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嗤笑道:“我看你也不见得眼明,居然喜欢一个傻子。”

    清风垂下眼睛,竟没正眼去看公主,“可是我见她,比公主清明许多。”

    惠德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其他人从不敢这样跟自己说话,便是说了,必要使下人掌他的嘴,可是如今,竟然无处发作。更可气的是底下的公子小姐们噤若寒蝉,居然没一个吱声的,平日里争先维护自己的样子哪里去了?

    这次宴会的气氛变得极为古怪。皇后要惠德公主亲往,本意是让她从中牵线,撮合他与贵女们,依她的身份,无人不给三分薄面。如今,却成了公主与沐清毓的争锋。公主早忘了自己职责,至于沐清毓,他眼睛都离不开怀里的女子,谁还能腆着脸去说合?

    宴上的诡异与小厮无关,他们在一边整理纸鸢,待会儿为宴会助兴。

    清染瞧着那细绢纱做成的金鱼,忽然咯咯笑起来。

    沐清毓低头轻声笑道:“回去我给你做一个更大更漂亮的好不好?”

    一旁的决淑低头不语,神色更显落寞,他原来给自己做过纸鸢,也曾这样温柔的对自己说话。

    坐在她旁边的御史家千金飞快地看了沐清毓一眼,见识了这位公子的美貌后便敛下眉去,对他不若其他贵女般有盎然的兴趣,倒是一直在好奇地打量他怀中的的女子。

    许是她看得久了,抓着紫藤花的痴傻女子也好奇地回望她,却很快被她面前盘子上雕成金鱼形状的枣泥酥引走了目光。

    御世家千金见她痴痴地看着枣酥,便拿梨花帕子包了一块,善意地递到她唇边,是个喂她的姿势,很快惊觉不妥,忙移到她手边。

    不想抓着紫藤花的女子像是被惊醒什么,看着她的脸,又看了看围坐了一圈的贵女,居然“哇”一声哭出来了,扑进身侧人的怀里,大声道:“我不想见她们,我不想见她们!”

    哭闹声将目光都引到这边来。

    正与一位公子说话的清风忙安抚地抱住她,御史千金怔在原地,不知自己为何闯祸,有些惶恐,收也不是,递也不是,清风冲她歉意地一笑,将帕子和点心接了,“染儿不爱吃这个,她只是看着形状好奇。”

    他浅浅一笑十分地安抚人,小姐惶惑的心瞬间平复下来。

    染儿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清风将她搂进怀里,那浅淡的香气让人安心,不过片刻就平息了。

    公主自她出现之前就想着怎么让她出丑,见了这副模样,颇为赞许地看了御史千金一眼,扬声讥讽道:“瞧瞧,成什么样子,这么大个的婴孩?这么想养孩子,何不自己生一个?”

    清染好像失去了刚才的记忆,从怀里抬起头,手中还抓着揉皱了的白藤萝,低声念着:“鱼,鱼,抓鱼。”

    她的记忆颠三倒四,应当是记着方才经过汀步时,瞧见溪水里的蝴蝶鱼。

    清风微微点头示意,便带着染儿去汀步上看鱼。

    等他走了,才有人附和公主,故作瞠目结舌道:“他就准备这样养她一辈子?就算长得再美,也是个傻子,要是我,我可忍受不了。”

    另一个公子促狭道:“先把黏人身上的眼珠子抠回来再谈这个吧。”

    只有方才递糕点的御史千金摩挲着手中的另一块金鱼酥,觉得这糕点确实可爱,方才那张小脸也十分的美丽可爱。

    与她相对的另一边,一个郡守家千金一直昂着头,期待被沐清毓认出来,在众人说笑声里,回忆起一些事。

    沐清毓,这位大人……她原是见过的。在清明山庄上。

    在座贵女们私下里知道决淑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从小养在城主府,将来要招赘进门的。但很少有人知道,早在搬入城主府前,这位未婚夫就随侍在决淑身侧。

    当年清轩接管清明山庄不久,与锦都城各处势力结交密切,清明山景色壮丽,他的夫人时常邀请贵族夫人小姐们去山庄游玩。

    清轩节节高升,决淑的闺友圈自然换过几轮人,一起游玩的小姐们只剩下自己一人。这场上见过那个叫清风的童仆的,也就只有决淑与自己了。

    那时,他还是决淑的侍童。

    他从小眉眼秀丽,做事伶俐,比起那些衣服总是脏兮兮还拖着鼻涕的同龄人,他面容干净,举止淡静,沉稳的性子有些大人的模样。决淑对他很是喜欢,一起游玩的贵女们也没有不喜欢他的。

    他虽是仆人,可仆人也分三六九等,她们一群小孩总是喜欢招惹他的注意,以他多看几眼为荣。

    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沐桑皇脉,竟是连看也不看决淑一眼了。郡守家千金第一眼看见他怀中的女子,便不受控制地想起另一个人。清风,他曾经也这么爱护过另一个女孩。

    决淑有个庶妹,听说母亲是个不干净的,善妒且恶毒低贱,不知用什么法子爬上她父亲的床,才有了这么个玩意儿,因此她在府上很不受待见,一个庶小姐竟连奴仆都不如。

    那时她们年纪小,还不是很懂尊卑贵贱,可是小孩儿的心性,若是大家都讨厌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必定是让人讨厌的,若是大家都欺负一个人,这个人便是活该被欺负的。真的欺负起来,自己是一定要掺一脚的。

    那位庶妹在府上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在她们面前就是什么样,她们自然不用拿她当正经小姐,捉弄她成了当时一大兴趣,谁能让她出丑,谁就能占风头。

    因此她在的时候,总能引起大家哄笑。在取乐上,大家是离不了她的。

    可是郡守家千金有一次意外发现,那个十分讨她们喜欢的童仆清风居然非常待见她。

    那次她忘了因为什么,走到一处偏僻的树林,见那个人人喜欢的清风在给她包扎伤口,低着头,小心地吹着她的手指。虽然背对着她,也看得出来,分外的温柔细致。

    她那个年纪善恶还懵懂,占有心却极强,感觉到气恼与冒犯,那个清风,跟自己说话都少,居然给这个贱婢温温柔柔的吹手指!

    她年幼的心气鼓鼓的,听说这个贱婢连老鼠都吃,他都不嫌脏吗?

    小时候被宠爱的她们,有家里人教养,自然是聪明的。那日后来,她寻了机会招小女孩过来,凑近她耳边讲,一会儿去糕点房,给她拿好吃的。这是百试百灵的一招儿,每次她们用边角食物惹她出丑,她都乐意接受。

    她说的糕点房在侧边的一个小偏房,里面人少,专供糕点的,等小千金心里想好主意过去,果然瞧见那矮小的贱婢在门口等着。

    小千金走进去,四处看了看,很好,只有一个做糕点的婆子背对着她们。小贱婢怯怯懦懦跟着她,偷偷盯着纱网罩着的糕点,手指动也不敢动。在她的目光里,她用旁边的蒸布包了几块,递给她。

    她的眼睛发亮,忙伸两只手来接,等她捧到怀里,小千金嘴边露出个笑容,趁她开心地跑出门时,一脚踢在她膝弯上,她向前扑下,脑袋磕在门沿上。

    橙黄的花形糕点从怀里跌出来,她跪在地上伸出小手去捡,小心地装起来,并没有回头,只当是一次寻常的戏弄。

    待她要爬起来,又是一脚,踹在背上,边上的婆子听见动静赶过来,小千金叫道:“你怎么看的!让小贼偷了都不知道!”

    声音尖细稚嫩,像模像样,小千金的斥责声里,底下的小孩正把点心往怀里藏,遮掩罪证,边上婆子也不敢说什么。

    说起来,这糕点的数目并没有那么精确,各处贵人时常差人来端,确实有些仆人偷拿几块解馋,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见这小孩被抓了个现行,只能算她倒霉。

    那小孩可怜的紧,像是被吓傻了,两腿蜷缩坐在地上,抽动着嘴唇却不敢说什么,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挤满惶惑和恐惧。

    见婆子居然没教训的意思,那半大的孩子心里升起一个残忍的念头,绕到火灶边,捡了一根头部燃烧的树枝,将红彤彤的一头刺进她的耳孔里。

    地上的人尖叫着挣扎,婆子忙伸手去夺,她心疼这孩子,口中却只能叫道:“小姐,别烫着您自己。”

    两人争夺间,火棍从耳边滑下,在侧脸留下一串渗血的墨迹。

    刚心惊胆战抢下那截凶器,寻人的决淑和贵女们正好走到这边,清风随侍一侧。小千金扬眉,对着决淑叫道:“你看!我抓到你妹妹偷东西!”

    决淑小脸顿时拧起来,居然用“妹妹”这个词,她觉得脸上无光,心急之下踢了地上的人一脚,很快觉得失态,退回到一边。决淑虽小,却饱受教养,心底很有分寸,知道此时她作为嫡姐,不教训这种行为就是失了家里面子,便板着脸训斥:“起来,手脚越发不干净了,家里缺你吃缺你穿吗?却要做叫人笑话。起来!没人抢你的。”

    小千金们咯咯笑起来。

    只有清染坐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手中紧紧抱着糕点,被骂懵了,低头听她的训斥与阵阵笑语。

    教训完,决淑哼一声领小姐们离开,那位小千金靠后一些,用余光瞥见婆子将她拉起来,清风果然又落在了最后面,跟着他们走到半路,消失不见了。

    她小声地凑近决淑耳边说:“ 你那个形影不离的侍童清风怎么不见了?我刚才看见他折回来了,他对你的庶妹好像很关心,我看见他给她吹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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