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郊外常设有军营,大越自建国伊始就是外设京畿巡防,内有禁卫军驻守,这样一来两方相互牵制,即可以保证国都周围的安危,如果哪一方出现叛乱有另一方在也可支持等待来军。

    在寻常人看来禁军只空有名而无实力,但大越的禁军不似前朝一般聚集着吃皇粮的富家子弟,哪怕是官家子弟也要经过考校才能真正成为禁军中的一员,如今的禁军统帅齐阆也有大越第一高手之称。禁军哪怕没有去过边关战场,但据说到了边境也可同边境军一般作战杀敌。

    连翎的队伍在过新城之时,就有禁军前来引路,让其到京畿巡防军驻扎的营地暂时逗留,连翎上奏皇帝请旨入京。

    旦日圣旨下达,京城正门大开,禁军在主街分列两行,城中百姓们早已耳闻宸王盛名,如今都想一睹这位百战百胜之神的风采。

    连翎披了轻甲一骑当先在军队最前,身后紧跟着徐映等人,之后的将士按军职依次而列。

    在进城门之前连翎抬头望了望城门上的“京城”二字,岁月并未让它斑驳,反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入城就先耳闻百姓的欢呼,连翎勒紧了缰绳生怕这阵势惊到了马儿,一边又紧绷了神情沿着主街向皇城走去,生怕有半分闪失。有的士兵是第一次入京,内心雀跃好奇但没有半分越距,由此也见得吴振治军严格。

    去时萧萧人马瘦,相识的贵人没有一人敢相送,如今也能称的上是衣锦还乡了。

    远可见宫墙之时连翎就注意到宫门前似乎有不少人,等临近些之时魏琅小声提醒道:“最中间的是兵部尚书尹遥安尹大人,他旁边的是禁卫军的人,约莫这是个副职。”

    连翎许久未回京城,很多熟悉的官员早已不在原来的职务上,这位兵部尚书还是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连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又低声说:“一会有劳魏将军走一趟。”

    待到临近之时宫门,连翎先一步翻身下马,冲文武官员施以一礼,“多谢诸位大人相迎,连翎在此谢过,只是陛下急召,恕难奉陪,改日定与诸位大人不醉不归。”

    三言两语间即表明身份又不失礼数,兵部尚书打量着这个少年,没有传闻中的嚣张跋扈,倒是给人了一种谦逊温和之感。这位尹遥安大人是近年刚上任的,谁人都知兵部尚书虽蘸一个兵字,但在大越朝中的分量并不如边关主帅。军令握在帝王手中,由内阁直属签发,兵部所管的其实就是后勤工作,没有调兵的实权,在六部中也并不吃香。以连翎的亲王之尊完全没必要向他去行礼问好,其他人品级皆不如他,那就更没有这个必要了,于是诸臣也连忙回礼见过这位年轻的王爷。

    短暂的寒暄之后,那位禁卫军的统领上前一步抱拳施礼道:“禁卫军副统领官宁舟见过殿下,齐统领让我带各位将士前去休整。”

    “那就麻烦官大人了。”连翎温言道,其他人向前一步算是见过。

    之后在内卫的引领下,连翎带着一行将士和刚刚迎接的朝臣,在朝阳宫前而立。文武百官先入殿中,随后君王入内而坐,殿中内侍一声而出:“宣宸王连翎及三关诸将觐见——”

    一声一声的传召而下,连翎向前一步登上台阶,向殿中而去,脚踩青石阶,朝见君王殿。他身后所领将士有的从朝阳宫中授职领兵,自此三关拼搏出生入死,大多还未见过天子真容,是军中滚爬数载一步步到了这个位子,更多的已然战死疆场归入黄土……

    石阶再多也不过百级,一干将士入殿,冰冷的盔甲泠泠作响,佩剑兵刃早已在宫门卸下,就算如此这时殿内的气氛都肃杀了几分。连翎上前跪下行过大礼,他身后的诸位将领也行过同是礼数。

    随后时间似乎静止,没有皇帝的命令谁也不敢起来,只见内侍撩开帘子,君王缓步走下台阶亲自扶起了连翎:“皇弟一路辛苦,诸位爱卿也快快平身吧。”

    连翎这时才抬眼看见这个一别数年的皇兄,君王的金冠在他头上正戴,他的面容比印象中苍老了不少,眼角也出现了细纹,有些薄的嘴唇上带着笑意,这就是大越的国君,连翎的同胞兄长连衾。单论容貌二人长的并不相像,可能也是年岁差得过多的缘故,其实连衾长的更像当今太后一些,而连翎容貌更似先皇。

    等到帝王回到了高位上,百官也分列两旁,连翎再次撩起前摆跪下,呈上了奏章,内侍接过了奏折一条条朗诵出来。

    “三关苦寒辛苦诸位将军了,一路奔波甚是辛苦,着内廷司三日后设宴朝晖殿。”

    时辰已到,朝退的匆忙,连翎与君王兄弟相见也无半分寒暄,倒真如同君臣一般,就连太后也未到前朝传信要见见幺儿。

    宫中自然不敢多言,待出了宫门诸多官员也免不了纷纷议论,只是看着连翎脸色不好又见他身边皆是三关将士也没有贸然上前。

    等到转出一条街后几人才松了神情,连翎自先帝驾崩赦封宸王后就出宫建府,只是看着王府离宫禁有些距离,几乎要出了王公贵族居住的圈子。徐映与卫瑾如就出身宸王府,此番回京自然还是回到王府居住,魏琅也在京无府邸也一道居于王府。

    等到王府门口时卫瑾如就看见王府正门大开,门口有不少百姓围观,不过这也没什么惊奇的,平常仆从出入都走角门或者后门,也就只有正主或者有人来访时才会正门大开。一座王府萧条了十余年没有过半点声响,让临近的百姓几乎忘却了还有位王爷邻居,然而几场胜仗打下来,宸王的名号未见其人就先名满京城。

    连翎以前不喜欢这些虚名,儿时在京城之时几位大儒教给他的是“谦谦君子,卑以自牧”,而吴振却告诉他要保持名声树立威望。

    就比如传递捷报的方法有很多,为什么偏要一个骑兵打马入城高呼“谁谁谁领兵打了胜仗”。其实这就是在百姓面前树立一个信仰,告诉他们大越国中有个无所不能的宸王,哪怕是天崩地裂也有人维护他们的安危。

    在一起久了一个眼神也能大概猜出对方的意思,示意过后于卫瑾如大步向前高声道:“各位街坊邻居大家让一让,王爷一路奔袭而来先让他回府歇息,改日再请大家喝杯酒啊。”

    卫瑾如的样貌讨,不管是二八妙龄的姑娘,还是古稀之龄的老人都甚是喜欢,这语气没有高高在上者的嚣张,反到像邻家的少年郎。宸王连翎甚至亲自扶着年纪大的老人到一旁,进门之后还让家仆端出来些茶水果子,这样一来百姓对这位王爷的印象好了几分。

    一进王府就见站在院中的仆从齐齐行礼,为首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他向上道:“王爷今日回府,老仆命人摆了一桌席面,为王爷和几位大人接风洗尘。”

    连翎叫了声“姜伯”难得露出了些许依偎长辈的少年气,也忙扶着他同入了花厅。

    宸王府其实并不是新建的府邸,先前名为菀园,是先皇为迎娶婉筠公主也就是当今太后所建,长乐帝临终的遗诏封连翎为宸王,并赐下菀园重修后成了如今的宸王府。菀园修整后到是也同其余王府规制无二,当时连翎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自然谈不上什么雅致,随后去了三关这宸王府一空闲就是十几年。

    酒过三巡,肴核即尽,几人都有些疲倦,几人在王府有自己的院子,魏琅的屋舍也早已准备好,随侍的仆从带着他们回房休息。

    连翎带着醺意到了廊上闲逛,反复摸着木栏上的纹路,院子里的新进仆从摸不透这位宸王的脾气,只得连忙去请姜伯过来,一见着廊下的宸王姜伯连连招呼:“怎么看护王爷的,赶紧去给王爷煎服醒酒的汤药来,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把王爷扶回去,。”

    一阵忙活之后,连翎才坐在屋中喝了口热茶,醒酒的汤药端进来,连翎皱了皱眉勉强喝了两口,就摆摆手让人拿走。

    “我不喜欢有人在旁边,先去休息吧,明早再来收拾, ”一干仆从应和着缓缓退出,也只剩了姜伯一人,连翎用手撑着头,眼睛有些对不上焦,“姜伯你也快去睡吧”

    姜伯答应着又劝道:“王爷您把药先喝了。”一边把屋子里大半的蜡烛熄了,又将床褥铺好,哄着连翎把药喝下去,这才把空了的药碗拿了出去,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屋里的动静。

    “王爷睡下了?”原本退出去的侍女立春接过姜伯手里的物件,轻声道,“爹您慢些。”

    姜伯退出小院缓步走着,对女儿叮嘱道:“王爷是战场杀伐之人,又是尊亲显贵,离府数年脾气必然与往昔不同,你们以后当差一定要小心。”

    王府旧人不多,自连翎离府赴往边境后又有不少人离开,只留下了以前就菀园侍奉的人,如今的新来的仆从都是宫中内廷司选来的,可不可信还不一定,余下的亲信也就只有姜伯一家。

    连翎见人都退下眼睛也突然亮了起来,完全没有刚才不清醒的样子,其实一碗醒酒的汤药下去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取了一身换洗的衣物,在侍女准备好的热水里沐浴了一番。

    边境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他临行前也就只有几人愿意跟他同去,到了三关即使他是个王爷也和其他士兵无二,现在温热的水飘着花瓣,靠在边上也是一番享受。身在温柔乡里的连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梦是糟乱的,不知是谁的身影一直出现在眼前,最后醒来的时候水已经有些凉了,只得默默换了衣服上床睡觉。这下反而是睡不着了,一直辗转反侧到三更天才睡下。

    没有硝烟战火,不必担心睡熟了有外敌来犯,第二天起来还在床边发呆时,姜伯就指挥着侍女把屋里收拾了一番,连早膳也准备好了。

    今天不用上朝也没什么人要见,连翎随意把头发一束,换了件旧衫就去正厅用饭。军中晨间的餐食随意,常常是早训完毕才想起去吃,无非就是一碗稀粥站在那就喝了,现在的连翎坐在正位上小菜点心足有十几碟,鸡汤清粥也有五六种,这一桌子在连翎看来吃一天也吃不完。

    王公大臣家素来如此,也可以称一句生活奢靡。

    今日早膳是姜伯按照王府制式操办的,久不归京的连翎许久没经历过这种早膳的阵仗。虽然局促但他毕竟是这王府的主人,他坐下后示意大家随意取用,自己拿起碗筷就着小菜喝了碗粥,在姜伯的殷切期待下吃了两口花里胡哨的点心。

    撤走了的碗碟之后只剩下了他们四人在那喝茶,魏琅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这点心还挺精细的,王府都是如此吗?”

    “我出宫建府时正好赶上国丧不许铺张,那时我年纪也小不会摆这种规制,之后我被下狱候审,王府日子也不好过,倒是先帝驾崩之前我住在宫里,吃食比这还要精细一些。”连翎轻描淡写的说过,似乎这些都是过往云烟,讲述的似乎是别人的故事与己无关着。

    其实承受背是十年的苦涩,不仅仅是连翎一人,还有同去边境身末黄沙的同伴,还有魏琅这样投身军旅有幸报国的儿郎。十年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由稚嫩的孩童脱胎换骨成如今顶天立地的男儿,只是这一路上他失去了太多。

    想到殷征,想到将性命永远留在三关的几位同伴,连翎一时默然。

    几人不再多言,连翎招呼了姜伯吩咐了以后餐食的置办一律从简,卫瑾如去了院中练剑,魏琅则是与徐映在亭下对弈。没过一刻胜负已分,徐映也知自己并不精与此道,如此之快的分出胜负其实是魏琅心不在焉。

    “魏兄有心事?”

    魏琅伸手把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分开:“我没有你们跟王爷的时间长,如今回到京中甚是不安。”

    徐映把棋子收进了棋盒中:“我和小如都出身王府,在三关这几年也一直跟在王爷左右,遇事肯定会先考虑王爷,而不是大局。大帅和唐兄让魏兄前来相助,不免也有把控大局的意思。”

    五月的宸王府中正合了“疏松影落空坛静,细草香闲小洞幽”之景,风吹过庭院中的海棠留下丝缕幽香。忽而琴声周起,不知连翎何时已在桃树下拨动琴弦,一曲正道人间烟火。

    卫瑾如闻琴声而舞,轻剑韶离持于右手,过花萼而不伤其分毫,深蓝色的收袖交领长袍于身,更显衬出他纤细的腰线。军中无有舞女欢乐,将士们时而舞剑取乐,而卫瑾如所修的剑术施展出来更是华美,但和连翎的琴合作倒是第一次。

    琴声收住之时,韶离也恰好回鞘,索性撤了棋牌又围坐在亭中。

    连翎片刻后说道:“刚才宫中传讯,说后日朝晖殿宴会绍王也会去。”

    “这绍王是什么人?”魏琅初到京城,在三关的时候也是一门心思打仗,对朝廷有几位亲王、郡王并不了解。

    这些事都需要从头学起,连翎虽然远离朝堂近十年,可他到底也是皇家人,对自己家的关系还算清楚,他解释道:“当今圣上先后立了两位皇后,废后李氏孕有两子,长子是废太子连歧如今的平郡王,五皇子连崇那时年幼并未波及,两年前拜封绍王,朝堂上人人尽知绍王最得今上宠爱。”

    当年南营之事一出,李氏一族谋反之事丑态全露,废太子也同谋其中。君王震怒一夜间太子被废,皇后赐死,如日中天的李氏一族悍然消匿,而得以保全的唯有一个连崇,现在的绍王殿下。

    绍王不但没有被波及,反而一步步登上高位,如今也已是亲王之尊,几乎要比肩太子,朝中也渐有拥护绍王的人,几乎要成党争之势。

    如今连翎这个曾经的“帝星”回京,最慌张的不是太子,而是好不容易培植起来自己党羽的绍王。毕竟原本庇护他的外祖家,贵为太子的兄长,都是被连翎亲手铲除的。

    “那又如何,绍王难道还能当场求陛下废了王爷不成。”魏琅快人快语道。

    “自然不能,但绍王大有可能会请求和殿下比试,”徐映略知一二,解释道,“殿下的骑射师父和绍王的师父是同族兄弟,若论起来殿下与绍王也算是师出同门,请求殿下下场比试合情合理。”

    的确,连翎的骑射师父是前禁卫军统帅齐闻,与现任的统帅齐阆正是同族兄弟,齐家武学同源,曾得历代帝王嘉誉,素来为皇帝宠爱得皇子们甚至是储君的师父,说他与绍王师出同门的确不差。

    连翎在战场上征伐数载,可不是绍王那样在皇家骑射院子里练出来的武功,饶是齐阆是大越第一高手,绍王虽是他的徒弟,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皇子,就算他天赋超然,也难在短时间内挑败连翎。

    战场上兵械皆通,连翎都会使用一二,可都说君子用剑为器,谢簌黎更是用剑好手,她在三关时毫不吝啬倾囊相授,更是将落落长风得轻功路子教给了连翎,这几年连翎进步飞速,与吴振对招三十招以内难分胜负。

    古人常说“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连翎觉得自己作为大越子民,哪怕不为皇亲国戚,也当报效国家不惜自身性命。可如今大越朝堂暗潮涌动,身在其中者往往是身不由己,如今储君为皇后所出,却又有个颇得帝王宠信得废后之子,现在他这个曾得天启司批命的“帝星”又回到了朝中来,这京城局势不可谓不乱。

    可即登临过黄金台,就不得不继续为帝王效力,前路如何还要等他探过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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