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律法,及花甲之长者,非手刃,不论罪。”

    陈母从莫喜口中得知四姑奶奶做的一切后,便也清楚按照律法无法将其绳之以法。

    陈父送走四姑奶奶的举动,也在陈母的预料之中。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四姑奶奶看不上她黄家的市侩,却对她每年送去的孝敬钱坦然受之。

    陈氏宗亲亦是如此。

    既然看不上她,就要拿出看不起人的态度,也要付得起看不起人的代价。

    四姑奶奶和孙氏一路颠簸,途中除了夜宿,根本没有任何休息,两人回到老家城镇上的时候,下了马车的孙氏腿脚发虚,四姑奶奶俨然也没了精气神。

    一路护送的护卫见此,默不作声,从怀中掏出令人眼熟的药瓷瓶。

    四姑奶奶眼尖,一眼认出是李神医研制的丹药药瓶,脑海中下意识想转身跑,身子骨的反应却慢了几步,待脚尖朝向外的时候,丹药已经化在嗓子眼,顺到肚子中。

    四姑奶奶整个疲乏的身子,肉眼可见地焕发神采。孙氏看得眼馋,厚着脸皮讪讪笑着上前,伸手也想讨要一颗。

    护卫瞅了她一眼,微微挑了眉,往她手心中倒了一颗。

    待孙氏迫不及待地仰头咽下去,护卫才道:“这是我家夫人对老爷的最后一点情分,希望陈家姑奶奶有丹药护身,可以长命百岁。”

    孙氏一怔,“你什么意思?”

    护卫笑了笑,“你对陈家姑奶奶这般孝顺,想必老人家定不会怪罪我把这延年益寿的丹药,分她一颗吧?”

    后面的一句话直接面对四姑奶奶说的。

    丹药的药效如何,四姑奶奶亲身体验过。对于能延长寿命的说法,自然也是信了。

    可当护卫说出这丹药本都是给她的,如今却让孙氏这个嘴馋的吃了一颗……

    吃一颗,少一颗,她便少活好几年!

    想到此,四姑奶奶恶狠狠地瞪了眼孙氏。

    孙氏腹中的暖流瞬间成了催命符,“婆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孙氏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

    若她知道始末,肯定一口咬定陈母在丹药中下了毒。

    这一路,四姑奶奶未向她说过陈父为什么突然送她回老家。

    孙氏问起,也噤口不言。

    四姑奶奶从老家带去京都的下人们,都被陈父扣下,一个都未跟她回来。

    经她观察,护送她回老家的护卫们,也不是多嘴的人。

    只要她不说,京都的事就没人知道。

    她还是受人尊敬,令人恭维的陈大人亲姑母。

    孙氏见四姑奶奶脸色阴沉的可怕,嗅了嗅鼻子,闻到一股独有的香味,“婆婆,我好像闻到米锅巴的味道,您这一路也未吃好,我这给您买上一块去。”

    话音未落,孙氏已经顺着香味消失在眼前。

    片刻之后,孙氏带着刚出锅冒着热气和沁人香味的米锅巴回来了。

    “我们才离开多久啊,一份锅巴居然涨到三倍的价钱,还说什么米价也翻了三倍,呸!我看他是想钱想疯了。”孙氏小声嘀咕着,一脸肉疼地侍候四姑奶奶吃了几小块。

    四姑奶奶看不上孙氏的斤斤计较,没了胃口,“先回家吧,家里人还等着我们呢。”

    “对啊,彦哥儿还等着我们呢。”

    孙氏扶着四姑奶奶重新上了马车,嘟囔道:“在陈家的时候,我特意蹲守过大官人,问他彦哥儿的差事,他说一切都已办妥。可惜问他是什么差事,只说让我回家看看便知。”

    “如今,总算可以知道是什么差事了。”

    四姑奶奶心中一直担心陈父因为她的缘故,牵累到彦哥儿的差事,现在又听孙氏偷偷摸摸拦陈父,得到过肯定的回复,突然松了口气。

    他侄子也是要些脸面的,做不出朝夕令改的事。

    四姑奶奶的眼神又在护卫手中的药瓷瓶上停留片刻,不明白他为何非要等彻底回到家中的时候,才把丹药交出来。

    估计是还想着给自己长些脸面吧。四姑奶奶心道,怀疑陈母是想在众人面前,显摆一下她的实力。

    来到宅院所处的长街上,四姑奶奶远远看到自己的三子二女,皆在门口等候相迎。

    她想起自己死在京都,坏了自己多年谋划的二女儿。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四姑奶奶记不清了。

    从陈家离开,马车在长街驶过,路过二女儿夫家的巷口时,四姑奶奶叫停了马车,打算亲自看一眼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刚下马车,就听到巷口的几位妇人在闲谈。

    说朱家那个瘦媳妇,终于受不了伺候她婆婆的苦日子,在粥里下了耗子药,把她婆婆毒死了,自己也跟着喝了一碗,一同去了。

    听此,四姑奶奶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虽然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子,但印象中她是最能吃苦的,才不会熬不下去。

    她让孙氏扶着她继续往里走,耳朵却有意识般地继续听着妇人后半段的言语。

    “也不知道她从哪买的耗子药,她婆婆吃饭前吃了点糖块,正好解了些毒性,让人及时救了回来。她可没那么好运喽。”

    妇人说得唏嘘不已,四姑奶奶停下脚步,妇人口中的话,的确有一点无法辩驳,她这个二闺女运气的确是不好。

    先嫁了个肺痨鬼冲喜,没冲好,人走了,守寡好几年;后来又嫁了个瘸腿男人,吃苦受累,穷了一辈子。

    遇到这样没出息不省心的孩子,她真是上辈子造了冤孽。

    四姑奶奶嫌弃地吐了口唾沫,挪动脚步,继续往她夫家走。

    走了两步,又低声骂了一声,原是正面迎来拉着棺材的板车。

    四姑奶奶让开路,晦气地背过身去,未看到板车另一侧扶棺的男人,脚步一深一浅,与之擦肩而过。

    待来到她夫家门口,看着大开的院门,空荡荡的院里,邻居告诉四姑奶奶一行人,这家男人死了媳妇,亲娘也活不长了,自己又是个瘸腿的,只剩下一个半大的孩子能干点小工,于是今早就开始收拾,说要搬到庄子上去地里刨吃食。

    ……

    “娘?娘?你想什么呢?”

    听到大儿子的呼唤,四姑奶奶回过神来,彻底把糟心的二闺女忘在脑后。

    望着自己一干儿女孝子贤孙,就算没了陈文昌,她也能过上好日子。

    四姑奶奶脸上重新扬起得意的神色,向护卫讨要替她保管的丹药。

    “人还未到齐。等人到齐了,自然双手奉上。”护卫露出身上繁密的护甲,以及吹毛断发的长剑,断绝了四姑奶奶想仗着人多硬抢的念头。

    “我倒要看看你还要等谁来!”

    四姑奶奶坐在厅堂主位,等来了陈氏的宗亲族老。

    各个都是头发花白,胡子垂长的老爷子,步伐走得踉踉跄跄,深怕一个磕碰,直接当场散了骨头架子。

    最后面进来的是管事嬷嬷的孙儿——大名周顺,家中虽排行老大,却有个周六的讳名。

    一前一后,周六背着手闲庭信步,倒趁得前面的一众老爷子像是散养的家禽出来遛弯似的。

    “你又把我们叫来这做什么吗?”

    四姑奶奶还未来得及询问几人来这的原因,为首的陈氏族老先一步开口质问。

    “不是我叫的!”四姑奶奶下意识反驳道。

    族老们根本不信。四姑奶奶仗着供养陈文昌,她一个外嫁女,借着陈文昌的名头,平日里可没少在他们面前耍威风。

    更甚者,陈氏宗族有要商议的事情,都必须来她家中和她一同商讨,否则,他们也只是凑在一起说了堆废话而已。

    四姑奶奶先例繁多,族老们当然不会相信。

    “姑奶奶把大家叫来,是有事情和你们说的。”周六背着手,挺直腰板,站在众人面前。

    见老爷子们都缓过来气,他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叠信封。

    在场的八位族老,以及四姑奶奶一人一份,周六还贴心地给了静默一旁的护卫一份,小声道:“一路辛苦了,我请你看个热闹,解解闷。”

    护卫颔首接过信封,但未打开。

    其余人都打开翻看,这一看,顿时各个拍案而起。

    “谁派你来的!”

    “你是谁的人!”

    “大逆不道,忤逆不孝啊!”

    “气煞老夫也……”

    等八位老爷子挨个嚎过,周六转身问向不吭声的四姑奶奶,“您老人家要不也骂上几句?”

    四姑奶奶虽不识字,但也能看得懂信封中装的是收据,以及要银子的款子。

    而陈氏族老反应剧烈,应该是他们的事。

    四姑奶奶知道眼下自己可以继续坐着喝茶看戏,但自从周六出现,内心持续忐忑不安,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而后,周六的一番话,彻底证实了她的不安。

    “我家小姐已与陈大人和离。虽然陈大人现在是二品大员,风光无限,但修建陈氏宗祠,修缮陈家祖坟立碑时,陈大人还是一清二白的七品官,这些银子,都是我家小姐掏的自己嫁妆。”

    “主家既已和离,自然要算清楚这里的帐。不知几位老爷子打算何时归还收据上的三十几万两银子?”

    三十几万两?怎么可能这么多?他们又不是拿金砖一块一块垒上去的!

    几位老爷子对视一眼,谁也未出声反驳。

    三十几万两的真正去处,他们心知肚明。

    但,他们不想还钱,也不想污了名声。

    “黄氏嫁入陈家,生是陈家人,死是陈家鬼!”

    “对!结亲时,上,敬过天地,下,拜过祖宗,谁同意他们俩和离的!”

    “她身为陈家媳妇,为陈氏宗祠、祖坟出点银子怎么了?她不该出吗?”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周六依旧一副悠闲模样,“几位老爷子大限将至,想说些什么就说些什么吧,晚辈不和您们争论。”

    这一番话,气得其中两位老爷子差点西去。

    看戏的护卫立刻上前,掏出丹药,八位老爷子,有一个算一个,十分豪气地一人一颗。

    四姑奶奶来不及阻拦,也不敢出声阻拦,心疼地差点先一步西去。

    丹药效果立竿见影,几位老爷子仿佛一下子年轻十来岁。

    看向护卫手中的药瓷瓶,个个目露精光。

    周六挡住几人的视线,笑语晏晏,端得一派和气姿态,“现在我们来说说三十多万两的银子,诸位老爷子打算怎么还?”

    “陈家也不想传出自家祖坟是靠和离的前侄孙媳妇的嫁妆建起来的吧?”

    “我都说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说这话的老爷子是几位族老中脾气最火爆的,也是最为厚脸皮的。

    又有年长几岁的族老抬胳膊虚拦几下,“你既然问出这话,就直白地告诉我们,黄氏是如何打算的吧?”

    “很简单。”周六又从怀中掏出另一摞信封,只有八份。

    几位老爷子打开看完,险些齐齐昏过去。

    “陈氏,你怎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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