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时,先听到操场传来一阵骚乱声。

    一辆大白车停在大门口,医护抬着担架经过,白色单子上都是血。

    受伤的人看不清脸,只有手垂在外面,毫无血色。

    “看什么看,赶紧回去。”狱警喝令道。

    刑犯们被赶回到工作岗位,却还是抑制不住小声嘀咕着。

    “都不知道打人是谁啊,除了吓唬我们还能干嘛......”

    “就是,都打死人了,这谁能安心干活啊。”

    严聿衡捕捉到只言片语,想多问几句。

    转头瞥见之前同监狱的年轻男孩,望着离去的救护车,嘴角带笑。

    他注意到异常,不动声色过去:“阿旺,你都知道什么?是费呈死了吗?”

    男孩几乎没意识到提问的人是谁,一脸兴奋道:“快了!那帮人下手最黑,他送去急救估计也来不及了。”

    “哪帮人?”

    “那帮条子啊,终于收拾他了!”

    男孩转过脸发现是严聿衡,立刻蔫了不少:“哥,你回来了?我刚都没注意。”

    “嗯,我过来又一会了。”

    严聿衡点头笑笑,心里已经有个七八成算。

    费呈在封闭监狱能闹出多大的动静?又怎么刚好他不在和狱警冲突?

    这不像他的性格,难道真的有人要杀他?想搞清楚,就绝不能让他这样单独离开。

    眼看要到回寝时间,严聿衡忽然拉起阿旺的领子,压低声音:“听着,一会走到通道口,你就打我一拳。”

    男孩惊恐往后退了一步,四处张望:“哥,你想干嘛,现在谁敢惹事。”

    严聿衡一边看着狱警经过,一边低声解释:“就当帮我的忙,我不会让你暴露的,相信我。”

    “可是......”男孩听完犹犹豫豫,推了他一把。

    严聿衡感觉胸口像被猫挠了一下,叹了口气,忽然飞起一脚放倒男孩,又猛落下几拳。

    骂道:“你天生命这么贱吗?!想报仇就打我啊,谁欺负你都不敢反抗,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躲在角落里......”

    “你闭嘴,闭嘴!”

    男孩先是被吓懵,转瞬大叫着爬起来。

    红着眼睛,张牙舞爪扑过去,举起石头狠狠朝他砸过去。

    力道之猛,严聿衡抬起胳膊隔挡不住,脸上也划了一道,伸手摸了下全是血。

    “后面的在干什么!”狱警大喊着,朝着队伍末尾。

    严聿衡囫囵擦了下脸,猛然把发呆的男孩推进队伍里,他自己踉踉跄跄跑到狱警面前,一身血污伸出手。

    “警官救救我,我头好疼,血止不住......”

    “怎么又来一个!”

    狱警紧皱着起眉,烦不胜烦:“快点抬走,不要死在这里!”

    严聿衡被粗暴扔上担架,通道经过的时候,如释重负对着男孩笑了笑,无声的口型示意自己没事。

    男孩懵懂的注视着自己的拳头,如梦初醒。

    肿起的嘴角,他对着严聿衡大笑:“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我了!”

    严聿衡隐约听身后传来声音,也没回头,捂着伤口被抬进救护车,才朝后摆了摆手。

    ///

    白炽光照的睁不开眼睛,他模模糊糊只记得从手术室出来,腹部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感窜上来,他舔了下干裂的嘴唇。

    费呈勉力想爬起来,看到床前站了个人影,在帮他换药。

    他隐约看清男人穿着白大褂,手中拿着针管准备扔掉,此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男人镇定的做完善后工作,躲在门后,找准机会立刻跑出去。

    门打开,带来一道刺眼的光。

    男人趁机往外闯,却被后进来的人拦住,双方扭打在一起。

    费呈忽然整个人陷入抽搐,他伸手求救,挣扎掉下病床。

    倒立的视角,他恍惚间看到严聿衡跑过来,迅速过去替他拔掉了针管。

    白大褂男人已趁机爬起来跑掉,他只抓到口罩却没有看清脸,只能折回来,将费呈架起来靠在一边,试图摇醒他质问:“刚才的人是谁?你看清楚了吗?”

    费呈突然跪地吐了出来,大口呼吸了半分钟,才慢慢恢复平稳,他仰着下巴笑:“别追了,他们有埋伏。”

    “是新安会的人?他们为什么杀你?”严聿衡恨不得扇醒他,提问道。

    费呈直摇头,气息虚弱:“你再晚几分钟可就食言了。严警官,看来我们还挺有默契。”

    他朝严聿衡伸出手,是要人拉他站起来。

    严聿衡更厌恶的随手甩开,冷声:“你在牢里惹事,就是想找到要害你的人?”

    费呈眨了下眼,爬起来找杯子漱口:“咳咳……我没撒谎吧,真的有人要杀我。刑犯里我找了一遍没有,我猜他们的人,藏在狱警里。”

    “你猜对了。”严聿衡冷着脸讽刺:“所以出现在这里等死。”

    费呈艰难笑了笑,不无所谓的模样:“刀悬在脖子上的滋味太难受的,主动权拿在自己手里才有活的机会,况且我手上有你想要的线索,你不会让我这么早死的,对吧?”

    “我救了你的命,你要还给我需要的东西。说——”

    严聿衡一把将他从床上揪起来,不想浪费时间。

    “等等——”楼下突然传来警笛声。

    两人对视一眼,看了眼隔壁床上的病号服,立刻行动起来。

    走廊里,严聿衡换上病号服,低着头与刚进来的警察擦肩错过。

    他和费呈分两个方向撤离,各自乘电梯往楼上去,费呈脑子里划过严聿衡那句警告:在天台汇合,敢跑我就杀了你。

    按下了最高层的电梯。

    严聿衡飞奔上天台,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转头发现费呈正准备翻到露台去,往楼下跳,他大步追上,扯住费呈的衣领,从楼顶拉下来过肩摔摔倒地。

    “我答应救你一命,是为了那几十条人命来讨债的!”

    严聿衡按着他脸贴地:“你还敢跑?”

    “咳咳……我没打算跑。”

    费呈巨痛无比,还捂着眼睛解释,撑着地面才勉强翻身。

    他脸上划过一滴血,那一双眼睛看起来和平常格外不同,像变了色。

    严聿衡掰过他肩膀,仔细打量,发现眼瞳成了褐色。

    是很典型的亚洲人的瞳孔,他冷静的质问:“为什么要伪装?”

    “居然是在这种场景下被发现,真是煞风景啊。”

    费呈捂着左边眼睛,扶着旁边生锈的铁栏杆站起来。

    严聿衡抬头打量,注意到他的神情一点一点变得淡漠认真起来,有种诡异的拼凑感,又有些眼熟:“你到底是谁?”

    费呈用衣角擦去血迹,笑得很邪性:“说起脱罪,我还是跟阿舟哥你学的,当年父亲让你替我入狱,你答应后却在庭上翻供,给自己……哦不帮我洗的一清二白的手段,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说起来真是多亏了你,我才多活了五年。”

    他似乎想起来不得了的事,鼓起掌来:“我现在不过是学有所成,保全自己而已。况且,我还留了破绽配合你们吃了几天牢饭,也是够讲义气了吧?!”

    严聿衡冷笑一声。

    五年前那时他被人枪顶在脑门上,用生父的命来威胁。

    即便那个男人对他并没有什么养育之情,可所有的债,所有的代价都要他来偿还。

    他当时小小年纪,自然不愿意认命。

    最终和细九达成交易,用对方提供的辩护人,还有他自己的临场机变,合谋一场,才躲过了一次天降牢狱之灾。

    这也是他心中一道过不去的坎。

    即便后来转为线人,又拼了命以卧底身份立功,才拿到警署的一寸位置。

    五年来,始终惴惴不安,仿佛跨在黑白之间的边缘人。

    而因他脱罪,免于惩罚的那个人。

    正站在自己面前,把人命当作趣事与他聊天。

    严聿衡觉得全身的血都在沸腾,手握成拳:“我找了你好些年,当年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真是可惜,现在这份人命债,利滚利欠的越来越多了!”

    费呈无所谓的耸耸肩:“哦,可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被你的组织抛弃了,他们从来都不信一个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人,会和真正的警察是一条心。只有囚徒和囚徒之间才更默契,不是合谋,就是恶斗,你选哪个?”

    “能让你反复至我于死地,说明你根本不念旧恩,合不了。”

    严聿衡微扬起下巴,带着一丝轻蔑:“如你所说,我不需要谁接纳我,只是认定想做的事就去做,至于你和新安会在我眼里,不过是狗咬狗罢了。”

    他故意刺激费呈,想得到一些真实的反应。

    果然,费呈对他的反应很诧异,那是种被漠视掉悲惨经历的愤怒。

    肃杀之意,全写在脸上。

    “你还真是被洗脑的彻底,比我可怜多了。”

    费呈失控抓着栏杆,咧嘴大笑:“你我都不过是各自社团的边缘人罢了,永远不会有立锥之地,唯一的办法,只有自己做主,现在枪和人都在我手里,我敢!我要让那帮老东西也尝尝被戏耍的感受,嗅一嗅濒死的滋味哈哈哈……”

    “所以你为了报复他们,谋划了翰海大厦的屠杀?”

    “没错!”费呈不屑道:“那只是第一步而已,而且他们只会觉得,是你这个警察没用,护不住人质才死了那么人!”

    严聿衡顾不上反驳这种罪犯的典型托词,而是敏锐的想到了什么。

    深深盯着他的眼睛:“你想要杀的人就在他们当中,你为了一个人灭了所有人的口。是这样吧?”

    他清楚的记得翰海大厦二十三条人命,男男女女,除了拳场的专业选手,还有很多服务生都死于非命。所有人都在为他的癫狂赔上了性命,费呈却毫无做坏事的感觉,可以称之为丧心病狂。

    “藏叶于林,这也是你教我的。”

    费呈意识到被操控了情绪,凉凉道:“我说的够多了,现在我们的交易结束,既然你现在依然选择了和我作对,那么你就去独自去面对自己的惩罚吧。”

    “你说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

    严聿衡抓起他绑在栏杆上,重重的撞在墙上:“是谁在控制我?!”

    “咳咳……别急,他们来接你了。”费呈却语意不明笑了笑,边大口喘气边指了下对面的楼。此时,一道红色狙击点缓缓升起在费呈额头上。

    “下次见,严警官。”

    费呈从楼顶跳下去,坠落在中层的阳台上。

    “站住!”严聿衡翻过栏杆去追,却不见他的踪影。

    警笛声响,警察快要追上天台。

    此刻要是被抓回去,就前功尽弃了,他必须搞清楚那些人是谁?

    眼看那道铁门要被撞开,严聿衡翻身跳下去,站在空调外机边缘,一点点挪动。忽然小腿被人扯住,对方用力一拉,迎面而来口袋蒙住脸。

    似乎有三五个人,上手迅速将他绑住手脚,往楼下拖去。

    ///

    “是这里有工厂吧?”孟杰将船靠岸问道。

    戚嘉拿着简便摄像机,一边寻找路线,一边观察地面。

    找到了印着标记的药片,装在了塑料袋子里,放在口袋,呼出一口气。

    “找到了,就是这批药。”

    她压低声音蹲下:“有个药厂每天七点要从这里运货出去。”

    孟杰将信将疑:“说好了,这次只是探路,等确定了……”

    没过几分钟,岸边传来说话声。

    两人赶紧从偏门的夹缝里溜出去,去找船离开。

    “先别走。”戚嘉躲在草丛里。

    孟杰循声望去,七点果然有船靠岸,一行人拖着水箱往里面走。

    工厂这边出来两个高壮男人在接应,他们往仓库内走去,双方应该是认识的,甚至边走边对话,夹杂着说笑声,是印度语言。

    戚嘉屏住呼吸,找到掩藏的角落,拍下这些人的样貌。

    一旁的孟杰满脸兴奋,他低声和总局取得联系,又对戚嘉说:“我掩护你快走,一会这里会有冲突,我没法跟严队交代。”

    戚嘉也不犹豫:“好,我先拿证据回去,你保重。”

    孟杰掏出枪,和总局联系,透着兴奋。

    “我已经找到工厂的位置,你们快派人来支援……”

    他说着,忽然看到楼上有人朝这边指过来,心中警铃大作,回头看戚嘉已经溜到了岸边,正在往船上爬。

    孟杰心一横,突然站起来。

    结果有人追了出来,厂子外一堆人慌乱朝这边射击。

    戚嘉透听到枪响,孟杰正把那些人引到另一个方向。

    也有一部分朝这边再检查,她立刻跳进水里憋气,透过浑浊水草的水面,警惕地观察着。

    两个黑衣人端着枪走过来,她憋着气缓慢换位置,用手腕缠着船边的绳子,想有机会换气。

    她忘记了胳膊还在流血,血迹渗落在船背面,那两个黑衣人刚好踩上船检查,戚嘉眼看他们从自己头顶跨过,她想伸手悄悄抹去,气息憋到极点,伸手一点点抹掉。

    偏在这时,其中有个黑衣人忽然蹲下检查,瞥见水中晕染开的痕迹。

    立刻通知同行的人,两人都走过来,用船桨粗暴翻找着水面,搅起大片铺在水面上的水草。

    戚嘉沉入水底,意识模糊起来。

    泪水像泡泡一样,往上浮去,她手中紧攥着袋子,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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