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此事我自有计较,你不要管了。”

    “不行。”

    “师兄!”栖月猛然加重了语气,沉声提醒:“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我心里再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

    其余一切在它面前皆可舍弃,哪怕是她的命都不例外。

    “你疯了吗?”容景烁厉声质问,话一出口却又有些后悔。他喘了一口粗气,深知以栖月的心性多说无用。

    不想与她争执,容景烁干脆闭口不言。他面上的怒意始终没有消散,板着脸不去看栖月。

    既气她不爱惜身体,将心中旧事看得太重,为了它不顾一切。又不知该如何劝她放下。

    骨血至亲相残唯她一人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萧家忠心为国,连他都甚为敬佩。可就是这样的一群人战死后还要蒙受不白之冤,莫须有的污名堆砌在他们的墓碑上,哪怕有人拼命解释依旧难以躲避别有用心之人的刻意抹黑。

    心头的沉重让容景烁失语良久,还是栖月率先动作转移开这个沉重的话题。

    她捧起酒坛为两人各倒了一碗药酒。容景烁端起酒碗,直接仰脖一饮而尽,而后将碗重重地搁下。

    栖月不似他这般豪放。

    她端起碗轻抿两口就放下,兀自感叹:“这临江楼中的药酒还是远远比不上师兄亲手酿造的清冽甘甜。”

    容景烁从鼻尖发出一声轻哼:“说好话也没用,我不吃这一套。”

    “我说的是实话,要不改日师兄送几坛给我?”栖月十分真诚地向容景烁提出要求:“我不要这种小坛的,我要那种很大的酒坛。”

    说着,她还抬手比划一下想要的酒坛大小,半点都没有要同容景烁客气的意思。

    瞧她比划的高度,一个坛子都快与桌子齐平。如这般大的酒坛在贩酒为生的人家家中都少见。

    “你倒是不客气。”容景烁唇角一抽,颇为无语:“臭丫头师兄我不是酒贩子。”

    “没有的话小坛也行,我不会挑剔的。”栖月扬起眉梢,示意桌旁的酒坛:“对了,记得多送几坛子。”

    闻言,容景烁一个没忍住气笑了,想同幼时一般捏住栖月的脸。手刚举起又觉不妥,只咬牙道:“没看见师兄还在生气,真不怕我收拾你。”

    “师兄莫要动气。”栖月打着哈哈,笑道:“真气出皱纹来就得不偿失了。”

    “我又不是女子,长皱纹又如何?”容景烁撇栖月一眼,反问道。

    “师兄这你就不懂了吧。”栖月摇了摇头,故作高深道:“这可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

    “哦?”容景烁眉毛轻挑,往后一靠,坐等栖月的长篇大论。知道她一贯巧言善辩,他不停告诫自己,无论等下她说了什么都不能轻易相信。

    然而,他听栖月从“人人皆爱美”开始,一步步深入,细说爱美之事不仅是男子热衷,女子亦喜欢欣赏美色。

    再引出,人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是心生向往。倘若他满脸尽是皱纹又如何让心上人对他倾心驻足。即便凤柔不是个肤浅的女子,但终归会对美好之物留心一二。

    她的话引经据典,上有先贤之言,先人之例;后有世俗常态,世人常行。一番话下来,容景烁自认坚不可摧的心防便如一堵陈旧的高墙,随着栖月的话,不断有砖石从其上滚落,最终坍塌得唯余一个破败不堪的墙根支撑着他最后的倔强。

    “凤柔她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容景烁小声辩解道。

    “我可没有说凤柔的不是。”栖月忙道:“她既然倾心于你,你亦对她有情。此番乃是天定良缘,你二人自是合适至极。都说缘分难求,你万万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缘分,莫要辜负了她的心意。”

    容景烁沉思片刻道:“我自然是明白的。”有些事可一不可二,他可不想再尝一次悔恨难当的滋味。

    见他听进她的话,栖月唇边弯出一个无人察觉的,浅浅的弧度,转瞬即逝。

    容景烁抬手给自己碗中倒满酒,猛灌了两碗才慢慢松了眉头。

    一坛酒尽,夜已深。

    临江楼外,容景烁喊住转身欲走的栖月。栖月回头望去,就见容景烁对她招手,示意她靠近。

    纵使不解其意,栖月还是朝他走去。

    道旁人声鼎沸,距二人不出十步就有三四家摊贩被行人团团围住。吆喝、惊呼之音混杂在一处,声声入耳。

    为了听清容景烁的话,栖月站在他身边且离得有些近。

    容景烁特意喊回她是想叮嘱她,记得看锦囊里的东西,那是凤柔的一片心意。

    栖月无语地盯着容景烁:“我当然不会忘记。”

    “那就好。”容景烁勾起唇角,眼尾上扬笑得玩味。

    这表情让栖月感觉莫名其妙,见他没有其他话要说,栖月准备回去慕府,瞧一瞧慕少辞是否归府。

    突然,她脚下步子一顿,眸光紧紧锁定在不远处。

    少年手提莲花灯,安静地站在人海中,黑眸直直落在门口的二人身上,不知看了多久。

    栖月心中暗道不妙,毫不迟疑地撇下容景烁走向慕少辞。见此,容景烁暗自撇嘴,心念微动还是抬步跟上栖月。

    等栖月站在慕少辞身边才发现原本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都没了影子,只有他一人提着方才被她看中的莲花灯等在这里。

    思忖间,手中蓦地被人塞了一盏花灯,就听慕少辞道:“方才看你喜欢,我就买了。”

    少年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心上人,至于周围那些不想干的人都被他全然忽视了。

    栖月提起花灯看了看。

    “喜欢吗?”他问道,话中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小心翼翼。

    “喜欢,很喜欢。”栖月肯定地点头。

    她话音未落定,慕少辞脸上便漾出笑意,就像是得到了最想要的褒奖。墨黑的双眸轻轻地将栖月锁住,于他而言此刻天地万物,人言喧嚣逐渐模糊褪去,唯独眼前人是他眼中唯一的亮色。

    栖月恰好抬眼,看见了他眼中的色彩,看见了他的身后灯火璀璨,而他比灯火更加耀眼。

    仿佛被他蛊惑了一般,栖月攥住他的手,顺从心意十指紧扣牢牢地握在一起。慕少辞一愣,迟钝地望向栖月又转向容景烁。

    “怎么了?”栖月正把花灯提到眼前细看,察觉他的视线,轻声问:“乐傻了?”

    “没有。”慕少辞再次飞快地撇了一眼旁侧负手而立,面色揶揄的容景烁。

    垂下浓密的眼睫,极力隐藏自己的情绪。但是他控制不住体内翻腾不息的喜悦,眼睫急速颤动了几下就像蝴蝶振翅欲飞。

    平静的心湖骤然间被人用力抛下许多石子,泛开层层涟漪,持续地扩大,直至完全霸占整片心湖,久久难平。

    很快,栖月一手提着花灯,一手牵着慕少辞离开夜市。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容景烁幽幽一叹,认命地扯出客气的笑容迎上赶来的明王等人。

    “我们要去哪里?”慕少辞问。

    “怎么,怕我把你卖了?”栖月拉着慕少辞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笑答。

    慕少辞下意识摇头否认,想到栖月看不见,开口反问:“你舍得吗?”

    二人仍在闹市之中穿行,不知是喧嚣淹没了相互之间的声音,还是栖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没有得到答复,慕少辞忽然没了再问的勇气,任由栖月牵着他走向未知的地方。脑中不受控制地重复方才栖月与容景烁在临江楼外比肩而立的画面。

    等他回神,栖月已经带他进入一家成衣铺子,向掌柜出示了一块玉佩并要了一间包厢。

    关上房门,栖月松开他的手,边放下花灯边随口问慕少辞:“你刚才说了什么?”

    “刚才……”慕少辞纠结一瞬,还是鼓足勇气问:“你与槐安国太子认识?”

    “嗯。”栖月点头,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再度朝他伸手,顺口答:“认识有十数年了。”

    十数年!竟然比他还要久。

    慕少辞眸光轻闪,上前几步握住栖月的手,顺势坐在她身边,拥她入怀。

    太师椅原本很是宽敞,但同时坐下两人还是免不了拥挤许多。栖月推一下慕少辞的肩头:“你坐对面去。”

    “不要。”慕少辞紧紧抱住栖月,耍起无赖:“我要同你坐在一起。”

    栖月:“……”

    见他执拗,干脆随他去了。

    偏头靠在慕少辞肩上,栖月百无聊赖地把玩他骨节分明的手。

    望见他脖颈上挂着的十分显眼的药玉,一时兴起伸手去拨弄了两下。冰凉的玉因染上人的体温而变得触手温热。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本来抚摸在玉上的手偏离了方向,碰在泛着凉意的肌肤上。

    指尖的温度让微凉的肌肤染上炙热,慕少辞扣住栖月的手,拉扯开去,紧紧拢在掌心。

    “别乱动。”他低声道。

    栖月动了动脑袋,在他肩头寻了一处最舒适的地方,状若无意地询问:“他快要成亲了,你说我跟他好歹认识多年应该备上什么样的贺礼才合适?”

    “他要成亲了?”慕少辞惊讶。

    “不然呢?”栖月浅笑调侃:“看来阿辞的消息过于闭塞,这消息在槐安国都传开了。”

    太子为了救风家小姐而伤了手,疑似对她回心转意。风家郡主的痴情感动上苍,即将如愿以偿。二人两情相悦约莫是好事将近。诸如此类的传言早已在某人的默许甚至是有意促成下传开。

    没等到慕少辞的回答,有人敲响了房门。

    栖月站起身,扬声道:“进来。”

    掌柜领着几个伙计推门而入,栖月指着他们手中的成衣对慕少辞说:“去挑一件,咱们换一身行头趁天色还早再去灯市上逛一圈。”

    而后,她径直走到旁边认真挑选起自己的衣裳。慕少辞的目光在五六件不同款式的衣裳之中转了一圈,定格在一件锦墨华裳上。

    深绿的锦缎让衣裳在光线明亮时呈现出绿意,在昏暗时那抹绿又浓郁得如墨色一般。最重要的是这件衣裳是其中唯一一件立领,能挡住一些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

    等两人离开铺子时,从头到脚都换了一副模样。栖月还特意叫人为他们准备了两个面具,完全遮挡住两人惊艳的容颜。

    夜色渐浓,灯市逐渐变得冷清。

    栖月牵着慕少辞在灯市中闲逛,少了人挤人的喧闹反而叫她更加自在快活。

    这边瞧一瞧,那边看一看。

    摊贩见二人举止亲密又出手阔绰,均是不停地往外倒好话。直夸二人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听得栖月心花怒放,当即一挥手又买下不少物件。

    转头发现慕少辞浸染了一层薄胭脂的耳朵,心念一动本欲调戏他两句。不料,猝不及防地对上他面具下含笑的双眼,其中的柔色较这苍穹上的明月之光更甚几分。

    引人沉沦,勾得栖月心痒。

    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太过放肆,栖月转头吩咐一旁的摊贩将她买下的物件送到京城的某座宅院,届时府上的管家会给他额外的银钱。

    摊贩一听有多的银钱领,一张脸立即乐开,忙不迭点头应下。

    说完,栖月带着慕少辞继续去下一个摊位。

    掌心传来一阵痒意,栖月以询问的眼神望向慕少辞。他抿了抿唇,偏头不语。

    “方才告诉他的那座宅院是我入京前便叫人买下的。本来打算解决好你的事就住到那边去,没想到……”栖月话音一顿,幽幽地说:“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出现了意外。”

    感受到手上刹那间收紧的力道,栖月笑着以另一只手轻抚他的手背,低声说:“你是我的意外之喜,阿辞。”

    扑通……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剧烈得仿佛即刻就要冲出胸膛。

    爱意翻涌,难以自控。

    快要失控的一瞬间,栖月与慕少辞同时发现了远处走来的一群人。

    正是明王等人。

    他们竟然还没回去,一群人目光四顾,看似在沿街摊贩的位置上寻找心仪之物,实则更像在找什么人。

    其中唯有容景烁背着手,优哉游哉地漫步,混在一群心思各异的人中本该是有几分格格不入,偏偏他身上的散漫劲让他与几人有一股诡异的和谐感。

    不出片刻,几人便与栖月二人迎面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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