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心不死者总是自负又自傲,本以为自己背靠官家可以得意洋洋,想着让官府上门查抄杀一杀谢簌黎的锐气,却不想衙门一下这铺子背后的居然背靠皇家,好处没讨着却反被上峰训斥了一顿不知好歹,当然这也都是后话了。

    有为利的自然就有为色的,总之谢姑娘开了这铺子后没有个安生,京中游手好闲的纨绔自然也有盯上谢宫主美色的,只是不知这位美人手上握着的是把可以杀人的剑。

    说来也巧,这日秦玖娘率队的銮仪卫正好在这附近办案,她瞅着这群恶名远扬的纨绔进了谢簌黎的铺子,直接告诉她可能会出事,便跟着进去了。好巧不巧就替谢簌黎解了为难,额外还饶了谢姑娘一顿酒饭。

    两人在对面饭庄点了三个菜,秦玖娘有职务在身也没点酒,两人就着茶闲话。

    瞅着一直往楼下看的谢簌黎,秦玖娘敲了敲桌子说:“你怎么请我吃饭还老想着旁人,你家那位今日在宫中议事一时半会回不来。”

    谢簌黎失望的收回眼神,没胃口的夹了一筷子青菜:“又出什么大事了。”

    “我哪知道,”秦玖娘说,“不过应该不是京中的事,但能让诸位阁老一同入宫的想必也是牵动一方的大事。”

    “边关?”谢簌黎立刻惊醒道。

    “不会,若是边境狼烟又起,军报早就八百里加急入城了,哪能这么平稳,你且心安吃完这顿饭。”

    两素一荤三道菜份量都不算大,两人分而食之最后也就剩下调味用的青椒,谢簌黎捧盏漱了漱口,又用帕子擦了嘴角。

    这些动作自然都被对坐的秦玖娘收入眼中,她眼尾本就上扬,带着三四分妩媚,此时一笑更显得张扬,她说:“你这也太讲究了,江湖人的豪迈洒脱呢?”

    “锦城云乐富贵乡,我这是入乡随俗。”谢簌黎照理而论。

    她的礼仪是当年谢清在世手把手教的,她兄长谢簌远亦是方端雅正的谦谦君子,耳熏目染之下,饶是年少时的谢簌黎再如何顽劣,礼仪端庄早已印刻在她的言行之中,与那些名门出身的京城闺秀差不了多少。也无外乎就连炽平候府大小姐这样的官爵之后,都误以为她是名门之女。

    擦过手后谢簌黎将帕子重新展开又叠好,这个过程中眼尖的秦玖娘看见了上面的歪歪扭扭的绣纹,不由掩面大笑,她轻扣了下桌子说:“想不到刀剑为伴的谢宫主居然在家绣起花来了,不过你这绣的挺意象啊。”

    她这显然是话里有话,无外乎是取笑自己花绣的丑,不过谢簌黎也不在意,早就坦然接受了这个现实,一面往自己袖中塞一面说:“我自己绣自己用,怎么了。”

    这话是实话,可若是徐映或者孟鸣风、魏琅在侧必然要拆台,谢宫主绣完帕子不仅自用,还硬塞给连翎用。而这位爱屋及乌的宸王殿下时刻不忘展现“妻子”对自己的爱意,肆无忌惮的在府中当着几人的面展示。要知道王府中除了殿下本人,其余的都是光棍一条,别说夫人连半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只能眼见着这日日以师兄妹调侃的两人不遮掩的抒发爱意。

    秦玖娘还没从笑中缓过来,坠着璎珞的大红衣袍上下抖动,她顺了顺气息说:“你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吗?怎么到了绣花就不行了,日后成婚还怎么给自己绣嫁衣。”

    “前阵子我还买了不少帕子,可自己绣起来却怎么都不像个样子,”谢簌黎给秦玖娘添了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了杯盏慢条斯理的说,“不过阿翎说了,府中有钱请得起绣娘,嫁衣不用我自己绣。”

    听了这话,水到嘴边的秦玖娘忘了吹开热气,直接被烫了一下舌尖,她一面忍着口中的疼痛一面回味着适才的话,连忙扯话遮掩道:“无妨,别人都是练了多少年的,你才开始能绣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

    对这口不对心的夸赞谢簌黎回应的只是一个“嗯”,倒让秦玖娘抓心挠肺上下不安,她探问道:“到哪一步了?”

    谢簌黎挑眉:“什么哪一步?”

    “自然是你和那位的事。”

    “哦,”谢簌黎故做迷障,“也没什么,同榻而眠而已。”

    “啊?”秦玖娘吃了一惊,全然没有适才的气定神闲。

    见了她这副模样,谢簌黎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逗你的,什么都没有,没有明媒没拜天地,以阿翎的性子他敢做什么,盖被纯聊天,还是两床。”

    “你这么一个冰清玉洁的美人在侧,他是怎么忍得住的。”秦玖娘上下打量深表怀疑。

    “打住,”谢簌黎举扇遮脸,“别窥探我们宸王府的家事。”

    “我稀罕打听!”

    秦玖娘还有差事在身没有过多逗留,独留下谢簌黎在楼上空座,点了壶清酒独酌,一时间贪看这车水马龙的人间景。在这盛世太平没有硝烟的日子里,百姓皆安心过着自己的日子,不用心忧朝廷征兵妻离子散。

    饭庄楼下有举子论理驳辩,谢簌黎心感好奇侧目聆听了一二,学子针砭时弊自发心中愤慨激昂之词,少时谢簌黎就听到了有人提及连翎所为。

    连翎作为边境守军回京后一直颇受瞩目,摄政入阁后在朝臣中也是名望颇佳,谢簌黎倒也好奇这些未来将要入朝为官的举子对连翎做何评价。称赞实干良臣者有,讥讽玩弄权术者亦有,还有些人对太子成年宸王却把持朝政之事愤愤。

    谋事在人,犹如棋局有得必有失,操控者只能尽量使局势向好发展,却不能做到每一步都分毫无差,利益的果实一共就那么多,不患寡而患不均是先贤都难以解决的难题。

    听着楼下愈演愈烈的论辩,谢簌黎举杯浅酌不做言语,片刻后总觉旁侧有目光频频侧目,转头回望间只见一年轻男人正打量着她,两人目光猝然接触,那人似乎也觉有行状冒昧,颔首错开了目光。

    谢簌黎并未多想也不甚在意,只是不曾想那男子竟起身向她而来,停留在了三步远之处拱手行礼道:“适才有所冒昧,姑娘海涵。”

    近前略一打量,谢簌黎只觉此人气度不凡,衣衫虽是平常却价值不菲,身后的仆从都是好手,在这贵胄云集的京城中少不了是哪个微服出行的大人物,可这人又着实年轻了些。

    谢簌黎不愿多事,颔首回礼道:“无妨,公子自便。”

    年轻公子未曾离开,继续道:“我见姑娘也在听楼下举子之辩,想必姑娘对时局也有些看法,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对方身份不详谢簌黎本不欲多言,可这种谦逊和善的态度着实让人不忍拒绝,她淡然自若道:“要看公子想听什么。”

    “哦?”对方似有疑惑,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公子仪态端庄气宇轩昂,必定出身公侯显赫之家,洞悉朝局变化自胜小女万千,摄政王身在朝局中枢,牵一发而动全是,小女不想或从口出牵连家人。”

    公子闻声轻笑,还是一如适才端庄持重,他说:“我非庙堂客,只为闲散人,今日与姑娘同饮佳酿,当为相逢知己。”

    说罢接过了仆从递来的酒盏一饮而尽,竟是和谢簌黎一样的清酒。

    饭庄有名气的酒佳酿不少,只是谢簌黎不愿多饮,便点了壶清酒小酌,没想到对方也点了同样的酒水。

    行走江湖时相逢即是有缘,只是如今身处京城谢簌黎多了几分小心,她起身推盏客气道:“是非曲直自有青史评判,在下看来利于百姓苍生即为良策,至于结党制衡历朝历代皆有,就看是否将此用为维持朝局安稳、百姓安泰的工具。”

    年轻公子闻之思量随后道:“姑娘眼界开阔,在下受教了。”

    这段插曲并未持续太久,两人各饮一杯后散去。下午看病的人不多,谢簌黎索性也不在店中空座,同立春去买了几样点心,便一同回了王府。

    立春如今与她同进同出,自开了铺子后也不在拘束在王府中,跟着她也学起了算账管家,顺带着辨认药材,谢簌黎还思量着要不要教她医术。

    天地之大总有见识,无论是春花秋月还是夏荷冬雪,总归都有自己的玄妙之处。多看、多思、多想,总好过偏安一隅、故步自封。

    回到王府后几位将军都尚未归家,谢簌黎在演武场同亲卫们过了几场,虽然依旧连胜却总觉得心中不安,说不上哪里不对。

    待到日落西山早就过了晚膳时分连翎才从宫中归来,凝重之色挂在他的脸上。

    “怎么了?”谢簌黎闻声从里间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连翎面上的不虞。

    今日一别,不知思念为何如此之深,她环住连翎的腰,将脸贴在了他肩头柔声问:“出什么事了。”

    连翎搂住了她,揉了揉她的乌发说:“想我了。”

    这话不是疑问的语气问出,他了解谢簌黎的一举一动,知道她何时欣喜,何时畏忧。

    “我可能要下江南一趟,雨水连绵河口因大涨而决堤,今早塘报抵达,南境中川雨涝成灾,赈灾安民需有主事之人。”

    皇帝虽尚未指派主事之人,可放眼朝野上下又有谁能担任此责,阁部重臣不是年老就是文弱,京中又再找不出能担赈灾这种事的武将,身强体健能经奔波劳碌的也就只有连翎了。

    京中收到的是六百里加急的文书,谢簌黎自然不能比他得到消息更快,她听完之后很是平静,今日在饭庄时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能让连翎都逗留宫中的必然是牵动四方的大事。

    她抬头看着连翎说:“你把受灾的州县都写下来,我传讯给不寒宫,还有附近的江湖门派,请他们相助一二。”

    “你不拦我?”连翎问。

    “我为什么要拦你?”谢簌松开了连翎,“我同你一起去。”

    诚然万水千山,荆棘遍布,携手与共总能平稳渡过,就像天谴到来之际降临在人世间的洪荒,待到日月争辉从层层叠叠的阴霾中,透露出点点霓虹之色,能转变人间命运的天使总会在这一刻出现。

    他们两人不是能扭转这个时代的人,对谢簌黎而言她不过是这世间中瑀瑀独行的过客,从百代光阴中蓦然一瞥,看见了芸芸众生与别样的连翎。

    而连翎呢,他自出生起被冠上救世主的角色,起先一路顺风顺水,偶然跌落人间一片茫然,就像在湍急河流中挣扎的人,越是心忙神乱,越会被激流拍打的无所适从。

    就在他生命垂危奄奄一息之际,是谢簌黎拉了他一把,当然她也因此救赎了自己。

    携手同归去,何故宦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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