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八月，枫叶尚未被秋风染红，香山绿意正浓。
杳杳钟声穿林而过，温少辞骑在马背上，极目远眺。
无妄寺，长安最大的寺院。
白老太太热衷礼佛，时常来寺里小住，一住就是十天半月，在孙女遭人杀害之后，白老太太愈发离不开禅院，小住变成了长住。
方嬷嬷从小院里走出来：“该说的话，当年已经说了，老太太不想提及往事，温大人请回。”
温少辞拦住她的脚步：“尸体面容被毁，老夫人何以认定就是白小姐？”
按照卷宗记载，白梦真死后，凶手在她脸上划下两道伤痕。
一道从右颧骨划过鼻梁，直至左下颌，深入见骨。
一道从右下颌到左耳根，伤口细长但不深。
一深一浅，正好形成了个十字。
方嬷嬷眉头皱起：“大姑娘又不是面目全非，老太太如何认不出，何况，大姑娘出生时，手腕上有个浅青色的胎记，大人连卷宗都没看，还查什么案！”
语罢，她瞪了一眼温少辞，回身砰的一下关上院门。
温少辞被她抢白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看过卷宗。”
赵临欢身穿秋香色圆领袍，青丝结发于头顶，折扇轻摇，妥妥的浊世佳公子。
听了温少辞的话，她点头附和：“白梦真身上的胎记，卷宗里并没有记录。”
白梦真早已入土为安，单凭文字，没有人能在脑中还原出她当时的死状。
尸体面部有伤，温少辞怀疑她的身份也在情理之中，可胎记造不了假。
死者，是货真价实的白家大小姐，也是傅连雪的未婚妻。
两年前的六月，白梦真闹着要退亲。
傅连雪得知此事，急急地约了她出来。
无妄寺的后院，有很大一片竹林。
上任主持为了修禅，在林中修建一间禅室，本就鲜少有人问津，待主持圆寂之后，更是人迹罕至。
傅连雪杀害白梦真的地方，正是这间林中小屋。
温少辞细心地检查过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赵临欢暗叹一口气。
毕竟过去了两年，很难找到蛛丝马迹。
温少辞：“根据傅连雪的供词，自四月开始，每隔三日，他便与白梦真在此幽会，前前后后二十余次，无尘，难道你一次也没瞧见？”
法号“无尘”的知客僧，除了接待香客，还负责林中小屋的洒扫工作。
无尘：“小僧每日傍晚过来打扫，不曾瞧见什么人。”
温少辞摸了一把桌子，指尖轻捻，灰尘在阳光下，闪烁淡金色的光芒。
“还真是每日都来。”
语气十足嘲讽。
无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最近香客繁多，小僧一时忙不过来，这才疏忽了……”
说到后头，他心虚地闭上嘴。
赵临欢双手叉腰，恶狠狠地威胁：“大人面前也敢弄虚作假，真是上赶着吃牢饭。”
自从无妄寺发生命案，来上香的客人屈指可数，主持为了节省开支，直接将犯错的小沙弥赶出寺庙。
无尘连连求饶：“大人，小僧真的没说谎，小僧没看见谁来过这儿，只是，只是在桌子底下捡了一颗珍珠……”
温少辞：“珍珠在哪？”
无尘将手遥遥指了指竹林：“小僧本想物归原主，可迟迟不见有人来寻，然后就发生了命案，小僧不敢留在手里，随便挖个坑埋了，当时心中害怕，如今也记不起埋在哪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赵临欢转头往外望去，看到一片郁郁葱葱。
温少辞眸光微动：“你是什么时候捡到？”
无尘略想了想，很肯定地说：“四月二十七。”
“四月二十八是药王菩萨诞辰，寺中必有盛会，你担心香客和主持发现你偷懒，便提前一日过来打扫。”
在无尘惊讶的目光中，温少辞陡然转了话峰。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你找不到失主，就该把珍珠上交主持，可你却一直拿在手里，无非是存了私吞之心。”
“凶案发生后，你既说不敢再留，大可找个湖泊、找个悬崖，再随手一扔，何必处心积虑地埋起来？无尘，本官再问你一遍，珍珠在哪？”
温少辞黑着一张脸，清冷的眼眸凝结冰霜，沉甸甸的官威压了下来。
赵临欢瞧着他的模样，心里暗暗好笑。
无尘放弃挣扎，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大人英明。”
珍珠被埋藏两年，从盒子里取出来的时候，已是黯淡无光。
温少辞再次回到东苑。
两年前，无妄寺香火鼎盛，来往香客络绎不绝，是以，东苑专门用来招待女客，西苑则留给男客。
白老太太带着孙女和外孙女住在东苑，傅连雪住在西苑。
而那片竹林，正处在东西两苑之间。
天时地利俱备，但，除了书童钓诗，没人能够证明白梦真曾与傅连雪私会。
方嬷嬷将珍珠拿进小院，而后过了半刻钟，又拿着走出来：“老太太说她不认得。”
温少辞本就没抱多大希望，转而询问：“老夫人经常带白小姐来这礼佛吗？”
方嬷嬷摇摇头：“大姑娘及笄待嫁，却是时时要使小性子，老太太这才带了大姑娘到寺里，希望她日后稳重些。”
温少辞：“秦小姐比白小姐年长半岁，我记得，她当时尚未定下亲事，老夫人将她拘在寺庙，岂不是误了她的花期？”
方嬷嬷面色一僵，很快恢复原状：“表姑娘是姑太太唯一的血脉，又是终身大事，老太太少不得慎重些，姑娘家有几个喜欢青灯古佛，有表姑娘陪着，大姑娘也落得自在。”
温少辞点点头：“本官离京日久，不知这秦小姐出阁了没有，嫁的是哪户人家？”
方嬷嬷犹豫片刻：“金陵梁家。”
温少辞轻轻啊了一声：“商户之家。”
方嬷嬷张了张嘴，正要解释，就见温少辞径自走开，边走边与赵临欢说：“梁家二少奶奶，我们是见过的。”
赵临欢随口胡诌：“我记得，她婆婆好凶，一屋子人都坐着，偏要她挺着个大肚子立规矩……”
待二人走远，方嬷嬷赶紧关了院门，进屋禀报白老太太。
啪——
一串佛珠从枯树枝般手指间滑落，白老太太双目失神，口中不断喃喃自语：“报应，这都是报应……”
·
落日余晖，骑马下山。
赵临欢忍不住好奇：“你怀疑，与傅连雪私会的女子是秦倩荷？”
温少辞：“秦倩荷虽则父母早亡，但还有伯父叔父，白老夫人如果不肯照应，大可任由她留在秦家，既然接了人到身边，最后却是远嫁出京，实在不合常理。”
赵临欢点点头：“一介孤女，寻一门亲事容易，四角俱全怕是难。”
傅连雪，长兴侯世子，生得一表人才，虽只考中一个举人，但在勋贵子弟中实属难得。
秦倩荷将主意打到他头上，也不是不可能。
阿远适时插话：“公子，秦小姐只是外孙女，白小姐才是亲孙女，白老夫人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吧？”
倘若私会一事当真存在，秦倩荷根本不可能瞒过白老太太。
温少辞淡淡一笑：“这世上有一种人，总是希望十根指头一样长短。”
同人不同命，同样是自己的血脉，白梦真将来是侯爷夫人，秦倩荷只能被高门大户拒之门外。
白老太太心中偏向弱者，自然很容易想到一个法子。
把长手指剪短一截，然后接在短手指上头，如此，两根手指也就变成一样。
“未婚妻换了人，傅连雪怎会没发现？”赵临欢眉头紧锁，“他还是有杀人的嫌疑。”
温少辞表示赞同：“明日往白家走一趟，今日——”
他顿了一顿，俊美的脸庞被夕阳映得通红。
“今晚，在我家过夜。”
赵临欢欣然点头。
夜已深，英国公一躬身：“时候不早了，公主好生歇息，臣明早过来请安。”
赵临欢摆摆手：“不必，我是秘密出宫，行事不可张扬。”
英国公十分理解地点点头，随后拉着温少辞就往外走。
温少辞拼命使眼色。
赵临欢抬头望天，只当什么也没瞧见。
出了紫薇苑，温少辞一把甩开英国公的手，语气带上几分迁怒：“我自己会走！”
英国公拿大白眼赏他：“别坏了人家公主的清誉。”
温少辞被说中心事，倔强地狡辩：“我们只是说说话而已。”
英国公呵呵笑。
方才当着他的面，可不就是说说话，如果他不在，六公主肯定要被儿子吃干抹尽。
“这是在咱们家里，自重些。”
英国公丢下这么一句话，掸了掸衣摆，扬长而去。
温少辞给他气得不行，回头瞧一眼紧闭的院门，到底没往前一步，转身离开了。
翌日，天灰蒙蒙的，仿佛即将落雨。
温少辞放弃了骑马，改乘马车出行。
赵临欢坐在他腿上。
温少辞搂住她的纤腰，吻得她喘不过来气。
“你是来查案的。”
赵临欢瞅准空隙，飞快远离温少辞。
可马车就那么大，温少辞伸手一捞，把她捞过来抱在怀里：“昨日，公主为何不留我？”
两只小手抵着他的胸口，赵临欢眨眨眼儿：“今日要查案，好好休息才是。”
温少辞看着她的眼睛，总觉得她找借口。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赵临欢的小嘴再次被温少辞堵住。
马车一路向东行，转过两个巷口，在尚书府前停下。
温少辞率先进了白府。
赵临欢跟在他身后，小脸微红。
因为今日上朝，白尚书不在家。
白夫人出面接待。
温少辞单刀直入：“本官要借芸香一用。”
芸香，是白梦真的贴身丫鬟。
根据她的证词，每到傍晚时分，白梦真就去白老夫人屋里朗读佛经，没时间与傅连雪幽会。
白夫人不置可否，只低声询问：“杀害我女儿的凶手，是不是另有其人？”
温少辞挑眉：“夫人何出此言？”
白夫人攥紧手里的帕子，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真真爱耍小性子，退亲不过随口一说，何至于为此丢掉性命，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温少辞沉默半晌，终究还是道出自己的想法。
“白小姐被凶手用绳子，从背后勒住脖子窒息而死，脸上的伤痕由金钗导致，绳子原本放在后院柴房，金钗原本戴在白小姐发间。”
白夫人抬起眼，其中几分悲愤几分茫然。
温少辞轻启薄唇：“傅连雪随身携带匕首防身，何必舍近求远？”
京兆府认定的杀人动机是，白梦真执意退婚，傅连雪不堪受辱，于是，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绳索……
如果是激情杀人，傅连雪不会提前准备凶器。
如果是预谋杀人，傅连雪不会在逃离现场时被小沙弥撞见。
总之，左右都说不通。
忽然，呜咽之声响起。
白夫人哭过一阵后，才松了一口气：“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请大人早日替他洗清冤屈。”
这会儿赵临欢实在忍不住了：“白小姐可曾见过傅连雪？”
白夫人不假思索：“幼时常在一处玩耍，订了亲后，真真极少抛头露面，若非老太太舍不得，我不会让她往寺里去。”
依照古礼，姑娘家定了亲事，就要窝在闺房里绣嫁妆，直至出嫁的那一天。
纵使白梦真已经身死，白夫人作为母亲，维护女儿的名誉依然当仁不让。
温少辞追问：“那秦小姐见过吗？”
白夫人一怔，摇了摇头。
“倩荷内敛喜静，不爱见客。”
“我在金陵见过秦小姐一面，她对梁家颇有微词，对夫人您也……”
温少辞没有把话讲完，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白夫人先是愣了下，复又一声冷哼：“我犯不着为难她，不靠白家的面子，她连梁家的门也进不了。”
温少辞见状，心里大约有了数。
那位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并不得舅母喜欢。
白夫人不情愿为她筹谋，白老太太又没能耐替她说一门好亲事，于秦倩荷而言，嫁给傅连雪无疑是最优解。
杳杳钟声穿林而过，温少辞骑在马背上，极目远眺。
无妄寺，长安最大的寺院。
白老太太热衷礼佛，时常来寺里小住，一住就是十天半月，在孙女遭人杀害之后，白老太太愈发离不开禅院，小住变成了长住。
方嬷嬷从小院里走出来：“该说的话，当年已经说了，老太太不想提及往事，温大人请回。”
温少辞拦住她的脚步：“尸体面容被毁，老夫人何以认定就是白小姐？”
按照卷宗记载，白梦真死后，凶手在她脸上划下两道伤痕。
一道从右颧骨划过鼻梁，直至左下颌，深入见骨。
一道从右下颌到左耳根，伤口细长但不深。
一深一浅，正好形成了个十字。
方嬷嬷眉头皱起：“大姑娘又不是面目全非，老太太如何认不出，何况，大姑娘出生时，手腕上有个浅青色的胎记，大人连卷宗都没看，还查什么案！”
语罢，她瞪了一眼温少辞，回身砰的一下关上院门。
温少辞被她抢白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看过卷宗。”
赵临欢身穿秋香色圆领袍，青丝结发于头顶，折扇轻摇，妥妥的浊世佳公子。
听了温少辞的话，她点头附和：“白梦真身上的胎记，卷宗里并没有记录。”
白梦真早已入土为安，单凭文字，没有人能在脑中还原出她当时的死状。
尸体面部有伤，温少辞怀疑她的身份也在情理之中，可胎记造不了假。
死者，是货真价实的白家大小姐，也是傅连雪的未婚妻。
两年前的六月，白梦真闹着要退亲。
傅连雪得知此事，急急地约了她出来。
无妄寺的后院，有很大一片竹林。
上任主持为了修禅，在林中修建一间禅室，本就鲜少有人问津，待主持圆寂之后，更是人迹罕至。
傅连雪杀害白梦真的地方，正是这间林中小屋。
温少辞细心地检查过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赵临欢暗叹一口气。
毕竟过去了两年，很难找到蛛丝马迹。
温少辞：“根据傅连雪的供词，自四月开始，每隔三日，他便与白梦真在此幽会，前前后后二十余次，无尘，难道你一次也没瞧见？”
法号“无尘”的知客僧，除了接待香客，还负责林中小屋的洒扫工作。
无尘：“小僧每日傍晚过来打扫，不曾瞧见什么人。”
温少辞摸了一把桌子，指尖轻捻，灰尘在阳光下，闪烁淡金色的光芒。
“还真是每日都来。”
语气十足嘲讽。
无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最近香客繁多，小僧一时忙不过来，这才疏忽了……”
说到后头，他心虚地闭上嘴。
赵临欢双手叉腰，恶狠狠地威胁：“大人面前也敢弄虚作假，真是上赶着吃牢饭。”
自从无妄寺发生命案，来上香的客人屈指可数，主持为了节省开支，直接将犯错的小沙弥赶出寺庙。
无尘连连求饶：“大人，小僧真的没说谎，小僧没看见谁来过这儿，只是，只是在桌子底下捡了一颗珍珠……”
温少辞：“珍珠在哪？”
无尘将手遥遥指了指竹林：“小僧本想物归原主，可迟迟不见有人来寻，然后就发生了命案，小僧不敢留在手里，随便挖个坑埋了，当时心中害怕，如今也记不起埋在哪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赵临欢转头往外望去，看到一片郁郁葱葱。
温少辞眸光微动：“你是什么时候捡到？”
无尘略想了想，很肯定地说：“四月二十七。”
“四月二十八是药王菩萨诞辰，寺中必有盛会，你担心香客和主持发现你偷懒，便提前一日过来打扫。”
在无尘惊讶的目光中，温少辞陡然转了话峰。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你找不到失主，就该把珍珠上交主持，可你却一直拿在手里，无非是存了私吞之心。”
“凶案发生后，你既说不敢再留，大可找个湖泊、找个悬崖，再随手一扔，何必处心积虑地埋起来？无尘，本官再问你一遍，珍珠在哪？”
温少辞黑着一张脸，清冷的眼眸凝结冰霜，沉甸甸的官威压了下来。
赵临欢瞧着他的模样，心里暗暗好笑。
无尘放弃挣扎，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大人英明。”
珍珠被埋藏两年，从盒子里取出来的时候，已是黯淡无光。
温少辞再次回到东苑。
两年前，无妄寺香火鼎盛，来往香客络绎不绝，是以，东苑专门用来招待女客，西苑则留给男客。
白老太太带着孙女和外孙女住在东苑，傅连雪住在西苑。
而那片竹林，正处在东西两苑之间。
天时地利俱备，但，除了书童钓诗，没人能够证明白梦真曾与傅连雪私会。
方嬷嬷将珍珠拿进小院，而后过了半刻钟，又拿着走出来：“老太太说她不认得。”
温少辞本就没抱多大希望，转而询问：“老夫人经常带白小姐来这礼佛吗？”
方嬷嬷摇摇头：“大姑娘及笄待嫁，却是时时要使小性子，老太太这才带了大姑娘到寺里，希望她日后稳重些。”
温少辞：“秦小姐比白小姐年长半岁，我记得，她当时尚未定下亲事，老夫人将她拘在寺庙，岂不是误了她的花期？”
方嬷嬷面色一僵，很快恢复原状：“表姑娘是姑太太唯一的血脉，又是终身大事，老太太少不得慎重些，姑娘家有几个喜欢青灯古佛，有表姑娘陪着，大姑娘也落得自在。”
温少辞点点头：“本官离京日久，不知这秦小姐出阁了没有，嫁的是哪户人家？”
方嬷嬷犹豫片刻：“金陵梁家。”
温少辞轻轻啊了一声：“商户之家。”
方嬷嬷张了张嘴，正要解释，就见温少辞径自走开，边走边与赵临欢说：“梁家二少奶奶，我们是见过的。”
赵临欢随口胡诌：“我记得，她婆婆好凶，一屋子人都坐着，偏要她挺着个大肚子立规矩……”
待二人走远，方嬷嬷赶紧关了院门，进屋禀报白老太太。
啪——
一串佛珠从枯树枝般手指间滑落，白老太太双目失神，口中不断喃喃自语：“报应，这都是报应……”
·
落日余晖，骑马下山。
赵临欢忍不住好奇：“你怀疑，与傅连雪私会的女子是秦倩荷？”
温少辞：“秦倩荷虽则父母早亡，但还有伯父叔父，白老夫人如果不肯照应，大可任由她留在秦家，既然接了人到身边，最后却是远嫁出京，实在不合常理。”
赵临欢点点头：“一介孤女，寻一门亲事容易，四角俱全怕是难。”
傅连雪，长兴侯世子，生得一表人才，虽只考中一个举人，但在勋贵子弟中实属难得。
秦倩荷将主意打到他头上，也不是不可能。
阿远适时插话：“公子，秦小姐只是外孙女，白小姐才是亲孙女，白老夫人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吧？”
倘若私会一事当真存在，秦倩荷根本不可能瞒过白老太太。
温少辞淡淡一笑：“这世上有一种人，总是希望十根指头一样长短。”
同人不同命，同样是自己的血脉，白梦真将来是侯爷夫人，秦倩荷只能被高门大户拒之门外。
白老太太心中偏向弱者，自然很容易想到一个法子。
把长手指剪短一截，然后接在短手指上头，如此，两根手指也就变成一样。
“未婚妻换了人，傅连雪怎会没发现？”赵临欢眉头紧锁，“他还是有杀人的嫌疑。”
温少辞表示赞同：“明日往白家走一趟，今日——”
他顿了一顿，俊美的脸庞被夕阳映得通红。
“今晚，在我家过夜。”
赵临欢欣然点头。
夜已深，英国公一躬身：“时候不早了，公主好生歇息，臣明早过来请安。”
赵临欢摆摆手：“不必，我是秘密出宫，行事不可张扬。”
英国公十分理解地点点头，随后拉着温少辞就往外走。
温少辞拼命使眼色。
赵临欢抬头望天，只当什么也没瞧见。
出了紫薇苑，温少辞一把甩开英国公的手，语气带上几分迁怒：“我自己会走！”
英国公拿大白眼赏他：“别坏了人家公主的清誉。”
温少辞被说中心事，倔强地狡辩：“我们只是说说话而已。”
英国公呵呵笑。
方才当着他的面，可不就是说说话，如果他不在，六公主肯定要被儿子吃干抹尽。
“这是在咱们家里，自重些。”
英国公丢下这么一句话，掸了掸衣摆，扬长而去。
温少辞给他气得不行，回头瞧一眼紧闭的院门，到底没往前一步，转身离开了。
翌日，天灰蒙蒙的，仿佛即将落雨。
温少辞放弃了骑马，改乘马车出行。
赵临欢坐在他腿上。
温少辞搂住她的纤腰，吻得她喘不过来气。
“你是来查案的。”
赵临欢瞅准空隙，飞快远离温少辞。
可马车就那么大，温少辞伸手一捞，把她捞过来抱在怀里：“昨日，公主为何不留我？”
两只小手抵着他的胸口，赵临欢眨眨眼儿：“今日要查案，好好休息才是。”
温少辞看着她的眼睛，总觉得她找借口。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赵临欢的小嘴再次被温少辞堵住。
马车一路向东行，转过两个巷口，在尚书府前停下。
温少辞率先进了白府。
赵临欢跟在他身后，小脸微红。
因为今日上朝，白尚书不在家。
白夫人出面接待。
温少辞单刀直入：“本官要借芸香一用。”
芸香，是白梦真的贴身丫鬟。
根据她的证词，每到傍晚时分，白梦真就去白老夫人屋里朗读佛经，没时间与傅连雪幽会。
白夫人不置可否，只低声询问：“杀害我女儿的凶手，是不是另有其人？”
温少辞挑眉：“夫人何出此言？”
白夫人攥紧手里的帕子，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真真爱耍小性子，退亲不过随口一说，何至于为此丢掉性命，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温少辞沉默半晌，终究还是道出自己的想法。
“白小姐被凶手用绳子，从背后勒住脖子窒息而死，脸上的伤痕由金钗导致，绳子原本放在后院柴房，金钗原本戴在白小姐发间。”
白夫人抬起眼，其中几分悲愤几分茫然。
温少辞轻启薄唇：“傅连雪随身携带匕首防身，何必舍近求远？”
京兆府认定的杀人动机是，白梦真执意退婚，傅连雪不堪受辱，于是，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绳索……
如果是激情杀人，傅连雪不会提前准备凶器。
如果是预谋杀人，傅连雪不会在逃离现场时被小沙弥撞见。
总之，左右都说不通。
忽然，呜咽之声响起。
白夫人哭过一阵后，才松了一口气：“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请大人早日替他洗清冤屈。”
这会儿赵临欢实在忍不住了：“白小姐可曾见过傅连雪？”
白夫人不假思索：“幼时常在一处玩耍，订了亲后，真真极少抛头露面，若非老太太舍不得，我不会让她往寺里去。”
依照古礼，姑娘家定了亲事，就要窝在闺房里绣嫁妆，直至出嫁的那一天。
纵使白梦真已经身死，白夫人作为母亲，维护女儿的名誉依然当仁不让。
温少辞追问：“那秦小姐见过吗？”
白夫人一怔，摇了摇头。
“倩荷内敛喜静，不爱见客。”
“我在金陵见过秦小姐一面，她对梁家颇有微词，对夫人您也……”
温少辞没有把话讲完，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白夫人先是愣了下，复又一声冷哼：“我犯不着为难她，不靠白家的面子，她连梁家的门也进不了。”
温少辞见状，心里大约有了数。
那位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并不得舅母喜欢。
白夫人不情愿为她筹谋，白老太太又没能耐替她说一门好亲事，于秦倩荷而言，嫁给傅连雪无疑是最优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