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哥,有你真好。”颜苒微抬起身,双手捧住他的脸,眼神似水柔和,让人喉口发紧。

    他的手从她的头发上拂过,按下了心里的躁动:“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颜苒微垂着眸子,点了点头。

    小年夜,百姓们点燃孔明灯,让灯火带着心愿升上天际,在天空中摇曳成了一条蜿蜒向前的河流。

    两人并肩在街上走着,袖子挨得极近,牵动着些藕断丝连的情思。

    璀璨的灯火在两人眼里倒映出明亮的灿烂,视线上移,见那火的颜色暖了整片清冷的星空,承载着人间美好愿景,温柔地俯视着这片壮美河山。

    “难得过节,放个灯吧。”王兴买好灯,引着她走上了一座拱桥。

    俊俏的郎君,娇美的女子,在这漫天浮灯下,在桥顶执手放灯,似画卷般和谐美好。

    桥下的花灯漂浮在水面上,摇摇晃晃地流向幽冥,这是生者与亡者的团圆。

    “可我的愿望很重,恐孤灯单薄,盛不起。”颜苒执着笔,迟难着墨。

    “孤灯虽然单薄,但若万灯何如,千万灯又何如?”他托着灯,专注地看着她:“苒苒,我信这天下百姓,与你同愿。”

    颜苒的眼里燃起一簇明亮的光,眉头舒展开,笑意里似有生生不息的力量,能让她一往无前,百死不悔。

    她落笔写下:愿天下太平,再无纷争。

    王兴笑了笑,拿起另一盏灯,也写下了什么。

    待墨迹干去,她与顾明谨点燃了各自的灯,看着它成长,充盈,依偎着慢慢上升,在夜空里划过优美的轨迹,要融入那河流中。

    她方才看到,另一盏灯上写着:

    愿夫人平安喜乐,心想事成。

    两人长久地看着那两盏灯,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突然,随着一道黑影闪过,属于他们的灯骤然熄灭,在寒风中飘摇着下坠,不知飘往了何方。

    颜苒眸光一沉,猛地看向人群中某处,毫不犹豫地飞身而起,足尖在桥墩上一点,以惊人的速度朝某处掠去。

    众百姓愣愣地看着她的身手,半晌发出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唏嘘。

    王兴则朝着另一个方向挤进人群,一会便没了踪影。

    王振啃着瓜,眼睁睁看着方才还郎情妾意的两人,一个追不上,一个找不到,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召集手下分头去找。

    颜苒身形灵活矫健,似飞燕般自如地在人群之上掠动,所到之处皆是一场轰动,然而她毫无哗众取宠的心思,如鹰隼般的目光紧盯于一人,追寻着他的身影,杀意凛然。

    那人身形清瘦,帷帽挡去了容貌,背上背着一把弓和一些羽箭,方才一箭射穿了她们的孔明灯。

    脚下点着屋顶的瓦片,她借力俯冲而下,成爪的手袭向那人的脖子。

    然而,当她五指收拢时,那人样子被捏碎成一团残破的影,一簇火苗从她手心窜出来,燃起熊熊烈火,将她生生逼退了一步。

    等她的视线再次清晰时,才看清这是沿街表演的杂耍班子,她方才突然出现,与耍火的人撞上了。

    所幸没烧伤。

    正当颜苒茫然之时,王振挤到了她的身边,神情慌乱,问她王兴去哪了。

    颜苒蹙了蹙眉,与王家侍卫一同找了起来,寻了约莫三柱香,才见他被几个便衣侍卫护着,一脸茫然地走来,手上还紧捏着一个糖画。

    “给你。”王兴对着他涩然一笑,将糖画递给她,圆滚滚的兔子憨态可掬,眼神却点出几分灵巧。

    “多谢。”颜苒接过兔子,竹签上残留着他的体温,烫的她手心微痒。

    王振蹙着眉头,对着王兴恭敬道:“公子,此处鱼龙混杂,不如今日便先到这吧。”

    王兴立马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颜苒,却见她有些心不在焉,明白她应当被孔明灯之事搅得失去了兴致,无心再游乐,便又朝向王振,轻轻点了点头。

    王振抱拳:“那便请少主与公子回方才那个客栈,我等在暗处保护两位。”

    “为何不回去?”王兴一愣,显然未曾想到,王家竟然要安排他与颜苒在外过夜。

    王振道:“此处离老宅尚远,若要回转,路上必定奔波劳累,因此在外歇息。”

    “无妨,客栈就客栈吧。”王兴还想说什么,却是颜苒开口先应了。

    “我又不是寻常小娘子,不在乎这个。”颜苒神情微黯,察觉到他的视线,立马露出一抹笑:

    “没事的,我们逛回去吧,这一路也不短,应当还有不少新鲜玩意。”

    王振抱拳,识趣地带着手下退下,留他们二人独处。

    “你知晓寻常小娘子的活法吗?”王兴将她拉过来,看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灼:

    “至少今夜,我只想让你做回寻常娘子。”

    颜苒眸中流过一些细碎的光:“寻常小娘子的孔明灯,可不会被人一箭射穿。”

    他笑着哄她:“再放一个,这次不会了。”

    颜苒转头看向他,他眼里笑意潋滟,内里却自信笃定,并非是毫无根据的虚言。

    她挑了挑眉:“兴哥方才消失了三炷香,应当不仅仅是买了糖画吧。”

    他眼眸微黯,没有正面答她:“别急,先做寻常娘子,今夜不会再有旁人碍事了。”

    灯火通明的长街熙熙攘攘,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男男女女穿着新衣,提着花灯,或含羞带怯,或含情脉脉,不知谁又与谁擦肩,谁又拨动了谁的情丝。

    颜苒将糖画送入嘴里,咬了一口,那甜意如焰火般绽开,丝丝缕缕地流淌进心里。

    真甜,一如这片太平的人间。

    “我自然知晓,寻常娘子这个时候,该是同心上人一起看灯的。”颜苒站在他的身旁,腼腆地垂下眼:

    “兴哥难道忘了,我从前也只是颜府的寻常娘子,在冀州城内度过了很多次小年。”

    才不是,冬日猎物匮乏,很多蛮子会走极端,记不起几年前开始,她便再没有在城内过过年。

    “我的身份也刚刚公之于众,我从前过得,没有你想的那么苦。”她喉口发苦,又吃了一口糖,来将苦水压下。

    “那么今日,一如往年。”王兴牵住她的手,拉着她从这烟火人间中穿过:

    “只是不知我是否有幸,能扮作你心上之人。”

    这话让颜苒双颊发烫,掩饰性地吃了两口糖,小声道:“郎君在我心上。”

    那人身形一顿,看向她的眼神里似有狂喜:“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兴哥许是听错了。”颜苒淡笑着看他,咬重了“兴哥”二字,如愿以偿地瞧清了他眼里的醋意。

    她心情明媚了不少,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同他一起在湖边漫步,看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和各式各样放灯的人。

    “愿君心似我心。”颜苒突然笑开来,拉着他去看湖边最显眼的花灯。

    他抬眸看去,只见那字迹娟秀,字体却很大,像是怕谁看不见。

    “这位娘子真勇敢,对吗?”颜苒扯了扯他的衣袖,意有所指。

    他停了步子,闷声道:“不够聪明,若对方心中无她,只会觉得负累,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太有道理了。”颜苒冷笑一声,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哈哈哈,年轻人,与老朽见解相同呀!”一道带着笑意和酒气的声线从一旁传来,两人神色一变,齐齐朝声源处看去。

    一位布衣老者斜倚在栏杆上,一口接一口地用酒葫芦饮酒,雪白的头发用一根树枝随意束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只是这长街喧闹,对方距离他们五丈有余,却能将他们轻声说出的话轻易听去,有此等耳力,必然不是寻常人。

    “唉,只是老朽我一辈子都未能把心意剖白,以至于打了一辈子光棍,年轻人努努力,有生之年未必不能达到老朽的境界。”他的声音浑厚有力,也轻而易举穿透五丈的喧嚣,让他们听了个清清楚楚。

    颜苒目光微沉,此人内力不俗,恐怕来头不小。

    想起千面客所言,冀州存在所谓“仙人”,恐怕在四家背后,还隐藏着什么神秘莫测的势力。

    这么想着,她的手向下,隔着丝绸手套,握住了身侧之人的手。

    对方反握住她的,牵着她径直朝老者走去,颜苒这才想起他方才受了对方的“诅咒”,恐怕心里不太好受,莫不是要去争个长短?

    她心里一慌,赶忙扯了扯他,尽量放柔了声道:“你别在意,你与他不同的。”

    他侧过眼,眼里倏地明亮了起来,对着她安抚一笑。

    他来到老者面前,态度恭敬,躬身行下一礼:

    “学生,见过老师。”

    老师?颜苒明白这个称谓的分量,一时有些手忙脚乱,也学着他躬身,跟着一拜。

    “嗯……你确实与老朽不同。”老者抱着酒葫芦,看着面前一对璧人齐齐躬身的场景,面露受伤:

    “你们就算要刺激老夫,也不必来老夫面前拜天地吧!”

    王兴抬起身,无奈道:“老师,您不识得学生了吗?”

    “学生?”老者一把握住他的脸,左右看了看,紧接着兴奋道:

    “哦,是你呀,你是……”

    他收起脸上的兴奋,挠了挠头,喝了一口酒:“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了,老朽一百多岁的人,哪记得那么多事。”

    颜苒打量了他几眼,眼前这位老者虽然看起来年纪不轻,但神完气足,不似有百岁之龄。

    他抬眼看向颜苒,不过瞅了片刻,便眼神一亮,激动道:

    “但这位小娘子老朽就眼熟地很,与老朽的心上人的二徒弟二十多年前收的三徒弟有几分神似。”

    颜苒身边的王兴无奈一笑:“不愧是老师,对女子的容貌过目不忘,令人佩服。”

    老者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你小子懂什么,美人如花,各有各的美,自然是要铭记于心的,臭小子们又脏又臭,有什么好往心里去的。”

    “您说得对。”王兴对他十分恭敬,连声称是。

    “哈哈,你可能真的是老朽的学生,这脾气对老朽胃口。”他笑着拍了拍王兴的肩膀,紧接着把酒壶塞在他手上,空出手,深入自己的衣襟,哆哆嗦嗦摸索了许久,紧接着扣出来一坨黑乎乎的,形似泥土的东西。

    他将那坨泥在手里团了团,举到鼻子下闻了许久,才满意地点点头,对二人道:

    “既然是徒弟带着媳妇来拜见,老朽总不能空手,这药可解天下奇毒,亦可治一切外伤,便送给徒弟媳妇当见面礼了。”

    什么徒弟媳妇?颜苒脸一红,正要解释,却听身旁的人轻声提醒:

    “苒苒,快伸手。”

    她为难地看了对方一眼,犹疑地摊开了手掌。

    “嘿嘿,不洗澡的话糊在胸口就行,中毒了拿出来嚼了,能救你一命。” 他托起颜苒的手,把那坨泥糊在她白嫩的手心,糊完后还怕不干净,又擦拭了一番。

    “好了,干净了。”他满意地笑了笑,看着颜苒,眸光微深:“药只有一份,生机也只有一次,丫头,收好了!”

    “多谢老师了。”顾明谨朝他一拜,颜苒托着药,只能跟着福身。

    待二人起身时,方才还倚靠在石栏边的老人已然没了踪影,只剩下空气中淡淡的酒香和颜苒手心里带着体温的药泥。

    王兴笑着恭喜她:“老师神通深不可测,苒苒是有造化的。”

    “有造化的是你,竟然能拜得此等奇人为师。”颜苒看着他挑了挑眉。

    王兴眸光微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兴生自冀州,长自冀州,认识冀州的奇人,算不得什么。”

    颜苒坦然同他对视,淡笑道:“也对,若是只待了月余,才算运气极佳呢。”

    他的眼里露出些欣喜,随即又变成了些许不安,他移开视线,落在颜苒手中的药泥上。

    “老师不是凡人,遇见谁,留下什么机缘,都有他的道理。”想通了什么,他面上的笑意突然淡去,对颜苒郑重道:

    “贴身放好,老师给你,必是因为你用得上。”

    颜苒明白他有他笃定的原因,但想到最后自己可能要生嚼这胸口抓下的药,还是忍不住眉心一蹙。

    “真要贴在胸口?”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自然。”他笑着看她,眼里含着些缱绻爱意。

    颜苒看着那糊了一手的药泥,眸光微颤:“那,就这么托着回去吗?”

    “哈哈。”他低低笑了两声,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葫芦,头部穿了一根红绳,看着是挂在脖子上的。

    他拿着那葫芦一扭,头尾打开,中间是一个空腔,看那容量,刚好能放下这份药。

    “老师最爱同小娘子玩笑,这是他方才塞在我这的。”他弯着眉眼,执过颜苒的手,垂着头将那些药刮进葫芦里,然后盖紧,执着红绳挂在了颜苒的脖子上。

    “贴身放。”他执着葫芦,示意她接过去。

    颜苒的脸微红,转过身子,将葫芦扔进了领口里。

    葫芦垂在她的胸前,同她肌肤相贴,却没有玉石的凉,而是带着他炙热的体温。

    如同指尖从身上抚过,她有些战栗,不想再看他,疾步往客栈走。

    “慢些,兴行动不便,可追不上苒苒。”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却带着些心情极好的戏谑。

    “兴哥慢些走,颜苒先回去了。”她咬牙,更加快了脚步,将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王兴回去的时候,颜苒正坐在镜子前,眼睛微红。

    她转头看着他,眸光像水一般。

    他心中悸动,大步走过去,跪坐在她的身边。

    颜苒握住他的手:“兴哥,你明知我还念着那人,无法全然回应你的情意,还能如此待我,颜苒除了感谢,也不知说什么话了。”

    他看着面前女子,熟悉的眉眼,陌生的柔顺,三言两语就能激起他心里的滔天巨浪,带着些希望与妄念,焚尽他曾引以为傲的理智。

    他不是王兴,而是这张面皮真正的主人——

    顾明谨。

    曾经萍水相逢,他与王兴一见如故,应了将容颜借他,却不想能带来如今的便利。

    那日他历经千辛万苦地找到颜苒,却只将她与王盛的话听得分明,一腔热血浇了个透心凉。

    细细想来,数月前颜苒对他的情意来得突然,极可能是觉得自己死期将至,最后给他留个回忆罢了。

    他越想越觉得颜苒对王盛说得才是真心话,她只想与他露水情缘,不想拖泥带水地负起一生的责任。

    他扮作王兴两次,见颜苒待他亲近,心里半是贪恋半是醋意,觉得颜苒从前待他也不过尔尔,果真是没几分在乎。

    可现下,颜苒对他说,她无法回应王兴的情意,只因放不下另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会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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