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卢府出来以后,他俩并肩走在路上,华浮生就很随意地问了:“你怎么看?”

    萧长离认真回答道:“卢氏后人虽然纨绔,但正经起来倒也像样,只是读书读的不够灵活。”

    她嗤笑一声:“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看向他,他看往旁边飘落的树叶,过一会,简洁吐出三字:“不想管。”

    华浮生失笑。

    萧长离:“你觉得我该回去吗,生来享有所谓的天家特权就该付出相应代价么?”

    回去,成为朝廷上权力的一角。

    支配别人,同时被大势支配。

    华浮生:“我可没这么想,你是自由的……只是感觉他们投诚分量挺重呢。”

    卢氏家族底蕴深厚,虽因本朝避嫌制度刺史不可是本州户籍的人,但现在的州牧也是他们国公的门生,说是卢氏控制着霁州也不为过。

    “我知道。”他点头,目光看向远方,又移回来,眸子里盛着远处的光,“可是世事烦琐……我,想像你一样自由。”

    华浮生有些怀疑自己听到了些什么。

    “我?你想学我?”她垂下眼,笑,“自由都是相对的,你觉得我的状态好,可我自认为自己都还在挣扎之中,没什么可向往的……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好。”

    “可是你有一直在变好。”萧长离的话脱口而出。

    华浮生听了只是笑。人间浮沉,谁不是个普通人。

    不过呢,如果觉得烦,那就放一放,做好心理建设再来过。像是NPC派发的任务,想接就接,不想接就放着,还有别的支线。

    她岔开话题:“秋天干燥,我们去来碗冰糖雪梨吧。”

    “……好。”

    路过布告栏,华浮生在角落里找到一张熟悉的通缉画像——那已经张贴了有段时间了,没揭掉是因为没找到人,同时被粮食、流民安顿的告示盖在上面。

    不重要,看到也当没看到。

    然而不多时一只小鸟飞过来,带来字条。

    是梅染来信,大意是请她帮忙去余州一趟,事关商路与货物运输。

    余州离京城不算远,河道相连,往来便利,若是去了顺带到京城也就半日功夫。

    看一眼上头的字,华浮生觉得事情真凑巧,当即就问萧长离:“阿染说余州商路阻断,她这边走不开去看,要我去帮忙,你要不要一起?”

    “那走吧。”萧长离沉思片刻,欣然应允。

    ……

    不赶时间,这次出行的方式是骑马。

    从常绿阔叶林区走向落叶阔叶林,迎面而来的秋意愈发劲透,空气变得干冷。

    秋天被落叶染成金色,又有金秋之称,代表着收获——这是往好处描述。若往感概与苍凉的方向,亦不乏古往今来述秋风萧瑟的诗词。

    路口的落叶无人打扫,在微生物的分解之下蒙上黑灰。

    歇脚茶摊的桌椅看起来和摊主一样有年头,木片垫着参差不齐的桌腿,豁口碗叠在桌上晃荡。往来的人大多不讲究,讲究的人则不来这。

    除了刚来的他们,也就只有摊主和另一名路人在这。

    华浮生坐下,让摊主将茶倒入自己的壶中,付钱,赏秋景,问路——这种没有卫星地图的原始环境不仅需要自己辨认方向,还得时不时向本地人问路以防走偏。

    探听到离最近的城池不过几里,距离不算远。

    已经进入到余州的地界,度过了不惑和知天命年岁的摊主老大爷见华浮生年轻,还好意嘱咐他们说他们去打那个方向最近比较乱,出门在外要小心。

    华浮生不置可否,道了谢,解下横刀放桌上示意自己心里有数,摊主则挪着脚步给旁边的人上茶。

    一路上也不是没有遇到劫道的,见招拆招便是了。

    茶摊已经很荒凉了,却还有流匪看上这里。

    流匪身上穿的衣裳瞧着不算破,只是很久没洗,显得又脏又臭。

    桌上横着刀的,流匪不敢惹,就盯着摊主和好欺负的人抢劫。

    和旁边被搜身的路人不同,老大爷从兜里摸钱的姿势很快——拢共也没几个钱。

    他倒也不怕,在这里落草为寇的,大多以前赶集时都见过。

    没什么人,也没什么钱,多少拿点之后,打劫的像是走过场一样走了。老大爷收拾起刚刚摔在地上的两个碗,一只掉在碎叶堆里没碎,捡起来继续用,另一只摔在夯实的黄土路上,碎片拾起来丢到角落。

    路人甲跑了,茶摊上只剩他们仨。

    “老人家不生气吗?”萧长离问。

    “有什么能生气的?”老人看他一眼,“能活着就不错了。”

    若是死了,也只是结束苟活罢了。

    数月前大伙都还安居乐业,不说大富大贵,勤劳些总能填饱肚子。

    只叹世事无常。

    两位年轻人在老人煮茶时默默离开,并留下茶钱。

    一路走去,混乱事愈发多。

    土匪截道暂且不提,途径一处山崖,远眺看到朝廷军与反叛军对峙的情形才让华浮生觉得难以理解。

    离京城如此接近的州,还能发展出这么大规模的乱党?

    目力不错的华浮生能看到两遍人马的大致情况:灰扑扑的乌合之众和缺兵少粮的朝廷军恰好势均力敌,好将天灾之后的余州再糟践一番。

    奈何没有以一抗万的能力,只能看着这些人自相残杀,华浮生觉得这真怪没意思的。动物斗争为生存、为食物,人类明明更高级,却将智慧用在为斗争冠上各种名号,掩盖不堪入目的人性。

    进入主城,那种割裂感更加明显。

    有面黄肌瘦沿街乞讨的人,也有被若干侍卫簇拥着的穿华服者。

    两种人,呼吸着被高墙阻隔着的两种空气,各过各的生活。

    “朝廷没有人赈灾吗?”华浮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余州亩产不低,屯粮不赈灾是想等人都死绝了烧粮食玩吗?没有人口支撑又怎么能生产物质去供养那些金字塔顶上的米虫?

    为什么会有那么愚蠢的统治者呢?

    有情报网的萧长离道清现实:“赈过,你忘了吗?后来……天子坐于庙堂,收到的奏折经过筛选,发下来的同样也要经过底下人。安王……为了巩固势力,对他手下人的做法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直接瞎了吧。”华浮生感到无语。

    “估摸着是了。”

    沉默着寻一处客栈落脚。

    收拾妥当后,萧长离独自出去,华浮生也去找了乌有所在处对接信息,得知乌有商会之前时不时会以远低于市场哄抬价的价格出售救济粮,明里暗里还收留了不少人,心情这才好了些。

    回到客栈时正巧看见萧长离在桌子上摊开一卷地图,见她回来,歪了下头:“我们知道此地粮仓所在,要不要……”

    华浮生收起刚拿到手的简报,学着他的样子偏头然后颔首:“正有此意。”

    没过几日,他们就实施了行动。

    小范围的劫富济贫并不难,事情顺利,且处理首尾还多了帮手。

    毕竟能用武力与耐心解决的事都不是事。

    只是不知道明年要是春种无苗,秋时再欠收又当如何呢?

    一旦想得深了,华浮生就觉得意兴索然。此时帮助的了一时的人,最终还不是会被碾在封建王朝更迭的巨轮之下?只有等到文明发展、科技研发、社会进步,才能彻底解决粮食问题。

    就好像那流浪猫,你一时兴起喂它两口,也改变不了它需要靠自己狩猎和斗争才能生存下去的事实。

    思及至此,她突然又有些怀念过去物质生活富足的后世。

    过来的路查探的差不多了,华浮生觉得可以早点办完事,然后到京城去看看,掌权的不行就直接嘎了算了。

    穿过人群,打量的目光很多,令人不适。

    夹杂在其中的许多人,看起来像探子,识别跟踪的功课练得一塌糊涂,一眼扫过去就觉得不自然。

    再看看自己……哦,今日忘记伪装了。

    那么麻烦估计是要来了?果然事情总是扎堆来。

    不枉自己最近几日总在附近晃悠。

    华浮生问身边的人:“一会要干架,你留不留?”

    “你这么问,那我可要留下长长见识了。”萧长离答。

    “没什么意思的,只是走流程罢了。”她无所谓道。

    和要隐藏起来时混入人多的地方不同,引人出来要不留痕迹地走人少的地方。

    往树林里去,有风、有遮挡物、有借力点的地方最适合玩捉迷藏。

    尾随的人起初跟着目标人物的身影走,而后因为人影走的太快转而开始研究脚步踪迹,接着看草木从被踩踏过的痕迹,发现痕迹分散而开,最后散落的痕迹在某一处突然消失。

    又是让人意兴阑珊的一次狩猎。

    甚至于问出幕后主使及其所在地都不需要多大功夫,片肉不过三四下,就招了。

    解决之后,华浮生问萧长离:“学会了吗?”

    “灵力不够,飞不起来怎么学啊?”后者无奈道。

    “没事,说不定过几年灵气就复苏了呢?”华浮生蹲在溪边洗手,“先记着,留着以后玩。”

    萧长离也蹲下,学着她的样子手心手背互搓,然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细细搓洗:“所以,你的灵力怎么那么多,不是说天敌灵气不足难以恢复吗?”

    华浮生一边甩手一边道:“秘密,不告诉你。”

    溪水汩汩,水下生物时不时带来一点涟漪,气氛和谐——如果没有人搅局的话。

    刚想再说些什么,华浮生突然严肃起来,转身看向林子。

    继而掏出一副面具给萧长离:“戴上,又有人来了,很多。”

    不多时,一个有些眼熟的人出现在华浮生的眼前。

    是庆义会现在的首领,那个她以前一时没下定决心下杀手而后带给她无尽麻烦的坏小孩。

    不仅他来了,还有许多穿着黑衣服,气息很奇怪,分辨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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