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心,她告诉自己要随的那颗心脏,正在以一种诡异的节奏跳动着。

    她明明已经尽力跟随自己的心意了,可是还是有人告诉她,她错了。

    她如何错了?

    不要,不要变得强大,强大的以后的未来是未可知的,你要面对很多新的困难,那些都不是你这个了无依靠的浮萍所能承受的。

    平凡,你要尽可能普通平凡,你的世界容不下太多不一样,那样会给你带来许多不幸,你想想阿爷,你的阿爷。

    沉迷,你不要沉迷在旁人对你的纵容里,那会让你好不容易生出的警惕与小心付之一炬,这样的纵容会加速死亡。

    那是她心的声音么?她不想变得强大,她不想露出那曾给阿爷带来致命打击的那张脸,她不敢接受极乐给她的纵容。

    那是她心的声音吗?

    那是一颗,一颗被恐惧包裹多年的心脏。其实,那颗心,只要再努力一点,努力向前,向上,只要努力一点,就能走出封闭的黑暗,走出恐惧,走出背叛,走出抛弃,走出那颗太害怕失去而畏惧开始,畏惧接受的那颗心。

    那是她的本心吗?

    不!不是!那是藩篱,是障碍,是枷锁,是阻碍她变得更强大的恶鬼,那绝不是阿爷想要的月隐,绝不是!

    很微弱的光点,像萤火虫,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飘进她的体内。

    余禾握着剑柄在地上圈圈画画。

    “怎么,师妹已经闲到要为他人护法了?”

    “你我师门不同,大可不必这么称呼。”那个叫余禾的女子有些不高兴。

    “这样的你与我记忆中的很不一样。”男人一对剑眉横扫,目光炯炯。

    “那个山洞的里的苏明霜,已经死了,死在了你母亲亲口编织的谎言下,我叫苏白露,不过是一个寂寂无名的散修罢了。”女人站起身擦了擦剑柄上的灰尘。

    见一星两星的灵气光点刹那间涌动成星流,滚滚向着那个黑压压不见底的山洞流去。

    “快帮忙。”

    “这么紧张做什么?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小丫头。”

    “我见过她。”苏白露起印:“在阿箬死的那天,在那个山洞里,我见过她。”一道冰蓝色灵光在她手中流转,汇聚,凌空浮现成一个巨形的阵图。

    一道金色灵力灌注其中,那阵越来越大,自岩壁无限蔓延进那一人宽的洞里:“那我这次帮了你,你怎么报答我?”

    “一杯茶可以了,不要太贪心。”苏明霜回头朝着那男人粲然一笑,笑得人有些恍惚。

    “明霜,当年——”

    “方回,点到即止。”那冰蓝色的光如线引,引着那条灵气裹成的星流朝着洞深处行去。

    封闭的山洞里,灵气的光与阵法的光相应相照,照在那盘腿静坐的女子脸上,身上。

    “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这是世界的两极,是相对,是牵制,是一与无穷,垢为净证,减为增现。所有痛苦的过去都在迎接一个更光明的未来。”

    “阿爷,这是道么?是月隐的道么?”

    面色紧张焦灼的女子终于舒展了眉头,她的嘴角挂着笑,平静地接纳着那一发灵气之流,涌入体内。

    从背后到胸口,自神阙至关元,关元处那一团小小的灵气漩涡膨胀再膨胀,压缩再压缩,从雾状气云慢慢压缩成一道灵流,在关元与石门处,流转流转再流转,于气海处觅停,盘旋。

    月隐沉沉吸了口气,气海处那段灵流分化出万千细流,流通经脉,走通百骸四肢,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爽。

    她慢慢睁开了眼,黑色的山洞里金色阵纹与冰蓝色流光交辉,煞是好看。

    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女子的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她掐了一把净身决与清水决,换了套新衣服。

    走到半途又觉得不妥,想到极乐低垂的眼角,她心里还有几分担心,左右不过用风火诀烘干又穿上,这才妥帖出洞。

    这两人方将阵完全布置好,便见内里开了个口子,身着靛青博袖裙的女子款款走近。

    “余禾道友,金师。”女子笑容未散,朝着两人恭谨行礼。

    “这样子倒是比先前从容了许多。”

    “是吗?”月隐淡淡笑问。

    “还真快。”余?抱着剑起身,端看眼前女子,见她一脸淡淡笑意,似乎不打算多说些什么,便催促着要回去。

    “这么急么?时间还早,逍遥那水师不定来了?”方回虽笑着说,可语气里多少有点不对劲儿。

    “那你留这儿喽。”余禾挑了挑眉毛,拽着月隐就往洞里走。

    洞口太高,月隐落地时险些没站稳,还好余禾扶了一把。

    外面天色已黑,星月之光双辉洞照,壁上爬了些发光的草,石台上多了几盏流萤灯,水里还有尾巴会发光的红鱼,黄鱼,小黑鱼。

    “原也不早了。”

    “还是无为宗有情调。”

    听得余禾称赞,月隐这才打量起四周,昏光鸦影,藤光萤光鱼光烁动无序却自如,将这双辉洞照得浑若天工。

    “果真无为。”

    恰逢道台之上,那师者授学,声音入耳:“恰若今日双辉洞中明光,亦得证这无为二字。”

    她二人落下之时,便有条条神识打在身上,无为二字出口,她在众多气味之中闻到一个相熟的,是水的香气。

    “果真是他。”余禾怀中抱着一柄冰蓝色长剑,靠在身后的石壁上,嘴角嘟囔出的那一句是下意识的。

    月隐笑着转头看向那个女子,看向道台的那张脸在藤光的照耀下,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呢?她说不出来,是眼中的光么?

    小先生就是小先生。

    月隐心中暗叹,收回目光。忽然,眼角却扫到了不远处的一人,那人宽衣博袖,长立在暗处,双手拢在袖中,笑着看着那道台上的男子。大概是察觉到月隐目光,那人转过脸来,黑暗中,她不大看得清那上扬的唇角。

    看不清,眼睛看不清,神识太冒昧,她紧了两步,向着男人站着的方向,索性迈开大步上前。

    可惜还没走上一半的距离,便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那男子随人离开了。

    “怎么了,刚突破就魂不守舍的。”

    月隐歉然一笑,目光有些闪烁:“是我看错了。”

    “唔——”余禾很知趣地点了点头:“一起听听吧,这个老师还不错,没想象中的古板单调。”女子指了指台上,月隐这才看去,那台上的柳怀肆已然起身,手中操纵着各式各样的水流。

    “心中所想与手中造化总有差距,一开始可以先用神识介入,概如学画前需先临摹名家,那名家佳作的轮廓便是神识在造形处的用法,临摹多了,得悟多了,便该有了自己的形意,此时,或大小,或长短,或方或圆,都可随心塑形。”

    月隐只见那水在柳怀肆手中,顷刻如巨山,转眼若银针,再一变又成了双鱼,成了石台,成了座下百人的缩影。

    傀儡道台上,宁婴与宁潼刚落座,便看见那水师在台上装的有模有样,掌中水形变化万千:

    “火人让出来的。”

    话说宁婴那座,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一屁股坐下了,搞得他布阵回来只能站在外圈看着柳怀肆讲课,幸亏那凤辰热得心肠,趁着与各派女修交际间,为宁婴在这墨甲台上挪得个位子,他自个儿倒是换到了丹道的石台上。

    “他今日倒好心作怪。”

    “谁讲不是?挪来挪去得怕是别有用心。”宁潼看着丹道石台上,与一众女修笑得正欢的凤辰,连白眼都懒得翻。

    “你瞧这柳师叔的水同你那冰比,如何?”宁婴指着台上面色冷淡的男人,嘴角的笑根本落不下来。

    “能如何,不过拜师早些,年纪大些。”宁潼有些不服气。

    “唔——这话说的,阿潼啊,你柳师叔那一肚子坏水可有你学的。”宁婴抱着一膝,点了点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两极者难,极大极小,极粗极细,极长极短这些都是难的,不论是对神识的把握,还是将掌中灵气规矩成特定的形状都需要一定的经验。比如,与人斗法时——”

    只见台上那人手中灵力一泄,成两人比斗之貌。

    “若对方使出金珠光雨,可做水幕为盾作防,亦可幻化水剑冲挡,最难的应是以水作针,刚好穿行于密密匝匝的金珠之中,直击对面,以不可挡之势击败对方,其中水针的大小,形状,数量,包括穿过金珠时的行径,可能遇到的所有情况都要做设想。一来设想需要对的时机,二来设想时出现的恐惧、猜忌、犹疑种种负面情绪都会影响你幻化出的形状。”

    只见石台上那等身的水人,手中飞出两道水针,可惜水针还没近身之前,那水人就被水做的金珠给击散了。

    引得台下一片喟叹。

    月隐还没进阶到灵气化形这一步,因而只将柳怀肆说的东西,当故事来听,他手中操纵的戏当故事来看:“倒像人间演傀儡戏的阿伯。”

    “人间的阿伯也这样厉害么?”

    月隐笑意僵硬:“倒也不是,就像这水师把灵气化形和学作画一样类比一下。”

    月亮行过半天,月隐抬头看了看朗清的夜空,星星的光有些锐的扎眼了。她累得靠坐在墙边,打着哈欠:“理当快结束了。”

    石台之上的柳怀肆,站了近三个时辰,腰杆还是同他那后山的青竹一般,挺得笔直,只见他手中之水化作阵雨,归入五方水潭中。

    “下雨了,下雨了。”月隐刚眯着,就被水给溅醒了,胡乱地用手臂挡着脸。

    “最后,柳某想说的大家应该也都知晓,五行具化后的本源,天地得见,还望诸位所行诸事,皆可得见天地。”

    此话一出,全场寂然,过了半息,掌声如雷声,轰然而起。月隐在这样轰然莫名的掌声中,胡乱去瞧,那石台之上什么也没瞧见。

    “虚竹剑仙柳怀肆果然如仙近神。”

    “原以为他是古板单调的神仙,没想到作为老师,课也讲得这样好。”

    台下男修女修唏嘘声一片。

    “课讲得再好,也没那张脸好。”若不是说话这女子红了脸,还以为别有他意呢。

    本章小剧场

    宁婴:“哎哎——他是不是过来了。”

    宁潼(眯着眼):“好像是。”

    宁婴(心里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先小撤一步,阿潼你帮我看住他。”

    宁潼(张着嘴巴):“啊?”

    宁婴(皱眉):“流言蜚语满天飞,让你那不近女色的柳师叔给你老哥留点清白。”

    柳怀肆(不明所以地看着飞逃走的背影):“他怎么跑了?”

    宁潼(眨巴眨巴眼,拽住了他柳师叔的腰带):“我哥让我看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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