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暖融融地落在身旁,陈颂禾闭着眼歇在雕花楠木的躺椅上。

    耳朵传来杜鹃雀跃的欢叫,风里有热乎乎的香味。腮边痒痒的,好像有人拿着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挠着她下颚的软肉,她噗嗤笑了,这才将一双清澈的眸子缓缓张开。

    “阿止,不许淘气。”

    洛云止没料到陈颂禾这么快就醒了,吐着舌头跳开几步,大声道:“颂颂,你来追我呀!”

    炽阳刺目,陈颂禾眸光一闪,自躺椅上一跃而起,随手执起一枝柳条就追了上去。

    “啊啊啊啊救命啊!”洛云止跑起来,夸张地叫着,嘴角却大大咧开,唇边漾着一串细碎的笑音。

    和风混着两人铃铛般的欢笑,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恍惚间,陈颂禾甚至觉得,她就是为了这一刻才重生在这世上。

    走马灯一转,画面变成一个阴冷的秋天,她和洛云止浑身湿透,小云止正瑟瑟发着抖,可他晶亮亮的眸子依然一刻不移地落在陈颂禾的脸上。

    两双手交握在一起,在湿冷的空气中传递微微暖意。

    走马灯凝了一瞬,而后又飞速转动起来,她看见两人在大殿之上遥遥相望,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陈颂禾对他眨眨眼,他回以满满的笑,用口型轻声对她说了一句:“有时间教我习武吧,我要保护颂颂……”

    “我要保护颂颂……”

    “我要保护……”

    “我……”

    那时他说了什么来着?

    头好痛……身体好沉重……

    额上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滚烫的两颊像两颗裹着熊熊烈焰的火球。痛苦、惊愕、梦魇般挥之不去的感觉刹那间袭入脑海。

    过往幸福的记忆忽而在脑中一幕幕飞速闪过,碎片式的笑颜也越来越远,遥远而空荡的天境对岸,轻轻传来一声喃喃低语:“颂颂……”

    陈颂禾霍然睁开双眼!

    “……”

    屋外是一片冷寂的凄清。

    天穹适时发出一声轰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阴沉又昏暗的房间内,陈颂禾瞪着双目,安静又无神地凝视着床帐边朱色的帷幔。

    流觞就坐在一旁打着盹儿,一时竟没有发现陈颂禾醒了过来。

    许久,陈颂禾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流觞。”

    流觞睡得很浅,闻声立刻便惊醒,三步并作两步朝陈颂禾扑上去:“小姐!”

    她望着陈颂禾苍白可怖的面容,眼眶顷刻间湿润起来,好半晌才惴惴道:“您……没事儿吧?”

    陈颂禾艰难地眨了眨眼,只觉眼眶四周干涩无比,像是两处无垠的荒漠,没有一丝润意。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来,轻轻地问:“阿止呢?”

    流觞一时沉默,她反复观察着陈颂禾的神色,见她如死水般沉静,顿了顿,只道:“您昏睡了整整三日,想来已是饥渴难耐,奴婢让小厨房做些清淡的白粥来,您先用一些吧。”

    此言一出,陈颂禾却立刻加重了语气:“我问阿止呢?”她的眉蹙得很紧,拧成一条“川”字,毫无血色的唇不受控地抖动着,周身散发些许怒意。

    流觞一愣,竟直直跪下,口中微微呜咽。

    屋子外头是无止境的斜风冷雨,沙沙的竹声荡漾青葱的绿意,她听着流觞的一字一句,忽感天旋地转。

    ……

    几日后,陈颂禾去了承恩侯府。

    府中正厅设了灵堂,堂中棺木硕大,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椁将洛云止的遗体牢牢包裹,陈颂禾面无表情地进了香,而后一声不吭地退到了一旁。

    华鸢面容严肃,对着棺木放下狠话来:“云止,你且安心去吧,朕必当找出杀害你的凶手,将他碎尸万段九族尽诛!”

    于公,华鸢是一国之君,可于私,她亦是洛云止的堂姐,弟弟去世岂有不到场的道理。她说完这句话,犀利的眸在堂下一众朝臣面上扫过,眼风又冷又涩,看得人直打哆嗦。

    陈颂禾默默听着,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

    流觞和归桃在旁忧心地对视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只得沉默地跟紧了陈颂禾,谨防她做傻事。

    “这小侯爷也是可怜人,年纪轻轻便遭了毒手。”

    “哎,也不知是什么仇什么怨,这死得也太惨了……”

    “可不是嘛,连个家眷子嗣都没有,好好的爵位就这么平白浪费了。”

    有人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姜詹事后悔了?早知道便该让您家女儿嫁进府里来,这不,满屋子的荣华富贵就全是姜家的了。”

    姓姜的官员连连摆手:“张大人说笑了,谁人不知这承恩侯是个傻……是个心智不全的,小女就算是嫁进来也是受苦。”他顿了顿,小声嘟囔道:“嫁进这种走大霉的晦气人家,便是再富贵又能如何?说不准哪日便成了短命鬼,这荣华不要也罢……”

    侯府里挂满了白幡,瞧得人心悸。连着数日下雨,眼下天堑虽已放了晴,可空气中却还是满含着躁动不安的气味。

    陈颂禾穿着一身白,本就心烦意乱,一众乌泱泱的人却仍是不着调般地低声私语,窃窃笑音传进陈颂禾的耳中,她当即便火了。

    可没等她发怒,莲生已先一步冲了上去,他不管不顾地一头撞在姜詹事的身上,紧咬着牙不发一言,可那猩红的双眼,颤抖的嘴唇早已暴露了他的失控。

    姜詹事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生生吓了一跳。待看清撞他之人只是一个低贱的小厮,勃然大怒道:“大胆!这便是你们侯府的待客之道吗?”

    两名跟着的侍卫一左一右钳制住莲生,他一甩袍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抚稳了帽子,一脚踹在莲生的心口处,口中斥:“真是反了天了,来人!给我狠狠地打!”

    姜詹事乃是区区正六品官职,之所以如此不知所谓,只是因为自家的大女儿嫁了个高官做妾,备受宠爱,一时间连带着姜家也混得风生水起。

    他借了高官的势,渐渐眼高于顶,口中越来越没个把门。

    陈颂禾本就不爽利,姓姜的正撞上枪口,她岂能再忍?

    飞起两脚就踹飞了两个护卫,力道大了些,两人摔出数米远,疼得嗷嗷叫唤。

    “你——”

    姜詹事惊魂未定,还没来得及瞧清眼前之人是谁,身旁的两个护卫便一左一右飞了出去。

    陈颂禾干净利落地处理了侍卫,弯腰将莲生扶起来,眉目间霎时染上一层厚厚的寒霜。

    姜詹事认得陈颂禾,哆哆嗦嗦却又理直气壮道:“陈、陈小将军,你来的正好,是这个小子先对本官出言不逊的,本官只是对他略施小惩罢了。”

    孰是孰非周围人都看得清楚,可这白送上门的热闹不瞧白不瞧,一个两个便都选择闭口不言。冷漠的表情、看戏的眼神、侧身回避的动作,很符合陈颂禾对这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人的刻板印象。

    方才还与姜詹事你一句我一句唠嗑的张姓官员,此刻也像是隐身了一般,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是吗?”陈颂禾开口,语气淡漠如云:“可我怎么听见,是姜詹事先对女帝陛下不敬呢?”

    “什、什么?”姜詹事不可置信地叫起来:“将军莫要信口雌黄!”

    他慌张地左右瞧了瞧,生怕陈颂禾此言被有心之人听去,到时候在御前参他一本。

    他压下声音,话中已带着怒气:“下官可从未说过任何对陛下不忠不敬的言论,陈将军想凭着一张嘴空口白牙诬陷,给下官定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恕下官不能接受!”

    陈颂禾冷冷撇了他一眼:“侯爷姓洛,当今的太后娘娘也姓洛,而女帝陛下是太后她老人家亲生的女儿,詹事口口声声说承恩侯府是走大霉的晦气人家,这是要置太后和陛下于何地?”

    她周身寒气四溢,蔑视和厌弃的眼神丝毫不掩,瘦削的脸庞上面部线条明显,苍白的面容下隐藏着狂风暴雨般的滔滔怒意,压得姜詹事喘不过气来。

    他的官衔没有陈颂禾大,又是一介文官,根本斗不过武官,虽还有心想与她争些什么,到底是兀自将苦水吞了下去,不情不愿道:“是下官失言,可下官绝无此意,望将军明鉴。”

    陈颂禾不应这句,只道:“请詹事向莲生道歉。”

    姜詹事猛然一愣,半晌才羞耻道:“道歉……便不必了吧。”

    莲生还恨着,闻言朝他啐了一口:“我呸!”他转头对陈颂禾说:“小的知道将军护我心切,可莲生吃不起姜大人这句道歉,小的嫌恶心!”

    说罢,他便一瘸一拐地走了。

    陈颂禾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对姜詹事道了句:“詹事好自为之。”

    她也很累了,没空在这些小鱼小虾身上多费时间和精力。若是想替阿止讨回公道……尽快找出凶手才是最好的办法。

    见正主离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嬉笑着散去。姜詹事丢了大面子,脸上臊得慌,只得将怒气撒在侍卫身上。

    “两个废物!还不快走!”

    侍卫身上还疼着,闻言艰难地站起身来,龇牙咧嘴地跟在主人身后。

    姜詹事低着头在众人间穿梭,一心只想要快步离开这个地方,丝毫没注意一条长腿突然就横在眼前。

    他被绊倒,不自觉怪叫一声超前扑去,正巧面前就是一片幽湖。

    他瞪大了眼,两手凌空扑腾了几下,惊叫着跌进了湖中。霎那间水花四溅,发出一声巨响,引得更多人对此处侧目。

    “呦,那不是姜詹事吗?”

    “呀!还真是。”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小心……”

    周围熙熙攘攘地吵闹着,可愣是没有一人下水救人,姜詹事呛了几口水,哭喊道:“来人、咳咳咳、来人呐!救、救命啊啊啊……”

    两个侍卫见状,纷纷捂住伤患处跳下水去救人,三人在湖中央扑腾,岸边围了一群看客,场面一时间极度热闹。

    宋淮远嗤笑一声收回腿,晃晃悠悠地朝相反处走去,将一众喧嚣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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