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29
顾菇菇和叶旅随便找了个长凳坐下，不远处只有几个摄影师在调试相机。
冬夜的风尖啸着在山顶盘旋，树枝狂乱地挥舞着手臂，顾菇菇刚开始还会尝试用手压着被吹得找不到方向的头发，后来发现不仅没用，风还会顺着袖口穿透躯壳，索性就随它们去了。
风在汹涌地流动，可这里一切近乎静止，一切都是冷的，无知觉的，思维凝滞，就连吐息也变得缓慢而沉重，存在感十足。
“其实，我不是叶旅。或者说，我不只是叶旅。”就在这样僵硬的空气中，叶旅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
顾菇菇停止转动的大脑齿轮重新开始咬合，她呆讷地，神奇般地没头没脑地回道：“我只认识一个叶旅。”
她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这句话的意思，但她就是莫名这样答了。
叶旅沉默了一瞬，轻笑了一下，带走了一些将将压下来的沉重：“叶旅，横舟，飘，白瑜。都是我。”
顾菇菇刚运转起来的大脑这下彻底死机了。
“我很抱歉。”
“最开始的时候，作为白瑜的我只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的迷茫、犹豫和徘徊想要换个环境和心情，在离公司近的学校里恰好选中了这里。”
“即使已经抱着顺其自然的想法来到这里，遇见你之后，每一步都在我的意料之外，完全超出了我能控制的范围。”
“好奇心与惺惺相惜推动我靠近你，也促使我伪造巧合重新认识你，看见了你的另一面。”
“从这一点来说，我其实并不后悔。但我的道歉是认真的。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骗了你。”
顾菇菇艰难地理解了这几句话，轻轻地敲定对他的审判：“没关系。”
她不太介意这个，只是有些可惜，两个好朋友变成了一个。她亏大了。
等等……白瑜……不会这么巧就是她谎称认识的那个白瑜本人吧？
“那个，你这个白瑜，是那个白瑜吗？”顾菇菇都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么问出这句话的。
叶旅闷笑了一声：“你不是认识我么？”
“可，可能是重名吧。”顾菇菇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圆了，欲哭无泪地辩解道。
叶旅点到为止，再下去怕吓到她，便及时收手了：“嗯，那还挺巧的。”
“那你……”
“对，我是白羽同父异母的兄弟。从时间上来说，比他大一点，算他的哥哥吧。不过来之前，我并不知道他就在这里。”叶旅平静地叙述事实。
狗血竟在我身边……傻子竟是我自己……
该说不愧是狗血校园文吗？大少爷和私生子这样都能凑在一块儿？
一想到小说剧情，顾菇菇死机的大脑终于又能重新加载。
这样一来，林遥月和那个神龙不见首尾的姜承是个什么设定她都不敢想……
但是，三个主角都互相认识了，主线剧情是什么呢？顾菇菇在回忆中一寸寸搜寻，最后发现真的就是普通的高中生生活，学习、聊天、偶尔出游小聚，没有一点能和“狗血”搭上边的，如果不是因为有林遥月他们陪着，这样的生活平静得都能用“一潭死水”来形容。
“茧”，顾菇菇灰头土脸地打捞出这个词，这书该不会就是讲四个主角怎么成长破茧成蝶的吧？
可这不符合狗血校园文的一般情况吧？顾菇菇仔细想了下一般的狗血校园文都是什么样的，什么霸道男主，小白花女主，大小姐恶毒女配，清冷男二，男主和男二随机互换，你爱我我不爱你，你不爱我了我又爱上你，嗯……不是都是这样的吗？
顾菇菇花了点时间消化完这句话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才回到正常的谈话节奏：“关于白瑜……你已经决定了吗？”
叶旅意味不明地浅笑：“如果放弃做继承人，我所拥有的大概只剩下这一片天空了。”
顾菇菇温柔弯了下眼睛，轻扯了下他的袖子，引他去看这片辽阔的星空，认真地对他说：“宇宙的边界至今无法估量?——恭喜你，你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最无价最宽广不可估量的东西。”
星星落入叶旅的眼眸，填满了他内心的漏洞。
“不过，我一直都很好奇，你生活在这样扭曲的环境里，到底是怎么能在心里把自己和他们分离开的呢？你又怎么能意识到这些其实是不对的呢？”
叶旅眉目沉肃，却语调温和地告诉她：“因为聪明人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这当然不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因为大家都明白真相是什么。但我觉得这样其实更可怕。”
“可你既然看得这么清楚了，为什么还会想要向他人寻求答案呢？你明明知道。”
“因为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菇菇。”叶旅叹息着说道，“就算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也并不是一定有勇气去选择正确的。有时候，人更容易坚持错误。而在这点上，你比我们都要有决心和勇气。跟从自己的内心，听起来简单，但这个世界上能贯彻下去的人其实很少。”
顾菇菇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她的手向后撑在凳子上，垂眸摆动双腿踢了踢地面：“我也会妥协的。”
叶旅摇摇头：“妥协没什么，遵守小的规则，才能违反大的规则。但要在妥协中不迷失自我才是最不容易的。所以你很厉害，在你想要做的事情上，你一直都很坚定。”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其实一直很庆幸。我们的世界暂时还没有变成1984，我们只是扯着大旗掩耳盗铃，但一直没有修改真理。自由、权利、民主，我们至少还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
“我也同样庆幸，我的家人从不屑于罗织爱的谎言引诱我陷于其中，而是直接撕开血淋淋的真相让我适应他们的规则和他们的正确。”
“在小的时候，我第一次从书里看到‘爱’这样的字眼。我就去问妈妈，爱是什么？你们有在爱我吗？”
“她回答我，爱是愚蠢的，不理智的，应该被抛弃的。爱没有价值。就像爸爸总会对他的情人说爱，其实只是拿这样没有价值的东西来换取新鲜感和低级的快感。?对他们来说，爱只是好用的诱饵，是涂在地上致人滑入陷阱的蜂蜜，可偏偏说多少次都有人信。”
“她从小就告诉我，要继承公司，当完美的继承人，这样才能保障她优渥的生活，可是长大以后的我问她，那么她的价值是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觉得我很不可理喻地和我说，她爱我啊。?”
叶旅轻描淡写地说起他的过去，说着“她爱我”的时候还淡淡笑了，话语中不带什么怨憎和难过，可正是这样才更让人心疼。
因为顾菇菇知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要在无人处舔舐多少次才能掩去伤痕与鲜血的印记大方展露于人前；被丢弃在地的内心，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捡起来缝回去，又要再花多长时间化解它的不解与怨气，又有多少人在笑着说出那句“没关系，我真的没关系”的时候，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顾菇菇一时无言，但她还是要继续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跳出了一个规则，又有无数个规则在规则外等着你。你跳出豪门与上层的规则，却又要遵守学校的规则，是不是我们就像密室里的角色一样，是不是活在规则里的人永远无法真正打破规则，找到自由？”
叶旅“唔”了一声，想了想对她说：“本来就不会存在没有规则的世界。但规则之间也有区别，有些规则只是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空中威慑人性中的恶念，有些规则却是实在的框架，束缚人的行为和意志，甚至不顾砍削人的血肉也要把人拦在规则之内。”
“通常人们想要逃离的都是后一种规则。而就像你说的那样，其实生活中充斥着后一种规则。所以，我希望有一天我能不拥有身份，不属于任何一套框架，我希望我不能被定义也不用去遵循任何表面的通行法则，我希望……”
叶旅的话语突兀地中断。
流星雨降临在了这颗星球上，让人不自觉地相信世界上一切不论有多荒谬的梦想与愿望。
流星像一根根火柴划破粗糙的夜幕，一个个耀眼的光圈亮起又转瞬落入大地。一颗流星的生命如此短暂，可无数颗流星义无反顾地选择坠落，却能使整片黑暗的夜空骤然长明。
可能流星就是一个个天真的愿望，天真而固执的人心底日复一日的坚持在流星降临时终于等来了点亮世界的那一刻。
顾菇菇抬头望向天际，而叶旅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许愿，在心底补完了未竟的话语：
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只成为我自己。
明明我们生下来就是赤条条的一个人，就只是我们自己而已，这个世界却赋予我们那么多的东西，让我们兜兜转转，挣破无数束缚，到头来最后还是成为自己，很奇怪吧？但这就是生命的归途。
“咔嚓”一声，一位摄影师心折于这样的画面，将这一切定格在由她掌控的光影世界。
她不忍打破这样的美，一直等到他们准备离开，才上前把照片递给顾菇菇他们：“您好，刚才拍了你们的照片，这张给你，剩下一张我可以自己留存吗？我真的很喜欢。”
顾菇菇“啊”了一声，很是意外地接过了照片，近处长凳上两人的背影挨在一起，背后是黑暗，远方是无尽的星空，高的那人垂首许愿，矮的那人仰头追寻流星的轨迹，明暗、高矮、远近，一切都显得平衡、均匀、刚刚好。
“谢谢你，你拍得好好看啊，好有感觉。”顾菇菇由衷地赞叹道。
“不用谢不用谢，那我可以自己留着吗？”
顾菇菇侧目用眼神征询了一下叶旅的意见，叶旅点了点头，顾菇菇便道：“可以可以，没关系，我们都不介意。”
漫步下山的途中，顾菇菇的脚步轻快许多。
不过，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蓦然停住脚步：“照片只有一张，要放在谁手里？总不能撕成两半你一半我一半吧。”
叶旅失笑，这样一张那么美好而有纪念意义的照片，他当然也想要，但他还是说：“放在你那里吧。”
顾菇菇惊喜点头，笑眼弯弯。
回学校的路上，原来走过的路边多了很多小摊。顾菇菇的眼神在炸串店前停留了一会儿，忍不住偷偷放慢了脚步。
“你想吃吗？”顾菇菇的犹豫被叶旅收入眼底。
顾菇菇立马收回目光，眼神闪动：“嗯……还好吧。你想吃吗？”
叶旅不答，直接过去买了一串年糕，这个她刚才目光停留的最久，眼睛都快粘在上面了。
顾菇菇跟过去，叶旅把年糕递给她：“吃吗？”
都到这个地步了，顾菇菇还要犹豫：“都可以……”
叶旅叹了一口气，把年糕塞她手里，不再问她。
顾菇菇咬下一口，酥脆的表皮，软糯的口感，她眯了眯眼睛，只觉得内心无比满足。
远离喧闹的小摊和温暖的烟火，道路重新变得清冷孤寂，风声也平息，路上只剩两人的脚步声。
“staring at stars,watching the moons
hoping that someday may lead me to you”
（遥望星空，遥望月空，希望它们有一天能带我找到你）
“wait every night
cause if a star falls
l’ll wish l could go back again”
（在每晚等待，因为如果有一颗星星坠落，我希望我能回到曾经）
“so why do stars shine so bright in the sky
if most of the people are sleeping at night”【1】
（为何在大部分人熟睡的时候，星星如此明亮？）
叶旅温柔的嗓音在顾菇菇身侧低低响起，萦绕在她身旁，驱散了夜间的凉意。
这首歌顾菇菇也很喜欢，她明明很想和着叶旅一起唱，可她没有。
莫名的胆怯使她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她握着滚烫的年糕，在这样温和的夜晚听着这样洗涤心灵的曲子，和朋友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她觉得这就是幸福的具象。
冬夜的风尖啸着在山顶盘旋，树枝狂乱地挥舞着手臂，顾菇菇刚开始还会尝试用手压着被吹得找不到方向的头发，后来发现不仅没用，风还会顺着袖口穿透躯壳，索性就随它们去了。
风在汹涌地流动，可这里一切近乎静止，一切都是冷的，无知觉的，思维凝滞，就连吐息也变得缓慢而沉重，存在感十足。
“其实，我不是叶旅。或者说，我不只是叶旅。”就在这样僵硬的空气中，叶旅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
顾菇菇停止转动的大脑齿轮重新开始咬合，她呆讷地，神奇般地没头没脑地回道：“我只认识一个叶旅。”
她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这句话的意思，但她就是莫名这样答了。
叶旅沉默了一瞬，轻笑了一下，带走了一些将将压下来的沉重：“叶旅，横舟，飘，白瑜。都是我。”
顾菇菇刚运转起来的大脑这下彻底死机了。
“我很抱歉。”
“最开始的时候，作为白瑜的我只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的迷茫、犹豫和徘徊想要换个环境和心情，在离公司近的学校里恰好选中了这里。”
“即使已经抱着顺其自然的想法来到这里，遇见你之后，每一步都在我的意料之外，完全超出了我能控制的范围。”
“好奇心与惺惺相惜推动我靠近你，也促使我伪造巧合重新认识你，看见了你的另一面。”
“从这一点来说，我其实并不后悔。但我的道歉是认真的。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骗了你。”
顾菇菇艰难地理解了这几句话，轻轻地敲定对他的审判：“没关系。”
她不太介意这个，只是有些可惜，两个好朋友变成了一个。她亏大了。
等等……白瑜……不会这么巧就是她谎称认识的那个白瑜本人吧？
“那个，你这个白瑜，是那个白瑜吗？”顾菇菇都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么问出这句话的。
叶旅闷笑了一声：“你不是认识我么？”
“可，可能是重名吧。”顾菇菇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圆了，欲哭无泪地辩解道。
叶旅点到为止，再下去怕吓到她，便及时收手了：“嗯，那还挺巧的。”
“那你……”
“对，我是白羽同父异母的兄弟。从时间上来说，比他大一点，算他的哥哥吧。不过来之前，我并不知道他就在这里。”叶旅平静地叙述事实。
狗血竟在我身边……傻子竟是我自己……
该说不愧是狗血校园文吗？大少爷和私生子这样都能凑在一块儿？
一想到小说剧情，顾菇菇死机的大脑终于又能重新加载。
这样一来，林遥月和那个神龙不见首尾的姜承是个什么设定她都不敢想……
但是，三个主角都互相认识了，主线剧情是什么呢？顾菇菇在回忆中一寸寸搜寻，最后发现真的就是普通的高中生生活，学习、聊天、偶尔出游小聚，没有一点能和“狗血”搭上边的，如果不是因为有林遥月他们陪着，这样的生活平静得都能用“一潭死水”来形容。
“茧”，顾菇菇灰头土脸地打捞出这个词，这书该不会就是讲四个主角怎么成长破茧成蝶的吧？
可这不符合狗血校园文的一般情况吧？顾菇菇仔细想了下一般的狗血校园文都是什么样的，什么霸道男主，小白花女主，大小姐恶毒女配，清冷男二，男主和男二随机互换，你爱我我不爱你，你不爱我了我又爱上你，嗯……不是都是这样的吗？
顾菇菇花了点时间消化完这句话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才回到正常的谈话节奏：“关于白瑜……你已经决定了吗？”
叶旅意味不明地浅笑：“如果放弃做继承人，我所拥有的大概只剩下这一片天空了。”
顾菇菇温柔弯了下眼睛，轻扯了下他的袖子，引他去看这片辽阔的星空，认真地对他说：“宇宙的边界至今无法估量?——恭喜你，你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最无价最宽广不可估量的东西。”
星星落入叶旅的眼眸，填满了他内心的漏洞。
“不过，我一直都很好奇，你生活在这样扭曲的环境里，到底是怎么能在心里把自己和他们分离开的呢？你又怎么能意识到这些其实是不对的呢？”
叶旅眉目沉肃，却语调温和地告诉她：“因为聪明人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这当然不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因为大家都明白真相是什么。但我觉得这样其实更可怕。”
“可你既然看得这么清楚了，为什么还会想要向他人寻求答案呢？你明明知道。”
“因为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菇菇。”叶旅叹息着说道，“就算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也并不是一定有勇气去选择正确的。有时候，人更容易坚持错误。而在这点上，你比我们都要有决心和勇气。跟从自己的内心，听起来简单，但这个世界上能贯彻下去的人其实很少。”
顾菇菇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她的手向后撑在凳子上，垂眸摆动双腿踢了踢地面：“我也会妥协的。”
叶旅摇摇头：“妥协没什么，遵守小的规则，才能违反大的规则。但要在妥协中不迷失自我才是最不容易的。所以你很厉害，在你想要做的事情上，你一直都很坚定。”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其实一直很庆幸。我们的世界暂时还没有变成1984，我们只是扯着大旗掩耳盗铃，但一直没有修改真理。自由、权利、民主，我们至少还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
“我也同样庆幸，我的家人从不屑于罗织爱的谎言引诱我陷于其中，而是直接撕开血淋淋的真相让我适应他们的规则和他们的正确。”
“在小的时候，我第一次从书里看到‘爱’这样的字眼。我就去问妈妈，爱是什么？你们有在爱我吗？”
“她回答我，爱是愚蠢的，不理智的，应该被抛弃的。爱没有价值。就像爸爸总会对他的情人说爱，其实只是拿这样没有价值的东西来换取新鲜感和低级的快感。?对他们来说，爱只是好用的诱饵，是涂在地上致人滑入陷阱的蜂蜜，可偏偏说多少次都有人信。”
“她从小就告诉我，要继承公司，当完美的继承人，这样才能保障她优渥的生活，可是长大以后的我问她，那么她的价值是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觉得我很不可理喻地和我说，她爱我啊。?”
叶旅轻描淡写地说起他的过去，说着“她爱我”的时候还淡淡笑了，话语中不带什么怨憎和难过，可正是这样才更让人心疼。
因为顾菇菇知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要在无人处舔舐多少次才能掩去伤痕与鲜血的印记大方展露于人前；被丢弃在地的内心，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捡起来缝回去，又要再花多长时间化解它的不解与怨气，又有多少人在笑着说出那句“没关系，我真的没关系”的时候，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顾菇菇一时无言，但她还是要继续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跳出了一个规则，又有无数个规则在规则外等着你。你跳出豪门与上层的规则，却又要遵守学校的规则，是不是我们就像密室里的角色一样，是不是活在规则里的人永远无法真正打破规则，找到自由？”
叶旅“唔”了一声，想了想对她说：“本来就不会存在没有规则的世界。但规则之间也有区别，有些规则只是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空中威慑人性中的恶念，有些规则却是实在的框架，束缚人的行为和意志，甚至不顾砍削人的血肉也要把人拦在规则之内。”
“通常人们想要逃离的都是后一种规则。而就像你说的那样，其实生活中充斥着后一种规则。所以，我希望有一天我能不拥有身份，不属于任何一套框架，我希望我不能被定义也不用去遵循任何表面的通行法则，我希望……”
叶旅的话语突兀地中断。
流星雨降临在了这颗星球上，让人不自觉地相信世界上一切不论有多荒谬的梦想与愿望。
流星像一根根火柴划破粗糙的夜幕，一个个耀眼的光圈亮起又转瞬落入大地。一颗流星的生命如此短暂，可无数颗流星义无反顾地选择坠落，却能使整片黑暗的夜空骤然长明。
可能流星就是一个个天真的愿望，天真而固执的人心底日复一日的坚持在流星降临时终于等来了点亮世界的那一刻。
顾菇菇抬头望向天际，而叶旅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许愿，在心底补完了未竟的话语：
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只成为我自己。
明明我们生下来就是赤条条的一个人，就只是我们自己而已，这个世界却赋予我们那么多的东西，让我们兜兜转转，挣破无数束缚，到头来最后还是成为自己，很奇怪吧？但这就是生命的归途。
“咔嚓”一声，一位摄影师心折于这样的画面，将这一切定格在由她掌控的光影世界。
她不忍打破这样的美，一直等到他们准备离开，才上前把照片递给顾菇菇他们：“您好，刚才拍了你们的照片，这张给你，剩下一张我可以自己留存吗？我真的很喜欢。”
顾菇菇“啊”了一声，很是意外地接过了照片，近处长凳上两人的背影挨在一起，背后是黑暗，远方是无尽的星空，高的那人垂首许愿，矮的那人仰头追寻流星的轨迹，明暗、高矮、远近，一切都显得平衡、均匀、刚刚好。
“谢谢你，你拍得好好看啊，好有感觉。”顾菇菇由衷地赞叹道。
“不用谢不用谢，那我可以自己留着吗？”
顾菇菇侧目用眼神征询了一下叶旅的意见，叶旅点了点头，顾菇菇便道：“可以可以，没关系，我们都不介意。”
漫步下山的途中，顾菇菇的脚步轻快许多。
不过，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蓦然停住脚步：“照片只有一张，要放在谁手里？总不能撕成两半你一半我一半吧。”
叶旅失笑，这样一张那么美好而有纪念意义的照片，他当然也想要，但他还是说：“放在你那里吧。”
顾菇菇惊喜点头，笑眼弯弯。
回学校的路上，原来走过的路边多了很多小摊。顾菇菇的眼神在炸串店前停留了一会儿，忍不住偷偷放慢了脚步。
“你想吃吗？”顾菇菇的犹豫被叶旅收入眼底。
顾菇菇立马收回目光，眼神闪动：“嗯……还好吧。你想吃吗？”
叶旅不答，直接过去买了一串年糕，这个她刚才目光停留的最久，眼睛都快粘在上面了。
顾菇菇跟过去，叶旅把年糕递给她：“吃吗？”
都到这个地步了，顾菇菇还要犹豫：“都可以……”
叶旅叹了一口气，把年糕塞她手里，不再问她。
顾菇菇咬下一口，酥脆的表皮，软糯的口感，她眯了眯眼睛，只觉得内心无比满足。
远离喧闹的小摊和温暖的烟火，道路重新变得清冷孤寂，风声也平息，路上只剩两人的脚步声。
“staring at stars,watching the moons
hoping that someday may lead me to you”
（遥望星空，遥望月空，希望它们有一天能带我找到你）
“wait every 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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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ll wish l could go back again”
（在每晚等待，因为如果有一颗星星坠落，我希望我能回到曾经）
“so why do stars shine so bright in the 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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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在大部分人熟睡的时候，星星如此明亮？）
叶旅温柔的嗓音在顾菇菇身侧低低响起，萦绕在她身旁，驱散了夜间的凉意。
这首歌顾菇菇也很喜欢，她明明很想和着叶旅一起唱，可她没有。
莫名的胆怯使她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她握着滚烫的年糕，在这样温和的夜晚听着这样洗涤心灵的曲子，和朋友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她觉得这就是幸福的具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