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没有受伤。醒来天已经亮了,光线透过来,她身上盖着毯子,躺在纸箱上,一旁躺着暮思云,小张正坐在一边守着她们,困得头一栽一栽的。

    “怎么回事?”

    小张一个激灵醒了,带着哭腔低声说:“你中了这个。”

    夏风接过小张手里的东西看看,麻醉针管。她咬咬牙,把针管扔老远。再看暮思云,人不是昏睡,而是昏迷。“怎么回事?”

    “是一个男人抱她回来的。”小张说,“她不会,不会被……”

    夏风掀开毯子一角看看,站起来要往外走,小张说:“那人警告我们不要出这个门。”夏风在门旁站立许久,最终握着拳,仰头无声呐喊。

    暮思云被吵醒,声音又纷杂又高亢,她思绪不能集中,身上无一处不在痛。她好像听到谁喊她的名字。她努力睁开眼,眼睛痛,她试了几次,在微弱的光线里,她看到了张行东,她想自己这是听人说的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这是最后一面了。她抬手去摸他的脸,眉毛,鼻子,下巴,最后回到了他鬓边的伤疤处:“张行东,我记住你,我不会忘了你,你也不要忘记我。”暮思云说话是断断续续,并且含糊不清的,她说着咳嗽着,最后吐出来一口黑血,头又歪向了一侧。

    张行东给她穿上自己的大衣,又用毯子裹严腿。抱起她往直升机走去。暮思云从帽子缝隙里看到,雪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闪耀刺眼的光芒。雪地上有人躺着,有人站着,站着的人,她认识,是保护站里的人,另外还有穿军装的人。她再要看,被张行东用下巴压紧帽子,他弯腰搂紧她时挤压住了她的痛处,她喊出了声。估计他也没有听到。机器在轰鸣,她身上在痛,她又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她觉得这不像死去了,但又痛得和死了差不多。

    军区医院,暮思云输着液,人昏睡着。虽输的有镇静镇痛的药,但在给她擦拭时,她还会因为疼痛微微蹙眉。张行东用湿毛巾浸浸暮思云头发上凝结的血块,轻轻擦着,一盆清水已变成血水。这是从她的鼻腔里,嘴角,下巴,还有身上擦下来的。估计此刻张行东的心情只有张行东自己能体会。他再次看向面目脸颊浮肿青紫的人,发了会愣,换盆水回来,擦她的手。左手腕用纱布缠住了,他轻轻一根一根擦着手指。大概弄痛了她,她皱眉含糊嘤咛了一句张行东的名字,接着又睡去了。

    吴婷来送检查结果,看到张行东十指交叉,指尖发白,抵着紧抿的嘴巴,咬肌鼓鼓的,横眉倒竖,眼睛盯着一点如金刚怒目。她叹口气,认识张行东这么多年,这样的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骨头都还好,脏器也没事。”

    张行东翻翻检查单:“她吐血了。”

    “那应该是口腔黏膜破了出的血。虽没大事,这一身的瘀伤也得几天。”她掏出来一盒药,“一天抹个两三次。你得罪谁了?”吴婷忍不住还是问出来了。

    张行东看看她:“你怎么知道是我得罪的人?”

    “人家一个小姑娘,谁能给她过不去。详细的病例在我那里,用的着的时候给我说一声。”吴婷迟疑了一下又说,“等她醒了,多出去走走,楼下花园的花开得不错。”

    “你想说什么说吧。”

    “那,出来说。”

    暮思云怕疼,更厌恶别人碰触。她身上的牙印和抓痕,张行东看第一眼忍不住心惊肉跳,嗓子眼堵着,喘不过来气,现在想起,手也不由发抖。吴婷说,这些伤好好,怕一个女孩子心里有阴影。别往那方面暗示,你不介意,她会好过一些。

    张行东回到病房,床空了,卫生间传来水声,还有哭声。他敲门,水声停了。“思云。”

    “你走,我不想见你。”

    他也蹲下来,摸着玻璃上那边模糊的身影:“让秦无畏或者夏风,还有小米来吗?”

    “我谁都不想见。”

    张行东说:“等你好了,我再走好吗?”

    很久之后,暮思云开门了。张行东进去,接杯水,放点盐晃晃,递给她:“漱漱口,吃点东西。”她不能刷牙,吴婷建议用这个代替。

    “我想洗澡。”

    “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给你擦过了,也都上过药了。”

    暮思云身子在摇动,几乎站不稳:“你全都看到了吗?”

    张行东点点头,他想抱住她,只是摸摸她的头发:“已经涂过药了,过几天就好了。”

    暮思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胸口,她都能听到他的心跳,感受他的体温了,她多想伏上去,但她忍住了。她低头,默默走开,回病床上躺着了。

    卫青殷来看时,暮思云已经好多了,至少面目不那么肿了,头发她特意偏分,散开,遮住下巴。整天也不说一句话。眼神空洞地盯着窗外一语不发。她看一眼卫青殷又无波无澜地扭过去了头。卫青殷想开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也打住了。

    张行东接过花和水果放一边,示意他去外面。他俯身在暮思云耳边轻轻说了句:“思云,我出去一会儿。”

    暮思云没有动,张行东摸摸她的头发离开了。

    张行东不敢走远,卫青殷朝去拐角那里,见张行东在病房门口坐下了,他又把烟和打火机装回去,回身坐在了张行东旁边。

    “看来斩草除根是对的,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次你想怎么办?”卫青殷又掏出烟在手里转着。

    “底细你摸清楚了吗?”

    “摸个底朝天。你大舅哥那里你知会了吗?”

    “这次我想自己来,我打虎,你吃肉。”

    卫青殷转烟的手停下了,看看张行东又看看病房的门,他们参加完杜鹏宇的婚礼就分开了,张行东回部队演习,他和向尧一家三口开着暮思云的房车环游四周,直到昨天接到张行东的电话,当时他说,动用一切关系,查清周维亚的一切。妥妥霸道总裁用语又加上军人特有的命令语气。他当时还想调笑几句,一想这肯定出什么事了。现在他知道暮思云受伤了,至于受得什么伤,伤到什么程度,看张行东凶神恶煞的脸,连经过的护士都绕着走就知道多严重了。

    “注意你的身份,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放心,光明正大的。你吃肉要喝汤,渣都不要剩。”

    暮思云回了他们当初的婚房。一到家暮思云就去洗澡。张行东收拾卫生,整理她的东西。暮思云一直不出来,张行东隔着门与她对话。“思云,我要走了。”

    “你去哪?”

    “单位。”她说过她不想见他。

    暮思云迟疑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吗?”

    “刘阿姨等会来,她来了我再走。”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张行东见里面没声音,他也就走开了。

    暮思云用泡得发皱发白的手搓搓脸,滑入水里,让水没顶。

    刘阿姨来了,暮思云也出来了,长裤长袖,脖子里带丝巾。刘阿姨心里吃一惊:这是要出门呀,怎么要我来?但看张行东一个人拎着包要走,暮思云站在一旁靠着墙看着地面。两人气氛不对,她也就走开了。

    张行东问:“我明天晚上可以回来吗?”

    暮思云低头想的是,为什么不说让去单位的话呢?以前可是哀求着她的。他是在意的。哪个男人不在意呢?他除了上药时,对她最亲昵的就是摸摸她的头发了。她时而又自责:暮思云,你想什么呢?你自己都嫌弃自己,怎么能苛责别人呢?不要去怀疑,去猜测了,他就是看你添堵。

    张行东见她一直不说话,又自打圆场说:“也不一定,到时再说。我走了。”

    暮思云抬头看他,他对她挤出一个笑容,开门,走出去,挥手,掩门。人就不见了。不久,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远。暮思云发会儿呆,回卫生间,反锁门,抹药。低头,泪扑答扑答掉,抬头,镜子里的自己像一块白布上印染了紫色的花朵,肮脏丑陋。

    第二天夜里,张行东回来了。他等一天,没等来一句询问,确定她不想见他。但是,他担心她。他不再和自己过不去,想她就回来看她。刚进门,刘阿姨对他做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门说:“刚去睡。”

    张行东轻手轻脚放下东西:“有吃的吗?”

    “有。”

    主卧里没人,张行东站在小卧室门口,犹疑一会儿,推门进去,暮思云蜷缩成一团睡着了。手边是他们曾经用来交流的本子。他拿起来看看,没有新文字,都是一些圆圆泪痕,浸透了纸张,模糊了以前的字迹。

    张行东冲个澡出来饭菜已经摆好了。刘阿姨说:“这是给思云做的,她没吃几口,一直在保温,想着她饿了再吃。”

    “我不介意,你去睡吧,等会我收拾。”

    刘阿姨要走,又说:“今天思云一直在洗澡,她……”

    “嗯,我知道了。”张行东低头大口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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