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湿重的雾气弥漫，少见的细雨绵绵，像春天。东栏一株雪，雨雾里落得冷清又颓靡。
视线模糊了，反而看得更远。
不知第多少次做同一个梦，天地间死寂无一物，戚云崖走在渐渐上浮的血色里。
蓦然，他看见一双眼睛，被雨丝蒙住又洗过的眼睛，澄净如天色，偏偏藏在云后。那双眼的主人大多时间不会开口，带着凉意的指尖像无处不在的雾气，湿漉漉地缠上他的眉心。
早春的雨湿了衣衫，长□□泊在水中，她只是浅笑，举止愈发大胆。
不开口倒是好的。据说梦中人为梦魂，无姓无名，开了口便会归去。
戚云崖站在原地，不敢开口道她的姓名，近乎贪恋地扫过熟悉的面容。指尖相触，她的双足被绑缚，艳红的丝缎衬着白皙的肌肤，熟悉的铃铛坠在绳结上，柔弱易碎的姿态像一尊精美的瓷器。
是她，却不是她。
只会是梦里。
她应当有更锋利的眸光，拥着她便会下坠，坠入深渊。
戚云崖握住她冰冷的手，她的面容霎时放大，倾身攥住他衣袍一角，眼眸含了泪光。
铃声清亮，撞入耳帘，忽而梦境如泡影破碎，天光淹没视野。
院外起风了，吹得风铃作响。炉中东阁藏春焚尽，余下香灰扬起阴沉的痕迹。
是她调的香，她系上的风铃。
杏树下女子背影窈窕，衣带飘荡在风里，显现出熟悉的温柔姿态。侍从屏息往来，她抬手轻敲石桌，轻轻柔柔唤他的姓名，石臼里碾碎了丁香，清苦的香气向他涌来。
戚云崖穿过院门，听见她低声的叹息，脚步随即凝滞，又疾步向前，像是想摆脱些什么。
路饮已侯在外头，面色并不好看：“侯爷在前院，说是有要事吩咐。”
在外人看来，靖侯卧床已有半载，已是近六十的三朝老臣，可能过不了这道劫难。皇帝动作不断，惹得世家怨念四起，好几波访客不得不上门来寻靖侯，还是不得见。
戚云崖身为靖侯世子，自然担起了周旋的重任。
今日难得清净，戚胜合起手上书卷，沉声问道：“昨日安家也来人了？”
“是。立新后的诏书刚下，安家便来过一次。”
戚胜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安家这一辈的嫡长女，恰巧年龄与你相仿。”
要说最沉不住气的世家，自然是安家。皇帝废后果断，又扶持贤妃母家上位，安家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索性拿出了几个待嫁女儿的婚事，试图缔结几门靠得住的姻亲，目光首先落在了靖侯府。
戚胜以往不常在府中，如今每日见着自己的独子，才有时间细细打量。玉冠锦袍，眉眼疏朗，依他的教导锋芒内敛，内务、武艺、谋略无一不精。
这是他最后的血脉，他辞世后唯一的继承者。
戚云崖缓缓开口：“父亲，我无意于此。安家如悬木无根，与皇家瓜葛太深。”
戚胜思忖片刻，也点了点头：“也有道理。安家内部本就不和，恐怕还有不死心的，免得耽误大事。”
他转头望向窗外，西风自皇宫来，吹落不少枯叶残枝，戚胜心中却汹涌澎湃。
这一日，等得太久了。
接到竹贞死讯那日大雨倾盆，他甚至没能赶回京城，被迫滞留在崇州。先帝曾许诺过好好待她不过是一句废话！她那样干净的人偏偏入了宫，偏偏为后，偏偏那样仓促简单地死去，一句话都没留下。
后来的传令内侍语气轻慢而怜悯，说先帝驾崩，先太后哀恸病逝，新帝怜他劳苦功高，下旨让他回京。曾经为了竹贞的一点怜悯费尽心思的小皇子，如今机关算尽杀兄弑弟的新帝，端坐在帝位上睥睨看来。
楚晖杀了他的妻子，又想要他的命，却无可奈何，转而下毒让他的长子夭折，动了手脚让他的次子坠马而亡。
他蛰伏至今，忍气吞声，终于等到形势逆转。楚晖要的是唯我独尊，要摆脱世家的囚困，要吞并他的一切，戚胜想着轻蔑一笑。
楚晖在做梦，他也该让这位皇帝的梦醒了！
“云崖，时间将近，今日去见见陆家大公子。”
戚云崖垂眸应下，往窗外望去。
枯枝疏叶里，藏着一抹青色衣角。青衣女子仰着头，她的唇色艳红，比日光更潋滟，唇角扬起嘲弄的弧度，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戚云崖听见一声嗤笑，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陆尚约在翠微楼，推窗出去一片翠微山景，台上一壶秋月白，一壶敬亭绿雪，两人对坐。
陆尚姿态随意，斟了一杯酒：“世子好事将近，今日可饮一杯。”
陆家枝叶繁杂，他强压着族中子弟不与其他世家合谋，或是昏了头倒向皇帝，已是疲累。当初被愚弄的微怒也冷了，偶尔听小宜提起，恍然才觉自那位棠姑娘离京，已有半载之久。
眼看着戚云崖神色冷淡，周身气质愈发锋利，全然不似他们二人齐名之时的温润儒雅。
显而易见，戚云崖身上有秘密，让人脱胎换骨或是粉骨碎身。陆尚一向是对他人秘密敬谢不敏的，他只是袖手正襟，旁观着故事结尾。
戚云崖神色淡淡：“陆家主说笑了。”
还是昨日的事。前任陆家主不甘被压制，选了投诚皇帝一方，投名状是派人在崇州动手脚，不曾想陆尚反将一军，动作之迅捷，似乎筹谋已久。
陆尚霎时神色一变，他夺下家主之位不过一日，也吩咐过心腹不要声张，戚云崖知道的有些太快了，陆尚有一瞬怀疑身边人走漏消息，又很快按下心绪波动，轻笑着回道：“世子果然耳聪目明。”
“也不必空耗这壶好酒，陆家一向持心自守，前些日子是有些误会，还请世子见谅。”
戚云崖得了这句承诺，放下手中茶盏：“陆老先生身体可好？”
“家父前日大厥，小辈都在家中侍疾。”陆尚也缓缓起身，状似随口问道：“侯爷久病，可有好些？”
“待明日新请的医者看过，想必就能好全了。”
回侯府的路上，车轮碾过街上行人细碎言语，平日喜欢插科打诨的路饮难得沉默，侧过脸回望翠微楼的方向。再远处是宫墙，砖红色笼在浓稠的暮色中。
路饮终于开口，语气复杂：“阿五没接您的调令，回了京城。”
戚云崖不曾抬头：“你也没接。”
“将军，我今岁二十有四，跟着您快十年了。”
路饮说出久违的称呼，陌生得有些恍然。
似乎又回到他为了半斗米的饷银央求着从军的那一年。阿五还在嗤笑自己一餐吃五个炊饼，将军垂眸看他们打闹，气定神闲点评他们互搏时下盘不稳当，他们又加训了半个时辰，累得说不出几句话来。
兄弟们在一旁纷纷叫好，忘了是谁偷偷打了两文的黄酒，被抓出去一同共饮，一个人轮着一口，将军是不饮酒的，语带笑意提醒大家洗掉一身酒气，别晃到旁人面前。
净手的水盆里倒映着诸多面容，在微风里波动又破碎。所有人乐得前仰后合，大声笑着叫着。
当时争酒人皆为黄泉冤魂，除了三个。
阿五恰好回乡探亲；他命大，只是伤了手；将军摘下面具，换了名姓。
像是喃喃自语，路饮声音很低：“谁都不会答应退一步的，将军，您做得够多了。”
戚云崖顿了顿，蓦地一笑，嘴角弧度又很快落平。
靖侯的计划简单至极，伪造调令，京城守备军在外扰乱视听，以清君侧为名逼宫。这些年靖侯以各种名义收拢了许多提前卸甲人，卸甲人的家眷全留在崇州，唯有以命相搏。
戚云崖是他们的首领。精于算计的靖侯清楚知道，他被五十三条人命框在原地。他会不计代价攻破宫城，斩下罪魁祸首的头颅。
思及此，戚云崖反而很平静，问：“新的禁军统领换了谁？”
路饮有些迟疑答道：“皇宫近来无人可用，请了……已致仕的吴老将军暂任禁军统领。”
皇帝近来愈发多疑，蜗居在宫城内，禁军统领换了一个又一个，世家人不用，曾与靖侯有过上下属关系的也不用，没一个能在任上待过一个月。
路饮的迟疑，是因吴老将军曾是他们的统领，忠心耿耿，一腔忠义，他们这次却是成了谋逆之臣，要兵戈相向。
戚云崖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问起另一件事：“面具做好了么？”
路饮有些不忍地点头，掌心向上。
旧面具在白沙驿的大火里成了灰，残骸浸透了同袍的血。盛在盒中的是一块崭新的熟铁面具。毫无花纹的面具更像一片未打磨的刀刃，昏暗车厢里幽幽的光也是亮的，亮得像是要见血。
戚云崖接过转了一圈，借着昏暗暮色戴在脸上，熟悉得仿佛轮回。
那时他没有家世，凭着一口气在战场拼杀，敌军的血溅在脸上还会引来一场噩梦，挣得一个百夫长。要夺军功，提勋格，要亲眼见到人人口中称赞的靖侯，为他的生母问一个答案。
他确实见到了靖侯，还没问到答案，白沙驿的血色铺天盖地，他的父亲恰到好处伸出援手，传闻中百战百胜的一品军侯似天神下凡，拥住他沾满焦土的残破盔甲，带着让人怆然涕下的愧意和补偿。
戚云崖按下脑后束绳上的搭扣，面具脱落，也从回忆中脱身，声音坚定得不可违逆。
“你本就有旧伤，明日待在阵后。阿五留在府中，等我的信号。”
他好似想起了谁，忽然语气放轻：“我会活着的。”
视线模糊了，反而看得更远。
不知第多少次做同一个梦，天地间死寂无一物，戚云崖走在渐渐上浮的血色里。
蓦然，他看见一双眼睛，被雨丝蒙住又洗过的眼睛，澄净如天色，偏偏藏在云后。那双眼的主人大多时间不会开口，带着凉意的指尖像无处不在的雾气，湿漉漉地缠上他的眉心。
早春的雨湿了衣衫，长□□泊在水中，她只是浅笑，举止愈发大胆。
不开口倒是好的。据说梦中人为梦魂，无姓无名，开了口便会归去。
戚云崖站在原地，不敢开口道她的姓名，近乎贪恋地扫过熟悉的面容。指尖相触，她的双足被绑缚，艳红的丝缎衬着白皙的肌肤，熟悉的铃铛坠在绳结上，柔弱易碎的姿态像一尊精美的瓷器。
是她，却不是她。
只会是梦里。
她应当有更锋利的眸光，拥着她便会下坠，坠入深渊。
戚云崖握住她冰冷的手，她的面容霎时放大，倾身攥住他衣袍一角，眼眸含了泪光。
铃声清亮，撞入耳帘，忽而梦境如泡影破碎，天光淹没视野。
院外起风了，吹得风铃作响。炉中东阁藏春焚尽，余下香灰扬起阴沉的痕迹。
是她调的香，她系上的风铃。
杏树下女子背影窈窕，衣带飘荡在风里，显现出熟悉的温柔姿态。侍从屏息往来，她抬手轻敲石桌，轻轻柔柔唤他的姓名，石臼里碾碎了丁香，清苦的香气向他涌来。
戚云崖穿过院门，听见她低声的叹息，脚步随即凝滞，又疾步向前，像是想摆脱些什么。
路饮已侯在外头，面色并不好看：“侯爷在前院，说是有要事吩咐。”
在外人看来，靖侯卧床已有半载，已是近六十的三朝老臣，可能过不了这道劫难。皇帝动作不断，惹得世家怨念四起，好几波访客不得不上门来寻靖侯，还是不得见。
戚云崖身为靖侯世子，自然担起了周旋的重任。
今日难得清净，戚胜合起手上书卷，沉声问道：“昨日安家也来人了？”
“是。立新后的诏书刚下，安家便来过一次。”
戚胜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安家这一辈的嫡长女，恰巧年龄与你相仿。”
要说最沉不住气的世家，自然是安家。皇帝废后果断，又扶持贤妃母家上位，安家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索性拿出了几个待嫁女儿的婚事，试图缔结几门靠得住的姻亲，目光首先落在了靖侯府。
戚胜以往不常在府中，如今每日见着自己的独子，才有时间细细打量。玉冠锦袍，眉眼疏朗，依他的教导锋芒内敛，内务、武艺、谋略无一不精。
这是他最后的血脉，他辞世后唯一的继承者。
戚云崖缓缓开口：“父亲，我无意于此。安家如悬木无根，与皇家瓜葛太深。”
戚胜思忖片刻，也点了点头：“也有道理。安家内部本就不和，恐怕还有不死心的，免得耽误大事。”
他转头望向窗外，西风自皇宫来，吹落不少枯叶残枝，戚胜心中却汹涌澎湃。
这一日，等得太久了。
接到竹贞死讯那日大雨倾盆，他甚至没能赶回京城，被迫滞留在崇州。先帝曾许诺过好好待她不过是一句废话！她那样干净的人偏偏入了宫，偏偏为后，偏偏那样仓促简单地死去，一句话都没留下。
后来的传令内侍语气轻慢而怜悯，说先帝驾崩，先太后哀恸病逝，新帝怜他劳苦功高，下旨让他回京。曾经为了竹贞的一点怜悯费尽心思的小皇子，如今机关算尽杀兄弑弟的新帝，端坐在帝位上睥睨看来。
楚晖杀了他的妻子，又想要他的命，却无可奈何，转而下毒让他的长子夭折，动了手脚让他的次子坠马而亡。
他蛰伏至今，忍气吞声，终于等到形势逆转。楚晖要的是唯我独尊，要摆脱世家的囚困，要吞并他的一切，戚胜想着轻蔑一笑。
楚晖在做梦，他也该让这位皇帝的梦醒了！
“云崖，时间将近，今日去见见陆家大公子。”
戚云崖垂眸应下，往窗外望去。
枯枝疏叶里，藏着一抹青色衣角。青衣女子仰着头，她的唇色艳红，比日光更潋滟，唇角扬起嘲弄的弧度，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戚云崖听见一声嗤笑，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陆尚约在翠微楼，推窗出去一片翠微山景，台上一壶秋月白，一壶敬亭绿雪，两人对坐。
陆尚姿态随意，斟了一杯酒：“世子好事将近，今日可饮一杯。”
陆家枝叶繁杂，他强压着族中子弟不与其他世家合谋，或是昏了头倒向皇帝，已是疲累。当初被愚弄的微怒也冷了，偶尔听小宜提起，恍然才觉自那位棠姑娘离京，已有半载之久。
眼看着戚云崖神色冷淡，周身气质愈发锋利，全然不似他们二人齐名之时的温润儒雅。
显而易见，戚云崖身上有秘密，让人脱胎换骨或是粉骨碎身。陆尚一向是对他人秘密敬谢不敏的，他只是袖手正襟，旁观着故事结尾。
戚云崖神色淡淡：“陆家主说笑了。”
还是昨日的事。前任陆家主不甘被压制，选了投诚皇帝一方，投名状是派人在崇州动手脚，不曾想陆尚反将一军，动作之迅捷，似乎筹谋已久。
陆尚霎时神色一变，他夺下家主之位不过一日，也吩咐过心腹不要声张，戚云崖知道的有些太快了，陆尚有一瞬怀疑身边人走漏消息，又很快按下心绪波动，轻笑着回道：“世子果然耳聪目明。”
“也不必空耗这壶好酒，陆家一向持心自守，前些日子是有些误会，还请世子见谅。”
戚云崖得了这句承诺，放下手中茶盏：“陆老先生身体可好？”
“家父前日大厥，小辈都在家中侍疾。”陆尚也缓缓起身，状似随口问道：“侯爷久病，可有好些？”
“待明日新请的医者看过，想必就能好全了。”
回侯府的路上，车轮碾过街上行人细碎言语，平日喜欢插科打诨的路饮难得沉默，侧过脸回望翠微楼的方向。再远处是宫墙，砖红色笼在浓稠的暮色中。
路饮终于开口，语气复杂：“阿五没接您的调令，回了京城。”
戚云崖不曾抬头：“你也没接。”
“将军，我今岁二十有四，跟着您快十年了。”
路饮说出久违的称呼，陌生得有些恍然。
似乎又回到他为了半斗米的饷银央求着从军的那一年。阿五还在嗤笑自己一餐吃五个炊饼，将军垂眸看他们打闹，气定神闲点评他们互搏时下盘不稳当，他们又加训了半个时辰，累得说不出几句话来。
兄弟们在一旁纷纷叫好，忘了是谁偷偷打了两文的黄酒，被抓出去一同共饮，一个人轮着一口，将军是不饮酒的，语带笑意提醒大家洗掉一身酒气，别晃到旁人面前。
净手的水盆里倒映着诸多面容，在微风里波动又破碎。所有人乐得前仰后合，大声笑着叫着。
当时争酒人皆为黄泉冤魂，除了三个。
阿五恰好回乡探亲；他命大，只是伤了手；将军摘下面具，换了名姓。
像是喃喃自语，路饮声音很低：“谁都不会答应退一步的，将军，您做得够多了。”
戚云崖顿了顿，蓦地一笑，嘴角弧度又很快落平。
靖侯的计划简单至极，伪造调令，京城守备军在外扰乱视听，以清君侧为名逼宫。这些年靖侯以各种名义收拢了许多提前卸甲人，卸甲人的家眷全留在崇州，唯有以命相搏。
戚云崖是他们的首领。精于算计的靖侯清楚知道，他被五十三条人命框在原地。他会不计代价攻破宫城，斩下罪魁祸首的头颅。
思及此，戚云崖反而很平静，问：“新的禁军统领换了谁？”
路饮有些迟疑答道：“皇宫近来无人可用，请了……已致仕的吴老将军暂任禁军统领。”
皇帝近来愈发多疑，蜗居在宫城内，禁军统领换了一个又一个，世家人不用，曾与靖侯有过上下属关系的也不用，没一个能在任上待过一个月。
路饮的迟疑，是因吴老将军曾是他们的统领，忠心耿耿，一腔忠义，他们这次却是成了谋逆之臣，要兵戈相向。
戚云崖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问起另一件事：“面具做好了么？”
路饮有些不忍地点头，掌心向上。
旧面具在白沙驿的大火里成了灰，残骸浸透了同袍的血。盛在盒中的是一块崭新的熟铁面具。毫无花纹的面具更像一片未打磨的刀刃，昏暗车厢里幽幽的光也是亮的，亮得像是要见血。
戚云崖接过转了一圈，借着昏暗暮色戴在脸上，熟悉得仿佛轮回。
那时他没有家世，凭着一口气在战场拼杀，敌军的血溅在脸上还会引来一场噩梦，挣得一个百夫长。要夺军功，提勋格，要亲眼见到人人口中称赞的靖侯，为他的生母问一个答案。
他确实见到了靖侯，还没问到答案，白沙驿的血色铺天盖地，他的父亲恰到好处伸出援手，传闻中百战百胜的一品军侯似天神下凡，拥住他沾满焦土的残破盔甲，带着让人怆然涕下的愧意和补偿。
戚云崖按下脑后束绳上的搭扣，面具脱落，也从回忆中脱身，声音坚定得不可违逆。
“你本就有旧伤，明日待在阵后。阿五留在府中，等我的信号。”
他好似想起了谁，忽然语气放轻：“我会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