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勒并非有意忤逆小可汗,而是好男儿志在四方,淮勒身为男子,只想凭借自己的本事建立功业,踩着汉人的尸骨,去追寻小可汗的高度。”李十五的态度不卑不亢,看着由金的眼神亮晶晶地,仿佛全然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

    “若是仅因为一个谏言便被小可汗如此优待,淮勒又何时才能亲手杀死那些汉人呢?”

    “好,本王没有看错你。”由金笑盈盈看着他:“你可以继续待在攻城队里,本王需要你召见你时,你过来便好。”

    “是。”李十五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又行了个完整的蛮礼。

    “你下去吧。”由金挥了挥手,放过了他。

    走出由金的帐子的时候,抬头看着刺目的阳光,李十五长长呼出一口气。

    顾明谨在阳光下看着他,见他无事,也松了口气。

    两人对了个眼神,意思是一切顺利。

    “淮勒,你找小可汗说什么去了?”布扎又跑出来,眯着眼看着他。

    “机密大事,不能说给你听。”李十五白了他一眼,跑到顾明谨那里,和他一起练投石机。

    “哎,你们每天亲亲密密的,答应我的事怎么样了!”布扎手里搬着云梯,作势就要往李十五身上打。

    “滚!”顾明谨举起一块大石往地上一砸,刚好落在布扎的脚边,地面震响,云梯落在地上,布扎被吓得面无血色。

    众人的眼神都看了过来,布扎白着脸,捡起云梯便走了。

    “你冲动了,恐怕他会报复。”李十五在顾明谨耳畔道。

    顾明谨沉默不语,李十五也不再说话,两人继续练投石。

    一整天,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群工匠身上。

    果然,见到他们被叫去了小可汗那里,一个时辰后,又满面愁云地回来。

    李十五以眼神示意顾明谨:【他们造不出流云-墙,因为那是我胡诌的,但即使他们说没有,由金也不会信。】

    顾明谨回他:【按计划行事,明日我便将‘信件’送过去。】

    李十五点点头。

    第二日,汉人工匠们在食盒里找到了一封用汉文写成的秘信。

    他们展开看了,信件不长,意思却很明确:

    “已知诸位困境,流云-墙可造,当以精钢融作铁板代之,日长则危局自解。——齐”

    一工匠猜测道:“贵人的意思是,会在流云-墙做好前转移小可汗的注意力?”

    还没等众人琢磨个分明,那信件便自己烧了起来,拿信之人忙放开手,看着信落在地上,成了一捧灰。

    “管他呢,反正也没有活路了,先按贵人所说,造些铁块敷衍蛮子吧! ”

    工匠们最后作出了决定。

    藏在暗处顾明谨才放下了心,快速掠走,回投石车那里继续投石。

    李十五不在,应当是去哄由金了,他全然把握住了由金的性子,将对方玩弄于鼓掌之中。

    顾明谨想,李十五身上似乎有种力量,一种轻易取信旁人,让对方为他赴汤蹈火的力量。

    又过了几日,由金便已被李十五收拾地服服帖帖,只要是李十五的话,他便不加怀疑地去做到,信任之程度,甚至超过了可汗派来的施浑。

    恐怕连他自己都忘了,与李十五相识,也不过几日而已。

    这几天里,工匠们勤勤恳恳地造铁块,原料很快便不够了,由金听了,竟然要拿铁剑、铠甲、盾牌去熔,旁人极力反对,可他便是一意孤行,很多武器消耗在这里。

    到了李十五与顾明谨回地窖刻字的日子,出发之前,李十五还特地去给布扎下了点药,让他能睡得深一些,最好能一夜不醒。

    刻字之时,两人梳理着线索,这段日子的收获远不如之前,但日日被关在攻城队,这种局面难以避免,如今他们的重心,放在了几日后将实行的计划上。

    “问题来了,如何支走施浑?”顾明谨问道。

    “已有兄弟促成此事,明日他必会离开,三日后便是动手之日。”李十五答道。

    “兄弟?”顾明谨错愕。

    李十五看着他,却少有地没有解释。

    顾明谨露出了然的表情,没有多问。

    两人安静了一会,地窖里唯余匕首在石头上雕刻的声音,大概又刻满了几块石头,顾明谨才又开了口:

    “在此之前,你不过是见了由金一面,怎就猜到他是怎样的人?能让他全然信重你?”

    李十五的手一顿,面上闪过一些尴尬:“他不是信重我……罢了,由金的性格很好猜,他年纪不大,却是可汗最受重视的儿子,大权在握,无法无天,少年人总是躁动的,觉得世上一切都很有趣,又什么都想试试看看,若是没有得到教化,又掌握权力,便会去不断触碰生死的界限来寻求刺激。因此他喜欢杀人,渴望征服和胜利,无论是拿活人演练攻城,还是我接下来要抛出的饵,都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的。”

    顾明谨赞叹道:“果真厉害,只是一面,你便将一个人看透了,难怪你能不断扮作不同的人,而不露任何破绽。”

    “我从前很迟钝,总是看错人,如今这样,也是逼不得已。”李十五摇了摇头:“每次扮作新的人,我都会在他身边观察一段时间,确保不出错,顾初一,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厉害。”

    顾明谨轻松地笑了笑:“已经很厉害了,那你可看出了,我是怎样的人?”

    李十五沉默了,久到顾明谨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才又听见他的声音响起:

    “顾初一,你是个很别扭的人。”

    “别扭?”顾明谨疑惑看他。

    李十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解释道:“你不愿受世俗眼光约束,但却用自己的条条框框来束缚自己,你是个对自己很苛刻的人,并且不够真诚,不是对别人,而是对你自己。”

    “……受教了。”顾明谨无法反驳,在这个人的面前,自己好像并没有秘密。

    李十五咧嘴笑了,低头一下一下刻石头:“偶尔说说实话,直面自己内心的想法,哪怕是坏的,这并不丢人。”

    “嗯,是要多说实话。”顾明谨赞同。

    “不,你还不明白,不跨过这道坎,你又如何好好爱别人?”李十五深深看着他,意味深长。

    顾明谨一噎:“听起来你很懂爱。”

    李十五的眼神发亮:“从接受我的天命的那一刻起,我便感受到了,什么是爱。”

    他勾唇笑着,有种近乎神性美:“你我在此舍身忘死,难道不是因为对家人、朋友、素不相识的同胞、还有千千万万的后人,有这样一份温情与爱吗?”

    顾明谨的心突突跳了两下,喟然叹道:

    “大哉斯言。”

    李十五却摇了摇头:“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最平凡,最本真的东西而已。”

    解决了石头,两人又将易容巩固了一遍,才快速起身回去攻城营。

    营地里隐隐闪着火光,顾明谨与李十五都有不好的预感。

    李十五忙对顾明谨道:“顾兄,你走吧,等我得手了再回来,由金不会动我。”

    “你一人走,说不清楚。顾明谨单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对着他勾唇一笑:“记住,我勾图是上面的。”

    “我……”李十五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明谨一把搂住,径直朝火光而去。

    由金岔开腿坐在他的虎皮靠椅上,面色沉得像水。

    布扎跪在他的面前,瑟瑟发抖。

    “回来了?”他的眼神紧盯着李十五,尾音危险地上扬。

    “小可汗,淮勒有罪!”李十五当即与顾明谨分开,扑过去跪在由金的面前,朝他虔诚地行礼。

    “哦?你有什么错?”由金的面色明灭不定,如同发怒前的野兽。

    “不该,不该夜里与勾图外出,破坏军纪。”他的头深深低着,如同做错事的孩子。

    由金把手放在他的头发上:“在这里,本王就是军纪,本王不怪你,你就不算违反军纪。”

    “多谢小可汗。”李十五忙谢道。

    “但有件事,需要你一个解释。”由金的手往右一移,猛地抓起布扎的头发,让他头一一种诡异的角度拧了过来:

    “这个贱货,说你与勾图有见不得人的关系,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布扎的眼睛睁大,胸膛因恐惧急速喘息,瞳孔死死盯着李十五,神情可怖。

    “回小可汗,属下,无话可说。”李十五深埋着头,头一次地,脊背在由金面前颤了颤。

    由金感觉,自己的心也颤了颤。

    “你们,多久了?”他放开布扎,身体像脱了力一般。

    “快一年了。”李十五小声答道。

    “那本王呢?”由金小声问他,尾音有些发颤。

    “您是神明,淮勒爱神明,却不敢肖想神明。”李十五朝他行了个礼,用虔诚的眼神看他。

    看着那眼神,由金全然生不起气了,他捧起李十五的脸,目光愈发柔和。

    顾明谨明知道李十五在做戏,但看着那眼神,他也险些相信,由金是李十五心中的神。

    李十五,是个天生的骗子。

    但是他,总能让人心甘情愿。

    顾明谨也明白了,在地窖之内,李十五为未尽之言是什么。

    由金不是信重他,而是,喜欢他,所以想讨好他。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可汗,遇到喜欢的人,也会想去讨好。

    也是稀奇……

    但本该是旁观者的顾明谨,在此时此刻,却在心里有了酸涩的难过。

    他又开始想那段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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