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巧的金钗修长的手指间静静躺着,展翅欲飞的凤凰活灵活现,翅膀上的每一片羽毛都那么分明,凤凰头冠上的红宝石光华流转,与翅膀上的景泰蓝点呼应,更为它添上一份雅致之美。

    齐南枝珍重地抚过凤钗上的每一片羽毛,手不知在哪轻轻一按,凤凰身子从中间分为两节,露出一个拇指长的小洞。

    他将桌上的丝帕卷好,塞进小洞里,再合上金钗,严丝合缝,看不出一丝违和。

    “八年了,本官总算可以去寻她了。”距齐南枝被选为家主已有八年,这八年内,他明面上装作多情才子,将齐淑娴哄得的安心,暗地里培植了不少属于自己的势力,在他的有心安排下,掌控自己的婚事已不是问题。

    儿时不懂惊鸿一面的重量,随着年岁渐长,对她的思念与心动却如野草般疯长,让他更加清楚一个事实——他想娶颜苒,想一生同她在一处。

    如今的他,总算拥有了前往冀州寻找的颜苒的资格,他要拿着自己用八年时间的精心打造的金钗与丝帕,去冀州找她,向她剖白自己的心意,争取她的垂青。

    冀州的风物与长安大大不同,虽时有风沙漫天,却更具奇山之美,长城在远处蜿蜒,关隘巍峨险峻,令人生出天地大而个人渺小的感慨。

    冀州刚打了仗,城内忙忙碌碌,披坚执锐的士兵走来走去,百姓也主动帮忙搬运物资,照顾伤员。

    齐南枝本想径直去总兵府拜访,但路过某个士兵,他似乎闻见了久违的味道,不由得面色一喜,立马跟着过去,由那士兵带着,到了一处草野上。

    空地处燃着篝火,羊腿被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几个穿着军服内衬的男子忙前忙后,唯有一个青衣女子席地而坐,头发随意半束着,正抱着个酒坛饮酒。

    但即使最随意的衣裳发髻,也依旧藏不住她身上如明珠般的光华,白皙的皮肤在青衫里莹莹发亮,好似堕入凡尘的仙子。

    “姑奶奶,怎么今日不扮男人了?”一青年男子贱笑着问她。

    “哈哈,吃完这顿,以后都不扮了,金盆洗手,娶个漂亮郎君过日子!”少女的声音依旧张扬明媚,脱了从前的那层稚气,更有一份明媚的侠气。

    齐南枝耳力好,远远听见了,赶忙寻了个水潭,对着倒影整理自己的仪容。

    他的心狂乱地跳着,他闻见了,那是颜苒,是他心心念念八年的姑娘。

    她比他想象的,更要美丽、耀眼。

    他的脸有些烧得慌,他应该算好看的吧,即使是受尽凌辱的那段日子,也从未有人否定过他的长相,但各花入各眼,他也无法确定,颜苒喜欢的,是否便是自己这一类。

    “符衍深,你怎么背着包袱?”远远地,他听见颜苒道。

    齐南枝心里警铃大作,连忙看过去,那个叫“符衍深”的郎君身形挺拔结实,算是个十分周正的武人。

    “少主,我要离开了,有话想单独同你说。”符衍深微微侧过脸,齐南枝远一打眼,心里咯噔,对方应当算十分俊俏的那类。

    单独说话,莫不是要……

    齐南枝惟恐被人抢先一步,那厢两人已经在王盛等人的口哨声中走了出来,符衍深的脸红了红,别扭道:

    “少主,我要离开冀州了,有个娘子在长安等我。”

    “哦,恭喜。”颜苒笑了笑,饮了一口酒。

    “但我,从小到大,都喜欢着你,颜苒。”他抬起头,红着眼看她:

    “只要你一句话,我便留下,十年、二十年,我都愿意等你。”

    颜苒看着他的眼睛良久,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

    “噗……我要你等我做什么?我自己也着急成婚的。”

    符衍深一噎,随即咬牙道:“你成你的,我等你到愿意。”

    “唉,你死心吧,安心去长安,我不喜欢你这类的。”她提着酒坛,就这么洒脱走了,末了还对符衍深挥了挥手表示告别。

    齐南枝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根,正要走上前去找她,却见被一股熟悉的味道绊住了脚步,赶忙躲到了一丛枯树后面。

    “颜苒……”那人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呢喃,随即便离开了。

    水沉香的气息也随之淡去了。

    顾明谨怎么在这里?齐南枝心中一紧。

    他得赶紧去找颜苒!

    等他再上前,便再也没有看见颜苒的身影,方才他愣神之际,颜伯成亲自来找颜苒,两人一同策马走了。

    此后颜苒便失去了踪迹,他拜访了总兵府几次,可总兵府却一直闭门谢客,再之后,他便等来了颜苒与顾明谨定婚的消息。

    为什么是顾明谨?

    他们分明都不知道面具后的秘密,隔着千里之遥,为何还能走到一处?

    他失魂落魄地回了长安,将金钗放进了锦盒里。

    “届时将它连同其它贺礼一起,送去贤王府,贺世子与世子妃,百年好合。”他将锦盒尘封,如同埋葬这一缕妄念。

    ——

    齐南枝一直都知晓颜苒的行踪。

    她来了长安,却扮成了一个男子,他便想方设法将她请回府,给她首席门客之位,予她所求的一切。

    可他终是受人掣肘,无法全然护她周全,还要她来保护他,为他绸缪一切。

    他确实不如顾明谨,对方能不惧权贵,活得潇洒恣意,而他却处处受制,日日如履薄冰。

    为了让颜苒收下金钗,他敲掉了凤首上的红宝石,磨去羽毛上的景泰蓝,将它换了个样子——如顾明谨随手买的那支。

    这样,也算她收下了自己的心意,而他也能留下一支与她有关的玉簪。

    这份感情,到此,便该全然放下了,她心里没有自己,便是再久,也是装不下的。

    她还说要送他一份生辰礼,他很期待,他知道自己已经得到很多了,但他还是贪心,想拥有更多与她有关的东西。

    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他没能好好过生辰,也未能收到她的那份礼物。

    去蛮军里做内应是他自愿的。

    却不是为了她,而是因为自己的良知。

    良知不值钱,却比命还重要。

    他也因此送了命。

    受尽折辱而死后,他尸体被丢在了荒郊野外,任野狗啃食。

    也好,至少那凤钗还是送了出去,这次无须欺骗,她也会收下的。

    虽然不合时宜,但他便是止不住地想着,她会不会为自己流泪,会不会为他感到一瞬的心痛。

    罢了,他只希望她们能赢,能从大战中活下来。

    只此一条,便够了。

    “如你所愿,她们赢了,也活了下来,一切都好,只是没有了你的位置,如此,也够了吗?”好听的声线,淡淡的花香,齐南枝睁开眼,看向了面前之人。

    “我们从前见过。”看着这个美到不惹凡尘的女子,他笃定道。

    “你还没回答本座的问题。”女子却十分执着。

    “甚好。”齐南枝笑了笑:“道长,我不想回尘世了,那年您说我们有师徒之缘,是真的吗?”

    “记性不错,本座改过你的命,也救过你的命,从此,你便是本座的关门弟子了。”女子站起身,身后是四季不败的灼灼桃花。

    “徒儿拜见师父。”齐南枝拱手,向她叩首。

    ——

    水雾缭绕,箫声阵阵。

    “可是有人奏箫?”熟悉的声音在水雾后响起,齐南枝停了箫,隔着水帘,看着曾经朝思暮想的人。

    “未曾听到箫声。”这是顾明谨。

    “将军,还请往前。”木雕童子道。

    “山中可还有旁人?”颜苒隔着水帘看向他,目光与他交错。

    他平静地望过去,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但他知道,此处有障眼法,她看不见自己。

    她与良人十指相扣,很快便走了。

    他一路跟着她们,听她们与师父说话。

    他哑然失笑,原来师父也会说谎,她分明插手过人间事,她改了自己的命,不日将受天罚。

    而颜苒的天命,也远未结束。

    她想做的事,必将功成,名垂千古。

    见过师父后,颜苒与顾明谨下了山。

    他看着她们,与苏彻一同诵了几日经。

    再之后,颜苒拿出了一根白玉做成的箫,放在了连理山脚下。

    “这是欠你的生辰礼。”她的目光看着天边的虚空,轻声呢喃:

    “齐南枝。”

    在她们离开后,齐南枝捡起那支白玉箫,本以为再也不会跳动的心偷偷动了。

    泪水滴进泥里,石破天惊。

    “谢谢。”他低声轻语,也不知要说给谁听。

    他转身回了仙山,留下一管白玉箫,躺在黑色的泥地里,旁边开了一树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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