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属于女子的尖叫在静谧的护国寺猛地炸开,紧接着,这声音愈来愈凄厉,惊得周边飞鸟一群群地往天上扑。

    颜苒回了自己的禅院,那里空空荡荡,并没有见到顾明谨,正不知去哪寻他,便听东边传来了这般凄厉的声音。

    “小芸,我们过去看看”颜苒记得,那个方向安置着一部分女眷,听这声音,恐怕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还未等她走近,便见小翠哭喊着从许月晗屋内跑出来,见到颜苒时,她面上的恐惧又放大了几分,腿一软坐在颜苒面前,一声接一声地大叫。

    颜苒蹙了蹙眉,小翠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但加重这一惊吓的,似乎是自己?

    怎么可能?她自认这一世还没有和小翠有什么交集。

    “小翠,冷静,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颜苒尝试着去安抚她。

    “啊!是你,是你……”小翠咿呀乱叫着,指着颜苒的脸,好像她是个怪物。

    “怎么回事?”不少人围着过来,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她们。

    “抱歉。”颜苒将她扯过来,手刀利落地砍下,旁人还未看清,便见小翠已然靠在了小芸怀里。

    颜苒沉声道:“等张郎中过来。”

    小芸扶着她,点了点头。

    此番动静太大,留宿在这一片的夫人娘子都聚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此事。

    “这是,中邪了?”

    “我看像……”

    “那是,许娘子的屋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们虽说着,却都不敢往许月晗屋里去,还是两个僧人率先靠近,喊了两声无人回应,才抬脚走了进去。

    “施主,你……啊!”不多时,两个僧人也大叫着跳了出来,圆睁着眼看着里面。

    “怎么了?”颜苒扶住两位僧人,顺着他们的视线朝内看去。

    那一刻,纵使见多识广如颜苒,也忍不住睁大了眼。

    屋内,一女子倒在地上,脸又紫又肿,很难辨别原本的样貌,翻着的眼已然被血染红,鼻子和耳朵下都淌着血线,原本纤细的脖颈被麻绳勒出一道紫红的深沟,皮肤如皮革般粗糙。

    纵然颜苒不是仵作,也能看出,这人已经被绳子勒死了。

    从衣着看出,死者,是不久前还亲昵挽着她的许月晗。

    “颜苒。”顾明谨扶着额头,看着她眼里掠过一道亮光,他挣扎着要站起身,却扯动了手里的某样东西。

    这一扯,让地上的尸体又动了一下。

    “啊——”门口围过来的人被吓得大叫出声。

    顾明谨一愣,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只是根普通的麻绳。

    但麻绳的另一头,连着那尸体的脖子。

    他很快便冷静下来,丢了手里的绳子,把自己无力的身子靠在身后的桌子上,隔着氤氲的烟尘,遥看着门口的颜苒。

    在她的身后,是刚破开乌云的阳光。

    颜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决然转过身,对着两名僧人行下一礼:

    “两位师父,这间屋子发生了杀人凶案,现在,我需要封锁屋子,还请二位速速去请住持。”

    “如何?是,好,好,阿弥陀佛。”两名僧人显然被吓得不轻,艰难回过了神,跌跌撞撞去找住持了。

    “死人了?”

    “是许家娘子,凶手好像是……顾世子?”

    “晦气,我们快些回去吧。”

    众人小声议论着,面上惊疑不定。

    不少人开始悄悄往屋里缩。

    颜苒的声音喝止了她们:“各位,杀害许娘子和攻击顾世子的凶手还在佛寺之中,还请大家都待在一处,莫要单独行动。”

    “凶手不就是顾世子吗?你是顾世子未婚妻,我们凭什么听你的?”有人不耐烦地反驳颜苒。

    颜苒的眼神落过去,眉头轻挑:“梁夫人,您夫君官拜户部侍郎,怎会有您这么一个拎不清的夫人?”

    见对方准确说出自己的身份,梁夫人一时语塞,颜苒趁机抱拳躬身,放软了语气:

    “各位,凶案已经发生,真凶尚未落网,我们一同被困在这护国寺,唯有放下芥蒂,通力合作,才能早日查清真相,避免凶案再次发生。

    因此,颜苒请求各位,万众一心,共克难关。”

    “既然她愿意当出头鸟,那咱们听听她的也不是不行。”

    “是,凶手都不知在哪,如今之计,活下来最重要。”

    ……

    一番窃窃私语的讨论后,大部分夫人娘子都点了头,暂且听颜苒的话。

    “多谢,颜苒想先请问各位,从午时后,都有谁见过许娘子?我需要知道,她去了哪,做了什么。”颜苒在衣角拭去手心的冷汗。

    “未时我们都在佛堂念经,整整念了一个时辰,申时走的时候并未见她。”

    “对,因为她刚开始念经时便走了,跟在公主后面,我见到了。”

    “妾是雨势小些的时候走的,看见她和她的侍女从外面回来,进了……这个屋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也算有了些线索。

    “后来呢?可还有哪位看见她离开或者谁进她的院子?”颜苒问,“各位好好想想,一个时辰内,其它细节也行。”

    “没有见到她离开。”

    “我在房门口见到了几只兔子。”

    “看见她的丫鬟去山上摘果子。”

    “我还看到了一只黑猫,是不是凶兆?”

    “我听见有人诵经。”

    “有木鱼敲打的声音。”

    “好像看见顾世子跑过去,但太快了,我还以为是幻觉……”

    冗杂的信息纷扰而来,事无巨细,颜苒一一记下,等她们都说完后,颜苒一一询问:

    “胡娘子,请问您最后一次见到许娘子是什么时候?”

    “黄夫人,兔子是何时见到的,有何特征?”

    “点墨姑娘,能否详细说说,小翠是何时去摘的果子?”

    ……

    一一问完,有用的信息大概是,除了两个时辰前见到许月晗回来,便没有人再看到过活着的许月晗了。

    但一个时辰前,小翠从屋内出来,与宁家的丫鬟点墨结伴去山上摘果子,据说是许月晗的吩咐。

    还有最后一条讯息,颜苒继续问: “陆娘子,你真的见到了顾世子吗?”

    “我也不确定,约莫六七刻钟前,我坐在窗边赏树上的鸟儿,隐约感觉有疾风刮过,还带着些香气,我赶紧站起来看,远远地见着个身影,有几分像顾世子,然后我犯了困,便上床歇着了。”陆娘子又问她:“你为何不直接问顾世子?”

    “你怎的如此蠢笨?顾世子有嫌疑,只能住持来了才能审……”旁边一位夫人如炮仗似的开口,又很快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自个捂住了嘴。

    “窗下可有脚印?”颜苒面色不变,继续问她。

    “什么痕迹都没有,我确定。”陆娘子笃定道。

    颜苒看向地面,地上虽有泥,但以顾明谨的武艺,施展轻功时确实不会留下痕迹。

    只能看看,他会怎么说了……

    ——

    “许娘子是明谨表妹,她在此住下,我自是要关心,我从断桥上山后,便径直去看她,谁刚进屋便闻到一股异香,紧接着没了意识,许是被下了药。”

    大雄宝殿,顾明谨被几根粗绳牢牢绑在椅子上,说话的声音有些哑,态度却依旧不卑不亢。

    住持赶到后,看见许月晗的惨状,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当即让武僧绑了顾明谨,收纳了许月晗的尸体,之后听颜苒的建议,将所有人都聚到大雄宝殿,搜集线索,看能不能查清真相。

    顾家侍卫要避嫌,顾明谨让他们继续修缮断桥,不必担忧自己。

    听了顾明谨的话,颜苒有些在意地抬眸,正对上他复杂的眼神。

    她当即明白,顾明谨在撒谎。

    他上山是为了找她,怎会直接去许月晗那里,还轻易中了毒?

    目前看来,中毒是真,在许月晗屋内则是假。

    “你是何时被迷晕的?”颜苒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顾明谨却冲她摇了摇头:“约莫一个时辰前。”

    颜苒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此事恐怕是冲她来的,顾明谨只是替她受过。

    若在许月晗屋内被发现的是她,恐怕情况又会与现在大大不同。

    “见过住持,流云这厢有礼。”宫装女子轻手轻脚地飘进殿来,玉掌轻合,盈盈行下一个佛礼。

    住持执着权杖,慈眉善目:“阿弥陀佛,敢问施主可是公主随侍?”

    “流云姑姑,不知公主身子如何,可方便过来作证?”一圆脸夫人急匆匆地问道,她与在场大部分人一样,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此案真凶。

    若是顾世子也就罢了,但若不是顾世子,而是个可怕到可以迷晕顾世子的黑手,那便忒可怕了些。

    “回住持,奴婢正是公主随侍。”流云礼数周全,又看向那圆脸夫人:“回黄夫人,公主今日着了风寒,还发起了低热,此时刚服了药歇下,实在是不方便过来。

    但公主听闻许娘子噩耗,心中甚是痛心,便令流云前来代为作证,流云一直随侍公主左右,各位有什么关于案情的问题,问流云便好。”

    颜苒眼神闪了闪,苏玉素来对顾明谨青眼有加,如今他担了这么大的嫌疑,她却只请人代为作证,是真的身体不适,还是心里有鬼?

    “请问流云姑姑,张郎中与绿绣娘子何在?”颜苒问,当务之急,是弄醒小翠,以及给许月晗验尸。

    顾明谨可能是在她屋内中的毒,小翠晕倒前指着她神色慌张,这么看来,小翠逃不开嫌疑。

    流云答道:“回颜苒居士,奉公主命,张郎中已经去验尸了,绿绣娘子在看顾小翠姑娘。”

    “如此甚好。”颜苒本以为,苏玉会想办法扣下张素芫。

    她如此坦然地让张素芫验尸,倒让她的嫌疑小了些。

    “住持,不知能否让颜苒来问询?”颜苒合掌对住持行下一礼。

    “阿弥陀佛,有劳小友了。”住持唱着佛号,自己念起了经。

    “多谢住持信任。”颜苒谢过住持,对流云一躬身:“请问流云姑姑,今日中午曾有人见到许娘子追寻公主而去,她与公主去了哪,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何时离开,之后可有再见,还请说明。”

    “回颜苒居士,今日中午暴雨,公主身体不适,让我等看顾着回厢房。

    雨势虽大,但我们做下人的,誓死也不能让主子淋到一滴雨,所以撑起了华盖,把公主护在里面……”

    许月晗便是这时追地过去,她孤身一人,在瓢泼大雨里,撑着把油纸伞,像颗马上要被摧折的小草。

    以流云的话说,公主苏玉“心地善良”,“主动”招呼许月晗进华盖避雨。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径直去了公主的院落。

    苏玉和许月晗都曾受惠于先贤王妃,两人说起话来不觉忘形,等两人说完话时,外头大雨已经渐渐停了,许月晗拜别了公主,回了自己的院落。

    许月晗离开后,苏玉才想起自己身子不适,让随侍去请医者过来。

    随侍打探一二,才知护国寺如今只有一名医者,便去找了张素芫,让她前去为苏玉看诊。

    “照流云姑姑的说法,公主未时与许娘子一同回了寝院,聊了整整一个时辰,到申时初才分开,紧接着你们派人去寻郎中,约莫申时三刻时请到张郎中为公主看诊,是吗?”颜苒垂目理了理,问道。

    冀州无日晷,但时机便是战机,因此颜苒的眼睛便是日晷,方才搜集了诸多线索,她已然在脑中还原了事件发生的时间,只要稍作推演,便能看出几个十分明显的矛盾。

    颜苒不是捕快,但无论是治军还是管家,都得有推演真相的洞察力。

    “没有日晷,单凭申时的钟声来看,大致是这样。”流云额首,却也说得模棱两可。

    颜苒眨了眨眼:“可是流云姑姑,据颜苒方才查探,有人在申时前便见许娘子与小翠回去了,那时还未敲钟。”

    流云朝旁边看了看,被她视线扫过的人皆垂下了头,她又看向颜苒,露出一抹笑意:

    “许是那位记错了,奴婢清楚地记得,许娘子是敲完钟走的。”

    “不太可能,虽说只有一位娘子在申时前见过许娘子主仆,但相应的,其他娘子也都未见过她们回屋。”颜苒翩然朝她走近了几步,眼含笑意:

    “而诵经,可是申时钟声响起时结束的,那时的雨不过豆大,大部分娘子都在往回赶,若许娘子是那时或者之后回去的,旁人不会瞧不见。”

    流云朝后退了一步:“那么就是奴婢记错了,许娘子是钟声响起前离开的。”

    颜苒乘胜追击:“流云姑姑说笑了,钟声您可能记错,但公主何时身体不适您绝不可能记错,您方才清楚地说,公主是在许娘子走后立马传的郎中,是也不是?”

    “是,许娘子走后公主便不适,然后传了郎中。”流云错开眼,发丝在细细抖动。

    “颜苒清楚地记得,公主随侍来到张郎中的小屋,是申时四刻,难道公主有疾,下面的人找郎中能找足足半个时辰不止吗?”颜苒的语气逐渐严厉,流云唇瓣颤抖着说不出话,颜苒一把钳住她的肩膀,疾声道:

    “人命关天,若流云姑姑不清楚事实而胡言,不是让人耻笑我大轩公主不识律法?”

    “奴婢……”

    流云还想说什么,却被颜苒打断了,她站直身子,眉心微拧,周身泻出些肃杀气势:

    “流云姑姑既无法代公主作证,便只能容许颜苒去打扰公主了。”

    流云面色惨白,像是被水打湿的纸,如今这张纸将自己折了几下,导致五官都凝在了一起。

    她攥紧拳头,无可奈何地放开,颓然道:“颜苒居士,随流云过去吧,我为您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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