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不断摇晃着,铁的骨架互相摩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存在于在异化区内的神志不清的女人说话都给人一种精神污染的感觉,她嘴里总念叨着什么“祂找错人了”“祂看着我”“杀了你”,还有不知道叫的是“林医生”还是“李医生”之类的牛头不对马嘴、上句不接下句、丝毫没有逻辑可言的话。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都是精神病患者了,胡言乱语没有逻辑那是很正常的事,要谁真去较真精神病说的话,那才真得去看看脑子。

    当然,这是放在正常情况下的考虑。他们现在在异化区内,那可就不能再按照常规情况来算。

    林碎眯起眼盯着病床上挣扎得快扭成蛆一样的女人,不禁感叹道:“不正常的地方出现了不正常但是又很正常的精神病,嘶——这...”

    “这怎么算?”林碎转头将话题抛给正在原地发愣的常乐。

    常乐没听清林碎跟他讲的话,好半天才憋出个:“啊?”

    缓过神来,常乐总算是想起来找刚才坑他那两货的麻烦——当然,对于打不过又骂不过的林碎,他不会让她太麻烦。

    “平安呢?”不论何时,常乐张口闭口就是找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傻弟弟,这样子倒是跟母亲随时都要确认孩子的安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也就只有常安这样的“乖宝宝”才会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地回应着。

    常安的代号叫做“伥鬼”,但常乐从来都不叫他这名,而是叫的他小名。“常安”“平安”或者“伥鬼”其实都没差,反正阎魔罗队内的都能分清这叫的是谁,于是队长姜厌也不再拘束着他——主要还是因为常乐实在是一个很难搞的人,说好听点叫我行我素,说不好听点就是脾气古怪得要死。

    举个例子就是,如果有人让常乐不痛快,他一定会表面上笑眯眯,实际背地里想着法给对方找各种不痛快。偏偏他表面功夫做得极好,让人挑不出毛病,给人使绊子的时候要是被人发现了,低头道歉的速度也是快的很,次次认错但是次次不改,在进入阎魔罗小队之前,常乐已经因为与队友不和或者将队内搅得鸡飞狗跳而调队好几次。

    有时事情闹大了,闹到部长那去,在禾七之前的所有处决部部长都只会口头教育他们一番,而禾七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总得教唆着双方去训练场打一架。

    不过林碎倒也稍微能够理解一些常乐的想法,虽说这只是个代号,但毕竟谁家长辈受得了自家孩子取个不吉利的名儿呢?这也就是初代阎魔罗小队成员从没强制要求必须得贴合队名用鬼这个字做代号的原因之一,大家都有自主选择的权利——总之,千江长明说和谐友善就是阎魔罗小队的主要宗旨。

    “用你们双生子的心灵感应感应一下子呗。”林碎抬起双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做剑指状抵在两侧太阳穴上方,学着电视里搞怪的样子假装发射电波信号,“就那种,‘滋儿’一下那种。”

    常乐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林碎,“你当我俩是对讲机还是电波人?。”

    这女人,究竟是把他当什么了?

    林碎幻想破灭,但还是不死心地接着问道:“难道真的不可以吗?”

    常乐冷漠回绝:“不行,不可以。”

    得到否定答案的林碎大失所望,回头朝门口大喊了一声:“平安小朋友!你家长找你,你要是还活着就吱个声。”

    “哥!我在门口呢!”

    常安的声音从门口的位置传来,常乐一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知道他此刻并无大碍,精神状态还算得上良好,甚至还有些悠闲。

    悠闲?

    林碎倒是给笨蛋挑了个轻松的活。

    常乐的视线落在林碎脸上,与她对视时挑了挑眉。

    “昂,我让的。”林碎以为他在质问她为何他的弟弟会在门口而不是在他的身边保护他,“万一有其他怪异物堵在门口,那我们不就惨了?”

    常乐轻啧一声,他头一次在别人身上栽跟头,但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挑也挑不出林碎的毛病,只得再向常安嘱咐道:“继续待着吧,把眼睛放亮点,可别乱跑,我们马上出来,听到了没?”

    “我知道了,哥。”常安蹲在门口不停地跟身边的铁线莲吹嘘林碎,那模样像极了在跟朋友安利自家偶像的小迷弟,“我就说老大很厉害吧,连我哥都认同她的决定。”

    林碎看着常乐那不放心的样子,不禁调侃道:“怪不得人家说长兄如父,你这是又当爹又当妈啊。”

    常乐瞅了林碎一眼,淡淡地问道:“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我?”林碎歪了歪头,认真思考了片刻,“大概都死了吧。”

    整个阎魔罗队内知道林碎喜欢胡言乱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平常就爱乱说话,再加上她那副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可她生的巧舌如簧,总能让人心服口服,也就没人看得清、摸得准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只是偶尔她将话语内容扯得太过夸张,或者有人发现话语里的漏洞了,她的眼睛里就会流露出一种名为得逞的笑意,这时他们才会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在逗弄他们。

    常乐以为这一次也不例外,于是他直勾勾地盯着林碎的眼睛,等待她像往常一样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来,可是他等啊等,林碎那双浓墨般黑到发红的眸子里却始终没有他所期待的戏弄得逞的笑意,依旧只有一眼望不到底的空洞。

    常乐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其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神选者们身世凄惨的一抓一大把,基本很多处决者小队里都凑不齐一对完整的爹妈。

    异管局每年培养出来的处决者大部分都是从民间或孵化园带回的觉醒了异能的孤儿,在成为“刀”之前,上层人员会给年幼的神选者们洗脑,告诉他们“人类利益高于一切”,让他们为异管局、为官方政府卖命,无条件听从命令。

    比起现有科技所制造出来的武器,思想才是真正能够杀人于无形的刀。十一、二岁甚至年龄更小的孩子,没有能够真正辨别是非的能力,他们的世界早就被扭曲,然后在有预谋的教导下更加扭曲,于是好多孩子都被教养成不会独立思考的机器,他们只是为了人类利益而存在的垫脚石。

    世界大抵是公平的,不公平的只有人类,就像高等公民看不上除他们以外的所有人种,中等公民看不上下等公民。

    只有神选者,被所有人类排挤在外。

    神选者,是被抛弃的孩子。

    常乐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被黑色手套包裹住的、消瘦的手掌,和常安明显不一样的体格,这是年幼时营养的严重缺失,以至于后来好多年都没办法弥补起来。

    他一直认为这是丑陋的,但林碎却无意间夸赞过它好看。

    “抱歉。”常乐沉默了好一会才将歉意说出口。

    他不是故意的。

    常乐通常是嘴毒且恶劣的,以往的道歉不是夹杂着事后报复的恶意就是不甚在乎,就像他本人一样表里不一的坏。

    他没有真心实意地道过歉,以至于此刻他对林碎的歉意显得苍白又无力。

    但他想让林碎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林碎却噗嗤一声笑弯了腰,扎得松散的头发像是狐狸欢快跳跃时高高扬起的蓬松尾巴,每一根发丝上都包裹着无穷的生命力。

    她眨眨眼,语气轻松道:“骗你的。”

    听见林碎承认是自己戏弄了他,常乐反而还松了一口气。

    他不生气,真的。

    神选者只拥有最低限度的情感,官方政府也会刻意忽视对于他们作为人的情感方面的教导,他们通常不会对这样的事感到愧疚。

    但常乐不一样,他不是被那群人养大的。

    在他年幼时,有家人,有很多很多爱他的家人,即使后来——他明白常安对他有多重要。

    就如同他明白家人这一词在大部分人类的心里占据多么重要的地位。

    “我没有亲人,我没见过他们。”

    林碎再次开口,平静地叙述着这样残忍又好像在某个特定场合中十分普遍的事实。

    常乐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这下他是真不知道该跟林碎说些什么来缓解他的尴尬,要是早知道——常乐忽地愣住了。

    要是早知道又怎么样?

    给异管局卖命的大把人都算得上是命运悲惨,不止是他,就连常安那傻子都知道询问异管局同事的过去是多么冒犯的一件事。

    只不过是抱着“万一”呢?这样的想法就想随意窥探别人的过去,他如今也算是过分失礼且天真了。

    常乐终究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的答案,他甚至还没将那个在他初次见到林碎时就想问的问题问出口,就已经踩到了人际交往中最忌讳的雷区——虽说林碎看起来是并不在意这件事的样子。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林碎盯着那癫狂的女人不知在想些什么,总之二人莫名其妙在无形之中达成了诡异的默契。

    空荡的房间暗得让人感到心慌,常乐竟不知这廉价的窗帘竟也能将光吞噬得那么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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