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颂禾话音落下,空气中弥漫着死寂,两人遥遥对视,谁也没有再说话。

    对面提着酒壶的男人,面上划过一丝错愕,他瞪着陈颂禾,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良久,只恍然大悟似的吐出一句长长的“哦——你是那个——”

    他眉目轻佻,低低吐出一句:“竟这么巧。”

    是哪个?巧什么?

    他没有说完。

    陈颂禾挑了挑眉,这才察觉出不对,她极快地瞟了眼男子完全不同于荼磨的放荡姿态,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

    她心中大骇,一瞬间便举刀上前,像一阵疾风般将男子压倒在地。

    微微生锈的刀口抵着男子经脉跳动的脖颈,只要陈颂禾稍一用力,即刻便能人首分离。

    “你不是他。”

    “你是谁!”

    陈颂禾高喝一声,眼中浮现层层杀意。

    既然荼磨可以易容,难保他人不会。

    此人真是大胆,青天白日里扮作北狄皇子的模样招摇过市,是打量着真身被困在四方馆内,无人能戳穿他吗?

    男子乍然被扑倒在地,手中的酒坛子也因冲击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音。

    浓烈的竹叶酒的酒香在林间四溢,脖颈上刀剑的凉意直达心肺,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却并无半分恐惧。反而唇角一弯,荡漾出一串细碎的笑音来,他笑得欢快,整个胸腔都在震动。

    顶着荼磨的脸,他风骚地冲陈颂禾抛了个媚眼,骨节分明的指将脖间的利刃不着痕迹推开半寸,而后嬉皮笑脸道:“陈将军,你误会了,我并非坏人。”

    不仅冒充荼磨,竟还认得她吗?

    陈颂禾瞳孔狠狠一缩,后知后觉地感到危险,她再次将手中的剑抵上前去,恶声斥:“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冒充北狄皇子,到底有何目的!”

    话音刚刚落下,只听得一声无奈的叹息,顷刻间,陈颂禾便被一道寸劲轻柔地击退数米远。这力道很轻很巧,却是实实地将她推开在几步之外。

    “你——”她一愣,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提着剑一脸戒备。

    见陈颂禾仍有敌意,男子为难地蹙了蹙眉。

    “你不认得我。”

    “我是荼儿的师父。”

    荼儿……?

    陈颂禾眨巴着眼睛,半晌才意识到这个所谓的荼儿,指的似乎是荼磨。

    听到这个称呼,她脚下一滑,扯着嘴角问:“你说你是他的师父?有证据吗?”

    男子伸出右手,轻轻抚过浓密的披发,有些头疼。他倒吸一口凉气,开始口无遮拦:“将军乃是朔人,同皇子又有什么渊源?不但直呼其名,还言之凿凿地反问起我来……难不成你们两个……是那种关系?”

    幽深的眸在日头下闪着寸寸凉薄的光,虽是同一张脸,可这一会儿风骚至极,一会儿又生人勿近的诡异态度,倒真是跟正主儿大不相同。

    陈颂禾不与他废话,随手将铁剑一扔,摆出架势朝男人招了招手:“阁下既是荼磨的师父,想必功力在他之上,何不撕下伪装,与我堂堂正正比试一场,你若赢了,我便信你!”

    闻言,男人像是听见了什么传世的笑话一般,捧腹大笑起来。

    那笑声洪亮清透,穿云而过,霎那间惊飞了一圈游鸟。

    半晌,竹林间回归静谧,陈颂禾有些生气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自量力。”

    他勾了勾唇,露出一排洁白的皓齿,风神俊逸的面庞终于显出一股少年气的灿烂。

    习武之人都有一种气,气的多少、厚薄、流动都与此人的功力有关。方才虽只是短暂的交手,陈颂禾却也能瞧见男人身上无限磅礴的气,像是滚滚的潮水,又像是浓浓的云烟,抓不住更看不透。

    只一眼,她便知道,即使是她不吃不喝再修习数十年,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不自量力吗?陈颂禾不否认。

    可她不能退。

    陈颂禾默默打着算盘,若是能与他交手一番,也许功力会突飞猛进。

    “小丫头片子,你就不怕我杀了你?”男人突然开口。

    陈颂禾一愣,脱口而出:“你不会。”

    他的身上没有杀意。

    也许……他真的是荼磨的师父也未可知。

    “你这丫头倒是有点胆色……”

    男人有一瞬间的错愕,他兀自思忖片刻,面上显出些许纠结,想了又想忽然一拍脑袋提议:“不如这样!明日还是这个时候,这片竹林,我同你好好比试一番,一个时辰之内你若是能予我一击,我便大发慈悲——收你为徒好了。”

    陈颂禾一晒,刚要开口,又是一阵风起。

    沙尘乱舞,她侧过脸微微闭眸。再一睁眼,面前已空无一人。

    ……

    身上起了一层热汗,陈颂禾擦了擦额前的细珠,脚下步子加快。

    已是日上三竿,街市早便热闹起来。

    陈颂禾穿过渺渺烟火回府,正巧在门前遇上归桃。

    “小姐!”

    她瞧见陈颂禾,眸子一亮,春桃般的笑颜霎时间绽放。

    “我说怎么房里空荡荡的,小姐果然又去习武了?”

    “嗯。”陈颂禾望了一眼小婢女攀上胳膊的手,简单应声。

    “做什么这么高兴?”

    归桃一愣,微微敛起嘴角,小心翼翼将手中的烫金帖子递上前去,嘟起唇解释:“奴婢见着小姐平安,所以时常带笑。”

    陈颂禾接过帖子粗粗看了看,又将帖子还回去,语气有些无奈:“归桃,以后这种赏花游园的邀贴都不要递上来了。”

    归桃有些失落:“可是小姐,一直闷在府里恐会生病的呀。”

    “陈将军好大的架子,难道连本小姐的帖子也要拒之门外吗?”

    阶下传来一道温和的女音,略带了一丝娇俏的怨怼。

    陈颂禾转眸望去,见来人是慕海月,终于露出一抹笑来。

    她走上前拉住友人纤嫩的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严肃道:“不敢不敢,能被倾国倾城花容月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人见人爱的慕小姐邀请,是在下的荣幸!”

    慕海月见她还有心思说笑,心中略微松了口气。她闭口不谈洛云止的事,只欢快地说:“你瞧这日头,多明媚啊。阿颂,陪我游船散散心吧?”

    陈颂禾还犹豫着,归桃听罢却喜不自胜地满口答应道:“好呀!那奴婢先回去替小姐准备衣裙。”

    语毕,她匆匆向慕海月行了个礼,转身便朝府内走去。

    陈颂禾无奈地轻叹一声,对慕海月道:“那便请慕小姐喝一盏茶稍作等候,容在下先沐浴更衣吧。”

    慕海月不答,只轻巧地颔首,唇边扬起大大的笑容。

    ……

    夏日里暑热难耐,慕海月本计划着带陈颂禾去园子里瞧瞧她新栽的稀有药材,然而抬眼望了望白昼骇人,还是选择了游湖。

    东湖不大,胜在两岸风景秀丽,历来受上京百姓青睐。慕海月早早便差人雇了一只雕梁画栋的小舫,内里备下清露和果子点心,只待陈颂禾前来。

    她亲昵地挽过陈颂禾的手,道:“我没有带红豆出门,将船夫也遣散了,只我们二人,好好说说话。”

    陈颂禾沐了浴,褪去素衫,换上一套嫩黄的褶裙,一颦一笑都多了些许少女气。两个气质出众的贵女出现在东湖边,顿时引起阵阵骚动。

    湖面平静,水光粼粼。

    小画舫将将离开岸边,左侧很快有一只装饰豪华的大船靠近。

    紧接着,耳畔传来一道洪亮的男音。

    “和风摇曳天光色,晓看星辰暮赏云。”

    二人转眸望去,只见几位锦衣华服、手持折扇的公子哥正立在船头吟诗作赋。

    为首的出声者见陈颂禾与慕海月望来,风度翩翩地将折扇一开,一面偷瞄二人一面提高了音量叹道:“湖景乃是寻常景,美人难得几回闻呐!”

    陈颂禾一怔,与慕海月快速地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憋着笑并未做理会。

    男子见美人毫无反应,尴尬片刻后还是出声遥遥询问:“二位姑娘,相见便是有缘。酷暑逼人,何不上船与我等同饮一杯佳酿,也当是交个朋友。”

    慕海月看了陈颂禾一眼,柔声拒绝:“多谢公子美意,只是我二人喜静,性子又孤僻,怕是要与各位公子有缘无分了。”

    男子没料到会被拒绝,当即便有些恼火。身边几个纨绔见状,朝慕海月斥道:“你们可知这位公子是何人?竟敢这般无礼拒绝?”

    慕海月一凛:“小女子有眼无珠,不识大人身份,敢问大人是?”

    纨绔们见慕海月有些害怕,有些自得,当下便一挥衣袖傲然开口:“这位乃是——礼部员外郎贺明朗贺大人!”

    话音落下,对面的小画舫内却迟迟没有动静。

    贺明朗自觉没脸,说话间怒意尽显:“二位姑娘,不过是交个露水姻缘,何必与朝廷命官过不去呢,还是……”

    “礼部员外郎?”

    画舫下,陈颂禾倚着船栏清冷开口:“不过一介七品官,怎敢妄称大人!”

    小舫低低的,内里投下一片阴凉的黑影,陈颂禾隐在后头,众人只瞧见她纤细的身子,和尖尖的下颌。

    此话一出,贺明朗一众皆惊,他顿了顿,不觉蹙眉问:“小妮子,你是何人?怎会知道的这般清楚!”

    “小女子谁人也不是,只不过是瞧不惯贺公子的作风,想给公子一点警醒罢了。”

    贺明朗听罢,一时沉默,周围侍从公子见状,低声劝:“公子,咱们还是走吧。瞧着二人衣着打扮,确也不像是平民女子,若是富户家的女儿也便罢了,若她们真是哪位大人家的女公子,平白误了公子仕途就不好了。”

    贺明朗闻言,怒视着陈颂禾,见她举盏饮茶,半分眼色也不予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随手拣起桌上一颗红果子,用力朝小画舫掷来,一众纨绔们大惊失色,刚要阻止,却听贺明朗骂骂咧咧道:“都给我扔!此二女说不出身份来,连个婢女都没有,又只驾着这一只小船,哪里像是什么世家贵族!听我的,出了事,我贺明朗负责!”

    贺明朗家中也算显赫,虽比不得司马氏等望族,在京中却也有些影响力。他科考屡试不中,家中寻人替他安排了个芝麻官的差事,指望着他步步高升,振兴贺家。

    哪知此人是个混世祖,整日集结一众纨绔子弟,不是游湖就是赏花逗鸟,风评极差。

    众人听罢,也纷纷举起果子酒盏,二话不说朝两人扔来。

    慕海月坐在外侧,一时不察,一个酒盏正中额角。女儿家的皮肤本就细腻白嫩,被这硬物用力一击顿时皮破,淌下一缕鲜血来。

    “啊!”她不受控制地惊呼一声。

    陈颂禾大怒,她迅疾地站起身来,将慕海月拉到身后,望向贺明朗的眼神阴郁又狠毒,宛如看着一具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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