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不吃不喝?”

    卞宁宁站在廊下,看着招月提进屋子里的食盒,又原封不动地被提了出来。

    招月一身素白麻衣,丧着脸摇摇头:“国公爷去了三日,姑娘就不吃不喝了三日,照这般下去,姑娘的身子都要跨了。”

    说着,招月也哭了起来。

    卞宁宁拍拍她的手,接过食盒:“我来吧,你去打些热水来。”

    推门进去,就见温仪依旧将整个人都蜷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像只熟睡的猫儿。可走近了,她眼下的青灰却明明白白彰显着她这几日的难眠。

    卞宁宁将食盒放到桌上,一一摆开来,又取过热水浸了巾子,这才坐到床榻边。

    她拿着巾子小心翼翼地给温仪擦着脸颊,又拉过她的手仔细擦洗着。

    温仪紧闭的双眼却突然落下泪来。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无声地坠到寝被上。

    卞宁宁这才看到,她枕着的寝被已湿了大片。

    “温老夫人昨日也醒了,但许是受了打击,人不清醒了,现正不停地念叨你呢。”

    “姚氏今日被当街问斩,我替你去瞧了,身首异处,她得到了自己该有的报应。”

    温仪默不作声,只是哭得越发厉害,抽得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卞宁宁叹气,却是脱下鞋子,躺到了温仪身边。

    温仪察觉到她的靠近,竟是扑在她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卞宁宁像哄孩童般拍着她的后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宁儿……从此以后……我便再也没有亲人了……”

    这话让卞宁宁红了眼眶。她想说些什么,可一开口就止不住发颤。

    她默了默,平复了声线,这才说道:“定国公苦于重病久矣,倘若不是挂着你,他如何能坚持这些年?可对于定国公这样曾经阅览千山万海的英雄来说,终日不见天光,囿于床榻,只怕比死还要磨人。”

    “温仪,你爹爹从这场噩梦中解脱了,你又何苦让自己又陷入如此苦局?他定然希望你是一个恣意洒脱的姑娘,就如同从前的你一般。”

    “你爹爹虽去了,可这世上总会有人爱你。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亲人,我的爹爹就是你的爹爹。可好?”

    她揽着温仪,感受到她的啜泣声渐渐弱了下去。

    良久过后,久到日头已全然消弭,被夜色替代,温仪才终于坐起身来。

    她囫囵擦了擦泪,摸着肚子说道:“饿了。”

    卞宁宁宽慰一笑,知她终于绕过了弯来。

    ——

    定国公府乱了多年,终于归于宁静。

    姚轩承了爵位,在温柏的引荐下拜了翰林学士为师,整日挑灯苦读,只盼他日也能蟾宫折桂。

    温仪也终于从定国公大丧的哀痛中走了出来,又成了那个往日里走街串巷、不亦乐乎的洒脱人。

    而白匀却依旧愁眉苦脸,已连续三日坐在卞宁宁院中唉声叹气了。

    “你就是日日夜夜在我这儿坐着,我也没法子了。”卞宁宁递给他一杯茶水,有些无奈。

    “她当真与你说,她已有中意之人?”白匀颓然坐着,面色灰败。

    “骗你做什么,她亲口与我说的。”卞宁宁端起杯盏饮茶,却不看白匀。

    白匀抓耳挠腮,一脸郁色:“哎,看来果真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卞宁宁知晓他与温仪之间大概是有些并不愉快的过往,却也不追问。

    白匀直坐到了夕阳渐垂,才拍拍袖子起身,叹息道:“又废了一日光阴。”

    “明日就别来了。”卞宁宁笑眼看着他,却被还了一记调侃。

    “是是是,不扰你与沈少傅。”说完,白匀便笑兮兮地离开了。

    卞宁宁无奈望天,心道她已好些时日不曾见过沈寒山了。但她知晓他正忙,便也不曾去少傅府寻过他。

    有些日子不见,倒当真忍不住挂念。

    见天还没彻底暗下去,她想了想,却是出门去了。行了一会儿,便到了送往阁外。

    看着积了些许飞灰的匾额,许久不曾回来,倒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开门进去,拿着掸子细细地扫着。

    这铺子想必很快就用不上了,还得找刘婶帮忙将这铺子退了才行。但她看着摆放得满满当当的柜子,却突然有些舍不得。

    若没有俗事缠身,她如今倒当真愿意守着一间小铺,迎来送往,了却余生。

    “青竹姑娘?”

    心里正琢磨着,身后却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她回头,就见一身官服的叶辰安正站在门外,手里捧着官帽,又惊又喜的模样。

    “叶大人。”卞宁宁笑着回应道。

    叶辰安却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将官帽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挪到左手。

    “叶大人这是下值了?”卞宁宁见他半晌不说话,便主动问道。

    “是,刚下值,正准备往家去,却突然瞧见你这铺子开着。”叶辰安笑说道。

    说完,他探头往铺子里看了看,见陈列整齐干净,又问道:“青竹姑娘明日可要重新开门营业了?”

    卞宁宁掂着掸子,却是摇头:“这铺子过些时日便不开了。”

    “为何?”叶辰安抢声问道,有些着急,“青竹姑娘可是遇上了什么困难?之前你帮大理寺验尸的报酬还不曾结给你,我可以……”

    “没有,没有什么困难。”卞宁宁连忙摆手,“只是我有些更重要的事要做,顾不上这铺子罢了。”

    叶辰安依旧站在铺子外,看着站得比她高了一阶的卞宁宁,百感交集。

    好不容易等着人回来了,没想到却又是告别。

    大概也只他自己知晓,每日下值他都会在大理寺外徘徊许久,就为了瞧瞧这送往阁的掌柜可回来了。

    “那你可是要离开平冶了?”

    “或许吧,待我了了心事,就该回家了吧。”

    叶辰安沉默了,张张嘴,却终是把真正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那青竹姑娘若是要离开平冶,还请告诉辰安,我给青竹姑娘践行。”

    “好。”

    面前的姑娘笑眼盈盈,仿佛明珠一般,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心。有她在的地方,他眼里便再容不下其他人。

    叶辰安还想再与她多说说话,却见她突然神色有些焦灼起来。

    “叶大人,时候不早了,我得先走了。”卞宁宁放下手里的掸子,解下遮灰的布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叶辰安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了,可心里却有些奇怪,她从来不是这般直来直往的无理性子。

    可他不好多问,犹疑了一瞬,说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件要紧的公务还未处理,我就先不打扰了青竹姑娘了。”

    叶辰安说完,拱手便回了大理寺。

    待再瞧不见叶辰安的身影,卞宁宁才关了铺子,往不远处卖面的小摊走了过去。

    她要了碗面,在小摊中坐了下来,看着坐在她对面的男子,沉默不语。

    “郡主见着我不高兴吗?”

    沈寒山银冠黑袍,眉眼含笑,即便是坐在如此简陋的地方,也格外俊朗不凡。

    只是今日这俊朗却透着些疲惫。

    卞宁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你瘦了。”

    沈寒山颔首,揉了揉眉心:“这几日事忙,没歇好。”

    “你的毒呢?可还有大碍?”

    “白匀是个大才,他给的药,当真可以抑制瘴毒之痛。”

    虽说不能毫无知觉,但总归是可以承受的痛苦,不至像以前那般回回都好似剥皮抽筋一般。

    卞宁宁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可看着他消瘦的下颌却依旧有些心疼。

    “既然忙完了,今夜就好生歇息,缓一缓。”

    “只怕是不行了。”沈寒山笑着摇头。

    说完,沈寒山抬头看向远处。卞宁宁也跟着回头,就见一少年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少年人同样是一身黑袍,却天然地比沈寒山多了些年少朝气,峰眉傲鼻,唇边携笑。

    “这是……”卞宁宁问。

    沈寒山站起身来,待来人走到跟前,这才拱手唤了声:“太子殿下。”

    少年人笑着应下,在二人身旁坐了下来。

    卞宁宁诧异地看着少年人,反应过来这是便是与她素未谋面过的太子殿下卞佑年。

    论辈分,还是她的堂弟。

    可无论如何,她也是不能唤太子殿下堂弟的,更遑论如今她理应是已死之人。

    “堂姐,终于见面了。”

    她心头这般想着,却是听卞佑年毫无顾忌地唤了声堂姐,心头一惊。

    而后她看了眼沈寒山,讪讪一笑,心道自己这身份还真是难藏:“太子殿下认得我?”

    “自是认得,从前沈少傅还在罗城时,就同孤说过你,将你形容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堂姐看上去,长得似与孤还有些相似之处。”

    卞佑年一双眸子亮的很,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惊喜欢愉明晃晃地挂在他脸上。

    卞宁宁也不知卞佑年这般健谈,竟有些不好意思:“太子殿下也是俊朗不凡。”

    她又看向沈寒山,问道:“你与太子殿下在罗城便相识了?”

    沈寒山称是:“前些年太子殿下奉陛下之命去寻从前告老还乡的谢阁老求学,曾在罗城待过一年。那时我刚进王府,因缘巧合救了太子殿下,一见如故,便成了至交好友。”

    “可不光是至交好友,沈少傅还是孤的老师,我的学问没他好,自叹不如。”

    卞佑年似是对沈寒山十分敬重,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朝着沈寒山拱手一礼。

    “原来如此。”卞宁宁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此前郝盛远说沈寒山对太子殿下有救命之恩。

    “郝盛远虽知我对太子殿下有救命之恩,却不知我二人已有多年的交情。在内,我们是至交好友,在外,我对太子殿下可不敢过分亲近。”沈寒山知她在想些什么,便也主动解释道。

    “是,所以外人看来,可都是孤追着少傅跑。”卞佑年龇牙一笑,话虽如此,却并无半分不满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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