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殿大摆庆功宴当日,过了巳时宫禁门口就开始忙碌起来,内庭司的人早早就站在城门口先,等着赴宴的官员入内,哪怕是可以乘软轿入内的大人物,到了这抬轿的小厮也要换成宫内的人。

    朝晖殿内早就布置好了案几,侍女正忙碌的做些提前的布置,早早到来的几位大人正在聚在一起闲谈,待到了巳时末刻官员几乎已来了大半。

    内庭司的总管也让侍女一一上了清茶小菜,皇帝也让身边的内侍传话过来,诸臣可以先行享用。

    连翎带来的三关将领,有品级军功的、能入席面的,算上徐映三人一共也才有五位位,此时进来也不算多么醒目。连翎一行人行事低调,到了城门口就下马步行入内,他们在京中中还未奉官职,许多事宜还不算清楚。

    这一点自然早就有人想到,守在门口的内侍见连翎走来连忙迎上去,笑着冲宸王道。

    “奴才问王爷安,见过几位将军,请这边来。”

    徐映一行人被引着到了一旁就坐,连翎轻笑着,不动声色的将一个分量不轻的锦囊塞到了内侍手中。

    内侍从善如流的收了起来塞到了袖子中,引着连翎到了临近君王的案几那,对坐着的是太子连泽,连翎是天子胞弟自然比他大了一辈,可太子是储君更为尊贵,两人间原隔着施了平礼,并未近前寒暄。

    “公公没有安排错?”连翎不敢坐下而是又一次发问。

    “王上特意交代了让王爷坐这,王爷安心就好。”

    连翎这才坐下,一时只觉无数道目光向他打量而来,他今日墨发用一根玉簪尽数挽起,黑色里衣沙青色的轻甲披在身上,袖口上系了绑带,蹋了一双深色的战靴。轻甲边缘已经有了些磨损,有些地方还有遭受过刀剑击打留下的痕迹,这一身装扮怎么看也不应该配上,这张干净温和的脸。

    只是谁也未敢上前寒暄,不知君王意,万一得罪了人可怎么好。

    这些久混管场的老臣自然知晓。

    君王也未让诸位臣子等待许久,不一会就来到殿中居于上位,而后就是一番感慨将领功绩,定国安邦的话语。

    随后举杯相庆,宫女们也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端上了案几。

    “启禀父王,此次宴席是犒劳诸位将军,儿臣也久仰诸位将军威名,想要讨教一番,不知父王可否应允?”

    起身开口的是太子连泽旁边的青年,看起来比连翎还要年轻些,戴着亲王的礼冠,着了一身精绣的广袖宽袍尽显华贵,傲然而立,举止间流出的是帝王家与生俱来的魄力。

    这就是连翎他们日前讨论过的五皇子绍王连崇。

    君王兴致颇好,欣然同意。

    这朝晖殿构设与他殿不同,专有一方地席为舞剑所用,可供观赏也可用于比试。

    “这刀剑无眼,若伤了绍王殿下千金贵体,可如何是好。”旁侧一位文官说到。

    就在此时连翎站起冲君王施以一礼道:“臣不才,不知可否请绍王殿下赐教。”

    前日在园中连翎说到宴会上绍王会到后,就想到他必然会挑战三关诸将,若他占了上风必然会有人发难说三关将帅无能,若他不能赢必然会演出一场苦肉计,总得来说定然会让连翎他们不好过去。

    “皇叔亲王贵体,侄儿恐怕刀剑无言会伤了您。”连崇口上如此所说,手中却已结过了内侍递来的剑。

    连翎也到了中间冲君王一拜道:“臣未带佩剑可否请陛下赐臣一把兵刃呢。”

    君王唤过内侍去拿兵刃,笑道:“怎得不可,宫中宝器任皇弟挑选。”

    待到二人持剑立于殿中之时,绍王已换了一身衣衫,高束的单马尾配上绛红色的发带尽显少年气,随之抱剑一礼道:“若是冲撞了皇叔还望见谅。”

    连翎只是一点头示意连崇开始,只见连崇身形而动,宝剑醉月倏然出鞘,携着劲风只冲连翎面门而去。

    待剑尖离他不过寸长之时,连翎这才收了笑容,影随身动瞬息间兵刃相接,醉月偏离开原来的轨迹,而连翎已离开原地三丈,手中的长剑仍刃藏鞘中。

    殿中武将眼力略好些的才能看出刚才一瞬间的交锋,连翎手中的剑出鞘仅有三寸。随之交手连翎也并不出剑,而是不停的变化的身位,连崇难进其身,就算利剑逼近也只是出剑几寸来抵挡。

    就这么几个回合后,连翎手中长剑出鞘,二人瞬息交换了位置,二人均未带内息而殿中却已气息涌动。绍王剑法倒也不差多少,眼见剑刃已向连翎咽喉处刺去,此番若是躲开醉月剑必扭转剑轴直击后心。可谁知连翎并不躲闪反而不要命似的直与向前,仰头向后堪堪躲过,醉月的剑气还是划伤了脖颈一线血珠倏然而下。

    连翎却似乎不知道疼似的,后身一翻抬脚将醉月踢偏出轨迹,侧身一转行如鬼魅反到连崇身后,之后一息擒住了连崇的腕臂,再后醉月落地。

    醉月剑出自天下铸剑名师雁南飞之手,单以兵刃足以位列十大名剑之中,只是连崇年纪尚轻并未发挥出它的能力,不过在他这个年纪能有如此成就已然算得上是翘楚。

    “皇叔得罪了。“绍王舔了舔嘴角,虽说着得罪眼神中却带着不服气。

    血顺着伤口落下,皇帝看在眼中,关切道:“皇弟受伤了,可要请太医来?

    虽是关切可语气却不冷不热,连翎道:“一点小伤而已,有劳陛下关怀。”

    “绍王殿下少年有为,”他谦逊道,“承让了。”

    连崇想过自己或会败在连翎手中但他没想到会败得如此快,他自幼师从大越第一高手齐阆,人人都道他是少年天才,在大都同龄人中也未逢对手。抬眼间只见他眼尾见红,握剑的手在肉眼可见得颤抖,这时一人出席于前冲君王一拜,紫袍金带腰佩的金令呼出其身份,正是禁军统帅齐阆。

    齐阆行完礼后就负手而立在了连崇身旁,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示意他已经做的很好。连崇与连翎身量相当已然算得上高挑,此时面对齐阆连翎也不得不微微仰头,这位中领军统帅带着的不仅是手握八千禁卫军的威仪,还有大越第一高手的无畏。

    齐阆先向帝王行礼随后又说说:“久不见宸王殿下,别来无恙啊。”

    “的确,自岁平二年朝阳宫一别我与齐大人就未再见过了。”连翎轻笑着回答道。

    没人想到连翎会主动提岁平二年之事,就连皇帝也是脸色微怔,不过数年过去知道其中原由的老臣已经不多了,连衾也已在帝位十余年,这种情形也不是没见过。

    齐阆的兄长齐闻是禁军的前统帅,同时也是先帝为连翎钦点的师父之一,连翎一手好的骑射之术皆由他教习而得,只可惜岁平二年前的事一出齐闻被迫退出朝野,齐家险些也被扣上个谋反的罪名。幸好齐阆当时深得君王信任,齐家也是五代忠良执掌禁卫军才没因此没落,齐阆也凭借功绩坐上了禁卫军统领一职。

    “绍王殿下如今十七岁,这个年纪有这番能力已是翘楚,不知下官可否向殿下讨教一二。”齐阆从连崇手中拿过了醉月道。

    一时间剑拔弩张空气近乎停滞,百官都不带善意,谁都知皇帝素来宠爱绍王,他也一向被认作是齐阆武道的传承者,难得说日后不会超过齐阆,如今被连翎几剑挑败,师父来讨回来也未免不可。

    徐映握盏的手一紧,精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知晓连翎是久病初愈,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

    他想起了连翎的嘱托:“绍王师从齐阆想赢没有那么轻松,若是你们上去比试,不管怎样都是折了咱们三关的名。”

    连翎昨日笑得轻松,似乎赢的势在必得,谁成想今日晨起不知怎的头痛的小毛病又犯了,连翎来不及请医官问诊只得匆匆来赴宴。

    这时皇帝拍了拍手,解围道:“绍王年少有为,朕甚是欣喜,你皇叔这次带回来不少好东西,你一会去挑一件吧。”

    君王一言带着慈父的关怀,却还是上位者不怒自威气魄,又转言道:“齐爱卿乃我大越第一高手,宸王是朕的胞弟又在边关驰骋多年,高手相遇分外怜惜不如择一良日校场比试,朕也好开开眼啊。”

    二人礼拜退回宴席,君王一言算是解了连翎的麻烦,回敬君王杯酒下肚后,浓醇的烈酒在喉咙间散开,带着辛辣灼烧着,宫宴称不上淋漓畅饮,规矩一多起来再轻松的氛围也骤然紧张。

    少时皇帝开又口道:“朕近年多病疏于政务,太子尚不通晓国务的,如今宸王回归朝堂是时候该为朕分忧了。“

    “即日封宸王连翎为摄政王,领内阁事务,代朕理政。”

    帝王一语而出激起千层浪,在周遭一片私语下,连翎出言辞拒却被帝王回绝,最后也只得跪下领旨谢恩。

    朝臣议论纷纷当然事出有因,大越当朝早已册封储君,太子连泽是皇后所出嫡子,性情温厚自入内阁听政以来,也算是恪尽职守。君王此番所为不知究竟为何意,但绝不是不单单是摄政这么简单。

    大越自建国以来只册封过两位宸王,一位是开国君主的胞弟二人同朝理政,开创了大越百年基业。第二位是中间一位君主,原本是当是那位“宸王”的君主之位,只是“宸王”不爱帝位只想做一个闲散王爷,就禅让皇位于兄长自己做了逍遥自在的宸王。

    到了这朝,连翎秉承先帝遗命赦封亲王封号为“宸”,本就有理政之权,只是那时他尚且年幼并未入阁,待到年岁长些又去了北境三关。几年无声无息的时景,几乎让人忘了大越国中还有一位宸王,可是几场胜仗打下来,他的名声又从三关回了京城。

    此刻连翎心中也甚是忐忑,一时间也猜不透他这位皇兄究竟在想什么。离开三关之前吴振确实说此番回京他怕是再难回去,一个亲王在军队里有了根基,对皇帝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打压也是难免。

    连翎本想着是皇帝会让他在京城待个一年半载,会让他再去南边谋个一官半职,又或者分他一块地就此赋闲在家,想法有千千万万种没有想到回事这般结果。

    在满是议论声中连衾先行一步离开,皇上日理万机如今说自己疲倦要休息,做臣子的也不好阻止,一时间朝臣们纷纷向新贵摄政王敬起了酒。

    军中禁止饮酒作乐,哪怕是庆功,连翎他们也是喝兑了不知道多少白水的清酒,小酌两杯一般也就没人再碰。宫中的酒自然不可能兑水,连翎只得硬着头皮喝下去,辛辣的酒水反复下肚,伴随而来的灼烧感让连翎感到不适。

    卫瑾如他们相隔甚远自然不能帮他挡酒,这样一看这么安排位置也是有人刻意为之。这群人也是摸准了连翎认不全参加宴饮的官员,不敢轻易推诿,一连饮了七八杯之后连翎就觉得有些撑不住了。

    几位六部的官员举杯而来劝宸王再饮一杯,等连翎把酒杯端到半空之时,一却被人拦下了酒杯。

    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太子连泽:“皇叔喝的够多了,再饮怕是要伤身了。”

    太子开了口,六部的官员也不好再为难也就各自散去,连翎连连向太子到了谢,也说了改日要登门拜访,酒可以少喝应酬却不能少了,直到宴饮结束连翎面前的菜食还有几样未动。酒精也在此刻开始作用,连翎只觉的头一阵阵刺痛,视野也不如平常清晰。

    “王爷,皇上请您去一趟后宫,太后娘娘在等您呢。”

    既然君王身边的内侍传了话,连翎只得理了理衣襟就随内侍而去。

    穿过朝晖殿的后廊过了角门,又穿过御花园再往深宫走去。和慈宫历代都为太后所居,当今太后已年过半百,她出身封炎国皇族,十五岁之年做为和亲公主嫁入大越,一年后生育连衾也就是当今的皇帝,又在连衾加冠后两年诞育乐的宸王连翎。两个儿子无论日后是谁继任皇位,都少不了她的荣华富贵,如今看来也正式如此。

    寻常人看来,母亲大多都疼爱幺儿,到了连翎这却与母后甚是疏远,不过逢场作戏还是要的。

    连翎到了殿中就跪下来行了大礼,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横冲直撞的小孩子了。

    太后见他叩首也颇为惊讶,抛下句:“倒是学乖了。”

    随后摆手示意宫人:“给宸王看座。”

    母子二人依旧是冷冷的,多年不见自然还要念一套“自己常年在外不能时时陪伴母后”的话语,当然母子二人心知肚明多年不和,这话是说给外人听的。

    封炎国香料最为出名,太后也素爱香料,也让人搜罗来不少古方调制一二,和慈宫中本就点着熏香,连翎带着一身酒气进来之后太后又让人添了些香料,就开始闲话起了家长里短。这一来而去也就过了近两个时辰,等到连翎出了宫门已是酉时三刻。

    王府的仆从姜梁看见连翎从宫内出来,连忙迎了上去,早上出门时的连翎还是神采奕奕,翻身上马毫不费力,到现在居然面色煞白,眉头紧促着似乎极力忍耐着什么。

    连翎看清了来人是谁,也就示意姜梁扶自己一下,姜梁在连翎未赦封宸王时就在府中,是老仆姜伯的二子,姜伯如今已年过五旬,有些事已力不从心很多事也就交代孩子去办。

    “王爷还要往前走一段,卫小将军在前面等您呢。”魏与卫字同音,故而府中诸人称卫瑾如为“卫小将军”。

    果然走出一条街后就见到王府的马车停在路边,卫瑾如正坐在车辕上向王宫张望,见连翎过来连忙跳下车:“王爷快上车吧。”

    于是卫瑾如扶着连翎坐上了马车,换成了姜梁赶车。马车开动之后连翎才放松了下来,卫瑾如轻声问道:“还能撑住?”

    以前连翎就有头疼的毛病,这几年经过调理之后已经基本无碍。

    连翎闭了眼靠在软枕上,头疼一阵阵袭来只得忍痛道:“今天喝的实在太多了,我又去了趟太后那里,她那里熏香重,我闻不惯这个。”

    “王爷把头发散下来吧,这里没有外人的,”在卫瑾如看来这种情况下把紧绷头发松下来会好些,“我先给你揉揉,一会到了府中给你拿药。”

    “回府再说。”现在是在京城不是在三关了,万事都要小心些。

    姜梁把把车赶到了王府后门,从这里可以直接把马车赶进去,到连翎的院子也近些,卫瑾如一路扶着连翎生怕他有什么闪失,等坐到了房中才舒了口气。

    一进府中姜伯就得到了消息,连翎刚喝上茶时姜伯也带人进了院子,见了连翎面色苍白连连招呼道:“赶紧去给王爷煮碗醒酒汤来,去烧热水伺候王爷更衣。”

    “可要请的大夫来看看?”姜伯探问道。

    “不必了,”连翎用手支着太阳穴,挣了挣有些沉重的眼皮,“只是多喝了几杯,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不用人伺候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等其他人都走后卫瑾如关上了房门,不等连翎开口就说道:“二哥和魏兄被几个武官请走了,拿谢姐姐配的药?”

    “嗯……”连翎气息声很重,头痛的有些意识不清。

    卫瑾如取了药过来递给连翎服了下去,又用手指替他按压着有些疼痛的地方,醒酒的汤药端了过来连翎也没喝几口,卸了甲后就合衣躺在了床上。

    等到连翎呼吸平稳之后,卫瑾如帮他捻好了被角才悄悄退了出去,一两个时辰后连翎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已不再是醉酒后的迷惘,反而是无比的清晰明澈。

    窗户被支起半扇,居然不见星辰弦月,外袍被卫瑾如放在一旁,连翎也不去取只穿了白色的中衣。夜里的空气还是凉的,冷风止不住的忘袖子里钻,似乎又可感受到三关常年的寒风。

    看着桌上的装药的瓷瓶,连翎不仅想到,她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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