她自己的权益,更是她应尽的义务和对童强的责任!”

    “我们不要权益不行吗?我们受到的伤害自己吞下不行吗?你为什么非得揪着我们不放,你就不能给我们一条生路!”

    “姐!如果这是一起单纯的强间案,玲玲可以不承认受到侵害,我们也无法立案调查,但这案子和童强的杀人案存在因果关系,这就不能由着你们的意愿了!姐,你们躲了这么久,我们的侦查工作到现在没有任何进展,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玲玲必须站出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林静道,“我给你看样东西。”

    屋里陷入一片寂静,长久的寂静。

    终于,林平再度开口,声音充满意外和怀疑,“这,这,这是真的?......不,不对,你为什么不带玲玲去我们公安局指定的鉴定机构?......姐!这张具有法律效力的鉴定报告你也能弄到,你跟姐夫的本事也太大了吧!”

    宋西林一把揭开门帘跨进屋子。

    林静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的看着林平,林平站在她面前,手里捏着鉴定报告书,报告书上的大红印章鲜红夺目。

    林平铁面无私地道,“这张鉴定报告我们公安局不会采信和认可,你必须带玲玲去我们局法医处做身体鉴定!”

    林静直直地盯着林平,几秒之后,她忽然笑起来,笑得哀伤无奈,“好,我实话告诉你,这个鉴定报告是我在劳务市场花钱找的一个没结婚的女孩做的。你不认可,可以,你等着给我们娘俩收尸就行了!”

    林平气道,“让玲玲承认被性/侵有这么严重吗,为什么非要以死相挟!”

    宋西林忽然大喊一声,“舅—!”

    林平回头看他。

    宋西林直挺挺地站着,双拳紧握,满眼泪水,他看着林平哽咽道,“你知道我姐自/杀过多少次吗?”

    此言一出,林静顿时捂住嘴巴剧烈地抽泣起来。

    林平怔怔地看一眼姐姐,再看一眼外甥,眉头渐渐越拧越紧。

    林平上次离开宋家之后没有急着再次登门,他觉得姐姐一家人都钻进了牛角尖,他想让他们冷静几天后再去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却没想到再去找他们时竟已人去楼空。

    林平对姐姐一家这段日子的经历全然不知......

    宋家在宋东风回来后的那几天生活还算平静,宋西玲在家人的陪伴下除了不说话倒也能正常吃饭睡觉,正当林静和宋东风商量着让宋西林回校上课的当口,振东妈突然急匆匆地来到他们家。

    振东妈背着宋西玲对林静夫妇开门见山地道,“玲玲的事我全知道了!现在童强他妈和他妹正在咱们小区里到处打听你们家呢,刚才她们向我和安琪她奶打听你们,我问她们为什么找你们,她们全都说了!你们听我说,现在就带孩子走,我不告诉她们你们的住处,但总会有人告诉她们,她们一副讨债鬼的模样,找上门来会刺激到玲玲的,玲玲刚刚做过傻事,难保不会再做第二次!”

    林静夫妇惊得面如土色。

    振东妈又道,“你们去振东他姑家住段日子,振东他姑一家子都在城里打工,乡下的房子正好没人住,你们现在就收拾东西,一会儿我让振东他爸找车送你们去,我刚才虽然把童强他妈和他妹打发走了,可她们没准儿明天就找上门了!”

    林静夫妇和振东妈分头行动,一方收拾行李,另一方联系车辆。

    振东爸是艺术学院后勤部的司机,他很快就把学校里的一部商务车开到了宋家楼下。

    宋西林姐弟俩还蒙在鼓里,糊里糊涂地跟着父母上了车。

    夏夜的小区到处散布着纳凉的人群和玩耍的孩子,振东爸把车开得极慢,路边有三五个妇女聚在一起聊天,一个老女人的声音突然划破夜空,“我没乱说!我这么大年纪能乱说吗!宋东风的女儿真的被人强间了!”

    那熟悉的、破锣般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车内,车里的温度在闷热的夜晚突然像遭遇了寒流,寒气透骨。

    振东爸急了,狂按了几下喇叭,车速终于提起来了,但安琪她奶的声音依然清晰地飘过来,“就在一个小时前,有一对母女在小区里找宋东风的家,那女的说她儿子叫童强,他儿子亲眼看见宋东风的女儿被人强间了......”

    车开上国道后速度越来越快,车内至始至终都没有人讲话,车胎摩擦路面的“哗哗”声异常响亮。

    宋西林靠着椅背,一路上都侧目盯着身边的姐姐,一刻也不敢挪开眼睛。

    宋西玲从上车起就一直面无表情地挺腰坐着,这会儿她好像累了,她突然靠到椅背上闭眼休息。

    宋西林松了口气,他刚转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宋西玲突然打开车门向外扑去。

    宋西林反应极快,却也只抓住了姐姐的小腿,宋西玲的大半个身子都在车外摇晃,她还在拼命乱蹬,宋西林眼看抓不住姐姐了,他崩溃地大喊一声也扑到车门外,他将姐姐死死压在身下,就在姐弟俩一同滑向车外的一瞬间,后排座位上的宋东风一把抓住了儿子腰间的皮带,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林静像疯子一样疯狂哭喊。

    振东爸惊慌不已,他想紧急刹车,却从倒后镜里看到车后侧紧跟着一辆大卡车,慌乱中他猛打了一把方向盘,宋西林姐弟俩一下子被甩出车外,宋东风手一空,情绪瞬间崩溃,他发出“啊—”的一声哭嚎。

    摔落在路面上的宋西林将姐姐紧紧护在怀里,大卡车的车轮带着一股热风贴着他的后背呼啸而过......

    宋西玲从此时起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寻死。

    她的父母和弟弟24小时轮流监视着她,令她能够选择的死法只有绝食。

    她拒绝吃饭,拒绝喝水,宋东风和宋西林只得强行给她喂饭,给她灌水。

    她挣扎反抗,宋西林就按住她的手脚、宋东风捏着她的下颚强行将饭喂进她的嘴里,她立刻吐出来,宋东风又再次喂进去....

    林静站在一旁对着她又哭又求,甚至给她作揖下跪....

    那是怎样一副让人撕心裂肺的场面!

    天天如此,顿顿如此,这种场面每天都要上演数遍,宋西玲让一家人都跟着她过上了炼狱般的生活。

    直到不久前林静把那张鉴定报告书摆在她眼前,她突然安静了,那天宋东风给她喂饭时,瘦得皮包骨头的她主动张开了嘴巴,在那一瞬,她的父母和弟弟同时在她面前痛哭失声......

    宋西玲的状况一天天的好转起来,她还是不说话,但能够主动吃饭了,她每天的生活很简单,就是吃饭画画、画画吃饭。

    生活平稳之后,林静依然寸步不离地照看着宋西玲,宋东风则开始回校授课,但他每天不管多晚都会回到女儿身边,宋西林也能够在今天安心的去参加他的期末考试......

    看着哭红了眼睛的姐姐,林平的心痛得阵阵抽搐,这份心痛既是为姐姐,更是为外甥女。

    “玲玲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林平痛苦地道,“她为什么非要往绝路上走!”

    林静抹着泪道,“她从前的世界太干净了,那个世界里只有爱,关怀和赞美,没有任何挫折和伤害,她承受不了,也容不了这么肮脏的事发生在她身上。”

    “你为什么不去引导她?她并不是没有退路,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我们可以把她送到国外去读书,给她一个全新的环境,她读完书之后,也可以在国外定居,永远不再回来,我们有这个能力!”

    林静流着泪摇头道,“你说的这些我全都想过!你要明白,如果你非要逼她承认被侵犯,非要逼她做身体鉴定,她会在还没有踏出这个院子就不顾一切的死去!她现在,”林静失声哭道,“她是为了我们三个,忍辱负重的活着啊!”

    林平怔怔地站着,长久的不说话,最后他喃喃道,“童强怎么办?那孩子家境贫困,他的爷爷和父亲都是残疾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劳力,他付出了多少艰辛才能考入一中......姐,你还是劝劝玲玲吧。”

    林静突然站起来,尽管眼角还有泪痕,脸上却是一副不容辩驳的坚毅神情,“阿平,在我这里,任何东西都不能高于玲玲的生命,你要坚持原则秉公办案我不阻止你,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玲玲则有我!”

    宋西林突然“咚”地跪在地上。

    林平寻声看过去,看见宋西林笔直地跪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目光冷峻。

    林平苦笑了一下,外甥给他下跪,那是哀求,而他的眼神,却是一种胁迫!

    林平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屋外走去。

    不多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发动声。

    宋西林站起身,林静看着他平静地道,“等你爸回来咱们就去请个律师。”

    “请律师?”宋西林茫然地看向母亲。

    “对,你舅带走了鉴定报告,咱们可以给童强请律师了,咱们要给他请个最好的律师!”

    宋西林依然迷茫地道,“咱们不是......不能为童强请律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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