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之前刀枪剑戟里讨饭吃,讨命活,在浮梦城的这半年可太快活了,月隐站在浮梦城的某个不知名铺子里坐着,端着书,神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如今,她不是秘境中比肩月亮的女子,也不是莲花峰上了无心事的小弟子,退回练气六层的她如今换了个最为普通的模样,只是某人随意差使的茶水婢外加跑腿机器。

    外面的世界乱作一团,却乱不到浮梦城里来,以至于极乐城主随便闲逛时,看见自己的茶水婢在铺子里肆意发呆,都懒得生闲气。

    “唉!唉!”接连两声这才将发呆的月隐从天外之境拉回神来:“你这也太闲了,让你管账,你观天。”

    此刻的极乐城主幻化成了一个清丽明媚少女,并非是那张人见人怕的城主。

    不过月隐还是一下子认出来,努了努嘴,上下打量了一下一身黄裙的女子,夸道:

    “今儿这一身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几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她总觉这个大魔头跟书上说的一点儿都不一样,甚至有点儿好,至于是不是单只对她好,她不知道了,毕竟她也没见过她待别人什么样子。

    “怎么样?”女魔头笑开了花,在月隐眼前连转了几圈:“我也觉得今天这身儿不错,有没有点儿像谁。”

    黄色的裙摆一层一层的起,转得月隐有些眼花:

    “像超今冠古,纵横宇宙的第一美人,姚!瑶!媱!”

    极乐听了立马变了脸色,抢过她桌案上的书,翻过书册来看:“《我在太极当翘嘴》??你这死丫头,一天到晚不干个正事儿,净看这些个没用的东西。”说着举起书册就要敲打她的头。

    “唉唉,打死我你就不知道什么叫翘嘴了!”月隐一边喊着一边拦。

    极乐只饶得她,书的册页只在头上轻点了下,鼓囊嘴问道:“那什么叫翘嘴?”

    “大概是……”月隐眼珠鼓溜溜地转:“大概娶上七八九十个老婆,再夺个天下第一的名头,就能当翘嘴了!”

    “七八九十……”极乐正掰着指头,还没数个明白,便见身侧白影略过,月隐啾地一下跑出了铺子,直往热闹的大街上跑。

    “死丫头,我看你现在就是个翘嘴,看我不给你抓回去摁进书里!”

    月隐回头,眼见极乐抓着书就要追上,撒着腿跑得更欢:

    “书里我可是进不去,外面我可以考虑考……”

    话还没说全,便撞到了什么东西,砸得她额前昏昏的,转身便看见极乐手中的书幻成重影扑过来,一个健步侧转……

    啪!

    那本《我在太极当翘嘴》似乎正好甩在某人的脸上。月隐哪里等的急,还没等极乐追上来,便笑嘻嘻地运起踏雪飞鸿,溜溜得跑远了。

    “没事吧?”一旁的男人的声音惯有的冷。

    宁婴笑着摇了摇头,弯腰捡起了那书册,看着跑到跟前的女人,恭谨将书递了上去:

    “前辈。”

    那女人原是笑着的,看着宁婴那张脸,一瞬间冷了下来。

    “自己留着看吧!”

    极乐正打算绕过去,却又被人喊住了。

    “前辈,我们有事相求。”

    站在大街中央的极乐,一瞬间什么兴致都没了,看了看身后并不相像的那对孪生兄弟,沉沉吐了口气:

    “跟我来。”

    一直跑到摘星楼的某个角落里,月隐才敢回头看。结果什么也没看见,没有女子灿烂随风的裙摆,也没有极乐那张阴沉着的脸。

    一时间,心中几分失落,挂着腿,抱着栏杆,正对着湖上的粼粼波光,发起呆来。

    其实,初到摘星楼的月隐,心中满是忌惮。某些时候,透露出的叛逆、孩子气只是她心中一些不甘的反抗,她想着,拿捏合度,或许她可以求一份恩情,走出这座城。

    只是极乐对于她的一切,好像都太包容,她长期压抑的,身体内另一部分自己在这样的包容里,慢慢跳脱出来,跳脱出那个死气沉沉的躯体,真真切切地活在浮梦城的太阳下。

    很多次,她都想问那个人,问那个旁人口中的大魔头,为什么?

    但,话到嘴边总被搁置了。

    她渴望着这样的包容,从小就渴望,就像渴望阿爷的爱,可此时此刻的她不应该渴望任何,任何的东西,她所要做的,只能是忌惮,小心,提防……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

    滴答,滴答,

    落入湖面,打湿了悬在栏杆外的裙摆,湿冷从皮肤渗透进意识,月隐清醒了过来。

    浮梦城的这半年,没干什么正经事,除了日常发呆和主子嬉皮笑脸,她也研究了一些出城的对策,只是目前看起来都不大可行。

    摘星楼,某层

    谈完交易的两人正打算出楼,却被身后的极乐叫住:

    “好小子,今个儿可是正常状态,你那点儿心思打算藏到什么时候?”

    宁婴被极乐喊的发怔,脚下犹豫。

    “莫不是等你当了天王老子,才肯站到人跟前,清清楚楚吐露心迹?”

    心迹?

    宁潼站在楼梯上,看着阶下人恍惚的侧脸:“叔父说,山后的凝露草到了采收的时候。”

    宁婴收回下巴,低头淡了句:

    “嗯。”

    此刻,雨正从天上落下,噼里啪啦地,躲过屋檐,敲打着长廊上的木板。

    月隐正用火诀烘干潮湿的裙子,猛然间,那种莫名的失落又出现,她转眼去看,长廊的那头的地面已被捎风带雨打得湿透了,浸着又黑又沉的红。

    月隐站起身,拍了拍被烘干的衣裙,兜兜转了几圈,看着被雨荡开的水纹,心中平静了下来,跳着跑着上了楼。

    “城主!”女孩笑嘻嘻的跑到大殿中间,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伏了一礼。

    一道烟云浮动,在月隐身后化成了人形,一身黑衣轻纱的女人缓缓踱到月隐身侧:

    “让你在同和斋记了一个月的账,可算出什么名头来了?”

    月隐挠了挠头,相比前几个铺子,同和斋真找不出什么错:

    “庆余堂问题在药,云山斋的问题在人,同和斋嘛,问题在…穷?”

    极乐听了,举手就敲了一记:“我当你看闲书只是作作样子呢,没成想你是真在那儿细细研读!”

    月隐摸了摸被扣疼的脑门,没敢说话。

    “那你倒说说同和斋穷在哪儿了?”

    “论药材比不上庆余堂的品质,论药师又比不得云山斋的松弛有度,再论名声更比不得城中最大的赛华佗,加上铺面位置不好,又没什么招牌丹丸,再加上掌柜的也是个无事神仙,要想找问题,可真是……”月隐抬头去看极乐脸色:“有点儿难。”

    极乐嗤然一笑:“那找你这么说这是穷得活该了。”

    “唉唉!这话,这话…可是城主您说的,要我说这同和斋在这一帮大鱼里面,抢个虾米都难,索性关门算了,开个女修们都喜欢的云锦宝钗店,不比这个赚钱?”

    “外面什么世道了,朱衣钗环?”极乐冷笑了声:“你这个小丫头故意来气我。”

    在撇除月隐不知道城外境况的情形下,她可是句句真心,这些越看不见的东西或许越值钱,当然薄利多销的那种值钱。

    月隐蔫不拉几地跪坐在地上:“那怎么办,不如不卖药了,只帮人炼药好了,我瞅着老晁那技术不错,他那速度,一天练一炉子养气丹绰绰有余。”

    次日,大清早,同和堂

    “昨儿你怎么夸老晁来着,今个儿也说说,让这老柴火乐呵乐呵。”极乐将手中的小鸡仔扔到铺子里唯二的那把椅子上。

    月隐窝在椅子背里,大气不敢出。

    胡子拉碴的中年年人刚起床,迷迷糊糊地擦着包了浆的算盘,眼看着进屋的两人:“说?说什么?”

    “说您练药快,炼药好,练出来的药味道呱呱叫。”

    老晁可不管这小丫头是谁,他那耳朵眼儿里可钻不得这么虚伪的字眼,举起算盘威胁:

    “说实话!”

    “好好好我说我说。”月隐生怕那包浆算盘飞过来隔应自己,只得把昨个儿的话委婉转述了一下:“说您老灵力充沛,神识强大,天赋过人……一天能炼一炉子药。”

    “绰绰有余呢?”

    “一天!一炉子丹!还绰绰有余!我是牲口吗!”

    算盘摔到桌案上,算盘珠子蹦蹦跶跶滚到极乐脚边:“一个月三千灵石,从早干到晚,从白天干到黑,我三百岁了又不是三十岁年轻力壮的,这一夜夜熬,非得把我命熬没才肯罢休?”

    极乐摸了摸鼻子:“这个嘛……能者多劳,等到堂子有名声了,自然财源滚滚,到时候晁掌柜也能分得不少。”

    “少在这儿玩弄我感情……”

    说话间,一道朱光横现,直逼极乐眉眼,女子双指运力,将那红光正夹指中,两气相斥,气流涌变,整个同和斋瞬间被破,掀掉大半个房梁。

    月隐蹲在角落里,还未看清,便见极乐所站之地只留紫色余雾。

    “回楼中潜心修炼,半年后我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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