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

    “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

    夏拍了拍幽的肩膀,凑过脑袋瞅了瞅,发现看的是记载民间神话传说的杂书,正在看的这一篇正是风神。

    故事是一个男人结婚后和妻子生了六个女儿,始终没儿子,因此对妻女动辄打骂,后来妻子再次怀上,这次生了个儿子,大喜,大摆流水席庆贺。

    宾客中有风神,路过听说有免费的饭食吃来蹭饭的风神一边吃饭一边听完这一家子的事,很好奇的询问男人是做什么的,平时工作作息如何,问完后,风神露出了很微妙的表情。

    她什么都没说,但有的时候,无声胜有声。

    幽示意了下手里的书:“我在想,这篇杂谈的结尾,那个孩子是丈夫的还是隔壁老王的。”

    “隔壁老王的。”夏不假思索答。

    幽疑惑的看着夏。“如何这般确定?”

    夏拿出一包果子,从里面取出三枚大枣,再取出一枚小枣,将两枚大枣放在一起,再将一枚大枣与一枚小枣放在一起,指着两枚大枣道:“这是女人。”

    又指一枚大枣与一枚小枣。“这是男人,男人与女人的身体里都会产生这样的枣,两枚枣组合起来便会产生一个新生命,但女人的身体里只能产生大枣,而男人的身体里大枣小枣都有。”

    夏继续道:“在世俗的认知里,夫妻生不出崽,或是只生女不生男,皆为妻之过。但在风神认知的知识里,若一对男女,一个崽都生不出来,那一半概率是妻子不能生,一半概率是丈夫不能生,还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是夫妻俩的枣凑不到一块。而只生女不生男,唯一的解释便是,丈夫的身体有问题。虽然男人的身体会产生大枣与小枣,但小枣每传一代便会丢掉一部分遗传组织,你可能不理解遗传组织是什么,遗传组织就是,有它,你生的崽才会与你长得像,遗传越多,与你越像,也越健康,当然,这是建立在你身体也健康的前提下。”

    毕竟跟着个医者生活多年,幽道:“每传一代就丢掉一部分,这岂不是说,小枣一代比一代弱?”

    夏点头。“它本身就在不断削弱,若男人平时劳累过度,亦或是案牍劳形,亦或生活作息还不健康,体弱或肥胖,必定无差别妨碍身体里大枣小枣的健康甚至生存,枣的品质太差,便无法令女人怀孕,而大枣的底子先天比小枣好。”

    幽若有所思。“小枣被弄死了,或是没死,但也很弱,只有大枣健康存活,便只能生出健康女,而生不出健康男。但劳累过度,氓庶有几个不劳累的?天不亮开始劳作到天黑,而案牍劳形,那些官吏,品级越高,每天要处理的公文越多,每天干活的时间比氓庶还长;至于体弱与肥胖,那些不劳累的纨绔子弟倒是不劳累,但声色犬马,酒色无度,身体被掏空,或瘦成人干或胖成豚。这不是囊括了所有人吗?但有孩子的大部分家庭并非只生女儿。”

    “那你有没有留意,他们生儿子的时间与生女儿的时间?”

    “没留意。”

    “儿子大多是在二十出头,身体底子还没被掏空时生的,而随着身体底子消耗,生女越来越多,到后期,不是只生女儿便是男女都生不出来。当然,以上仅限于短生种,长生种男性是另一种,他们属于身体底子太差,干脆就生不出来,而身体底子没问题,也是生女多过生男。我推测这是因为长生种生育能力太差,若男女人口对半分,若百载生一胎,便意味着一千名长生种百载只有五百名新生儿,而女多男少,比如三男七女,那百载便可得七百名新生儿。”

    幽想了想。“我对长生种没什么疑惑,他们若非如此,人口根本不够与短生种进行战争。但我仍有疑惑,史书里,一些年纪一大把的短生种老男人还能生儿子。”

    “要么隔壁老王的,要么那个男人虽然年纪很大,却未糟蹋自己的身体,且勤于习武,注重保养,即便年纪一大把,身体素质比年轻人并不差多少,现实里大部分情况是第一种。”

    幽回忆了下史书记载的那几个特殊案例,发现那些案例里的老男人年纪一大把时大多很健康,个别甚至比年轻人还活蹦乱跳,更有甚者在六十多岁时还能打死一头老虎。

    幽若有所思。“所以风神会问那个丈夫是做什么的,作息如何。是他只能生女,却怪责别人,但妻子为什么不离开他?”

    说罢,幽一笑。“不是所有女人都能离开,在无法离开的情况下,她最后的选择倒是聪慧。”

    夏莞尔,点头:“这个故事能流传下来,便是因此,碰上这种男人,能和离便和离,实在无法和离,男人又非得要儿子,该如何满足他的要求,给他一个儿子,让他消停点。”

    “你这知识是从哪学来的?”

    “我不是要入教了吗?师尊给了我一卷教徒才能学习的书,里面提到的。”

    “教徒学这种知识有什么用?”

    夏笑道:“用处大着呢,未来我们任一方神庙庙祝,或行走四方,懂这些知识,遇到只生女生不出男的女信徒求子时才知道如何正确指引她们为丈夫生下男丁,满足丈夫传宗接代的需求。”

    男崽女崽都生不出来那就最简单,能离就离,不能离就支持丈夫去找别的女人,若能生出来,自然没事,若生不出来,那就必须离。

    换了女人还生不出,说明有问题的是男人,而女人只要有生育能力,改嫁不难。

    幽:“....我觉得正常男人不会想要这种满足方式。”

    夏笑。“你都说了正常男人,有正常的自然有非正常的,且为数不少,对这些男人而言,是儿子就行,是否自己亲生,并不重要。你不信,那我告诉你,我曾见过一个活案例,有个男的,生不出儿子,想买个男孩传宗接代,但又没钱,便将两个女儿卖了,买了一个男孩传宗接代。”

    “那两个女儿?”

    “被卖了,我没再见过她们。”夏叹道。“不是所有父母都会将女儿送到风神庙的,养不起,或是不想要女儿,从而将女儿送到风神庙,都能说明父母对这个孩子并非全无感情。”

    真正的全无感情就是卖掉,甚至卖进窑子里。

    送到风神庙,只是不够爱,而非不爱。

    幽无言,好一会,幽又道:“说起来,若是遇到那种自己生不出,但也不接受隔壁老王帮自己生儿子,该如何指引求助的女信徒?”

    “那他就自己好好调理保养身体,努力锻炼习武,将身体调整到小枣也能活的水平,若就是要儿子,又不愿打熬自己的身体,面对这种无理取闹的,只能想办法杀了。”

    说到最后夏一脸别人就是想不开,那也只能成全他的无奈。

    幽点头。“是个好法子。”

    *

    “皇可真是心胸宽广。”

    永安侯疑惑的顺着同伴指的方向望去,是一位气质极出众的黑发鲛人,但不认识。“谁?”

    “黑发鲛人整个帝都能有几个?”同伴无声的用口型提醒:庶人星纪。

    永安侯立刻反应过来。“南鱼海邑令。”

    反应过来,永安侯立刻对仆人道:“往南鱼海邑令那去。”

    同伴惊讶的看着永安侯改变方向。“诶,你干嘛去?”

    “有点事。”

    永安侯乘着鱼缸车——一种车厢是注满水鱼缸的特殊车,专供无法化出双腿的鲛人在陆地上使用——靠近时,图南正坐在马上叹气,见永安侯靠近,抬手作了个揖。“骑着马不便行礼,还望永安侯见谅。”

    “无妨。”永安侯道。

    图南有些疑惑的看着永安侯,自己和永安侯应该不熟吧,这家伙为什么凑近自己?

    “我有一亲戚,听闻前些日子去了南鱼海邑,故而想向邑令打听一二。”

    “你说的亲戚是不是叫微?是一名生得特别美丽,与你有四五分相似的雄鱼。”图南一边说一边看着永安侯。

    永安侯生得极美,可惜是女性,若是男性,她的前任里一定会有永安侯。

    其实微也很美,但五郎更美,她一时间还舍不得与五郎分手。

    听到微这个名字时,永安侯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生得特别美丽且与自己相似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就是他,他过得好吗?精气神如何?”

    “过得很充实,南鱼海邑圈养的鱼群发生鱼瘟,他每天都在刻苦翻阅医书,寻找更好的应对之法,经常熬夜,精气神不太好,但不是大问题,补个觉就行。”

    永安侯沉默须臾,道:“过得很充实?那就好。”

    图南好奇的问:“永安侯与微是很亲的亲戚吗?”

    永安侯摇头。“我与他不熟,但除了皇族,我的亲戚不多了。”

    皇族跟你算亲戚吗?

    哦,血缘上是,但亲情方面....图南回忆了下这一大家子你杀我父母我杀你父母兄弟的大乱斗,瞬间理解为什么永安侯会更在意一个八竿子打得着的远房亲戚。

    “永安侯若是想念他,来日可往南鱼海邑去。”图南建议道。“如此相问,哪有见到人来得准确?”

    永安侯露出犹豫之色。“我不太方便。”

    图南道:“若是初继位时,可能会有所顾虑,但如今皇威加海内,皇权稳固,她不会在意永安侯远行的。永安侯若不信,可与皇提一次。”

    虽然永安侯的身份大写的尴尬,但图南相信,折丹既然没在当年将她杀了,便不会在意她的威胁。甚至,早年将永安侯拘在帝都,也未必是出于提防,更可能是保护。

    在乎民王朝远去的如今,永安侯早已是可有可无之人,不会有人在意她,不会再有人刻意利用与针对她。

    永安侯露出明显的心动之色。“多谢邑令,我会考虑的。”

    见美人宽怀,图南也觉得开心:“应该的。”

    冬狩的地点在文鳐群岛北岛靠海的猎场。

    猎场占地很大,从北岛中部的高地一路蔓延到海里,当然,做为猎场使用的部分不多,大部分是做为军营使用。

    整个冬狩持续半个月,正常陆地王朝的冬狩自然不止这么点时间,但海国的皇与后都是鱼,让鱼像陆地生物一样动辄在山林里冬狩数月,太虐鱼了。若非海国的官吏有大量陆地生物,得尊重一下陆地生物的传统,海国连这半个月都不想折腾。

    到了猎场,能化出双腿的鲛人官吏还能陪着继续折腾,不能化出双腿的,如永安侯等鱼则干脆扎进了温泉里,除非皇与后宴饮,否则不打算上岸。

    这么冷的天跑这么远,冻死鱼了,必须多泡温汤。

    图南也很想去享受温汤,但做为能化出双腿的鱼,她不能。

    做为能化出双腿的鲛人官吏,她得陪着狩猎,与陆地生物的官吏们应酬,不能让陆地生物的官吏们感觉自己被区别对待。

    尽管因为杀死王子星纪的事,不论鲛人还是陆地生物官吏都对图南敬而远之。

    除了永安侯与五郎,前者做为被帝都所有权贵官吏敬而远之的存在,自然不用考虑旁人目光,后者做为底气十足的独生子继承人,这家伙不仅带着私生崽来参加冬狩,还有恃无恐的贴着图南。

    长庚大概算半个,虽然她凑近图南,没一会便会发展成唇枪舌战。

    “图南与永安侯很熟吗?”

    “不熟。”

    “那你俩这一路经常凑一起聊天?她还约你一起泡温汤,你还将棠交给她,让她俩一起去泡温汤。”

    “她有个亲戚在我手下做鱼医,希望我照顾一二,让棠跟她一起泡温汤是因为棠也想泡,正好一起。”

    五郎困惑:“永安侯还有亲戚?她亲戚除了我们不都被杀光了?”

    “是降娄后那边的远亲。”

    “那更不可能,降娄后与鹑火后是姐弟,降娄后被杀时,家族被乎民王一次,鹑火后被杀时,又被大母清算,她能认识的亲戚不是死了就是被流放。”

    “所以我说的是远亲。”图南道。“应该是那种只见过一两面的,不是很熟,但排除你们后,那说不定是她最近的亲戚,对方以前都在南极,最近二十载才出来,应该是被流放的那一拨。”

    五郎哦了声,问:“叫什么?”

    “微,全名太长了,我没看完。”

    五郎摸了摸下巴。“微,这个名字我记得是四方风神的名字,鲛人很少有风神水神的名字做自己的名字。”

    除了皇族。

    “巧合吧,微不仅是风神,也有别的含义。”

    “大概是。”五郎点头,旋即问:“他美吗?”

    “非常美。”图南即答。“美得发光。”

    五郎酸溜溜的问:“比之我如何?”

    图南不假思索答:“自然是你美。”

    五郎露出满意的笑容。“既然我最美,你就多看看最美的,少看些庸脂俗粉。”

    图南笑着亲了五郎一口。“五郎这么美,我自然最喜欢看五郎。”

    欣赏美人自然是愉悦的,但狩猎一点都不愉悦。

    图南自然是喜欢打猎的,但平时打猎可享受不到被人当勇士敬而远之的待遇,更无奈的是,猎场就这么大,就算她想找个清净地也找不到。

    便是想看美人鱼,鱼做为王孙在冬狩时需要做的事不少,不可能全天候给她欣赏。

    “我猎到了两头麋,图南你猎到了什么?”长庚看了眼图南一无所有的马背。“你以前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这次什么都没猎到?”

    “我只是运气不好没遇到,倒是你,读书时猎的是麋,如今还是麋,没什么变化。”

    “未有进步总好过倒退。”

    眼看就要变成唇枪舌战,忽闻马蹄声。

    “后传召南鱼海邑令。”

    图南不是很想应召,大家保持距离不好吗?

    长庚疑惑:“后召你做什么?”

    “我不知。”

    图南调转马头跟着传召的宫人走,长庚见了,皱眉:“你还真过去?”

    图南摆了摆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长庚想了想,让仆从将猎物带回去,自己去找皇。

    图南跟着宫人见到箕时,箕正在欣赏虎圈里被抓住的猛虎,见图南来了,问图南:“图南你来得正好,你看这虎如何?”

    图南看了眼老虎。“很神俊,后是想养虎?养虎需从小养起才能养熟,这种成虎太危险了。”

    箕不以为然。“从小养起也不见得能养熟。”

    图南面露尴尬之色,将话题拽回:“后若喜欢养,成虎幼虎皆可,只是这头老虎看起来很饿,又有伤,若长久不进食,伤口怕是会恶化。”

    威猛的老虎被抓来应该没多久,身上还有处理没多久的伤口,且肚子有点瘪。

    “有道理,邑令帮我喂吧,记得将虎喂饱。”

    图南四顾,没找到肉:“肉在哪里?”

    箕道:“不用肉,请邑令进去。”

    听明白箕什么意思的图南不可思异的看着箕。

    箕继续看着老虎,侍卫们却是向图南逼近。

    贴身宫人问:“邑令可是要违抗后令?”

    图南努力保持微笑。“并未,我这就进去,但虎圈没打开。”

    立刻有侍卫打开虎圈的门,老虎看了眼持着武器的侍卫们,谨慎的没往外冲,图南遗憾的走进虎圈里,与猛虎保持一定距离的対峙。

    猛虎观察了会,确定图南没有携带任何武器(面见皇与后必须除去所有武器),且闻到了鱼腥味,刺激到饥饿的肠胃,猛虎扑向图南。

    图南一个懒驴打滚躲开扑过来的猛虎。

    箕期待的看着虎圈里的一虎一鱼。

    图南问:“后不怕皇知道吗?”

    箕淡然答:“她有事,一时半会来不了,等她来了,你都死了,她难道能为死人与我翻脸?”

    图南:“.....”陛下准备得真周道。

    图南在虎圈里左躲右闪,连滚带爬的躲避着老虎。

    也不知箕从哪抓的老虎,委实凶猛,图南根本不敢正面对抗。

    “箕,你在做什么?”

    箕皱眉,扭头看向策马而来的折丹,低声骂了句。“该死,来得真快。”

    人都来了,该面对还是要面对,箕迅速跑到马前。

    折丹忙不迭勒住缰绳,控制住马,看着差点被马踩了的箕,怒:“你做什么?”

    箕坚定的道:“你不能过去。”

    折丹看了眼箕,旋即拔出腰间佩刀抛入虎圈。

    图南滚到刀前,一把抓住刀,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奔跑着躲老虎爪子。

    追逐了两圈后,图南倏然转身,躲开老虎爪子,擦着老虎的身体而过,一刀侧劈在脖颈上,旋即握着刀,以刀为支点,翻身一跳跳到老虎背上,刀亦跟着旋转,切开老虎半个脖颈。

    老虎凄厉咆哮,图南用力再劈,将剩下半边脖颈也切开。

    老虎的头颅落在地上,在泥与雪混合的地上滚了两圈,染出一道红色。

    老虎的尸体前俯倒在地上,图南松开刀,双手紧紧抓住老虎的皮毛,夹着老虎的肚子才没被抛出去。

    箕皱眉,却没再试图做点什么,转身离开。

    折丹见了,下马跟着箕一起离开。

    独留死里逃生的图南坐在老虎背上大口喘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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