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厌君仍有异议。

    “越州多山,人口本来就少,不需要特别控制。”

    “但新一轮小冰期将至,北方粮食会减产,与之相对的是南方会变得更宜居,粮食产量增加,要对抗小冰期,便需要开发南方,而开发需要花很多钱。”兕伯解释道。“它有生子树,那些有钱搬家,同时又不想十月怀胎的胎生人族女便会带着家业搬过去,都带着家业搬过去了,难道不需要出钱发展一下当地,提高生活水平?国库可以省不少钱。”

    朱厌君被说服了。“具体地点你们拟定,拟定好再告诉我。”

    “一共多少株?”

    “七千零二十九株。”

    兕伯思考片刻,忽问:“我能每个乡以上的聚居点吗?”

    “一株树不足以满足当地人需求。”

    “我知道,但这有利于推广树生,你的最终目标是让树生取代胎生,不让人看到好处,怎么能让人支持?尤其是胎生,在权力分割上,不论如何制定政策,只要国家不能像海国和羽人那样掏钱养崽,必定会让大部分男性靠着生理优势得到倾斜,这不是好事。一家之主对家庭成员的控制越强,他的生育欲/望便越强烈,说难听点,哪个奴隶主会嫌被剥削的奴隶少?虽然我不同情奴隶,但中间商多吃一口,公权力就少吃一口,我想,这应该不是你能接受的。”

    和树生人族内斗已经很累了,胎生人族父权再来掺和一脚,朱厌君的日子就别过了。

    “这并不能改变大部分人还是胎生的现实。”

    “但会形成隐形的树生高贵胎生低贱的鄙视,毕竟,树生幼崽能保证一定健康,不会有任何畸形,生下来后也很好养,不容易夭折,且不论健康还是寿命都优于胎生幼崽。”

    说到保证一定健康时,兕伯眼神中透着若有若无的讥诮。

    这世上真的会有一个族群,生下的每个幼崽都健康没有任何畸形或先天疾病吗?

    有,树生人族。

    但这正常吗?

    人们认为这正常,因为朱厌君的祝福。

    有的时候,无知是一种福。

    “你们定。”

    *

    图南从熟睡中醒来,一睁眼便看到一张美得无与伦比的脸,遭受美颜暴击,情不自禁亲两口。

    扭头,发现左边也有一张小号的美颜,也亲两口。

    被亲了两口的鱼崽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见是图南,爬到图南身上,对着图南的脸颊吧唧两口。

    太可爱了。

    图南情不自禁搂着鱼崽亲了又亲。

    感觉到身边的动静,五郎睁开眼,见母子俩在那腻歪,不悦的拍了拍图南。“你不爱我了吗?怎么只亲棠?”

    “没有,我永远最爱五郎。”图南赶紧亲五郎。

    棠很快露出不悦。

    图南又亲棠,亲完棠又亲五郎,每亲两口五郎再亲一口棠。

    五郎这才满意。

    棠不悦:“我难道不是你最爱的鱼崽吗?”

    “你当然是啊。”

    “那为什么你亲阿父比亲我多一下?”

    “因为你是我和他一起生的,所以还有一下是留给他的。”图南一边说一边改变姿势,让怀里的棠来到自己与五郎中间,并给五郎打了个眼神。

    五郎识趣的亲一口棠。“现在棠被亲了两口,和阿父一样,是不是很公平?”

    棠想了想,点头。“嗯。”

    搂着两条美人鱼腻歪了好一阵,图南才起床洗漱、晨练,很满意的看到棠也跟着起床,并在洗漱后在校场里有模有样的站桩。

    晨练一个时辰,再跑去河道里游一个时辰,回来正好吃朝食。

    王孙不愧是王孙,大冬天的,食案上还有六七种新鲜蔬果。

    在南鱼海域被迫啃了两年多豆芽与白菜的图南抱着新鲜蔬果吃得格外愉快。

    吃饱饭,喝着鲜榨的果汁,图南想起一事。“对了,棠,你答应我会好好刻《海国志》,这段时间刻了多少?”

    五郎闻言立刻低头喝果汁。

    棠从容答:“刻完了。”

    “刻完了?这么快?”

    《海国志》做为官方修的史,记载了鲛人一族能追溯的所有历史,以及海国曾经占领过的陆地在统治期间的历史,莫说拿刀刻,便是拿毛笔抄都能抄断手。

    刻十遍,居然两年就刻完了,这不科学。

    图南不由看向五郎,发现五郎低头喝着果汁,仿佛手里的果汁是世间最美味的饮品,浑然忘我。

    图南的脸重新转向棠。“好啊,拿来让我看看。”

    “太多了,我搬不过来。”

    “那我跟你过去。”图南看向五郎。“你要一起吗?”

    五郎忙不迭摇头。“我在这等你们就行。”

    “不去算了。”

    图南跟着棠来到放甲骨的书房,甲骨堆积成山,将书房塞得满满当当的。

    “阿母,都在这了,你要检查吗?”

    “当然要。”

    图南拿起一块甲骨,字迹是棠的,再拿起一块,还是棠的字迹,翻开一部分甲骨,再拿起一块,还是棠的字迹;换一个地方,拿起一块甲骨,棠的字迹;翻开表层露出底下的甲骨,还是棠的字迹;再换一处,重复以上操作,这次不是棠的字迹,但是五郎的。

    难道我想多了?

    鱼崽子真的超神的在两年里刻完了十遍《海国志》?

    图南陷入自我怀疑。

    棠手放在身后捏着汗,一直神情从容的看着图南翻甲骨,见图南陷入自我怀疑,便道:“阿母检查好了吗?阿父还在等我们呢。”

    “再等会。”

    图南不死心的扒开一层又一层甲骨,翻开一尺半高的部分甲骨后,终于找到要找的东西,又是一通翻,图南终于解惑。

    “棠,来,告诉我,这是你的字迹还是五郎的字迹?”

    棠神色从容的走图南身前。“我的呀。”

    “看着不像呀。”

    “刻字刻多了,手又酸又麻,字迹变形了。”

    图南拿起另一枚甲骨。“哦,那这枚和这枚变形得怎么完全不一样?还有这枚,也不一样,还有这枚、这枚....”

    棠:“....”阿母你眼睛真的不用这么尖的。

    图南摸了摸棠的脑袋。“将甲骨堆积在一起,你和五郎的字迹放在最上面,别人的字迹放在最下面,真聪明。”

    棠眼泪刷的流淌,一把抱住图南的大腿。“阿母我错了,我不该找人代刻的,但十遍《海国志》真的太多了。”

    “没事,我没说你不能作弊,但作了坏事就得接受相应的惩罚。”

    *

    “惩罚她也就算了,我怎么也要挨罚?”

    头顶顶着一碗水,双手平举着一碗水,单腿站立,维持着金鸡独立形像的五郎委屈的看着不远处喝羊肉汤的图南。

    图南看了眼金鸡独立的父女俩。“她作弊,你难道一无所知?难道没提供帮助?”

    “我冤啊,我一直在战场,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找人刻好,我也劝过,但她不听,我能怎么办?”五郎委屈得如同一条三百斤的大鱼,眼泪直流。

    “那么多甲骨,找人刻不可能什么都不出,她哪来的作弊成本?”

    大鱼更委屈了。“贵族家的小孩都有很多零花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怕她零花钱太少,被人看不起,多给她零花钱还是我的错了?”

    图南气乐了。“我们好像讨论过,幼崽读书前每日两贝零花钱就够了。”

    大鱼据理力争。“我小时候每月都是五万贝零花钱。”

    “她不是你。”

    “但她是我的崽,我实在不忍心她的生活水平还不如我小时候。”

    “你给了她多少?”

    “每月六万贝,本来想给十万的,但怕你知道后不高兴,就改成了六万。”

    图南:“....我理解你生为皇族,从小炊金馔玉,锦绣华服,但你可以自己出钱买她的衣食住行,而不是给她现钱让她自己去买。”

    五郎下意识道:“可她的衣食住行本来就是府里出钱。”

    所以那六万贝纯粹是给她花着玩的?

    图南深呼吸。“五郎,我们需要重新讨论一下鱼崽的教养问题。”

    长生种虽然不像短生种一样指着儿女养老,但她也不想自己的崽被养成败家鱼。

    五郎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你是在养崽还是养败家鱼?你这样养,让她怎么生活?”

    五郎没明白。“什么怎么生活?”

    “大手大脚惯了的人很难再过精打细算的生活的。”

    “她是我的崽,不会差钱的。”

    “你还想养她一辈子?”

    那倒也不是,我死后她还要继承海皇之位呢,那个时候就是国库养她,当年这话不能对图南说,至少现在不能。。

    五郎只能道:“也不是不行,反正我有钱,我有能力养鱼崽一辈子。”

    这论调好熟悉。

    图南思考片刻才想起自己在交王长庚那里听过一个鱼崽角度的版本。

    折丹有能力也愿意养鱼崽一辈子,交王长庚也很乐意一辈子吃喝玩乐享受人生,让父母养一辈子。

    “但我不想。”

    “没关系,我有钱我愿意....”

    “你误会了,我不想是因为不愿我的崽以后长成王嗣们的模样。”图南认真道。“我不求我的崽像他们一样能力出众,只希望我的鱼崽是一名能够靠自己的双手赚到钱的人,可以赚到的很少,反正有你,她的生活不会差钱,但她不能一点靠自己双手赚钱的能力都没有,并且,道德达到正常水平,第二点最重要。”

    折丹与箕的那些类人生物王嗣,她只是看着都替他俩感到胃疼,完全不想亲自体验一番。

    闻言,五郎道:“我以后注意,但她毕竟是我的崽,总不能真让她那么拮据,会被贵族圈子看不起的。”

    “看不起就看不起呗。”图南无所谓道。“你不是说你愿意养她一辈子吗?只要你继位,不论她干什么,贵族们都不敢置喙,便如瀛洲东部历史上的一个王朝,我记得那个王朝的第三位帝王,生于乱世,出生没多久便与其母一起落入另一个诸侯手里,做了囚徒,那段时间过得非常艰难,即便后来他的父亲建立王朝,他成为皇子,也仍旧保持着非常不贵族的生活习惯,吃饭必须吃光,盘子里的汤汁也要用蒸饼蘸着吃掉。为此他被兄弟姐妹们嘲笑,被贵族们暗中看不起,但当他的兄长死去,他成为帝王后,再没人嘲笑他的习惯,看不起他的习惯,只会称赞他节俭,有明君之风,也跟着开始节俭,虽然没节俭到他那份上,但也不再奢靡成风。”

    五郎道:“那是因为在等级社会里,除非和全家过不去,否则没有人敢在用度上超过帝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那个帝王是自己选择节俭,自己选择节俭与只能节俭是两回事。”

    同样金鸡独立但汗流浃背的棠忙道:“我也喜欢节俭。”

    五郎一脸无语。“你怎么突然这么怂?”

    之前那个理直气壮得说自己作弊要怪也怪裁判没说清楚的鱼崽呢?

    “这不是怂,这是听取道理。”

    图南看着棠。“你愿意听取道理是好事,但你阿父对你的爱也不能辜负,这样吧,以后不给你现钱,但五郎,你有商铺食肆房屋商队田土之类的产业吗?”

    “有很多,你要?我去给你拿。”

    “不是我要,是你以后用产业给她当零用钱,让她自己打理,她每个月能有多少钱花,看她自己,并且不论经营成什么样,她都不能将那些产业卖掉,哪怕倒贴钱也得继续打理。”

    五郎想了想,觉得这方案不错,可以锻炼管理能力,下意识想点头,才点了一点,头上的水碗滑落。

    图南的目光立刻盯向五郎头上的碗。

    五郎迅速将脚上的水碗踢起,手里的水碗上扔,借住落下的水碗重新放在头顶,再伸手伸腿接住三只水碗。

    呼!

    还好还好,差一点就完了。

    五郎道:“这方案可以,但她这么小,能打理的产业不多,下个月的零用钱,先给田土吧,五十顷地如何?”

    图南扶额。“不用那么多,一顷就行。”

    “那也太少了。”

    “你名下才多少土地,下个月都给了她,以后给什么?难道你只打算给她这一次?”

    “怎么可能,零用钱是每个月都要给的东西,但田土只是我产业里最小....”

    图南无奈道:“你要不想养出一条败家鱼就适可而止一点。”

    五郎委屈的哦了声。

    图南:“....”被扣零花钱的又不是你,你委屈什么?

    见两人商量完了,棠弱弱的问:“阿母,我可以放下来了吗?”

    “不可以,从今天起,你每天这样罚站半个时辰。”

    棠大惊失色:“每天?”

    “对,每天?”

    “那这样要多少天?”

    “你什么时候将十遍《海国志》刻完,什么时候结束。”

    棠瞪圆眼睛,不可思异的看着图南。

    那得多久?你怎么能这么虐待鱼崽?

    图南笑道:“我这在教你,准备做错事时,也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棠的嘴瘪起,眼泪汪汪。

    然冷血鱼无动于衷。

    大清早被大小美人鱼气了一顿,哪怕将两条鱼罚了半个时辰,任两条鱼如何哄,图南直到中午才恢复心平气和,有心思整理这次要呈给皇与后的上计汇报与浮城养鱼相关公文。

    被这两条鱼给气的,来帝都的正事都快忘了。

    上计汇报很顺利。

    南鱼海邑属于海洋,海洋按传统由海皇治理,因此图南上计对像是折丹,折丹很平和的听完了图南的上计,并对浮城养鱼很感兴趣,巨细靡遗的问了图南浮城养鱼的每个细节。

    折丹道:“虽然鱼瘟死了一半,但剩下一半仍旧数量惊人,若非修建浮城的成本太高,剩下的鱼足以赚钱。”

    图南露出艰难的笑容,她已经最大限度的控制成本,但还是这么多,她也很无奈。

    “鱼瘟可以研究预防之法,只要不是岁岁闹鱼瘟,迟早会有回本的一日。”

    图南期待的看着折丹:“臣也是这么想的,但当下要继续坚持,便需要钱,南鱼海邑库中已无钱。”还欠了一屁股债,陛下支援点钱呗,多多益善,不然明年的日子根本没法过,遑论继续搞浮城。

    折丹继续道:“但你在奏章里提到,鱼瘟也会感染鲛人。”

    图南露出悲痛的表情。“尽管及时预防,仍有三百余鲛人感染,死者二十一。”

    陆地生物会从牛羊鸡豚狗彘身上感染疫病,海洋亦然,水生的鲛人与两栖的疍人也会从鱼群身上感染疫病。

    “和陆地生物从禽畜身上感染疫病一样。”折丹思索道。“陆地上,当游牧区入侵农耕区时,必定伴随着大疫,虽然有乱世的缘故,但也有一半原因是因为游牧民族是带着无以计数的牛羊迁徙的。人口稠密易滋生疫病,禽畜也一样。”

    图南道:“但浮城圈养鱼群,产量更高,且疫病这东西,谁也无法避免,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提升族群的防疫能力与身体免疫能力。接触疫病越少的族群,对陌生疫病抵抗力越小,便如第一次大航海时一般。海国的扩张让十洲七洋产生交流,却也引发十洲大疫。”

    每个洲都发生了大疫,每个洲的疫病还都不一样,都是本土历史上没有过,但其它洲经常出现的疫病。

    面对陌生疫病,本土族群被打得落花流水,白骨露于野,这也给了海国扩张的机会。

    做为少数从远古起便与十洲以及十洲滋生的疫病交流的族群,鲛人是那段时间里受到影响最小的族群。

    若非大部分鲛人无法上岸,海国未尝不能在那段时间统一十洲七洋。

    遗憾的是大部分鲛人无法上岸,而十洲的人口是真多,在适应来自异乡的疫病后,十洲的族群很快缓过气,并与海国对抗。

    折丹道:“孤没说不支持你。”

    图南松了口气。

    “但你必须将南鱼海邑的防疫做到最好,至少要让孤相信,不论最后出现怎样的疫病,都不会蔓延出南鱼海邑。”

    图南真诚道:“皇可下令在南鱼海邑周围增设重兵,若有万一,便封锁南鱼海邑。”

    虽然海国的立体环境决定再怎么做也做不到完全封锁,但也算一道保险。

    折丹想了想,点头。“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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