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火球被劈成两半，汇聚天火的点点白光重新投入鼎炉，青铜色的炉身又一次变得像烧久的炭火。
火球在云之端地面烫出两个巨坑，竟无法如之前那般迅速复合。
楚凌云再支撑不住倒去，他已做好体内紫竹断裂的可能，不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翟柒月。
她每次总在自己要倒下的时候出现，这次也是。
翟柒月颤声道：“封住灵台，我能救你。”
以前有魂灯，她知道楚凌云有重来的机会，悲痛至极也不至于绝望。如今李不言胸有成竹，楚凌云又跟随自己轮回数十次，三魂早已薄弱不堪，他真的会死。
楚凌云没有言语，轻轻摇头：“符...”
他摸索着取出怀中小竹圈，套在翟柒月腕间。
楚凌云身周散出星点灵魂奔向空中，鼎炉犹遭圣水洗礼，竟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
土地焦味弥漫在几人之间，气氛变得更为焦灼。
对目前状况，李不言显然不太满意。没如他所愿收下东域大半灵魂，天火少几分威力，补天石难以成形。
“你去东域杀妖王，破宗门大阵。”
浮世轻想问，身体却在思索间离开云之端，回过神已在东域海面。
他摇头轻笑，怎么就忘了？
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浮世轻抬头，薄色妖力笼罩这片广袤的地域。他定神，往妖力最浓厚的位置奔去。
天边仍旧是淡红，凤初九播下最后一颗种子，以血催发生长。藤蔓伸出枝丫，缠绕链接，覆盖东域边界。
凡易抱臂，将她举动尽收眼底：“以木挡火有用吗？”
“只能试试看。”凤初九一番折腾，面上褪去的黑线再次浮现。
她吞下一管药剂：“有人来了。”
风月衫闻言做好防御架势，无涯随令分散四处，替他们防备各方可能出现的危机。
凡易仍保持满不在乎的姿态，灼烫剑气擦过右脸，他伸两指夹住剑身。
“浮世轻？”
这位满脸杀气的剑士他有印象，宗门大比表现亮眼，剑技凌厉不似一般煅器师。
只不过那时对方气息更接近人类，现在与焦黑的土地散发着同一种不详的味道。
浮世轻侧身躲开背后人的术法：“初九师妹。”
凤初九摇头怒视：“你不是浮师兄吧？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无所谓，我只是来解决麻烦的。”
除去那声招呼，他没再理会两人。
凡易与他过招勉强能稳住局势，加上风月衫时不时操纵无涯援助，拖住浮世轻仍是可行的。
但加上天火就难说了。
三人对峙，天地间红光猛然被黑暗吞没。紧接着半颗灼烧的火球探出云端，血色红光笼罩大地，似乎预示着生灵的湮灭。
“神木，灵叶生。”
没时间再等，凤初九划破掌心，引出体内积攒的精血灌溉藤蔓。
精血离开体内，药剂再压不住寒毒侵蚀。
冷。
凤初九忍不住哆嗦，自踏入仙门，她许久未在意过冷暖。现在却像有一柄玄铁剑，寸寸刮过全身骨头，要在上面钻满空洞。
她忍不住颤抖，跪倒在地。
风月衫扶起她，将其靠在疯长的藤蔓后：“你不要命了？木海长老交代过，药剂只能压制你的不适。”
凤初九听不清，体内不适的延缓令她下意识扑倒面前喋喋不休的人。
天火降临了。
耳边响起噼啪的燃烧声，草木灰的气味钻入鼻腔。
藤蔓焚尽又生长，竟生生将天火挡住东域境外。
“成，成功了？”
他们离得太近，风月衫发梢被灼热气流烫去大半。
凤初九在她搀扶下艰难站住脚，心里却没有逃过一劫的喜悦。
藤蔓全都烧没了，精血耗尽，种子也无法获取。
下回的天火该如何应对？
凡易注意到藤蔓的作用，挥开朝他袭来的剑气，召出含露宝珠。
和花予羽的骨扇一样，这是他的本命法器，只不过平日无需示于人前使用。
浮世轻自然注意到他的行为：“东域妖王，你何必连人类一起保护？”
妖王何其敏锐，他应该明白只要有人死，天火降临的速度便会延缓，能多点喘息时间争得生机。
凡易展开的领域包含人类领地，他本可以放弃。
“我也是那样过来的。”他用妖力送含露至草木灰前，“曾经弱小，无能为力，只能等待命运降临。”
“况且。”他拉长音，“我还等着一切结束后，他们诚心供奉本座一回。”
凡易眯着眼，或许是真切期望吃到殿前的供奉。
含露宝珠在主人的意愿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草木灰聚集化为种子，无需凤初九再用血激发生长。
但这也意味着，凡易妖力分散，拖延下去迟早要败在浮世轻手里。
天空再次暗下，滚烫热气扑面而来。宝珠催生的藤蔓还未完全包裹地域，凤初九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火接近。
凡易行动被拖延，甚至无法稍微分神给两人。
火舌舔舐蔓枝，风月衫呼吸几欲停滞，她以为自己能奋力挣扎，真到这刻却只能呆立着等待死亡。
“神木，飞叶。”
应声而出的翠绿遮挡了她们视线，藤蔓复原的速度更快，缠住不断往前的火球，将其截断在东域外。
“下次攻击间隔会更短，要把云之端力量来源破坏了才行。”李长余从弟子们背后站出，与木海交流他算出的天道形迹。
木海用灵力将还未回神的两人拉到他们身后，交代为首弟子几句便独身支援妖王。
风月衫低于：“蓬莱阁？”
“我叫李长余。”他握着破烂但勉强能用的星盘，时而伸手到处探星力灵敏的方位。
李长余知道，自己出现在这不太合适，危急关头或许会拖后腿。
只是师叔没有尽到的责任，他想承担下来，真到生死那步自己会先解决修士们的后顾之忧。
“我用念珠引导你。”风月衫指尖微动，“无涯能感应因果。”
她也是后来才知，这是高僧安源大师的法器。
李长余跟着无涯走出两步：“凤初九还好吗？”
“心跳越来越慢了。”
“嗯。”
李长余偏头无声叹息，命都是注定好的。
“做好准备，天火又要来了。”
他测算一路没错过，弟子们很听李长余给的警示。
果不其然，天幕很快被黑暗笼罩，云层之间的缝隙透露着火光。
可这次与之前分明有大不同，气流灼热，寒意却从风月衫的尾椎弥漫至脊椎。
这是每个种族刻在骨里的本能，是对死亡的恐惧。
李长余握紧本就残破的星盘，硬撑着没有后退。
弟子们目光仍然坚定，他们身后是苍生，绝无退后的理由。
挡不了的。
浮世轻再清楚不过，天道已经等不及了，祂要蜕变、重生。
他也会死在这场天火内，回归天地间。
明明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到了真要实现的这刻，浮世轻却不觉高兴，反而涌现出微妙的遗憾。
毫无征兆地，他面前两人同时放弃与自己交手，奔向天火袭来的方向。
木海与凡易的力量遭消耗，此刻联手也无法挡下致命的一击。
各宗弟子以身结阵，可他们微弱的灵力甚至无法抵御天火余威。
木海腾出手从芥子囊取出一块玄铁令，往风月衫丢去：“等初九醒了交给她。”
“长老。”
玄铁入手是无法忽视的冰寒，风月衫自认得这并非凡物，也察觉到木海所言像最后的依托。
“神木，化灵。”
爆发式的灵力震开毫无准备的众人，包括想冲到领域外的凡易。
木海身躯在翠绿色灵力的包裹下逐渐拉长，躯干与四肢化为灵木模样，将火光牢牢挡在防御阵外。
可天火到底不是凡物，木海豁出性命，也无法令其完全消散。
“木海长老！”
弟子们按李长余的指示守护在木海身周，他面部出现树干上的裂纹,无法再与他们正常沟通。
凡易闭眼不忍看，脑海中浮现起花予羽和他的会面。
自己刚当上妖王那会自由散漫，几十年不回东域也是常事。他在外游荡，偶尔想起东域，才会回去。
他在东域海岸遇到了花予羽，一次不愉快的见面。
花予羽扫了他一眼，眸中的不解似要溢出：“凭你还能当东域的妖王？”
毫无意外地，两人大打出手后，凡易以十分丢人的姿态被拖入东域。
花予羽回头：“别蒙脸了，谁会看你？”
凡易不知真假，手却在无意识中放下，他反应过来是花予羽的能力，正要扭头发火。
流窜的妖怪狂笑着从他们身旁经过，背后是呼喊停驻的祈求。
东域到处是类似的事件，如花予羽所言，他们有时间关注一个狼狈的妖怪，不如看顾好自己。
“别当了妖王，就忘记从前。”
他不知花予羽何时离开，却清楚记得为何自己会在东域城外站了整日。
凡易深吸气，从回忆中抽身。含露宝珠回到身旁，跟随他走出防御阵外。
大地在众人脚下震动，在外燃烧的天火将熄。
风月同为妖族，对他生命流逝的速度感到震惊。
凡易彷佛变成了一只茧，妖力如丝抽离他的身躯，本命宝珠应声破碎。
而浮世轻不想轻易让他得逞，掩去神情又挥剑。
李长余喝到：“左！”
弟子顺令而动，只能勉强拦住对方。
他们在木海旁边，加上占星师光凭两三招突破不了，浮世轻果断朝没有自保能力的李长余动手。
剑锋与无涯相触，念珠颗颗掉落在地。
弟子迅速带李长余转移，向风月衫投去感激的目光。
不等风月衫回应，剑影已至她面前。弟子离得太远，几息之间根本无法支援。
铛。
一支水箭打偏浮世轻的剑身，令他侧目。
叶清渠保持着引弦姿态，凌乱呼吸却暴露了他已精疲力竭，无法发出第二次攻击。
但已经够了，含露宝珠上布满裂痕，凡易躯体化为星尘，如他所愿融入了东域。
天火渐渐熄灭，灵藤终于有了喘息之机，在木海身体的滋养下再次抽枝。
嗒。
含露宝珠碎裂，片片灰色琉璃落入草木灰，消失不见。
浮世轻对此并不关心，他打量着叶清渠：“你没死？魂灯在你手里？”
安源没跟在他身旁，看来石窟内的密语被解开了。
浮世轻蹙眉，自己不能再留世间，否则就不是鼎炉保不住那么简单了。
他闪身消失在原地，四周戒备的弟子松了口气，向木海方向聚拢。
叶清渠停在人群几步远，他望着面色苍白的凤初九许久没移开视线，却又不肯上前。
风月衫刚要开口，一粒丹药在空中划过，精准落在她急忙伸出的掌心内。
是破妄丹。
“我走了，九姐姐。”
他转身，没给任何人挽留的机会。
凤初九能感觉到，只是寒毒侵入太深，她连抬眼皮都做不到。
叶清渠的告别落入耳中，两滴清泪顺她眼角滑落。
几百年不曾见他在自己面前敞开心扉，再听却是诀别。
--
段华衣目光被运作中的鼎炉吸引。其中蕴含的灵力异常熟悉，她心里有些猜测，理智却在回避向他人确认。
葛昱更是没有从铜鼎上移眼:“宗主？”
李不言扬眉:“别看了，你们很快会与那帮老家伙团聚的。”
段华衣拦下欲出手的几人:“飞升之人都在其中？”
“自然。”
“那我了解了。”段华衣手中的剑缓缓提起，“杀你，取回宗主的灵魂。”
李不言露出一个微笑:“你们可以试试看。”
雷鸣电闪一瞬激发，段华衣残影在半空划过，剑锋已到李不言眼前。
对方是天道化身又如何？在翟柒月的领域下，他不过元婴修为，扛不住碎霄一剑。
两道极致剑意交锋，缭绕天边的雾气被灵力击破。
凌霜剑身迸发淡紫灵力，映照段华衣惊异的面孔。
李不言笑意更深，挥臂弹开碎霄的压制。段华衣顺势远离他，捂住心口疏导体内凌乱的灵气。
她感觉没错，李不言身上是师尊的灵力，同样的剑法，相同的气息。
“为师不日飞升，正一宗的担子要落在你身上了。”
才当上剑首的她点头:“有长老们相助，华衣定不负师尊所望。”
宗主笑着拍她的肩:“好，有机会我一定回来。”
百年前的告别犹在昨日，她在漫长等待中隐隐察觉师尊的处境不妙，不想他早已逝世。
段华衣握紧碎霄剑柄，视线落在鼎炉上。虽然只有一瞬，她感觉到李不言助力来源就是这里。
她与另外两位宗主对视，三人一齐向鼎炉发力。
花予羽对他们的无视有些不满，但留在翟柒月身旁不好走动。
“你去帮宗主们。”翟柒月让怀里昏过去的人轻躺在地，“我来挡李不言。”
鼎炉不毁，九云的劫难不会停止。
凌霜与承影相击，两人皆不退让半分。
李不言步步紧逼：“死在我手里数十次，你还是愚蠢到每回都走到这步。”
他们对峙间，云之端天空一闪，耀眼的星划过彼端。
凡易的星位消失，他死了。
花予羽感应到好友逝去，有刹那陷入恍惚，半月前商量着入秘境，还约好去西域闯一番。
她咬牙令自己集中精神接近鼎炉，这时候掉链子，百年后归于天地，或许凡易会嘲讽死自己。
花予羽跟上三位宗主，往鼎炉注入妖力，试图从内破开。
葛昱没想过自己还有与妖王同战线的机会，忍不住问出了压在心底多年的疑问：
“一百五十年前，正一宗弟子李牧之死，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
这当口还不忘陈年往事，花予羽瞥他一眼：“我说了不止一次。”
她那年差点死在段华衣手里，好在对方确认自己说的是实话，否则北域就没有妖王了。
葛昱点头，他在看到李不言眼睛的时候，心里已有答案。
他是天道，自然能利用无神棱。
鼎炉在四人力量的灌输下有晃动之意，不断往外蹦出星碎的火焰。
李不言不为所动，仍全力逼迫翟柒月动用妖力。
“翟柒月。”叶清渠的声音不合时宜响起。
翟柒月皱眉怒目而视，自己分明交代了要他留在东域。
“来得好。”李不言神态再次舒展，他抬手，安置在叶清渠识海的魂灯不受控地飞入他手。
“想毁炉？”他轻语，“如你们所愿。”
魂灯以不可目测的速度投入鼎炉，炉身开始剧烈晃动。
段华衣几人知道他们不能离开半步，本想用灵力毁炉压住天火，如今却要先维持鼎炉的形态。
“还等什么？”李不言冷声质问。
浮世轻缓缓从角落走出，他在世间百余年，离开前竟也生了奇怪的情绪。自己突然很想与谁说些什么，但心里清楚云之端的几位都不会听。
如此也好。
他在叶清渠的面前缩成光点，投入烈火焚烧的鼎炉。
魂灯融化，浮世轻投身，五彩石的空隙即将补满。
李不言放任他们对鼎炉的动作，只取彩石。
云之端天边裂痕加深，像墨汁倒入清水中，蔓延极快。
同时，鼎炉内灵气散尽，以无法再容纳天火。
段华衣几人拼尽全力，还是令几枚火种落入九云。
叶清渠紧盯天边蔓延而至的裂痕，他曾通过神树看到其中天雷频闪。安源与自己提及，翟柒月妖力与九云气数挂钩，任天裂蔓延，她会承受不住道的运行规则。
他将涤沙从身后取下，向天裂靠近。
葛昱此时终于发现徒弟的身影：“清渠，回来。”
茗儿没了，叶清渠再出事他该如何？
叶清渠听他惯了，竟真的停了一瞬：“弟子自入门一直谨遵师尊教诲，就允许我任性这一次。”
说罢，他身影被漆黑的裂缝吞噬。
他是李不言的分身，如翟柒月献骨那样，能延缓天裂的进程。
而叶清渠消逝，意味着情感又回到了李不言身上。
“麻烦。”
李不言握着晶莹玉润却缺了部分的五彩石：“我们该有个了结。”
翟柒月飞扑过去，免了涤沙被融成铁水的命运，却不可避免地被对方卷入静谧空间。
这没有她的领域，李不言身上属于天道的压迫感也消失了。
现在只是单纯的，金丹与元婴的对决。
李不言欲像一剑结果了她，不想翟柒月反应速度比自己迅速不少。
他目光无意瞥见对方双腕的符箓：“楚凌云倒是替你打算好了，他把灵力借你，自己在外会不会力竭而死？”
翟柒月清楚他在动摇自己，手中的剑更为凌厉。
“你救那些不相干的人，真的值得吗？”
“那你呢？李不言。”翟柒月冷静自若，这是她轮回数十次以来，头回问他。
“你对宗门、蓬莱阁、百姓下手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分离情感？”
李不言动作缓了缓，向她轻笑：“我不知道。”
五彩石隔绝了翟柒月对外的感知，可他了若指掌。
为熄灭天火，葛昱几人不惜以生命为代价。
余下的火种投入东域，没了妖王庇护，宗门修士以身躯挡在边境。凤初九醒了，她提着剑站在木化的木海身旁。
宗门大阵遭重创，百宗宗主轮番替换成为阵眼，献祭自己的毕生灵力。
许是情感回归，李不言觉得自己心中似有新芽破土而出，难耐痒意。
但，他始终是天道使者。
李不言闭眼，抹去眸中横生的不忍。
楚凌云能提供的帮助是有限的，他只需消耗。
“可惜你的算盘要落空。”承影抵住凌霜袭来的寒气，翟柒月神情志在必得，“我们从未想过光靠自己的力量与天道抗衡。”
妖王领域化在她说完后达到顶峰，九云每处角落，世间万物都能听到翟柒月的请求。
“轮回覆灭，生死合一。我以九云妖王的名义立誓，借灵还生。”
无数次轮回在九云众生脑海划过，他们停下动作，向云之端伸出手。
“是魂灯。”
李不言反应过来，他太着急获取开启轮回的力量，竟忘了魂灯曾在安济那个秃驴手里待过。
叶清渠留在雪原，怕是和安源找到了当年留下的线索。
个人的力量再强也无法与天道抗衡，若是整个九云就不一样了。
可恨雪原的半壁经文倾注了安济的灵力，贯穿轮回因果，连他也无法抹去。
丝缕金色光辉笼罩翟柒月这片静谧空间，承影贯穿了李不言单薄的身躯。
血色在前胸蔓延，他正对上翟柒月复杂的眼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毕竟我们本出同源。”
李不言似乎忘了胸前的疼痛，愣怔着伸手碰了碰她耳边的碎发。
领域化结束，翟柒月捂住心口躺倒在地。李不言无法再行动，可她也好不到哪去，周身灵气在尝试撕碎她，要妖王兑现许下的诺言。
翟柒月握紧涤沙，尝试靠它站起来。
她不想倒在这，要死也要死在九云。
“唉。”
翟柒月耳边传来一阵叹息，她艰难抬头，对上一双灿金的眸子。
“我的孩子，你何必执着？”
神祗般的女人抬手，李不言化为完整五彩石，躺在她掌心。
只一眼，翟柒月不敢再正视。
“尊者，九云才是您的孩子。”
祂点头：“道总要运行下去，九云如参天神木的枝叶，是道的分支。”
“所以您觉得舍弃也无所谓吗？”翟柒月顾不得太多，“既然如此，尊者何必给我提示，以‘系统’之名给我帮助？”
祂没有回答，蹲下用食指点住翟柒月的额头：“吾愿意给你机会，九云能保住，但灵力终会消失在这片土地。”
祂顿了顿：“你承诺给九云的一切吾都听到了，好自为之。”
祂起身，指尖拂过五彩石，至宝幻化成灵气，向天裂涌去。
天裂被修复，云之端不再震动，天雷逐渐平息。
“停了？”
李长余白色长袍已染成灰黑，模样狼狈，可眼中亮起星辰般的光芒。
星象排布错综，死局却解开了。
但他没高兴太久，因为身边弟子和他一样，注意到身边逝去的人，庆幸堵在喉间。
李长余握住破碎的星盘，眼泪滴落在上。
“师叔。”他的小声啜泣被风掩盖。
脸上的凉意惊醒了翟柒月，她睁眼对上花予羽微红的眼眶。
他们不知何时离开了云之端，身在焦黑的大地。
翟柒月视线落在身旁紧盯自己的楚凌云身上，茫然问到：“三位宗主呢？”
“留在云之端了。”花予羽没有往日的精气神，将涤沙丢给她，“既然你已醒，我就回北域了。”
北域如今是一片废土，她入主东域才是最好选择。
翟柒月想劝，却不知如何开口：“保重。”
“你们也是。”
花予羽偏头应答，同为妖王，自己太清楚翟柒月将来会付出什么。
楚凌云跟随轮回十几次，灵魂也与她的生命不可分割。
不过她没开口询问，命运早已注定好一切，看他们的造化吧。
待花予羽消失在视野，翟柒月想尝试自己站起，却被楚凌云捞起置于背后。
太阳暖洋洋照映在她脸上，直到这时，劫后余生的实感才裹挟全身。
她真的护住了九云，却也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
宗主、师尊、叶清渠......
翟柒月鼻尖一酸：“如果我失败了呢？”
楚凌云的目光不曾流露犹豫：“不会的，你做得到。”
他放慢脚步，直至身后的啜泣声平息。
“楚凌云，我有很多话没和你说。”
“嗯？”楚凌云偏过头，想听清她的碎碎念。
“但现在我有点累，等我睡醒再说......”
楚凌云轻笑，没关系，他们还有时间，足够弥补分离的千百年。
火球在云之端地面烫出两个巨坑，竟无法如之前那般迅速复合。
楚凌云再支撑不住倒去，他已做好体内紫竹断裂的可能，不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翟柒月。
她每次总在自己要倒下的时候出现，这次也是。
翟柒月颤声道：“封住灵台，我能救你。”
以前有魂灯，她知道楚凌云有重来的机会，悲痛至极也不至于绝望。如今李不言胸有成竹，楚凌云又跟随自己轮回数十次，三魂早已薄弱不堪，他真的会死。
楚凌云没有言语，轻轻摇头：“符...”
他摸索着取出怀中小竹圈，套在翟柒月腕间。
楚凌云身周散出星点灵魂奔向空中，鼎炉犹遭圣水洗礼，竟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
土地焦味弥漫在几人之间，气氛变得更为焦灼。
对目前状况，李不言显然不太满意。没如他所愿收下东域大半灵魂，天火少几分威力，补天石难以成形。
“你去东域杀妖王，破宗门大阵。”
浮世轻想问，身体却在思索间离开云之端，回过神已在东域海面。
他摇头轻笑，怎么就忘了？
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浮世轻抬头，薄色妖力笼罩这片广袤的地域。他定神，往妖力最浓厚的位置奔去。
天边仍旧是淡红，凤初九播下最后一颗种子，以血催发生长。藤蔓伸出枝丫，缠绕链接，覆盖东域边界。
凡易抱臂，将她举动尽收眼底：“以木挡火有用吗？”
“只能试试看。”凤初九一番折腾，面上褪去的黑线再次浮现。
她吞下一管药剂：“有人来了。”
风月衫闻言做好防御架势，无涯随令分散四处，替他们防备各方可能出现的危机。
凡易仍保持满不在乎的姿态，灼烫剑气擦过右脸，他伸两指夹住剑身。
“浮世轻？”
这位满脸杀气的剑士他有印象，宗门大比表现亮眼，剑技凌厉不似一般煅器师。
只不过那时对方气息更接近人类，现在与焦黑的土地散发着同一种不详的味道。
浮世轻侧身躲开背后人的术法：“初九师妹。”
凤初九摇头怒视：“你不是浮师兄吧？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无所谓，我只是来解决麻烦的。”
除去那声招呼，他没再理会两人。
凡易与他过招勉强能稳住局势，加上风月衫时不时操纵无涯援助，拖住浮世轻仍是可行的。
但加上天火就难说了。
三人对峙，天地间红光猛然被黑暗吞没。紧接着半颗灼烧的火球探出云端，血色红光笼罩大地，似乎预示着生灵的湮灭。
“神木，灵叶生。”
没时间再等，凤初九划破掌心，引出体内积攒的精血灌溉藤蔓。
精血离开体内，药剂再压不住寒毒侵蚀。
冷。
凤初九忍不住哆嗦，自踏入仙门，她许久未在意过冷暖。现在却像有一柄玄铁剑，寸寸刮过全身骨头，要在上面钻满空洞。
她忍不住颤抖，跪倒在地。
风月衫扶起她，将其靠在疯长的藤蔓后：“你不要命了？木海长老交代过，药剂只能压制你的不适。”
凤初九听不清，体内不适的延缓令她下意识扑倒面前喋喋不休的人。
天火降临了。
耳边响起噼啪的燃烧声，草木灰的气味钻入鼻腔。
藤蔓焚尽又生长，竟生生将天火挡住东域境外。
“成，成功了？”
他们离得太近，风月衫发梢被灼热气流烫去大半。
凤初九在她搀扶下艰难站住脚，心里却没有逃过一劫的喜悦。
藤蔓全都烧没了，精血耗尽，种子也无法获取。
下回的天火该如何应对？
凡易注意到藤蔓的作用，挥开朝他袭来的剑气，召出含露宝珠。
和花予羽的骨扇一样，这是他的本命法器，只不过平日无需示于人前使用。
浮世轻自然注意到他的行为：“东域妖王，你何必连人类一起保护？”
妖王何其敏锐，他应该明白只要有人死，天火降临的速度便会延缓，能多点喘息时间争得生机。
凡易展开的领域包含人类领地，他本可以放弃。
“我也是那样过来的。”他用妖力送含露至草木灰前，“曾经弱小，无能为力，只能等待命运降临。”
“况且。”他拉长音，“我还等着一切结束后，他们诚心供奉本座一回。”
凡易眯着眼，或许是真切期望吃到殿前的供奉。
含露宝珠在主人的意愿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草木灰聚集化为种子，无需凤初九再用血激发生长。
但这也意味着，凡易妖力分散，拖延下去迟早要败在浮世轻手里。
天空再次暗下，滚烫热气扑面而来。宝珠催生的藤蔓还未完全包裹地域，凤初九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火接近。
凡易行动被拖延，甚至无法稍微分神给两人。
火舌舔舐蔓枝，风月衫呼吸几欲停滞，她以为自己能奋力挣扎，真到这刻却只能呆立着等待死亡。
“神木，飞叶。”
应声而出的翠绿遮挡了她们视线，藤蔓复原的速度更快，缠住不断往前的火球，将其截断在东域外。
“下次攻击间隔会更短，要把云之端力量来源破坏了才行。”李长余从弟子们背后站出，与木海交流他算出的天道形迹。
木海用灵力将还未回神的两人拉到他们身后，交代为首弟子几句便独身支援妖王。
风月衫低于：“蓬莱阁？”
“我叫李长余。”他握着破烂但勉强能用的星盘，时而伸手到处探星力灵敏的方位。
李长余知道，自己出现在这不太合适，危急关头或许会拖后腿。
只是师叔没有尽到的责任，他想承担下来，真到生死那步自己会先解决修士们的后顾之忧。
“我用念珠引导你。”风月衫指尖微动，“无涯能感应因果。”
她也是后来才知，这是高僧安源大师的法器。
李长余跟着无涯走出两步：“凤初九还好吗？”
“心跳越来越慢了。”
“嗯。”
李长余偏头无声叹息，命都是注定好的。
“做好准备，天火又要来了。”
他测算一路没错过，弟子们很听李长余给的警示。
果不其然，天幕很快被黑暗笼罩，云层之间的缝隙透露着火光。
可这次与之前分明有大不同，气流灼热，寒意却从风月衫的尾椎弥漫至脊椎。
这是每个种族刻在骨里的本能，是对死亡的恐惧。
李长余握紧本就残破的星盘，硬撑着没有后退。
弟子们目光仍然坚定，他们身后是苍生，绝无退后的理由。
挡不了的。
浮世轻再清楚不过，天道已经等不及了，祂要蜕变、重生。
他也会死在这场天火内，回归天地间。
明明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到了真要实现的这刻，浮世轻却不觉高兴，反而涌现出微妙的遗憾。
毫无征兆地，他面前两人同时放弃与自己交手，奔向天火袭来的方向。
木海与凡易的力量遭消耗，此刻联手也无法挡下致命的一击。
各宗弟子以身结阵，可他们微弱的灵力甚至无法抵御天火余威。
木海腾出手从芥子囊取出一块玄铁令，往风月衫丢去：“等初九醒了交给她。”
“长老。”
玄铁入手是无法忽视的冰寒，风月衫自认得这并非凡物，也察觉到木海所言像最后的依托。
“神木，化灵。”
爆发式的灵力震开毫无准备的众人，包括想冲到领域外的凡易。
木海身躯在翠绿色灵力的包裹下逐渐拉长，躯干与四肢化为灵木模样，将火光牢牢挡在防御阵外。
可天火到底不是凡物，木海豁出性命，也无法令其完全消散。
“木海长老！”
弟子们按李长余的指示守护在木海身周，他面部出现树干上的裂纹,无法再与他们正常沟通。
凡易闭眼不忍看，脑海中浮现起花予羽和他的会面。
自己刚当上妖王那会自由散漫，几十年不回东域也是常事。他在外游荡，偶尔想起东域，才会回去。
他在东域海岸遇到了花予羽，一次不愉快的见面。
花予羽扫了他一眼，眸中的不解似要溢出：“凭你还能当东域的妖王？”
毫无意外地，两人大打出手后，凡易以十分丢人的姿态被拖入东域。
花予羽回头：“别蒙脸了，谁会看你？”
凡易不知真假，手却在无意识中放下，他反应过来是花予羽的能力，正要扭头发火。
流窜的妖怪狂笑着从他们身旁经过，背后是呼喊停驻的祈求。
东域到处是类似的事件，如花予羽所言，他们有时间关注一个狼狈的妖怪，不如看顾好自己。
“别当了妖王，就忘记从前。”
他不知花予羽何时离开，却清楚记得为何自己会在东域城外站了整日。
凡易深吸气，从回忆中抽身。含露宝珠回到身旁，跟随他走出防御阵外。
大地在众人脚下震动，在外燃烧的天火将熄。
风月同为妖族，对他生命流逝的速度感到震惊。
凡易彷佛变成了一只茧，妖力如丝抽离他的身躯，本命宝珠应声破碎。
而浮世轻不想轻易让他得逞，掩去神情又挥剑。
李长余喝到：“左！”
弟子顺令而动，只能勉强拦住对方。
他们在木海旁边，加上占星师光凭两三招突破不了，浮世轻果断朝没有自保能力的李长余动手。
剑锋与无涯相触，念珠颗颗掉落在地。
弟子迅速带李长余转移，向风月衫投去感激的目光。
不等风月衫回应，剑影已至她面前。弟子离得太远，几息之间根本无法支援。
铛。
一支水箭打偏浮世轻的剑身，令他侧目。
叶清渠保持着引弦姿态，凌乱呼吸却暴露了他已精疲力竭，无法发出第二次攻击。
但已经够了，含露宝珠上布满裂痕，凡易躯体化为星尘，如他所愿融入了东域。
天火渐渐熄灭，灵藤终于有了喘息之机，在木海身体的滋养下再次抽枝。
嗒。
含露宝珠碎裂，片片灰色琉璃落入草木灰，消失不见。
浮世轻对此并不关心，他打量着叶清渠：“你没死？魂灯在你手里？”
安源没跟在他身旁，看来石窟内的密语被解开了。
浮世轻蹙眉，自己不能再留世间，否则就不是鼎炉保不住那么简单了。
他闪身消失在原地，四周戒备的弟子松了口气，向木海方向聚拢。
叶清渠停在人群几步远，他望着面色苍白的凤初九许久没移开视线，却又不肯上前。
风月衫刚要开口，一粒丹药在空中划过，精准落在她急忙伸出的掌心内。
是破妄丹。
“我走了，九姐姐。”
他转身，没给任何人挽留的机会。
凤初九能感觉到，只是寒毒侵入太深，她连抬眼皮都做不到。
叶清渠的告别落入耳中，两滴清泪顺她眼角滑落。
几百年不曾见他在自己面前敞开心扉，再听却是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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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华衣目光被运作中的鼎炉吸引。其中蕴含的灵力异常熟悉，她心里有些猜测，理智却在回避向他人确认。
葛昱更是没有从铜鼎上移眼:“宗主？”
李不言扬眉:“别看了，你们很快会与那帮老家伙团聚的。”
段华衣拦下欲出手的几人:“飞升之人都在其中？”
“自然。”
“那我了解了。”段华衣手中的剑缓缓提起，“杀你，取回宗主的灵魂。”
李不言露出一个微笑:“你们可以试试看。”
雷鸣电闪一瞬激发，段华衣残影在半空划过，剑锋已到李不言眼前。
对方是天道化身又如何？在翟柒月的领域下，他不过元婴修为，扛不住碎霄一剑。
两道极致剑意交锋，缭绕天边的雾气被灵力击破。
凌霜剑身迸发淡紫灵力，映照段华衣惊异的面孔。
李不言笑意更深，挥臂弹开碎霄的压制。段华衣顺势远离他，捂住心口疏导体内凌乱的灵气。
她感觉没错，李不言身上是师尊的灵力，同样的剑法，相同的气息。
“为师不日飞升，正一宗的担子要落在你身上了。”
才当上剑首的她点头:“有长老们相助，华衣定不负师尊所望。”
宗主笑着拍她的肩:“好，有机会我一定回来。”
百年前的告别犹在昨日，她在漫长等待中隐隐察觉师尊的处境不妙，不想他早已逝世。
段华衣握紧碎霄剑柄，视线落在鼎炉上。虽然只有一瞬，她感觉到李不言助力来源就是这里。
她与另外两位宗主对视，三人一齐向鼎炉发力。
花予羽对他们的无视有些不满，但留在翟柒月身旁不好走动。
“你去帮宗主们。”翟柒月让怀里昏过去的人轻躺在地，“我来挡李不言。”
鼎炉不毁，九云的劫难不会停止。
凌霜与承影相击，两人皆不退让半分。
李不言步步紧逼：“死在我手里数十次，你还是愚蠢到每回都走到这步。”
他们对峙间，云之端天空一闪，耀眼的星划过彼端。
凡易的星位消失，他死了。
花予羽感应到好友逝去，有刹那陷入恍惚，半月前商量着入秘境，还约好去西域闯一番。
她咬牙令自己集中精神接近鼎炉，这时候掉链子，百年后归于天地，或许凡易会嘲讽死自己。
花予羽跟上三位宗主，往鼎炉注入妖力，试图从内破开。
葛昱没想过自己还有与妖王同战线的机会，忍不住问出了压在心底多年的疑问：
“一百五十年前，正一宗弟子李牧之死，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
这当口还不忘陈年往事，花予羽瞥他一眼：“我说了不止一次。”
她那年差点死在段华衣手里，好在对方确认自己说的是实话，否则北域就没有妖王了。
葛昱点头，他在看到李不言眼睛的时候，心里已有答案。
他是天道，自然能利用无神棱。
鼎炉在四人力量的灌输下有晃动之意，不断往外蹦出星碎的火焰。
李不言不为所动，仍全力逼迫翟柒月动用妖力。
“翟柒月。”叶清渠的声音不合时宜响起。
翟柒月皱眉怒目而视，自己分明交代了要他留在东域。
“来得好。”李不言神态再次舒展，他抬手，安置在叶清渠识海的魂灯不受控地飞入他手。
“想毁炉？”他轻语，“如你们所愿。”
魂灯以不可目测的速度投入鼎炉，炉身开始剧烈晃动。
段华衣几人知道他们不能离开半步，本想用灵力毁炉压住天火，如今却要先维持鼎炉的形态。
“还等什么？”李不言冷声质问。
浮世轻缓缓从角落走出，他在世间百余年，离开前竟也生了奇怪的情绪。自己突然很想与谁说些什么，但心里清楚云之端的几位都不会听。
如此也好。
他在叶清渠的面前缩成光点，投入烈火焚烧的鼎炉。
魂灯融化，浮世轻投身，五彩石的空隙即将补满。
李不言放任他们对鼎炉的动作，只取彩石。
云之端天边裂痕加深，像墨汁倒入清水中，蔓延极快。
同时，鼎炉内灵气散尽，以无法再容纳天火。
段华衣几人拼尽全力，还是令几枚火种落入九云。
叶清渠紧盯天边蔓延而至的裂痕，他曾通过神树看到其中天雷频闪。安源与自己提及，翟柒月妖力与九云气数挂钩，任天裂蔓延，她会承受不住道的运行规则。
他将涤沙从身后取下，向天裂靠近。
葛昱此时终于发现徒弟的身影：“清渠，回来。”
茗儿没了，叶清渠再出事他该如何？
叶清渠听他惯了，竟真的停了一瞬：“弟子自入门一直谨遵师尊教诲，就允许我任性这一次。”
说罢，他身影被漆黑的裂缝吞噬。
他是李不言的分身，如翟柒月献骨那样，能延缓天裂的进程。
而叶清渠消逝，意味着情感又回到了李不言身上。
“麻烦。”
李不言握着晶莹玉润却缺了部分的五彩石：“我们该有个了结。”
翟柒月飞扑过去，免了涤沙被融成铁水的命运，却不可避免地被对方卷入静谧空间。
这没有她的领域，李不言身上属于天道的压迫感也消失了。
现在只是单纯的，金丹与元婴的对决。
李不言欲像一剑结果了她，不想翟柒月反应速度比自己迅速不少。
他目光无意瞥见对方双腕的符箓：“楚凌云倒是替你打算好了，他把灵力借你，自己在外会不会力竭而死？”
翟柒月清楚他在动摇自己，手中的剑更为凌厉。
“你救那些不相干的人，真的值得吗？”
“那你呢？李不言。”翟柒月冷静自若，这是她轮回数十次以来，头回问他。
“你对宗门、蓬莱阁、百姓下手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分离情感？”
李不言动作缓了缓，向她轻笑：“我不知道。”
五彩石隔绝了翟柒月对外的感知，可他了若指掌。
为熄灭天火，葛昱几人不惜以生命为代价。
余下的火种投入东域，没了妖王庇护，宗门修士以身躯挡在边境。凤初九醒了，她提着剑站在木化的木海身旁。
宗门大阵遭重创，百宗宗主轮番替换成为阵眼，献祭自己的毕生灵力。
许是情感回归，李不言觉得自己心中似有新芽破土而出，难耐痒意。
但，他始终是天道使者。
李不言闭眼，抹去眸中横生的不忍。
楚凌云能提供的帮助是有限的，他只需消耗。
“可惜你的算盘要落空。”承影抵住凌霜袭来的寒气，翟柒月神情志在必得，“我们从未想过光靠自己的力量与天道抗衡。”
妖王领域化在她说完后达到顶峰，九云每处角落，世间万物都能听到翟柒月的请求。
“轮回覆灭，生死合一。我以九云妖王的名义立誓，借灵还生。”
无数次轮回在九云众生脑海划过，他们停下动作，向云之端伸出手。
“是魂灯。”
李不言反应过来，他太着急获取开启轮回的力量，竟忘了魂灯曾在安济那个秃驴手里待过。
叶清渠留在雪原，怕是和安源找到了当年留下的线索。
个人的力量再强也无法与天道抗衡，若是整个九云就不一样了。
可恨雪原的半壁经文倾注了安济的灵力，贯穿轮回因果，连他也无法抹去。
丝缕金色光辉笼罩翟柒月这片静谧空间，承影贯穿了李不言单薄的身躯。
血色在前胸蔓延，他正对上翟柒月复杂的眼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毕竟我们本出同源。”
李不言似乎忘了胸前的疼痛，愣怔着伸手碰了碰她耳边的碎发。
领域化结束，翟柒月捂住心口躺倒在地。李不言无法再行动，可她也好不到哪去，周身灵气在尝试撕碎她，要妖王兑现许下的诺言。
翟柒月握紧涤沙，尝试靠它站起来。
她不想倒在这，要死也要死在九云。
“唉。”
翟柒月耳边传来一阵叹息，她艰难抬头，对上一双灿金的眸子。
“我的孩子，你何必执着？”
神祗般的女人抬手，李不言化为完整五彩石，躺在她掌心。
只一眼，翟柒月不敢再正视。
“尊者，九云才是您的孩子。”
祂点头：“道总要运行下去，九云如参天神木的枝叶，是道的分支。”
“所以您觉得舍弃也无所谓吗？”翟柒月顾不得太多，“既然如此，尊者何必给我提示，以‘系统’之名给我帮助？”
祂没有回答，蹲下用食指点住翟柒月的额头：“吾愿意给你机会，九云能保住，但灵力终会消失在这片土地。”
祂顿了顿：“你承诺给九云的一切吾都听到了，好自为之。”
祂起身，指尖拂过五彩石，至宝幻化成灵气，向天裂涌去。
天裂被修复，云之端不再震动，天雷逐渐平息。
“停了？”
李长余白色长袍已染成灰黑，模样狼狈，可眼中亮起星辰般的光芒。
星象排布错综，死局却解开了。
但他没高兴太久，因为身边弟子和他一样，注意到身边逝去的人，庆幸堵在喉间。
李长余握住破碎的星盘，眼泪滴落在上。
“师叔。”他的小声啜泣被风掩盖。
脸上的凉意惊醒了翟柒月，她睁眼对上花予羽微红的眼眶。
他们不知何时离开了云之端，身在焦黑的大地。
翟柒月视线落在身旁紧盯自己的楚凌云身上，茫然问到：“三位宗主呢？”
“留在云之端了。”花予羽没有往日的精气神，将涤沙丢给她，“既然你已醒，我就回北域了。”
北域如今是一片废土，她入主东域才是最好选择。
翟柒月想劝，却不知如何开口：“保重。”
“你们也是。”
花予羽偏头应答，同为妖王，自己太清楚翟柒月将来会付出什么。
楚凌云跟随轮回十几次，灵魂也与她的生命不可分割。
不过她没开口询问，命运早已注定好一切，看他们的造化吧。
待花予羽消失在视野，翟柒月想尝试自己站起，却被楚凌云捞起置于背后。
太阳暖洋洋照映在她脸上，直到这时，劫后余生的实感才裹挟全身。
她真的护住了九云，却也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
宗主、师尊、叶清渠......
翟柒月鼻尖一酸：“如果我失败了呢？”
楚凌云的目光不曾流露犹豫：“不会的，你做得到。”
他放慢脚步，直至身后的啜泣声平息。
“楚凌云，我有很多话没和你说。”
“嗯？”楚凌云偏过头，想听清她的碎碎念。
“但现在我有点累，等我睡醒再说......”
楚凌云轻笑，没关系，他们还有时间，足够弥补分离的千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