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下的山月居一切如旧,谁也没想到休沐日的枕席安眠会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绍王当场挑战哈铎落败,一时间将宸王府推向风口浪尖,不留的半分喘息的余地。

    原本为了提升挑战者的积极性,按照规矩连胜三场即可以先一步结束比武,照此输赢只在一夕之间。

    时间刻不容缓,为防变故,谢簌黎当即下了战书,比赛定在两日后。

    下帖后才一回府,谢簌黎就被连翎拉到了一旁,这人不知道在这等了多久,纵然裹着氅衣,触碰指尖时仍没有一丝温度,却没舍得松开谢簌黎的手。

    朝堂上威风八面的摄政王在此刻气息都有些微乱,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下带着薄红,与不见血色的嘴唇一比着实扎眼。近一年的细心调理下来,连翎的身体好了不少,再不似去年那般易伤风头痛,亏空的内里也补回了不少。谢簌黎可不愿见他在临近年节时功亏一篑,连忙同他一路到了暖阁中。

    接下来要说什么两人心知肚明,明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可事到面前仍忍不住想去改变。

    连翎近乎恳求的说:“我替你去好吗?”

    往日里对于连翎的所求,谢簌黎一向是连声答应,此时她虽心头酸涩却仍无法答应下来。她将声音尽量放的轻柔了些,说:“我去了赢面大一些,咱们输不起了。”

    话音落下,两人陷入沉默之中,暖阁给予了身体温度,让连翎觉得有些僵硬的指尖逐渐变得有些酥麻,片刻之后谢簌黎抱上了,他也不由自主的抬起手臂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我会小心的,别难过好吗?”谢簌黎紧靠着他的肩膀,缓解着他心头压抑着的情绪。

    两人携手面对过太多风雨,时至今日早已视对方为珍宝,只能等一人先做出取舍,连翎愿意放手,他想让自己的心上人永远都是那个能剑出霜寒的侠客,他想让谢簌黎永远都只属于自己。

    他不由自主的将谢簌黎抱得更紧了些,说:“好。”

    这场比试自谢簌黎当场约战时就引来诸多瞩目,谢簌黎这个名字近来在京城中本就频频显于人前,如今与比武选亲的事联系在一处自然是一桩快谈。况且谢簌黎曾在临雍关战胜过与哈铎师出同门的图日格,此时两者再度相遇,不少人都等着看这一战是何结果,

    原本因招亲聚集了诸多江湖人士的京城一时间氛围紧张,茶馆酒楼高谈阔论预测战局者无数,更有不少盘口赌坊以此战为名头引人下注。

    谢宫主却好像没事人一样,照常到清安堂中坐诊看病,末了竟还去赌坊凑了个热闹,众目睽睽下将银两压在了自己赢的那头,又堂而皇之的离开。

    老国公自到京城后虽一直深居简出却并非全然不知外面的消息,在得闻谢簌黎所为,又见医圣不改面色,即知是其师徒二人有意隐瞒。

    手握重兵多年的老国公并非是温和的脾性,只是因接连失去至爱后已然麻木五感,到最后他也并未动怒,只是叹了口气。

    他徐徐道:“这么小的年纪却担负了这么多,我还要拿顾家的事压她,是不是太难为她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丫头不是撑不住事的人,你越往她身上加码,她越能搏出一条新路来。”

    别人或许会觉得谢簌黎此举太过张扬放纵,看着她长大的医圣却知她并非任性胡乱作为,这许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更何况谢簌黎本该就是明艳骄傲地存在,京城如樊笼,却束缚不了太阳的光芒。

    谢簌黎这般举动自然是事出有因,这招敲山震虎果不其然引来了对方的动作。比武前一晚已近宵禁时分,却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清安堂中的一举一动,片刻之后身着蓝裙披了斗篷的姑娘出来,绕进了回宸王府最近的金兰巷。

    不知何处发出了号令,深巷中冷兵齐发,无数道黑影从四周出现,目标一致。却不想局中人并未有逃走的动作,转瞬间长刀拔出,直击最近处一个杀手的要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随着第一个杀手倒下,金兰巷中瞬时间灯火透明,训练有素的銮仪卫当即而出。

    蓝裙女子摘下兜帽,露出的是副指挥使秦大人的妩媚的眼尾。

    她施展轻功踏过墙瓦,与巷口处提着惊风剑的连翎一道去追逃命的魁首。

    夜幕无月,谢簌黎还是按照平日里的时辰熄了山月居的烛火,片刻后连翎从偏侧的小门而入,卸下了一身黑袍。

    “是哈铎,但那些杀手却都是大越人。”连翎的声音异常冷静,用软帕擦去了剑上残留的血痕。

    哈铎初入中原,如何能集结起一队训练有素的杀手?

    除非……除非有人在暗中相助!

    两人目光相接,已然明了心意。

    软帕上的血迹在水中晕开,谢簌黎看了一眼波纹的水路,说:“你没受伤吧。”

    “我自然没事,我和秦大人联手伤了哈铎几分,明日场上你也可轻松些,”连翎将剑收好,继续说,“这次多亏了秦大人探查在前,明日比试结束可要请她吃一顿好酒。”

    谢簌黎似有些心不在焉,她没有如往常一般去迎上连翎的目光,只是说了一句:“好。”

    更深霜雪重,深夜里的绍王府少有人走动,绍王连崇今时尚未及冠,按理说尚未到出宫建府的年纪,但今上荣宠倍甚,皇城脚下本身寸土寸金的地界,绍王府却有着一片名满京城的花园。

    毗邻后花园最近处的主院就是绍王的居所,在这个本该安寝的时辰,书房却还秉着烛火。绍王与禁卫军大统领齐阆正在其间商议政务,眼见临近三更时分,打更声响起齐阆起身告退。

    平日里连崇虽有些跋扈,但对齐阆这位恩师一向是毕恭毕敬。

    齐阆对他如亲如友一向为他考量,想到日前自己在招亲擂台上输的那一场比试,连崇不由内心打鼓,而对此始终未置一次的齐阆更是让他内心不安。

    直至到门口时,他试探开口道:“师父,前日擂台上是我鲁莽……”

    “是平郡王让你这么做的吧。”齐阆停下脚步,顺带截断了他的话。

    被点破的连崇脸上发热,蔫蔫道:“是,是皇兄寻到了我,让我出手参与比武。”

    “他当时一定对你说,你是大越第一高手的弟子,赢下哈铎绰绰有余,即可以在陛下面前争光,又可以让太子欠你一个人情,还可以下一下宸王的脸面,一举三得是也不是?”

    齐阆三言两句将连歧到访时的话语全然说出,他虽是武将却也是浸润朝局多年,像平郡王这种人是何居心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自他回京伊始,齐阆就提醒过这一点,但连崇显然没有听进去半分。

    齐阆见他低落,心中责备之意自然烟消云散,他说:“幸得宸王不是斤斤计较之辈,当知你并非是为给太子添堵,经此一事还请殿下小心谨慎。”

    “师父明明也不喜宸王,此时为何向着他说话,”连崇不满道,“皇兄与我毕竟是至亲兄弟,他若能继承大统,日后……”

    “殿下!”未等连岐说完,齐阆即刻跪下拦住了他后面的话,“臣奉您为主上,自当为您效犬马之劳,您若想要太子之位,臣自当竭力相助。若说是为了平郡王,请殿下听臣一句,此人并非善类不可轻信,还请殿下莫要受其蛊惑,免遭池鱼之灾。”

    自两人皆为师徒起,私下会面时齐阆甚少行此大礼,连岐此刻也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俯身搀扶起了齐阆。

    这一跪也让连岐恢复了清醒理智,他说:“太子秉性纯良知人善用,宸王励精图治乃忠臣良将,从前有父皇撑腰,事事我都要与太子争个高下,可宸王回京不到两年,所谋之事所行之举,无一不是险中求胜,本王做不来,今生只做个富贵闲人也就心满意足了。”

    “平郡王的话的确让人心动,”说到这他扯着嘴角自嘲的笑了笑,“许是我没有得到过那个位置。”

    齐阆说:“人各有志,殿下无需妄自菲薄。”

    连崇摇了摇头,绕回了最初的话题:“好在只要明日谢簌黎胜过哈铎就可以扭转局面,本王对皇姐的内疚也可以少一些。”

    “并非如此,明日并非比武最后一日,就算输了明日的比武,哈铎仍然可以再连挑三位在榜之人,焦慕完全可以买通,”齐阆顿了顿说,“若想彻底赢下比武,只能连挑三人。”

    抬眼间山岳潜行,似是风暴降至。

    连续比试三场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胜过哈铎已然消耗了谢簌黎大半的体力,再战两场势必坚持不下来。在满场的欢呼声中,谢簌黎擦掉了额间的汗水,她望了一眼擂台下等她下台的连翎,决然回到擂台中,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点了台下另外两名位在前十之列的异邦高手,并要同时挑战。

    场下顿时哗然一片,能战在今日位置的不说是百里挑一的存在,却都是不容小视的对手。谢簌黎才历经一场鏖战,又要同时挑战两人,未免有些过于自傲,太不将对手放在眼中了。

    眼见那两人应下比试就要上台,秦玖娘也顾不得自己副指挥使的持重端庄,直接冲到连翎面前想让他制止谢簌黎。

    木已成舟,更何况谢簌黎做出的决定岂是他连翎可以改变的?

    明明说好了携手面对,却还是让她独自挑起了担子,连翎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的动作,攥成拳的手遮在广袖中不由发抖。

    比试开始,秦玖娘见无力转旋,只能骂了句“疯子”,随后甩开一众权贵离开了演武场。

    谢簌黎知道自己这种江湖出身的剑客比不得世家大族日复一日的从小操练,她没有过人的力量和体力,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子。

    所以从和哈铎比试时她就开始有意留存实力,每出一剑都经过无数次脑海中的演练和计算,和十几年来日复一日的练习。

    她更像是这一战的持棋人,时刻把控着棋盘上每一步的走向,看似是两人对决她一人,一旦入局便可发觉,更多时候是谢簌黎利用其中某一个人的招式去合力攻击另一个人。

    很快,实力略弱一些的挑战者率先出局,场上又回到最初的公平对决。

    场下的观众舒了一口气,谢簌黎却并不觉得轻松。

    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体力严重透支,她需要快点结束这场战斗。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谢簌黎成名的第一战就是在华山论剑会上,连出三十七剑赢下了剑圣的后继者,而今应辞剑锋芒正盛,她的武功比当年更胜一筹!

    转瞬间影随身动,落落长风的轻功虽不是如今的天下第一,但在谢簌黎的脚下却迅若惊雷。招亲的演武场比华山论剑台更大,给了应辞剑更多蓄势的时间,本以为已成绝响的快剑又一次呈现在众人眼前,不少人曾亲眼目睹华山一战即可认了出来。还未来得及道给旁侧的好友听,剑招已过三十七式,剑意却不见一丝衰退!

    破境七层没有成为谢簌黎的瓶颈,反而变得更强!

    剑势到五十三招谢簌黎依旧站在上风,剑势过了七十五式谢簌黎已觉体力有些难以支持,却还是不肯退让半步,剑势过百对手发现了她一处破绽,剑刃直逼谢簌黎的咽喉而去!

    令谁也没想到的是谢簌黎居然没去躲这一剑!

    眼见剑到身前,场下已经有人发出惊呼,銮仪卫拦住了想要上前的围观者。

    就在众人以为要输的那一刻,场上局势陡然转变,谢簌黎未握刃的左手忽而出招,劈手攥住了那人右手的命脉,随后用内力卸掉了那人的剑势。那人同样想对掌相击,只见谢簌黎突然转换身为,那一掌扑了个空。

    下一刻应辞剑横在了那人的颈前!

    赢了!

    谢簌黎挟剑的右手自然垂落着,风袭阵阵带来远处胜利的欢呼声,不少大越官员拍栏欢呼,宣告这一场比武的胜利。

    她看见了站在人群处的连翎偏头擦去泪水的动作,看见了亲卫相拥的欢呼。

    但她没有像其他胜利者一样举起宝剑,呼告着自己的胜利,她收剑回鞘,冲场下的支持者样了扬手

    这一场战斗足以名留青史,就算失去了双手剑,她还是那个可以击败剑圣传人的谢簌黎,哪怕力量悬殊,她仍旧以女子之身,战胜了强硬的对手。

    她的剑只会指向对手,永远不会背弃自己身后的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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