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去了,林越舟想起那句“小舟,等等我可好?”,还是心头一热。

    他不是个轻易袒露心迹的人,每次不过借着各种各样的由头一点点靠近。那夜也不知是怎么了,毫无来由地说了好一番肉麻话,生生让她觉着自己端上的莫非真是一杯烈酒?

    “姑娘?姑娘?”

    “啊?”

    “这是小店账册,还请姑娘查验。”

    昨日白掌柜带她往林家名下各个茶庄行号转悠了一圈,嘱咐道:“东家派姑娘下来,自然是希望姑娘学些管账的本事。像之前那般在外头店里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打转,有些效用,但不多。”

    “京中林家茶庄底下分店众多,姑娘要从大局来看。这几日看下来,白某知道姑娘是个能吃苦的,故接下来的话还请姑娘听仔细了。”

    “翠茗茶轩在京内主要街道设有十家分号,姑娘明日便可一一巡查过去,查看账目,盘点库存,确保货架上是新鲜炒制的茶叶,同时避免茶叶积压变质。”

    “还要注意近来不同茶叶的销量变化,好为下一步进货早做打算。各分号都有自己的大主顾,姑娘也要牢记,逢年过节不忘叮嘱几位掌柜备礼。”

    其实可讲的东西还有很多,但东家告诫他要循序渐进,就从最简单的做起。

    “姑娘别看短短几句话,真要做起来,怕是晨光微露,就得动身了。”

    白掌柜说得不错,城内东南西北都有翠茗茶轩分号,光是这么绕上一圈,就得费上不少脚程。

    “嗯。”她轻轻晃了晃脑袋,屏去杂念,“找个安静屋子,我细细看。”

    她刚上手,自然不可能只看前一日的流水,而是要了一年的册子,慢慢琢磨茶叶的四时销售变化。

    这是二楼一间向南的茶室,阳光明媚而柔和,穿过窗棂直射在楠木桌上,泛黄的纸卷在纤指下翻飞,微尘点点。

    满目墨字渐渐填于脑中,右手拨动算珠,时不时还得往前翻几页,重新校对。

    日头越升越高,阳光从纸卷移至脸颊,晒得整个人暖融融的。

    门外脚步轻动,她手下不停,直到敲门声响。

    “进。”

    “大姑娘,忆安少爷让小的给您带个消息。”

    ...

    清明节过后,茗战如约在秦园举行。

    此次不仅涌入无数商家,更有官家亲临观摩品鉴。早一日,秦园周遭便已清道,一路上都能见到严密把守的侍卫和士兵。

    一辆紫绸平头大马车上,许家掌门人许悠盘着一串念珠,闭目养神。

    耳旁是其心腹查榕的絮语声,“回禀老爷,小的今日又去确认了,各个码头都未见林氏商船,老爷大可放心。”

    念珠越转越慢,突然停在手中,许悠胸口呼出一口浊气,嘴角上扬,又慢慢悠悠地转动起念珠。

    林家赢了三年,也是时候让出位置了。不知是林贤心大还是林孟有心,这次让个毛头小子主持大局,压时间走水路,殊不知他许家的船也在路上。

    还未近秦园大门,一众东家掌柜就得在三尺开外的地方下车接受检查,递上名帖。

    林家恰巧排在许家前面,两位当家人碰着了难免寒暄几句。

    “听闻此次林老爷的侄子研制出一种新茶,看来此次夺魁又非林家莫属了。”

    林贤摆摆手,“小辈们瞎琢磨的,哪能就入了圣上的眼。”

    二人有来有往地聊,林贤十分放松,放松得让许悠疑心。途中他特意抽空往林忆安脸上瞟了几眼,他这做侄子的不会瞒着大家,苦等事情转机吧。

    可怜啊,林家上下至今还蒙在鼓里,做着夺魁的美梦呢。

    园内早已布置妥当,各色茶席沿着蜿蜒的□□排列,京内的茶商巨贾、文人雅士乃至皇亲国戚都齐聚于此。

    □□尽头是一方六角飞檐亭,碧绿琉璃瓦,仿的是江南园林的构造。如今三面用彩屏围起,四周的侍卫腰悬宝剑,亭内摆着皇上的御座。

    林越舟早听叶崇安讲,当今圣上年迈体弱,近来更是三日都不见得有一日能上朝。这次居然出宫,就为茗战,可见其重视程度。

    胡思乱想了一通,一声铜锣象征着茗战开始。各家将包装精致的茶叶取出,统一放到中央的长条案上,倒扣的编号牌放在前面,待几位茶艺大师辨过外形、色泽、香气,选出一半入围后,便可揭示编号牌。

    第一轮对林、许两家来说并不值得担心,许悠自己心中明白,即使林家没有新品茶,也能拿出一些上品来补上,但要跟许家比,或许就要差一头了。

    园子内花多,林越舟能清楚地分辨出不同丛堆中传出的花香。她偏头看了眼身旁的林忆安,“忆安哥,你很热吗?都流汗了。”

    林忆安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我...紧张。”

    他为这事筹备了太久,没想到临期居然被人摆了一道,若不是小舟提醒,他连新茶都拿不出来,谈何比试。

    想到此处,他轻声道:“前两天忙得昏头转向,都忘了对你道一句谢。谢谢你,小舟。”

    当时她听林忆安说花三天时间走水路时,心里便忐忑。水路运茶,只要做好防潮措施,确实又快又方便,但与此同时,是一点差错都出不起的。

    她辗转反侧一夜,还是寻了个空当将自己的想法提了。水路易行,也易翻,只要有人反水,整船的茶叶怕是用不得了,还是得准备第二条路。

    林忆安听取了她的意见,派了快马在路上,沿码头追寻。趁夜色浓厚,搬了一半的茶叶出来,改走陆路。

    此事做得隐秘,除他和小舟外,便是船上的头头知晓。搬运茶叶也不惊动船上水手,都用的新派去的人。

    果不其然,到了约定的日子,船只未现身码头。

    陆路虽慢,但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前一天到了。

    许悠不知,还沉浸在洋洋自得的喜悦当中,手上的念珠一下赛一下的快。

    等到第二轮斗茶,才是大家各显神通之时。茶冲泡得有风味固然重要,但过程也被纳进考核范围。

    大部分茶商请了专门的茶艺师,林家林忆安恰巧就是点茶的一把好手,他理了理衣襟,确保自己看上去干净利落,才走至中央。

    正所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看着是一把茶叶和一壶水的事,偏偏能玩出许多花样来。

    高坐于庭中的皇帝看不清,特意宣了内侍,慢慢走下来观看众人的手段。

    有人的点茶技法高超,注汤击拂,一套流程行云流水,白乳浮盏面,如疏星淡月;有人擅茶百戏,以茶匕为笔,以茶汤沫为纸,作画、写字。

    还有一种更厉害的分茶法,整个过程堪称视觉盛宴。分茶者不使用茶匕,只一手提壶,精准地调控着水流的强度和落点,另一手持盏,相互配合,汤面上即可出现各种文字或图画。

    林忆安所展示的便是这种分茶法,他精通分茶之道,但南下一趟,技艺似乎更上一层。他一边注水一边轻晃茶盏,在细腻的操作下,茶汤表面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每一盏茶都能幻化成一句诗,连续四盏,便组成了绝句。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皇上驻足停留,将林忆安面前的四盏茶看了个明白,“好!好一个寄与爱茶人。”

    内侍附和着夸了几句,拿起那杯“寄与爱茶人”献于皇上。

    满披白毫,色泽银白如雪。香气清新,淡淡的花果香沁入鼻腔。喝上一口,滋味鲜爽,宛如春雪融化后的一泓碧波,让人有种置身青山绿水间的恍惚感。

    “此茶甚好,是为何茶?”

    “回禀圣上,这是林家研制的新茶,名为碧波春雪。长于云雾缭绕的高山之上,由得道高人亲手采摘。刚刚草民卖弄的分茶之术也是由得道高人所授。”

    皇上一手摩挲着茶杯,又品了一口,喃喃道:“得道高人,好,好啊。”

    林贤自是看得惊喜,圣上亲口认证的好茶,十有八九是稳了。

    再看许悠,一口银牙快咬成碎片了,圣上虽也喝了他家的茶,但没有多说什么。况且林家哪来的什么碧波春雪?船都刚修好,从何而来的新茶啊!

    既然有了圣上的这番话,林家的魁首之位自是坐得安稳。碧波春雪不仅被选为御用茶叶,并且林家在接下来的半年内享有茶叶贸易的免税特权。

    实实在在的赏赐自然也少不了,看得各家茶商分外眼红。

    林贤坐庄,请各位同行好友齐聚酒楼,林忆安作为功臣免不了多喝几杯。林越舟却先众人一步离开了园子,在码头上等着另一半茶叶。

    忆安哥新派去的人叮嘱过船上头头,盯紧些,因此在有人动手脚时,第一时间就捉了下来。不过船底还是让人戳穿了,水漫上来,损失了一小半茶叶。

    “都审过了。”船头头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量, “是许家的,大姑娘看这事怎么处置。”

    她打眼一瞧,四个水手捆绑得结结实实的, “送官,就说他们破坏船舱,蓄意谋财害命。至于官府能审出什么,就不是我们林家能管的了。”

章节目录

女匪爆改京城女富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好大一碗鱼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好大一碗鱼并收藏女匪爆改京城女富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